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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对托尔斯泰晚年宗教思想的影响

2014-03-31刁科梅

关键词:东正教长老修道院

刁科梅

(海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海南 海口570228)

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是静修主义和神秘主义信仰相结合的完整宗教牧养体系,也是一种修行实践方式。它源于拜占庭的苦修传统,之后传入俄罗斯,经历了14 世纪和15 世纪早期发展,16 世纪末开始衰弱,直到18 世纪末在俄罗斯复兴,苏联时期陷入衰落。在这起起落落的发展过程中,俄罗斯长老制具有了开放性的入世特征,长老制思想和理念传播给社会大众,从而影响了俄罗斯民族的精神和文化[1]。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是指刚刚修行的见习修士跟随有修行经验的长老,接受他的引导。长老制中的主体是长老和见习修士。他们的关系类似于老师和学生。长老制的基础是顺从原则,即见习修士要绝对顺从长老的引导,服从长老就像服从基督耶稣一样,只有这样,见习修士才能清空自己的思想,在长老的引导下,放入基督的思想,实现神的意志。在长老的引导下,通过祷告、忏悔、斋戒等手段克服欲望,达到无欲的状态,实现修行的目标——神化。

托尔斯泰的宗教思想,按照俄罗斯宗教传统来说,是离经叛道的。1901年他被革除出俄罗斯东正教会,最主要原因是他对东正教神职人员怀有敌意,尤其是在小说《复活》(1899年)中他以滑稽的笔调描写神职人员和祈祷仪式,这是对神职人员和圣餐仪式的嘲弄和玷污[2]。托尔斯泰一生都在寻求真理,试图用自己对上帝的理解去诠释基督教,去建构自己的基督教理念,他的基督教思想被称为托尔斯泰主义,它以福音书中的“登山宝训”和“爱你们的仇敌”为基础,主要论题是“不以暴力抗恶”,他的这一思想学说有很多追随者。但是,他并没有认为自己所建构的托尔斯泰主义是完美的,解决了自己关于人生意义的疑问,他依然生活在怀疑的痛苦之中,生活在寻找上帝的路上。他的这种寻找正符合了俄罗斯人的性格特点:“俄罗斯人永远走在一个他们可能找到上帝的地方之途中。”(格雷厄姆Stephen 语)托尔斯泰一生的宗教信仰经历了从信神到不信神,再到信神的过程。他的思想也随着宗教信仰的变化而变化,下面结合他的晚期日记和文学作品,分析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思想对托尔斯泰晚年宗教思想的影响。

一、托尔斯泰同长老的交往改变了其对修行思想的看法

托尔斯泰与长老制的渊源应该从他的妹妹玛利亚开始,玛利亚在奥普塔修道院附近的沙莫尔季修道院(Шамординский монастырь)剃度修行,她经常给托尔斯泰讲述奥普塔的长老阿姆夫罗西的功绩。当时,阿姆夫罗西在俄国是一位著名长老,许多人慕名去奥普塔修道院拜访他,其中也有托尔斯泰的朋友们,他们回来后也把与长老交流的印象告诉了托尔斯泰。托尔斯泰尽管对于长老制存在怀疑,因为长老制不符合托尔斯泰的理性理解基督教的思想。但是,托尔斯泰还是去拜见了阿姆夫罗西,共计三次,其中第一次和第三次的拜见意义重大。第一次是在1877年夏天,作家留给长老的印象是“很高傲”[2]。但长老留给托尔斯泰的印象却很好:“这个阿姆夫罗西完全是个圣人,与他交谈,那么轻松,在我心里充满喜悦。当你与那样的人交谈时,你会感到上帝很近。”[3]439第三次见面是在1890年,双方都没有给彼此留下好的印象,就是这次见面后,托尔斯泰对长老阿姆夫罗西产生了强烈的反感。这一次,作家评价阿姆夫罗西是“自己可鄙的罪孽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2]而长老阿姆夫罗西对托尔斯泰的妹妹谈到作家未来悲观的命运:“神有许多仁慈,他可能会原谅你的哥哥。但他要忏悔,在整个世界面前忏悔。既然对整个世界犯了罪,就要在整个世界面前忏悔,当人们说到上帝的慈爱时,不要忘了他的审判。神不仅是仁慈的,也是会公正审判的。”[4]

