距离

曹延标

学们，你们现在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课外阅读量可以加大，所读的课外书不要仅仅局限在小学生习作、当代儿童文学作家的作品上，像我国的四大名著都可以找来读。”

“白老师，四大名著语言很深奥哦，我们看不懂。”徐姗姗说。

“你们可以看看改编的青少年版的四大名著，语言通俗易懂。在这四大名著中，最难读的就是《红楼梦》。《红楼梦》是百科全书，里面有不少名言佳句，如‘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再如‘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白老师在朗诵这些佳句时，一副陶醉的样子，她接着说：“在读《红楼梦》这部书的时候，我还准备了摘抄本，一旦遇到好句子，就抄下来，空闲的时候，读读背背。你们不妨向我学习，在阅读这部名著时，也准备一本摘抄本，随时记录妙语佳句。”

王星刚回到家，就问正在择菜的妈妈：“老妈，我们家有《红楼梦》吗？”

“《红楼梦》？”妈妈一脸惊讶。她把菜放进盆里扭头对王星说：“《红楼梦》内容太深奥，小孩子看不懂，你还是看一些小学生作文吧。”

“等你长大后再读名著吧。”爸爸和妈妈意见一致，“小学生应该读一些少儿读物，谈情说爱的书不要看。”

“《红楼梦》怎么能说是谈情说爱的书呢？老师说它是百科全书。”王星来到妈妈身边，蹲下身，笑着对妈妈说，“老妈， 怕我读不懂《红楼梦》吗？怕我误入歧途吗？别往坏处想，我吸收的都是文章的精华。白老师说了，有改编的《红楼梦》适合我们读。”

“既然白老师都这样说，那我就依你，我这就去借《红楼梦》，但愿以后你能成为研究《红楼梦》的专家。”爸爸话里带刺。

爸爸还真给王星借来了两本厚厚的《红楼梦》，不是改编的青少年版，而是原版《红楼梦》。爸爸妈妈说的没错，只翻了几页，王星就看不下去了。虽然晦涩难懂的词句都有注解，但还是不太好懂。还有，里面的人物太多，错综复杂，这个哥那个妹，搞得王星晕头转向，理不出个头绪来，哪像白老师说得那么好看？不过《红楼梦》是四大名著之一，这不容置疑，这么经典的作品肯定不会像小学生作文那样一看就懂。想起白老师的话，王星又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越是难读，越要坚持读下去。王星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读书计划，并且不折不扣地按计划实施。她还准备了摘抄本，随时摘抄书中的好句子。

读着读着，有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这个句子王星似懂非懂，她又看下面的注释，为了对这个句子理解得更深刻，她找到了白老师。

白老师说：“毁，指毁谤。‘求全之毁指一心想保全声誉，反而受到了毁谤。虞，预料。隙，误解。‘不虞之隙指预料不到的误会。这句话的意思是：既熟悉，就更觉得亲密；既亲密，那么不免一时因要求完美而有责难，因相处亲密而常有料想不到的矛盾。在我们的生活中，对我们伤害最大的有时正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所以，在与他人相处的时候，不必过分亲密，也不要苛求别人，要以诚待人。”

这句话说得太对了，太好了！简直说到王星的心坎上了。就说爸爸妈妈吧，因为他们太亲密，有时难免会发生摩擦，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不休。就因为王星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的心肝宝贝，所以要求王星十全十美，如果哪方面稍微有一点不满意，就横加指责。再说同学吧，不常接触的同学矛盾要少，而要好的同学，在王星的眼里毛病总是那么多。徐姗姗遇事就爱瞎嚷嚷，郑勇华多愁善感，滕艳得理不饶人，周力就像老油条，经常犯错误……要是外班的同学，谁知道他们的缺点呢？

还是曹雪芹老爷爷说得对，对于这样的人，最好的方法是远离他们，不能和他们太亲近，应该保持一段距离。即使爸爸妈妈，也一样。一旦太亲近，就会问题不断，麻烦不断，烦恼不断。冷漠，是最好的一种方法，对待任何人都一样。

“王星，星期天上我们家玩，好吗？”下课了，徐姗姗来到王星面前，搂着她的肩膀，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问。

