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白坚武

贾熟村

（中国社会科学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006）

白坚武（1886-1937），字颠昙，号惺亚，室号知白堂。秀才出身。天津北洋法政专门学校毕业。1917年，被江西督军李纯聘为督军署顾问。李纯调任江苏督军，又聘白坚武为督军署顾问兼书记处交际股主任。1922年，又被两湖廵阅使吴佩孚任命为政务处长，参与军机要务，有“小内阁”之称。[1]编辑说明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吴佩孚战败难逃，白坚武随行。1927年，吴佩孚派白坚武到南京与孙传芳联络，然后，他又回到了天津。

1931年9 月，日本出兵强占沈阳、长春等地，白坚武认为日本蓄心积虑已非一日，事势至此，别无良法，惟有卧薪尝胆，期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雪此耻。至于善后，首宜移民实边，充实人口。虚娇浮妄，适以偾事误国。孙中山提倡只问目的不择手段之说，作盗作娼，皆可言目的在求生活，一切伤天害理之行，俱可委之曰手段，宁有是非善恶之可言？毕载奕告诉他，南京、辽宁方面颇欲与日本一拼。白坚武认为，无教而战，不教而战，何堪一试？退缩固是罪，虚骄亦是罪。毕载奕，吉林省长春县人，为毕维垣之弟。毕维垣，字辅庭，曾任众议院议员、侨务局副总裁。[1]P581曾被白坚武的盟兄弟石友三聘为顾问。白坚武请何庭流说明日军总动员人数，何氏称日军每师团2万人，现役共计22师团，共44万人，总动员可出精壮200万人，若40以上年龄之后备动员可出300万人。白氏认为，我国与日本比较，从现状看，陆军动员人数相差太多，凡事须有备，未可冒然。何庭流（1895-）,陕西乾县人。早岁赴日本，中学毕业后，入东京帝国大学，获经济学士学位。1926年回国，在吴佩孚部任外交科长。曾任天津市政府秘书、河北省政府秘书、天津市政府总务厅长、冀察政务委员会参议、北京市政府顾问。1937年，任伪北京地方维持会委员、警察局顾问。1938年，任华北临时政府行政委员会参事、日华经济协议会专门委员、东亚文化协议会常任理事。1940年，任汪伪农矿部常务次长。1941年，任汪伪全国经济委员会委员、宪政实施委员会委员。1942年，任汪伪湖北省教育厅长。著有《东方文化之真髓》。[2]P674何庭流与白坚武早在吴佩孚部下已为挚友。也有人对白氏说，对日宣战，纯以防守应之，长期坚持，日必不支。白氏认为，此实代表一般不知深浅之论。以漫无准备、门户开放之现状而谈对日，一旦上海、天津、南京、北京沦陷，那还能支持呢？虚骄愚昧者宜自省。

10月，白氏认为，前清，官员失守城池者必治罪，今东北失守，非但中央不治罪，失守城池者亦无形式自请处分之文，无理无法之极。国家主义派要求内除国贼，外抗强权。白氏认为攘外必先内安，自古如此。果能得安内之基本，目前不惜损失。国家社会主义，为拉萨尔等人主张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抹杀国家的阶级性，希望利用国家实行土地、资本的国有化，建立生产合作社，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在中国的代表人物有曾琦、左舜生、李璜等。曾琦（1892-1951），字慕韩，四川隆昌人。留学日本、法国等国。创办青年党。曾任国民政府总统府资政。[2]P2078与白坚武友善。白氏也信奉国家社会主义。[1]P1282白氏还写信给吴佩孚，称此次东北事变，为国民党之总罪案，估计国民党崩溃之期已不远，请吴佩孚从甘肃到北京来，如到后国民党尚未崩溃，则闭户不问时事。如已经崩溃，即可就近担当大任。

11月，日本护送溥仪至长春，建立伪满洲国。报载郑孝胥主张复辟后之方案，白坚武认为参酌新旧，大体尚不差。但娇生惯养之溥仪能否艰难创止，不能无疑。郑孝胥（1860-1938），字太夷，号苏戡，福建闽侯人。出身解元。曾任驻日本东京领事、湖南布政使。1924年，任总理内务大臣。1932年，任伪满洲国总理。[2]P2344与白坚武友善。