虽然,无从知道托尔斯泰和长老阿姆夫罗西的分歧在哪里,但是从彼此的评价里可以看出,是托尔斯泰坚持自己对基督教的理解,这种理解与东正教传统的理解产生很大的分歧,这也是托尔斯泰被革除出教会的重要原因,也是托尔斯泰一生都在痛苦寻找上帝的原因。虽然,托尔斯泰对长老阿姆夫罗西产生了坏印象,但在长老阿姆夫罗西去世后,没有影响托尔斯泰去拜见奥普塔长老约瑟夫。他基本上是在去妹妹的修道院做客时,顺路就去奥普塔修道院,直接去找长老交流,讨论信仰问题。托尔斯泰最后一次去奥普塔修道院是在1910年10月28日,在他去世前不久。但是,这次去修道院,他却没有勇气去敲长老的门,没能与约瑟夫长老见最后一面。据托尔斯泰的传记作者比留科夫(Бирюков)所写,这段时间托尔斯泰多次重复说,他是被革除的人。可能是担心长老不会接受他吧。离开修道院以后,托尔斯泰去了南方,在途中病重,在阿斯塔波沃(Астапово)火车站去世。

还流传着一种说法,托尔斯泰去世前离家出走,目的就是去修道院隐修。这在他的日记里也有体现:“祷告——意味着与神单独相处的特殊关系。因为祷告只可能在你中断与人的所有关系时。这可能是在人群中,但你要忘了他们的存在时;最自然的是,你一个人去木屋,也就是要独处,在僻静之处。”[5]256从这段日记中可以发现,托尔斯泰对隐修生活的向往,也印证他最后离家出走的原因是想去修道院修行的说法。上述两点完全可以证明托尔斯泰宗教思想的变化:以往,他对修行生活的理想,修道院的生活中顺从、克制的修炼是不接受的,他也表示过,自己的心和理智不能向这一精神领域开放。关于这一点,可以从他与康斯坦丁·列昂季耶夫(Константин Леонтьев)的谈话里发现:“‘您一个有教养的人怎么能成为虔诚的信徒并生活在这里(修道院)?’——托尔斯泰问道。列昂季耶夫回答:‘生活在这里您也会成为虔诚的信徒。’托尔斯泰反驳道:‘当然,无论把谁关在这里,谁都会不由自主地完全相信。’”[4]从这一对话中显然能够体会出托尔斯泰对隐修生活的不理解。但是,到最后他选择了离家出走去修道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正是长期与修道院长老的交往,长老制修行思想对托尔斯泰产生了影响,使他做出了上面的选择。这说明了他思想的变化,从不接受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长老制修行思想到接受它。

二、长老制顺从原则动摇了托尔斯泰理性信仰基督教的思想

托尔斯泰主义的思想基础是理性地理解基督教。为此,托尔斯泰与教会抗争了30 多年,他曾经认为教会的信仰就是奴隶制,但他却经常与修道院的长老交往,这说明,尽管作家与长老在一些宗教观点上存在分歧,但修行的长老在托尔斯泰的心目中还是可敬的,他对长老制中神圣性的追求也是肯定的。托尔斯泰同长老们的思想交流,长老制的思想和理念必然会对他产生影响。这一点在他的晚期小说《谢尔基神父》中可以看出。在该小说的第三章,主人公卡萨基进了修道院,“修道院的院长是一位贵族,一位博学的作家和长老,也就是说他继承瓦拉几亚的古老传统:修士必须毫无怨言地顺从他选定的领导和教师。”[6]451这里提到的瓦拉几亚的古老传统与长老帕伊西·维利奇科夫斯基有关,圣帕伊西是18 世纪末到19 世纪东正教长老制复兴的奠基人,是他把长老制传统再次引入俄罗斯。瓦拉几亚是长老帕伊西曾经修行和建立具有长老制传统的修道院地方。这里提到的顺从原则是长老制的核心和基础。