“我不去。”王星冷冰冰地说。

“为什么？”徐姗姗奇怪地问。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王星还是冷冰冰地说。

“怎么啦？谁惹你生气啦？告诉我，我去摆平他。”徐姗姗开玩笑地说。

“去去去，我想清静一会儿。”王星依然冷着脸说。

“怎么啦，大班长，什么时候学会深沉了？”徐姗姗侧过脸问她。

“真是烦死了！你有完没完？”王星瞪着眼睛说。

“哼，有什么了不起！”徐姗姗鼻子“哼”了一声，没趣地走了。

兰娇娇走过来，“王星，走，上厕所。”兰娇娇有个习惯，上厕所总要找人陪着。每次找到王星，王星都是爽快地答应。哪怕不需要方便，王星也要跟她走一趟。在兰娇娇看来，与王星勾肩搭背走在一起，才叫友谊。

“我……不想去。”这次她拒绝了兰娇娇。

“为什么？”兰娇娇奇怪地问，“怎么啦？”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

“走吧，陪我走一趟。”兰娇娇伸出手去拉她。

“你找不到厕所啊？”没有想到王星竟然冲她嚷了一句。

兰娇娇万万没有想到王星对她会是这样的态度，脸马上拉得好长，回敬一句：“不去拉倒，什么态度！”

“真没劲，像三岁孩子似的。”王星不高兴地白了她一眼。

“娇娇，我陪你。”徐姗姗看到了刚才的一幕，有意走到兰娇娇面前，拉着她的手说，“人家是大班长，高攀不起。”说完，和兰娇娇亲亲热热地走出了教室。

王星就像一座冰雕，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转念一想：“长痛不如短痛，越是亲密最后伤害越深。”

王星的冷漠先从同学开始，接着蔓延到周围的人，连白老师也隐隐地感觉到了。

“王星，有什么心事吗？”上课前，白老师问。

王星苦笑一下，“没有啊。”

“怎么老是愁眉苦脸，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样子？”白老师像不认识她似的，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王星从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容来，“真的没有。”

“没有就好。”白老师拍拍王星的肩膀，说，“班上有几个特殊学生，王星，你要多接近他们，多关心他们。”白老师所说的特殊学生，指的是留守儿童、残疾儿童以及身体不好的学生，这些学生有点自卑。

“老师，同学之间相处不能太亲近。太亲近，会产生矛盾。”

听了王星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白老师一愣，接着好奇地问：“王星，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王星没有回答白老师的话，白老师接着说：“同学之间相处如同兄弟姐妹，特别是班上那几个需要帮助的人，只有走近他们，关心他们，才能使他们感到温暖。”

白老师的话，王星听不进去。她既没有反驳白老师的话，也没有肯定她的观点。她始终认为曹雪芹老爷爷说的话是对的，是真理。

用冷眼与冷漠代替微笑与热情，哪怕对待亲人也应如此。

王星忽然变得与任何人之间都隔着心墙，妈妈看出了女儿细微的变化，对她多了热情和关心，“怎么啦，累了吗？”

王星没理妈妈，把书包朝凳子上一放，懒洋洋地说：“不……”惜字如金，“不”后面的“累”字咽了回去，接着是沉默不语。

“王星，有人欺负你吗？”爸爸走过来问。

“没……”王星不想让他们大惊小怪，没事找事，于是她随口说道，“你的女儿是班长，谁敢欺负她呀。没事，你们该干嘛干嘛。”

就在这时，邻居的一个小妹妹来找王星玩。

“王星姐姐，我这儿有芭比娃娃，咱们一起给她换衣服吧。”要在平时，王星会很有耐心地陪她玩，可现在，王星正烦着呢。

“去去去，回家玩去。”王星赶她走。

“不嘛，我就要跟姐姐玩。”小妹妹不依不饶。

“滚，滚！”王星被她烦透了，冲她嚷。

小妹妹吓得“哇哇”直哭，听到哭声，她妈妈惊慌失措地跑过来问怎么回事。

“王星姐姐欺负我。”小妹妹指着王星哭诉道，“她冲我凶。”

