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两则短篇小说看非洲文化对海明威的影响
2014-03-31韦朝晖
韦朝晖
(钦州学院,广西 钦州 535000)
20世纪美国著名作家厄内斯特·海明威到过非洲两次,为的是去探险和狩猎,经历了两次坠机事件,受到点轻伤。因这两次坠机事件,他还在乌干达和刚果的时候,竟然看到自己死亡的讣告,感到意外和滑稽。然而这两次非洲游历却给他留下深刻的记忆和深厚的感情,因为非洲的青山野兽、风土人情、原始生态着实让他着迷,因无法长居非洲,他给自己留下有关非洲的记忆:他在古巴瞭望山庄的家里一直摆放着二十多件非洲宗教礼仪用品,如一具瓦卡姆巴部落的死亡面具。一只野猪的牙齿,一只珠子手链,一个马萨伊部落举行仪式时用的头饰,一只马萨伊碗,肯尼亚伏都教偶像,而且这些物品承载着海明威的情感寄托。玛丽亚说:“这个偶像放在这里(书架上)不光是为了装饰。这个偶像是用纤维制作而成,织布有两股饰带,一股红色,一股黄色。这个偶像起的作用是这样:任何人想伤害海明威,这两股饰带就像‘经’一样起来反抗,保护他不受伤害。我想他选择把偶像放在书架上,是因为他要让用他藏书的客人不至于偷他的书。”[1]P129那个伏都教偶像的腹股沟和心脏都插入尖针,在非洲人的观念里,象征一种强大的驱邪力,给了海明威想象中的安全感。非洲的经历无例外地给作家海明威的创作带来不小的收获,他的非洲题材作品也成为世界文坛的名篇,短篇小说《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乞力马扎罗的雪》、《一个非洲故事》以及游记《非洲青山》等至今依然为许多读者津津乐道。对于海明威非洲题材的作品,至今研究者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探讨:(1)基于生态主义视角,如付文中从生态伦理视阈分析了《一个非洲故事》;[2]刘星探讨了《乞力马扎罗的雪》中所呈现的海明威的生态意识;[3]于冬云解读了海明威的非洲狩猎作品中生态伦理困惑与书写的关系。[4](2)探讨写作技巧和文体风格,如陈红着重分析《乞力马扎罗的雪》的叙事视角和文体风格;[5]黄修齐分析了《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写作技巧;[6]黄珊珊考察了《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的象征主义技巧。[7](3)游历对创作的影响,范革新详细分析了海明威非洲经历对其创作倾向的影响。[8](4)作品中的非洲形象分析,如李树欣解读了《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的非洲形象,认为它是海明威双重写作中的异域幻象。[9](5)作品中的自传性分析,如王晓琳探讨了《乞力马扎罗的雪》中海明威的自传性特征[10]。
一 非洲谚语对海明威创作的影响
王逸平先生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就提到,非洲有着丰富的文化传统:民间、口头创作,如童话、传说、谚语、箴言等,很久以前就已在民间广泛流传。17世纪以后,西方殖民者相继侵入这块土地,以“传播文明”的幌子,摧残、破坏了非洲古老的优秀文化,很多美丽的诗篇和故事被淹没了,不能在世界文学的宝库中得到应有的地位。[11]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非洲文化就完全失去它的魅力和影响力,海明威从非洲的谚语中获得灵感便是例证。刘志芳认为谚语作为语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具有区别于其它语项的特征,即带有鲜明的文化色彩,在对其理解的过程中要综合考虑其它诸多的因素,比如地理环境的差异、风俗习惯等等。[12]谚语是不同的民族在长期的生活、劳作、观察、思考中提炼出来的经验精华,对某种事物和现象做出的形象、生动而又简洁的表达。谚语不仅是经验的凝练之物,而且也是对人们生活的一种指导。谚语很能反映出源自民族的文化心理特征,是了解别的民族的重要桥梁之一。一个作家要想使自己的异域题材的作品具有令人可信的民族气息,不使自己的作品令人贻笑大方或诟病,就必须了解当地的社会现状和历史,把握当地居民的文化心理。方法很多,其中了解当地的谚语和传说便是有效的途径之一。曾经游历四大洲的海明威深谙此道,作为一个勤奋好学的作家他用心了解所到之处的民族风俗和人情。希拉里·海明威曾这样说道:“海明威总是非常重视仔细观察他作品中描写的文化。他开始写后来成为《第一束光见真情》的手稿时,就尽一切可能精确描写一位马萨伊勇士的一生。为此,他学习用矛打猎、娶妻礼仪,学会理解马萨伊人的语言和文化。”[1]P127马萨伊人是非洲的游牧民族,被誉为“世界上最会走路的民族”。由此可见,海明威对非洲文化是有心观察和学习的,并且明智地从非洲谚语与传说入手。