对长老制顺从原则的认同,在托尔斯泰1906年3月2日的日记里也提到过:“在忠实于另一个实质时,为了这个实质切断自己意志带来精神喜悦。那种感觉是在农奴制时期奴隶、仆人所经历的,也是大臣对自己国王所经历的,朝圣者对精神人物——长老所经历的。在自身培养那样对神的情感(顺从)。……这样的奖赏就是喜乐的生活。”[5]230从这段日记中可以看出,他认为只有顺从神的意志,才能得到心灵的宁静和快乐,这符合长老制顺从原则的思想。托尔斯泰在小说《谢尔基神父》中对长老制的顺从原则也做出了肯定。“在修道院里,他力求做个无懈可击的修士:勤劳、克制、谦卑、宽厚,行动和思想都十分纯洁、顺从。最后一种品行,或者说品德,尤其使他减轻了生活上的痛苦。……一切可能产生的疑虑(不论对什么事)都被对长老的顺从排除一空。要是没有顺从两字,很可能被冗长而单调的教堂祈祷、络绎不绝的参观者和师兄弟们恶劣品行所苦恼,但现在他不仅愉快地逆来顺受,而且觉得这一切就是生活的慰藉和支柱……”[6]451-452从小说中的这段话也可以看出,顺从原则是克服疑惑的最好方法。而有的评论者认为,小说《谢尔基神父》中主人公神父谢尔基的堕落是托尔斯泰对俄罗斯东正教修行方式的否定。这一观点只是对小说的一种表面解读。如果读过托尔斯泰的日记和他写的《忏悔录》一书,就会发现,神父谢尔基正是托尔斯泰本人精神思想的代言人,在谢尔基身上的荣耀、骄傲、怀疑、寻找上帝等精神思想,也是托尔斯泰思想中所具有的。正如托尔斯泰在《忏悔录》里对自己内心的剖析:“这些人给予我的称号——艺术家、诗人、导师的称号我没有抛弃。我天真地想象我是诗人、艺术家,我能够教导一切人,……我沾染了一个新的弱点——近乎病态的骄傲和疯狂的自信,相信我的职责是教导人们,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教什么。”[7]而小说主人公谢尔基神父堕落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脱离了长老的引导后,虽然自己隐修多年,但随着接待来访者的增多,修行日渐减少,导致信心的缺乏,感觉上帝远离了自己;另一个原因,正如小说中谢尔基神父自己所说:“内心斗争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怀疑,一个是肉欲。这两个敌人总是同时出现。他原以为这是两个不同的敌人,其实二者是同一个东西。怀疑一克服,肉欲也就克服了。”[6]459-460后者,“怀疑”是谢尔基神父堕落的最主要原因,而怀疑也是困扰托尔斯泰一生的问题。而克服怀疑的最有效方法是顺从原则,这一原则,与他信奉的理性信仰基督教的思想是相矛盾的。但在托尔斯泰的晚年思想中,理性原则开始动摇,在1906年11月9日的日记中他写道:“平等——这是顺从、谦卑。……自由——这是完成神的全部意志。只有完成神的意志后,我们所有人才会自由。……为了完成神的意志要否定自己。”[5]270-271显然,这里的“否定自己”和“自由是完成神的意志”与托尔斯泰以往坚信理性理解基督教的思想是相背离的。因为,如果有了理性的参与,自然就有了人的意志和思想,是对人自我的一种肯定,而不是完全遵从神的意志。所以,托尔斯泰上面日记中的“否定自己”和“自由是完成神的意志”与自己的理性理解基督教的思想是矛盾的。