“王星，怎么回事？你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怎么还欺负一个小孩子？”王星的妈妈先数落起王星来。

“谁欺负她啦？爱哭鬼！”王星不服气。

“王星，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小妹妹呢？”爸爸也责问她。

“你看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这么多人责备她，王星气得高声嚷起来：“干什么？干什么？都是我不好，行了吧！”

看王星气得直哭，小女孩的妈妈一脸不高兴地领着孩子走了，王星的爸爸妈妈也坐在桌边唉声叹气。

由于王星对谁都冷冰冰的，大家开始疏远她。

爸爸妈妈发现王星不对劲，开始寻找原因，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开始对王星疼爱有加。

“今天是周六，跟我去县城，我给你买一条背带裙，好吗？” 妈妈问王星。

“我不去。”王星断然拒绝。

“王星，要不我们去花果山玩，好吗？”爸爸哄王星。

“我不去。”王星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房，关上门。

王星头靠着床头，后背垫着枕头，一手拿着《红楼梦》，一手拿着圆珠笔，边读边画。

就在这时，王星听到了妈妈的说话声，她好像与谁在通电话，而且谈到了她。王星就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看书。

星期一早上，王星刚到学校，白老师便把她带到“学生成长指导中心”办公室。

走进屋里，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两幅画：一幅画的是一个小女孩手捧白鸽，仰望蓝天，“放飞心灵，快乐成长”八个艺术字格外醒目；另外一幅画的是老师在面对面与学生交流。王星正在欣赏，白老师指着她身边的椅子说：“坐下吧。”

白老师第一次对她这么尊重，王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她面向白老师坐了下来。白老师开门见山地问：“王星，双休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干什么啦？”

“看书啊。”王星如实回答。

“怎么不出去玩玩？”白老师笑着问。

“有什么玩头？在家看看书，多好。老师，我迷上了《红楼梦》……”

“这么说，你在家读《红楼梦》？”白老师非常惊讶。

“是啊，我已经读了好多章，还抄了不少名句呢！”王星自豪地说。

“看来，你成书呆子了。” 白老师对王星说，“能把摘抄本拿给我看看吗？”

“行啊。”王星满口答应。她一溜烟跑到教室，手拿摘抄本很快又跑了回来。

笔记本是硬壳本，封面上写着“《红楼梦》摘抄本”几个大字。白老师打开摘抄本，不由得面露喜色，“王星，你太了不起了！摘抄了这么多优美的句子。”

“我呀，看到哪儿抄到哪儿，只要我认为好，就把它抄下来，不管理解不理解，慢慢品味吧。”被白老师一表扬，王星表现得很兴奋。

“在这些优美的句子中，你最喜欢哪一句？”

“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王星脱口而出。

“为什么喜欢这一句呢？”白老师笑着问，“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当然了。”

“王星，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是个爱读书的好孩子。”白老师忽然把话锋一转，“爱看书，是好事，但是不能成为书呆子。老师喜欢过去那个活泼可爱的王星，她助人为乐，待人热情，而现在的王星，待人却冷冰冰的，除了爱读书以外，对什么事总是漠不关心，能告诉老师什么原因吗？”

王星没有马上回答老师的话，她眼睛望着脚尖，小声说：“就是刚才的那句名言……”

“名言？”白老师疑惑地问。

“《红楼梦》中的那句名言：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王星接着说，“为了避免亲人受伤害，同学受伤害，老师受伤害，朋友受伤害，我有意疏远他们，与他们之间保持一段距离。”

“哈哈哈，”听了王星的话，白老师忽然放声大笑，指着王星，捂住肚子说：“你，你这个孩子……笑死我了。”

王星被白老师笑得一愣一愣的，她呆呆地望着这位让她尊敬又让她喜欢的白老师。

“你这叫因噎废食，因噎废食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王星似乎明白又好像不全明白，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因为有人吃饭噎死了，就想让天下人都不吃饭，这太荒谬了。比喻要做的事情由于出了点小毛病或怕出问题就索性不去干。”白老师对王星说，“老师给你讲个因噎废食的故事，好吗？”

她讲着讲着，王星忍不住笑出声来。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