短篇小说《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讲述一位富翁携带妻子到非洲打猎,起初他胆小如鼠,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见到受伤的狮子“就像一只兔子似地逃跑了”[13]P53为此他被妻子讥讽嘲笑,丢尽男人的颜面和尊严。猎人威尔逊勇猛能干,风趣智慧,相比之下,麦康伯一文不值。妻子玛戈出于对威尔逊的崇拜和对麦康伯的强烈不满,曾越轨投入威尔逊的怀抱。麦康伯知情后也只是讪讪地责问几句。麦康伯第一次打中一头狮子却没打中要害,经验丰富的两个当地人脸色阴沉,感到恼怒,因为他们知道受伤的狮子最容易攻击人类,因此麦康伯自以为得意对他们来说是最为无能和无耻的表现。他们找到受伤的狮子时麦康伯第一反应就是转身亡命地跑,全然不顾同伴的讥笑和妻子的冷眼。第二次他打中一头庞大的野公牛,也没有打中要害。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找到受伤的公牛时,面对公牛的反扑,麦康伯不但没有逃跑,反而冷静地与公牛面对面,开枪向它射击。小说这样描写到:“他这一辈子头一回完全没有恐惧的感觉。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明显地感到兴致勃勃”[13]P68“害怕一下子消失了,像动手术割除了似的。别的东西长出来,代替了它。这是做一个男人的主要东西,有了这东西,他就变成了一个男人”。[13]P70他几次射击都没有击中公牛的要害,公牛疯狂地向他冲来,眼看就冲撞到他身上。情急之下,妻子开枪向公牛射击,却不幸击中此刻异常勇敢的丈夫麦康伯,丈夫应声倒地,一命呜呼。麦康伯成为勇敢者之时便是生命终止之际。小说之所以取名为《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可能隐喻着在这面对死亡降临的短短时间里,麦康伯因为勇敢而找回做人的尊严和生命的意义,享受到“短促的幸福生活”。海明威之所以产生构思该小说的灵感,很可能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非洲人民对于生活的总结,因为他写道:“索马里有一句成语,一个勇敢的人总是被狮子吓三次。他第一次看到它的脚印的时候,他第一次听到它的吼叫的时候和他第一次面对着它的时候。”[13]P54当然,对于非洲现实的了解,也让海明威能够把小说写得扣人心弦,有说服力地推进故事的发展,比如坐着汽车追赶野兽在非洲一些地区是不合法的,被当局知道会被吊销执照就是很重要的一点。假如没有这一点,麦康伯他们的捕猎活动就失去刺激和悬念,他的人生结局也许不是妻子情急之下为了救他而误杀了他,故事的震撼力和深度亦将大打折扣。
二 非洲传说对海明威创作的影响
短篇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开篇写到:“乞力马扎罗山海拔有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高。它常年积雪,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山。西高峰被当地的马赛人称作“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旁边,有一具豹子的尸体。这只豹子已经被这恶劣气候风干冻僵了。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无人知道。”[13]P74海明威以当地人的传说开篇,写出富于象征意味的文字,一下子就把读者推入神秘氛围之中,激发他们的想像和思考,并被诸如此类的问题萦绕:狮子为何来到没有猎物的寒冷高峰?难道它失去辨别危险的本能而鲁莽攀爬至此?等等。实际上,海明威受此传说的启发,构思了这个他深感得意的作品,只要我们将这个传说与小说主人公的情感经历进行对比,就会发现小说与传说之间的内在联系。小说中作家哈里怨倦了欧洲生活,对那里的一切心灰意冷,不再相信爱与信仰的存在,认为“爱是一堆粪便,而我就是一只爬在粪堆上咯咯叫的公鸡。”[13]P78哈里是战争的受害者,心灵受到难以治愈的创伤,以至于自暴自弃:“他虽然有才能,却因弃而不用,出卖了自己,也出卖了自己所信仰的一切,因酗酒过度而磨钝了敏锐的感觉,因懒散、怠情、势利、傲慢和偏见,因为其他缘故,他把自己的才能给毁灭了。”