1932年2 月，吴佩孚回到了北平，白坚武、张学良等到车站迎接。当晚，白氏建议吴氏对张学良应客气消极；对蒋介石应赞许各半；对国民党不赞成；对日本应言中日同种同文，期达共存共荣。望日本国民制裁军阀。吴氏主张对日宣战，白氏反对，辩难良久。3月18日，白坚武至交通旅馆会晤李泰棻，谈话甚恰。白氏认为李泰棻虽系书生而有政客风度，颇有才智。从前曾在李大钊处见过几次。李泰棻，字革癡，直隶阳原人。曾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北京特别市政府教育局长。[1]二,P975李大钊（1888-1927），字守常，河北乐亭人。在北洋法政专门学校与白坚武同班，且为挚友。后留学日本。回国后，曾任北京大学教授。为中国共产党创建人之一。1927年被捕就义。[2]P449李泰棻著有《国民军史稿》。与白坚武一致反对国民党，主张国家社会主义。

8月，国民政府任命于学忠为河北省主席。于学忠（1889-1964），字孝侯，山东蓬莱人，出身行伍。曾任吴佩孚部师长。吴佩孚失败后，转入张作霖部下。又随张学良易帜。官至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副院长。后曾任全国人大代表。[2]P34于学忠与白坚武也有历史渊源。

12月，白氏日记：“大凡怀才有抱负之人，不能扼之常之不得志；若终不得展，则挺险横决而已，且毁誉是非亦非定于一时。俗谚所谓最后见者，终有大白之一日，否则负污名以长没亦所甘心，较沉沦不得伸亦愉快多矣。余畴昔尝一参蓬莱之政，但北洋派相携出于自争，自溃自杀而莫克挽；既而静观国民党之施设，亦颇望其成功，积年累月亦濒于绝望。返视国家民族无一领导自拔自救之人，余忍之久矣，最后不能不一试，会待机会耳。”这正是他行将投靠日本的伏笔。

1933年1月1 日记：“天下为失败所征服者庸人也，余期不为庸人而已。……余约何庭流来共饭……谈至10时。”2日，何庭流电话，“知榆关日军与东北军冲突，有涉及平津之势，若不能从速了结，华北必将变易形式”。4日，“约何庭流商洽要项，苦于经济无着，进行极受影响，人财两件少一不可也”。7日，“何庭流来，同访日本后藤领事，谈余之国事宗旨”。10日，“何庭流皆日友三野友吉来叙。三野为余来汉口时曾晤叙之友，重晤畅谈一切。人颇豪放有才略，亦俱担当力”。三野友吉时任日本在天津驻屯军少佐参谋。12日记：“何庭流来叙，果决和易，此人具有长才，同志中之好臂助。”13日，“何庭流领杨佩真来见，人殊机敏，津市下级社会颇有势力。据言原籍亦系交河，现籍沧州”。24日，“段芝泉居津已久，今忽应蒋介石之约南下，有裨于国事否耶？徒证其无骨力耳”。与三野友吉言：“中日共同利害，只宜经济提携，不宜土地侵占。友吉亦同意。”28日，刘金钊来言石汉章、刘汝明等之穿合，似有满洲国关系。石汉章（1892-1940），名友三。行伍出身。曾隶吴佩孚、冯玉祥、阎锡山、蒋介石、张学良。后沦为汉奸。[2]P256为白坚武之盟兄弟。吉林农安人。

2月，温佩珊自大连来，与白坚武多次深谈，即住在白家，白氏认为有志者事竟成，温佩珊之来，或成功较速。温佩珊（1877-1951），名世珍，天津人。留学英国。曾任外交部江苏交涉员、江海关监督，后任伪天津市长。1951年以汉奸罪被处决。[2]P2072白坚武任江苏督军署顾问，与温世珍为密友。白坚武又与何庭流拜访日友菊池武夫，谈洽一切。白氏认为菊池虽为军人，却似文人，思考虽慎密，却乏慷爽本色。菊池武夫曾任张作霖顾问六年之久，后曾在日本参谋本部任职，袭男爵，被选为贵族院议员。[3]下,228

