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裙子

言澜

据说诚实是最大的美德，呃，实话实说，我和母亲的关系比较疏离。

自我有记忆起，就是爸爸带着我满世界玩儿，再加上我忧郁自卑的性格和她事事都好强好热闹的外向总是起冲突。每每家庭内部有矛盾出现，我和爸爸都是统一战线以人数优势战胜妈妈，弄得她总是吐槽：“你就会和你爸合伙欺负我。”

的确，我和母亲，能安安静静和和睦睦地相处超过半小时的情况，似乎不多。不是我先不耐烦点燃她的怒火，就是她唠唠叨叨弄得我头痛。既然不可能愉快地聊天，那就尽量减少谈话的次数吧。

可妈妈当然仍旧会缠着我谈心，毕竟她就只有我这个惹人厌的女儿，没得挑。

依稀记得那是个阳光挺明媚的夏日，我独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小说，MP3里放着欧洲的后现代摇滚，孤独的鼓点和着沙哑慵懒的男声，随着悠悠长夏缓缓流淌。

“女儿，你看这条裙子我穿好不好看？”听见她欢欣的声音，我不情愿地将眼神从面前摊开的小说上慢吞吞地挪开，很烦她打扰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静谧。我看见母亲穿上了一条连衣裙，轻薄的面料，柔和干净又毫不刺眼的象牙白，连衣裙的下摆点缀着黑色的圆点。

说实话，还可以，不算难看，样式复古却也简单。可是我心中莫名的恶意在膨胀——或许是对“复仇”的渴望？谁叫她总说我学习不努力。“不好看嘛，我一直说你穿裙子不好看。”我嘲讽地笑着，瞥见我身旁左侧书柜的玻璃门上映出我扭曲的嘴角。

“嘁，不懂欣赏的小女孩。”她斜觑我一眼，依然笑着，但笑容似乎黯淡了些，像天空中慢慢陨落的星辰，然后走出了房间。而我在她走后也落得清静，继续看我的小说，做我的梦，享受我的孤独。

当时的我无法无天，以自我为中心，总是无法知晓她心中的落寞。

无论是不是我的原因，那年夏天，她再也没有穿过裙子。我惊异，她一直是那样我行我素，大胆泼辣却又爱美的女子啊。

再然后，我小学毕业，离家来到这所寄宿制初中，想家的思绪也如野草般在心中抽长。带着这样一种感情在异乡回忆母亲，想起她对我严厉却从无蛮不讲理的管教，想起她的刀子嘴豆腐心，说起我来毫不留情，对我却是比谁都温柔。离家之后，从前只嫌她烦的我，也在这思念以及反省中慢慢地，慢慢地开始明白，母亲固然有时候会出于心切而对我着急，但是我的尖锐我的叛逆我的坏脾气岂不是比起母亲来更过分？是的，我和我母亲的相处，大概也和朋友差不多。就算彼此再熟悉，如果以熟悉为理由将每次谈话变成挑对方的刺，即使是两颗同样渴望接近的充满爱的心，也会越走越远。

当时的我，骄傲、自负、自以为是的心底，也泛起酸涩的自责，我有多长时间没有赞美过母亲？有多长时间没有主动和母亲说过话？

想起看过的一篇文章，作者将母亲比作一座我们住惯了的房子，我们眷恋它的温暖，但搬家具时如果不小心将这座房子碰坏了一个角落，我们却从来不会想起去向这座老房子说声“对不起”，这座房子也从不指望它的主人会对它说声对不起。我是不是就是典型的那种不会说“对不起”的女儿？明知她的纠结，她的苦恼，她的唠叨，虽然让我厌烦，但都是出于对我的爱，却仗着这点对她更加变本加厉。

又想起上次争吵后她曾经失望地问我想要她变成什么样子，而现在我明白了，我真的不需要她的任何改变，我只要她一直这个样子。

只要她一直这样能在我耍小性子后依旧对我温暖地微笑。

只要她一直能这样义正辞严地拒绝我的过分要求。

只要她一直能这样穿着鲜艳的裙子站在每个夏天等待回家的我。

只要她一直这样泼辣，这样心直口快，这样让我厌烦又熟悉、亲切，这样充满着缺点却又让我感到无比真实。

今年春天很暖和不是吗？我感觉着天气慢慢回暖，阳光一天比一天浓稠，我想夏天也快到了。时光总是溜得很快不是吗？这个夏天，我最亲爱的妈妈，你的女儿很想为她的不懂事对你郑重地说声对不起，很想为你的付出对你认真地说声谢谢，以及——

她很想很想看到你穿裙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