小说中谢尔基神父为了寻找上帝,抛弃虚荣,在民间衣裳褴褛,沿途乞讨,忍受世人的不屑,卑微地流浪。这种践踏自己,把自己视为世人脚下尘土,也是一种修行方式,俄罗斯东正教修行史上的“圣愚”即如此。正是通过这种修行,谢尔基神父最终重新感受到“上帝渐渐在他心中出现了。”[6]488谢尔基神父寻找和重新获得上帝的结局也是托尔斯泰所追寻的目标,他临终前的离家出走,也是为了寻求心中的上帝。所以,托尔斯泰并不是利用小说《谢尔基神父》来诋毁长老制,而是对自己骄傲、怀疑思想的反思,也是在上帝面前的忏悔,更是完全顺从上帝的意志和否定自我的表现。这些正是长老制顺从原则对托尔斯泰理性理解基督教思想的影响所在。

三、长老制中贞洁原则改变了托尔斯泰的禁欲思想

托尔斯泰主义中的最重要基础是福音书中的“爱你们的仇敌”和“登山宝训”,保持贞洁是“登山宝训”中的一个重要戒律,也是托尔斯泰主义的一个重要因素。无论是在托尔斯泰创作中期的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里,还是在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作者都认为应该对婚姻保持忠诚,这是一种贞洁。《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的悲剧性命运,也暗含了上帝对安娜婚姻不忠的惩罚。当然,这只是对该小说的一种解读,不同的解读还有很多种。但是到了晚年,托尔斯泰对基督教“贞洁”的理解发生了变化,变得近乎修士一样的严苛。他认为婚姻中的夫妻之爱也是一种不洁,应该严格遵守禁欲思想,保持“童贞”,才是真正遵守福音书中的戒律。

在他的晚年作品《克莱采奏鸣曲》和《谢尔基神父》中都是宣扬禁欲主义精神,正如在《克莱采奏鸣曲》中所写:“在各种欲望中最强烈、最可恶、最顽固的要算是性欲,或者说肉体的爱。因此,一旦消灭欲望,特别是消灭最强烈的欲望——肉体的爱,那么先知的预言也就可以实现了……”[8]托尔斯泰晚年的这一思想变化,可以说,不无长老制对其的影响。因为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源于拜占庭的苦修传统,在拜占庭苦修传统的初期,“贞洁”或“童贞”是苦修的一个最重要的方面。拜占庭时期的卡帕多基亚人圣格里高利·尼斯基(Григорий Нисский),他的哥哥是圣瓦西里,圣瓦西里是拜占庭时期苦修传统的开创者。尼斯基的个人生活道路与圣瓦西里不同,他有过婚姻。虽然圣格里高利·尼斯基已婚,但他与妻子是以兄妹相待。通过他的论文《关于贞洁》(约371年)表达了他真诚崇尚基督教的苦修精神,他把贞洁放到自己全部禁欲生活的中心,强调完全支持圣瓦西里的禁欲主义理想[9]。在圣瓦西里(379年)去世后,他于大约386年丧偶,从此开始引导小亚细亚的修士生活,继续自己兄长的事业,直到去世。由此可见,长老制修行方式的前身就是以克服情欲、保持贞洁为主的苦修传统。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的核心思想就是通过修炼,克服情欲,达到无欲的状态,与神结合,达到神化,最终实现现世拯救。这与托尔斯泰实现地上“天国”的理想不谋而合,它们的目标都是希望实现现世的拯救,在地上能够享有天国的幸福。所以,长老制实现现世拯救的手段,通过苦修来克服情欲,即实现禁欲传统,也可能被托尔斯泰所接收,同样作为实现自己理想的一种手段。

四、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中神化理想对托尔斯泰“天国”理想的补充

托尔斯泰在他的著作《天国在你心中》里,对自己的天国理想曾这样表达过:“我们要使我们这一方,在道德与灵魂的意义上,不断地声讨那不同的社会地位之间,在民事、政治、司法和教会机构里的不平等,努力促进那个神圣时刻的到来。那时,我们这个世俗的王国将成为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天国。”[10]6托尔斯泰曾经试图建立自己的基督教思想体系,以此来实现自己地上“天国”的梦想,用“爱”和“登山宝训”中的五条戒律作为实现这一理想的手段。但是,他对此又不断怀疑,认为这些戒律会被科学家或实证主义者们变为可以操作的工具,失去了其基督教的崇高神圣性,这不是他所追求的。至于如何实现“天国”梦想,托尔斯泰没有拿出具体的实践方法。