3月2日，日本驻天津领事田中庄太郎拜访白坚武，白言中日经济应以互惠为原则，若言侵略则自方先伏莫大之损害。田中责国民党远交近攻，以夷制夷。5日，日友 崎一良拜访白坚武，白氏认为此人侠义诚厚，可谓超出国籍之人。8日，白氏晤坂垣征四郎，商洽一切，结果尚佳。又与 崎一良、何庭流结为盟兄弟。坂垣征四郎（1885-1948），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大陆派”军官首领，足迹遍及全中国。甲级战犯，处以绞刑。[4]P23311日，约秦德纯、庞炳勋、宋哲元、孙殿英、沈克、高桂滋、刘汝明等来天津共决大事。宋哲元（1885-1940），字明轩，山东乐陵人。历任营长、团长、旅长、热河都统、陕西省主席、察哈尔省主席、29军军长、北平市长、河北省主席。[2]P772庞炳勋（1879-1963），字更臣，河北新河人。历任师长、军长、河北省政府主席。后曾任汪伪开封绥靖公署主任。[2]P2819孙殿英（1889-1947），字殿元，河南永城人。历任旅长、师长、军长。曾任汪伪豫北勦共军总司令。[2]P154815日，白氏派人告诉吴佩孚，“缓急时谋自脱”。20日，白坚武送何庭流安家费一万元。作通电稿，约千数百字，揭国民党之罪案。白氏认为，“有此一文，即不成功，余亦可传千古矣！痛快淋漓，不虚不诬，国民党诸人、张汉卿父子聆之，亦不能不心折也。快慰如浮一大白”。

4月7日，白坚武与何庭流会晤坂垣少将，谈其洽，进行顺利，内外均便。白氏认为，“若不能奏效，则上无以对国家，下无以对本身矣”。23日，有人告诉白坚武，北平当局通缉15人，白氏为第一名。白氏表示：“救国之志已定，成败安危置之度外而已。”

5月，白坚武配合日本刺杀河北省主席于学忠未遂。[5]14,P169白氏认为：“晋文公、唐太宗皆能借外兵定国，大丈夫视终局如何耳，一时浮议安足计耶？今日仅外卿耳，必要时请外兵亦所弗惜，然非谋于小丈夫也。”白氏特拟定《救国意见书》，将交日本陆军大臣荒木贞夫、关东军参谋长小矶国昭。

6月1日，黄郛与日本签订的塘沽协定公布，日本暂停对白坚武的支持。白坚武不得不逃亡东北。在长春拜访了满洲国总理郑孝胥。郑孝胥大谈其王道主义，白氏认为迂阔，不以为然。8月，白氏创立“正谊社”，后又改为“正义社”，设总裁一人，军事、政治、外交三部，以知仁勇教纲救国，社员服从领袖。又为一般士兵设“兴北会”，主张北人自决，以强中国。打倒国民党之蛮子，为北人报仇。入会者在关帝牌位前明誓。何庭流介绍白氏会晤热河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白氏表示要到热河集合团丁成军以树基本，松室概允。松室曾任冯玉祥之军事顾问。

1934年1 月，白坚武自任正义军总司令。[2]P292任胡东山为第一军军长，何庭流为总参赞，聘松冈胜彦为高等顾问。致函关东军小矶参谋长，满洲国军政部高等顾问佐藤中将，救援助指导。松室孝良、土肥原贤二表示，白氏建军尚未到时，须少待机会，使白氏大失所望。土肥原贤二（1883-1948），历任奉天特务机关长，奉天伪市长，后以战犯被判处绞刑。[4]P1132月，白氏作《军事意见》，送土肥原、松室。又作《栾东自治区意见》，送日本方面。5月，又作《树立华北新政权意见书》，送日本方面。6月，有人告诉白氏，说吴佩孚不反对国民党。白氏认为吴佩孚在北平不自由，所言非其本心。7月，白氏拜访满洲国参议府参议胡嗣瑗，谈华北进行工作大略，胡言康德帝意极赞同，先送程仪六千元表示诚意。胡嗣瑗（1869-），字晴初，贵州贵阳人。出身进士。历任金陵道尹、伪满执政府秘书长。[2]P997接着，胡嗣瑗也参加了正义社。

1935年1 月，白坚武派人与陈光远、孙传芳联络，筹措经费。又派人与阎锡山、刘文辉、杨森联络，请求援助。又写信给王怀庆、陈光远，蔡虎忱等，请求助款。又与坂垣、洪维国商筹款，坂垣请满洲国资助，洪答应尽力与熙洽商办。洪维国，字敬民，辽宁义县人。曾任实业部矿政司司长、上海关监督。时为满洲国财政部次长。[1]P1183熙洽（1884-1952）,字格民，满族。留学日本。历任讲武堂教育长、旅长。后任伪满财政部总长、吉林省长、宫内府大臣。[2]P2307