[13]P80曾经讨论过达达主义的哈里,[13]P84应该接受过达达主义的观点,即生活于欧洲,“人生是一场蹩脚的闹剧,毫无目的”,甚至宣布“美已死亡”。达达主义的这些纲要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如火如荼的年代写出来的。但是,它却“提醒世人还有一些超越战争和民族主义的思想独立的人”,[14]P155哈里想拯救自己,逃避战争留下的阴影,携带妻子海伦远赴非洲,进行狩猎,以此净化自己的心灵。就像那只豹子不顾危险攀爬“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一样。非洲确实满足了他的愿望,因为“他(指哈里)一生幸运时期中感到最幸福的地方是在非洲,他之所以到这儿来,主要是从头开始……这样也许就能把他心灵洗净。”[13]P80然而任何美好的愿望总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生命。哈里无意中被一根荆棘刺破了他的膝盖,因为没有给伤口涂上碘酒,引起致命的病变,最后死于非洲,永远置身于这一片纯净的古老土地,就像那只被冰冻和风干了的豹子那样,完成永世的精神寄托。
通过以上对比,不难看出,非洲有关雪山上僵死风干了的豹子的传说,给予了海明威撰写《乞力马扎罗的雪》以多么重要的启示。
“非洲对于海明威的生命和写作都是不可分的一部分。青山依旧在,水牛和狮子随时恭候他这位老朋友。一切美好的回忆赋予他精神支柱和写作动力。”[15]非洲文化对于海明威的影响是重要的,从以上分析可窥一斑而知全豹。实际上,除了以上提及的两个短篇小说外,游记《非洲的青山》生动地描述了非洲的风俗民情,非洲人的坚韧、淳朴与智慧构成其重要内容,而其代表作《老人与海》中非洲作为某种重要象征出现,让该作品得以发生哲学性升华。
[1]希拉里·海明威.海明威在古巴[M].王增澄,唐孝先,译.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8.
[2]付文中.生态伦理视阈中的《一个非洲故事》[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2).
[3]刘星.从《乞力马扎罗的雪》管窥海明威的生态意识[J].华东交通大学学报,2008,(2).
[4]于冬云.欲望、书写与生态伦理困惑:解读海明威的非洲狩猎作品[J].外国文学研究,2005,(5).
[5]陈红.海明威《乞力马扎罗的雪》的叙事视角和文体风格[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4).
[6]黄修齐.《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写作技巧窥探[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3).
[7]黄珊珊.象征主义在《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的体现[J].学理论,2009,(17).
[8]范革新.海明威非洲经历对其创作倾向的影响[J].沈阳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5).
[9]李树欣.双重写作中的异域幻象——解读《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的非洲形象[J].国外文学,2007,(2).
[10]王晓琳.海明威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的自传性[J].科技咨询导报,2007,(24).
[11]王逸平.我国出版的非洲文学作品[J].读书,1960,(7).
[12]刘志芳.从文化差异角度谈英语的谚语翻译[J].海外英语,2010,(6).
[13]海明威.海明威文集[C].王志东,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
[14]雷纳·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M].杨自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15]姜微微,郭海云.海明威旅游与创作关系探索[J].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