最后,他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的生活与我们的意识之间的矛盾,可以通过两种方式来解决——改变我们的生活或者改变我们的意识。”[10]119这一思想与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的修行实践方式的出发点是一致的,那就是通过修炼改变人的思想意识,克服情欲,与神结合,达到神化,以此来达到无上幸福的状态,实现现世梦回天国的理想。改变自己意识,与神结合的这种思想在托尔斯泰晚年的日记里多次被记述。“不愉快,困境,痛苦……有一个拯救方法:把生命带到神的国度,只在他的面前生活。那时,不仅一切困苦会过去,而且所有的生活会变得美好……”[5]40“为了进入神的国,要在人面前变得卑微。否定自我——你才会与他结合。放弃得越多,离他越近。”[5]157“人能找到自己无上的幸福,只是在自己认识到与神的结合中。当这种结合在他身上实现时,人不能不感到,这种结合不是对他一个人起作用,还有,像神一样,无限的作用,让自己感觉到自己是神。”[5]236这里,托尔斯泰所说的“让自己感觉到自己是神”就是长老制修炼的最高理想——神化。从托尔斯泰晚年的这些日记记述中可以看出,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的思想理念已经深深影响到了他的思想,长老制修行方式中的神化理想也成为了托尔斯泰实现地上天国理想,达到无上幸福。

五、托尔斯泰晚年受到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思想影响的原因

(一)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探究晚年的托尔斯泰受到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思想影响的原因,可以从他对死亡的恐惧开始。

中年时,托尔斯泰因思考人生的意义,寻求生命意义的答案,以至于苦苦寻觅不得,而不断产生自杀的念头。但到了晚年,托尔斯泰却表现出对死亡的恐惧,这也许是人垂暮之年的一种普遍心态。他在1907年1月14日的日记中写道:“不想死,没有表达,当今特别明确地感到和理解这一想法。……为了不痛苦地生活,在自己前面应该有喜乐的希望。当前面是年老和死亡时,还会有什么喜乐的希望而言呢?这种情况只有一条出路: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到精神的完善中,也就是越来越接近神,与神结合。只有那时候生命才拥有不断的喜乐和满怀喜乐地接受死亡。”[5]286-287“只有宗教可以消除死亡的恐惧——只有它人才能去冒死亡的危险或者失去自己的生命,平静地等待死亡。”[5]100从这段日记中可以看出,托尔斯泰内心对死亡怀有恐惧,他意识到,克服这种恐惧的方法,就如长老制最终目标一样,与神结合,不断完善精神,灵魂得到永生,内心达到无上的幸福状态。

所以,宗教的任务之一是解决死亡的问题,也就是通过宗教的力量能够克服对死亡的恐惧,这一观点在托尔斯泰这里得到了印证。

(二)对神的忏悔

在托尔斯泰的晚年,渴望与神结合,实现精神完善的理想。这一思想在他的晚期小说中得到充分体现。这一时期小说的主人公大多是忏悔者的形象:《克莱采奏鸣曲》中的杀妻者波兹德内歇夫,他在自己犯罪后不断反省自己的罪行,无情地剖析自己的内心,以此来忏悔自己的过错;小说《复活》中的主人公聂赫留道夫,是一个因忏悔而获得新生的复活者形象,也是托尔斯泰表达自己建立地上“天国”理想的代言人;《谢尔基神父》中的谢尔基神父,更是托尔斯泰自己内心忏悔的代言人,骄傲和怀疑是主人公谢尔基神父最大的罪,这也是托尔斯泰认为自身所犯的罪。所以,他通过谢尔基神父的言行表达自己的警醒。

