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魏晋风尚对王献之书法形式的影响
2014-03-31贺超
贺 超
(江苏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江苏徐州 221116)
宗白华先生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1]这个时期是书法艺术获得全面发展的一个时期,魏晋世人,以能书为荣,不能书为耻,已成为社会的风气,书法世家的出现和家族世代的传承更加快了书法发展,一些文人在这个文字演变的关键时期不断地总结、完善笔法,改造字形,使原有的旧体脱去古质的形态,进而表现出新妍的审美趋向,形成新的书法形式。王献之便是其中杰出的代表人物。
一 世风的影响
随着西晋的灭亡和东晋的建立,大的环境下社会动荡和混乱相对好转,经济、文化也呈现出上升的趋势,但政治环境不容乐观,东晋多幼主,实权多被名门望族掌握,士大夫们大多没有实权,常常陷入政治斗争中,更感到人生苦短,稍不留心就会离开人世,当时士大夫和知识分子为了解除这种政治环境的影响,在精神上追求解脱,他们吃药、饮酒、纵欲、追求各种刺激,从而开始对宇宙和生命的本质进行思考,这都为玄学的兴起提供了条件。玄学将老庄思想和儒家经典相融和,这便是崇尚虚无本体的本体论。它更是一种新的哲学观,这种思想极大地影响了魏晋南北朝的艺术,也是这种思想使魏晋的书法得以觉醒。
士大夫思想上的觉醒更加充分地体现在行为上。从人生角度上说,他们崇尚人性的自然,当时士大夫文人在言行上表现为重感情,重个性,重精神风度、气质神韵。有“晋人之美,美在神韵”[2]之说。他们往往远离朝廷,在游山玩水、歌词赋颂中寻找自由和快乐。他们在自然中发现了自然和艺术的沟通,发现了自我。从这种种的行为来看,他们是借玄学之说反观自然,来展示各自的才智,品鉴彼此的风采,他们看起来消极于世,实际上他们开拓了自然美的新时尚,这种标新立异的情致和超凡脱俗的言行、飘逸潇洒的风度成就了这个时代的审美倾向,这种审美情致与赏心悦目的艺术形式统一起来成为了反映书法家书法形式的最理想的途径。
在只看门第来评论官吏优劣,不看政绩只看是否清高的环境中,他们不去议论朝政,对政治不去想不去问,在玄而又玄中丝毫不涉及政治,这种清谈之风盛行,他们一边享受生活,一边感叹人生苦短,在清谈中寻找精神寄托。王春南先生说:“这种清谈具有开发人的抽象思维能力,使抽象思维能力得到提高,清谈往往是精微的智力活动和激烈的智力竞赛。”[3]其中有一次堪称典型的清谈是谢安等人在王濛家的聚会,谢安对诸人说:今天可谓俊彦聚集,时光留不住,这样的聚会以后可能不再有了,我们当共言咏以写其怀。就是说这个场合不清谈太可惜了。他让王濛找出《庄子》一书,翻到《渔夫》篇。然后请诸位发表见解,其中谢安作了长达万词的讲演,才气逼人,四座莫不叫绝。这种清谈要求词赋艳丽,要能打动人,要求辩手心服口服。这对人的抽象思维能力的发展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而抽象思维能力正是从事书法艺术活动所必须的,因为书法艺术是通过各种点画的组合以及线条的流动性和节奏感来表达书法家的思想,进而抒发其情感和个性,提高创新能力的。因此,创新思想在王献之书法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如王献之“法既不定,事贵变通,然古法亦局而执”[4]的思想主张,就是他在书法上进行创新的理论依据。这种思想让他更加渴望对书法进行改造,开辟一片自己的新天地,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虞龢《论书表》记载:“谢安尝问子敬:‘君书何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安云:‘物论殊不尔。’子敬答曰:‘世人那得知。’”[5]可见这种创新思想对王献之书法的影响之深。
在这种创新思想下,王献之创造出了一种新的行草书体,这种书法形式人称为“破体”。张怀瓘在《书议》中说道:“子敬才高识远,行草之外,更开一门。……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于草,开张于行,草又处其中间。……有若风行雨散,润色开花,笔法体势之中,最为风流者也。”[4]由于这种行草书打破了书体的限制,可以随意而书,进而来表达性情,更发挥了书法表现个性的作用。他在行草书上创造出的“破体”形式是前无古人的。
为了更能表现自己,王献之在书法形式上又吸收发展了张芝的“一笔书”。张怀瓘在《书断》中说:“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而隔行。惟王子敬明其深指,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前行之末。世称一笔书者,起自张伯英,即此也。”[6]在变革中他主要是在书法上省并点画以求简易使之更为流畅,书写气脉更为贯通。项穆在《书法雅言》说:“子敬始和父韵,后宗伯英,风神散逸,爽朗多姿。”[7]在王献之对书法形式大力创新后形成了潇洒俊朗、豪迈纵逸的书法形式。