2月，白坚武拜访满洲国民政部警务司长甘粕正彦中佐，请求援助指导。致函坂垣，请求保护玉田保安队。又致函天津驻屯军参谋长酒井隆，特务机关长大廹中佐，关东军河野中佐，请求保护玉田保安队。3月，又拜访榆关特务机关长仪我诚也，请求保护玉田保安队。仪我诚也，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1923年至1929年，长期担任张作霖顾问。[3]P2305月，白坚武等审定，国旗仍用五色而中画一坐狮；军旗则书智、仁、勇三字。姚雪航绘成两面旗帜，颇工整。6月，白坚武回到了天津，发动铁甲车队由丰台进攻北平，准备进城后发表“反蒋倒党”宣言，成立华北自治政府。[6]P18失败后，由日本宪兵护送白坚武等再逃奉天。7月，白坚武认为李泰棻所作宣言空论太多，应加入计划经济、统制工商、造清廉官吏、建公教制度诸端，以唤起人心，与民更始，内外一新之。又作《告华北父老兄弟书》，挥泪草竟，悲壮淋漓。8月，又草定《华北改造意见书》。9月，写信给吴佩孚，请借一万元活动经费，派专人送北平面交。10月，吴佩孚称无法。白氏认为论情理势不应以无法搪塞，即如此只好作罢。白氏看《满洲日报》所载天津驻屯军司令多田骏之《对友基础的观念》，认为似一扫前此误障。特作《日中满合作观》以答多田宣言，送交日本方面。要求返回天津。11月，返回天津。拜见了萧振瀛。萧振瀛（1886-1947），字仙阁，吉林扶余人。历任西安市长，察哈尔省长，天津市长。[2]P258312月，写信给坂垣，说明非战区保安队统制于白坚武之必要。

1936年3 月，白坚武表示其正义社反对赤色的共产主义，但亦痛绝白色的资本主义，独取黄色的国家社会主义，因为黄为本族之特色，且亦具平和涵容之象征。赤之根本推翻，白之永富永贫，终不如黄之寓富于公。6月6日日记：“偕何庭流访殷亦农于大和旅馆，勤恳道故，颇融和。但政见有缓急不同。此君性和且惰，居现境有自得之色，不足以言有为矣。”殷亦农（1885-1947），名汝耕，浙江平阳人。留学日本。同盟会员。历任国民政府驻日外交特派员、兼滦榆区专员。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任政务长官。后又任职于汪伪政府。1947年被枪决。[2]P124710日，宋哲元取消白坚武之通缉令，白氏备函致谢。11日，石友三拜访白坚武，谈宋哲元、韩复榘两部内情。11月，白坚武拜访了宋哲元。冀察政委会聘白氏为顾问。1937年7月7日，日军挑起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正式开始。白坚武到大名去见宋哲元，9月，在肥乡县被国民政府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所部逮捕。1938年，经过审讯，以通敌叛国罪在南乐县枪决，年58岁。

在“五四运动”期间，白坚武曾有很多激烈的反对日本侵略的言行，[1]P197还能够把日本军阀和日本国民区别看待，[1]P244思想境界具有相当的高度。但是，他还具有一系列的错误观念，怀疑孟子人性善之说，言外之意，就是“恶”是人类之本性。认为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不是打败了北洋军阀，而是南蛮子征服了北方人。号召北方人团结在他的旗帜之下，打倒南蛮子国民党，为北方人报仇雪恨。[1]P1118他批评孙中山只问目的不折手段之说，认为如此，人类宁有是非善恶之可言乎？[1]P913结果，他自己为了反对国民党，也就不折手段，以日本军国主义者为“同志”。加上他不重视气节，例如他曾在日记中写道：“留芳遗臭之语，乃腐士妄行分别之谈。以人性言之，凡抱一主张至万劫不回，俱为高等人类之好表现。”[1]P264“唐武三思有言：‘我不知何为好人坏人，与我好者则为好人，与我坏者则为坏人。’人多痛绝其言，余殊赞同之。”[1]P295“庄子云：‘生为尧舜，死也枯骨；生为桀纣，死也枯骨。’杜子美言：‘寂寞身后名，何与身前世？’皆厌世达观之语。”[1]P308于是，他把联合日本军国主义者认为是外交，不是投靠；他聘日本顾问是“客卿”，不是太上皇；他办“华北国”是独立自主的自治政府，不同于满洲国，更不同于高丽。他的活动是救国，是革命，连他承认满洲国是外国，也不是卖国。作为一举一动都必须向日本请示的人，真是异想天开，痴心妄想。于是，终于沦为汉奸，被冯玉祥部逮捕，以“汉奸首领”罪枪决，落得个可耻下场。

[1]杜春和.白坚武日记[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22.

[2]徐友春.民国人物大辞典[Z].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

[3]杜春和.北洋军阀史料选辑[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4]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翻译室.近代来华外国人名辞典[Z].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5]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1-157辑)[C].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

[6]马先阵.西北军将领[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