在长老制修行方式中,忏悔,是与神结合的重要手段之一,它是修行者内心向神敞开的大门,是认识自己罪的表现,也是与神交流的开始。为了能够与神结合,实现现世的拯救,托尔斯泰正是通过小说中的人物来表达自己的忏悔之情。因为与神结合的理想,是托尔斯泰所追求的,这与长老制修行方式的最终目标一致。所以,对神的忏悔,无论是对长老制的神化目标来说,还是托尔斯泰与神结合的目标来说,都是实现理想的一个重要手段。这也许是托尔斯泰晚年受长老制思想影响的原因之一。

(三)对神的寻求

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修行方式的目标就是通过修炼,达到与神结合,实现见神——神化。托尔斯泰晚年时追求的目标就是与神结合,这与长老制的目标是一致的。托尔斯泰不止一次地在日记里提到这一理想目标:“生命的意义是实现神的意志,不失去自己喜乐的意义只有让自己接近神。”[5]212他曾表达过:神是遥不可及的,只有通过知觉来认识神。“知觉美好的幸福就是与神结合。”[5]353

从托尔斯泰的上述表达中可以看出,虽然托尔斯泰指出了实现与神结合的理想目标,也提出了“知觉”概念,但是究竟如何实现这一目标,他并没有提出一套可行的方案或方法。虽然托尔斯泰主义中借用《登山宝训》提出一些戒律要求,但他自己也认为这些戒律只是阶段性的,不能完全担负实现“天国”理想的重任。而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对于实现神化却有一套自己的实践修炼方法:主要是耶稣的祷告,加之顺从、克制、忏悔、斋戒等手段,使自己达到无欲的状态,从而实现与神结合,达到神化。托尔斯泰在晚年的日记中也表达了对长老制修行方式中一些方法的认同:“别认为,在眼前是摧毁生命的能,引导苦修的心祷。相反,这是提供无与伦比的能,无畏、自由和善。”[5]130“克制是一切的基础——善行和智慧的基础,智慧只能从克制中产生。智慧是,通过它可以认识什么是神……智慧体现全能的神。”[5]314-414所以,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修行方式的目标与托尔斯泰晚年理想的一致性,是托尔斯泰受长老制思想影响的基础,也是产生这一影响的重要原因。

总之,虽然晚年的托尔斯泰坚定了自己对基督教的信仰,但是他的一生都处在怀疑的痛苦中,从来没有间断过。正是这种怀疑促使他不断地寻找神,使得他有机会与修道院的长老交流、探讨,无形中长老制的理念和思想对其产生了影响。虽然,托尔斯泰自己没有明确承认这一点,但从他的日记、小说等著作中笔者发现了长老制对他思想影响的影子。

[1]刁科梅. 俄罗斯东正教长老制历史研究[D].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2013.

[2]Шуляк Сергей.Богоискательствои богоборчество Л.Н.Толстого[EB/OL]. [2014-02-03]. http:∥hram-troicy.prihod.ru/articles/view/id/1170677.

[3]Смолич И К. Русское Монашество 988—1917——Жизнь и Учение Старцев[M]. Москв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Паломникь,1999.

[4] Герман Иванов-Тринадцатый. Русская Церковь лицом к Западу[EB/OL]. [2014- 02- 03]. http:∥www. rodon. org/relig-071214134405.

[5]Толсто Л Н. Философский дневник 1901-1910[M]. Москва: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ИЗВЕСТИЯ,2003.

[6]列夫·托尔斯泰. 谢尔基神父[M]. 草婴,译. 北京:现代出版社,2012.

[7]列夫·托尔斯泰. 忏悔录[M]. 冯增义,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11.

[8]列夫·托尔斯泰. 克莱采奏鸣曲[M]. 草婴,译. 北京:现代出版社,2012:241.

[9]Григоревский М,Учение св. Иоанна Златоуста о браке[M]. Архангельск:ИздательствоЛокид-Пресс и Патмос,2007:40-41.

[10]列夫·托尔斯泰. 天国在你心中[M]. 孙晓春,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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