清谈对晋人的个性精神解放也具有促进作用。士大夫们以老庄为师,崇尚自然精神,比较自由。他们的行动常常能越出儒家的行为规范,有时让人觉得行为不检,玩世不恭。例如,王献之的高迈不羁,有着“风流为一时之冠”的声名。他在经过吴郡时,听说土著豪族顾辟疆有名园,他不认识主人,不假通报就乘平肩舆径入园中游览,时主人与宾客正在园中雅集,王献之若无其人似的进入园中,不与酬答,激起主人斥责,而被驱赶出门。他的高傲的个性还表现在他不和寒士交往上。他在拜访谢安时遇到习凿齿在堂就坐,但王献之不与习氏并坐,独坐一旁,虽然习氏人才学问独冠一时,但是他出身寒门让王献之耻与并坐,以显示高门子弟的优越感。而王献之的性情高迈风流,不拘于世俗礼法,有“风流为一时之冠”的声名正是受玄而又玄的清谈影响。他极为洒脱,风流潇洒是他个体精神品格的自然流露,更是他性情的自然散发,他处世率性而为,毫不拘束于礼法,也不矫饰,其内心深处便是以这个为精神支撑点的,这从他流传的书法作品形式中可见性情对书法形式的影响之深。
二 书学环境的影响
魏晋时期诸体皆备,书法技法形式体系上也高度完备,后人的表现技法形式虽然有所变化,有所丰富,却都是在此基础上慢慢发展而来,从本质上说没有实质的突破。魏晋技法形式被后世的学书者奉为书学圭臬,后世无数的学书者从魏晋经典性的技法形式体系中吸取养分,因为魏晋技法形式永远也不会过时。魏晋时期也是书法艺术走向完全自觉的时期。书法亦成为士人品评的重要内容,士人有意识地追求与表现富有韵致的书法并花极大的精力投入其中,他们或靠家传,或依师授,书法传承绵延而不绝。
东晋是个以门第论政治的时代,皇室与高门士族攻天下的局面,领导书法潮流的人物固然都是高门士族,名流大家无不出自其中,所以,要了解王献之的书法,也不能忽略士族书法的发展对王献之书法的影响。因为战乱等原因以前还是书法大户的人家到了东晋因门第衰落和官位的不显而沉落,东晋偏安江左后出现了新的书法家族,其中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高平郗氏等书法家族在当时影响甚大。东晋初期很多书法家都是生活在西晋后期的士族,在书法风格的传承上也可以说是西晋的延续,在书体上仍然是以古拙的风态为主。其中钟繇在其中的作用很大,他是这种风态的发展者,为王羲之开拓新风格奠定了基础。到了东晋中期,王羲之的书风开始被世人效法,王羲之一改钟繇书法的古拙,创作了妍美风韵的“今体”。这样的书法环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王献之书法之路的走向。
这些书法家族的子孙后代往往交往也十分密切。谢安是王羲之的好朋友,也是王献之的上司,对王献之照顾倍加,他们在政治、生活上交流密切,王献之更是崇尚谢安的潇洒和气度,这种潇洒、气度对王献之的影响也表现在他的书法形式上。可见书法家相互交流,可以彼此影响自己的书法。
在王献之的书学环境中不得不提的是卫夫人,在他和哥哥一起拜访卫夫人时,卫夫人见他聪慧,对书法的悟性很好,就书写《大雅颂》赠于王献之。《书小史》云:子敬年五岁,已解书,神情朗悟。尝从诸兄造焉,夫人乃书《大雅颂》赠之。可见王献之学书环境是多么地优越。
除了这些优越条件外,更为世人羡慕的是他自幼跟随父亲王羲之学习书法,在学书过程中直接得到父亲指导与传授。王羲之亲书《乐毅论》作为范本供王献之学习书法,其条件优越无人能比。王羲之在把章草改变为今草后,也给王献之书法创新成功作了铺垫。王献之通过对古人和前人的学习进行艺术创造。据《晋书·别传》的记载:“献之幼学父书,次习于张(芝),后改制度,别创其法,率尔师心,冥合天矩。”[8]可见王献之学习书法悟性之强,创新见解之独特。王献之将自己领悟的意趣深深地渗进书法形式之中,对书法进行改造创新。
三 结语
在魏晋南北朝这个特殊的环境中,老庄玄学、魏晋风度、高门士族和书法世家这样的环境深深地影响了王献之的个性和书法形式风格,使他敢于言表自己的性情,敢于突破一切的约束,创造独特的书法形式风格。如果把东晋时代的书法引领者分为三个时期,那么第一个时期是钟繇,第二个时期是王羲之,第三个时期就是王献之。他在东晋后期开创的“破体”书法形式,是魏晋书法形式风格嬗变过程中推陈出新的典范,正如明代的项穆说:“书至子敬,尙奇之门开矣。”[7]
[1]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2]张国宏.二王风流[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4.
[3]王春南.二王书法[M].江苏: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
[4]张怀瓘.书议[A].历代书法论文选[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5]虞龢.论书表[A].历代书法论文选[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6]张怀瓘.书断[A].历代书法论文选[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7]项穆.书法雅言[A].历代书法论文选[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8]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