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对等视角下的《离骚》两个英译本比较
2014-03-31彭家海
彭家海,陈 丽
(湖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430068)
与《诗经》一样,《楚辞》是中国诗歌乃至中国文化的源头之一。而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及语言自身的复杂性成为英译的巨大障碍。《离骚》作为《楚辞》的代表,既是政治抒情诗,又是伟大心灵的悲剧,可以和西方荷马的史诗《奥德赛》及但丁的《神曲》相媲美。自从1852年费兹曼发表《楚辞》评论文至今,其英译本已有16个,但全译仅有霍克斯译本。然而,由于学术方位、民族文化修养和个人修养不同,各个译本质量不一,暇瑜互见,本文将运用功能对等翻译理论比较许渊冲和霍克斯的英译本。
从1852年费兹曼发表《〈离骚〉和〈九歌〉:纪元前三世纪的两篇中国诗歌》一文开始,《楚辞》开始进入英语世界传播中国文化。之后,翟理斯、理雅各、韦利等都对《楚辞》部分作品进行了翻译,直到1959年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霍克斯《楚辞:南方的诗歌》,《楚辞》第一个全译本问世。与英语世界译者的翻译活动相比,国内对《楚辞》的翻译起步较晚。先后有林文庆、杨宪益夫妇、许渊冲、孙大雨和卓振英的《楚辞》英译本问世。而对《楚辞》译本的讨论多为《楚辞》的语言或文化特点,少数涉及翻译中的得失。霍克斯全译本面世后,给予译本的研究才真正出现。1960年,K.P.K.Whitaker指出霍克思的《楚辞》译文“让不懂中文的读者感受到这种不同寻常的诗歌类型所具有的丰富内涵。……为读者提供了可读性强而又充满魅力的译文”。[1]
本文运用功能对等理论,举例比较并从意义对等、风格对等和读者反映三方面分析许、霍《离骚》两种英译本的得失,译者在功能对等的前提下应尽量选择形式对等的翻译方法,以便更多的外国读者了解绚烂的楚国文化。
1 功能对等理论
功能对等理论是尤金·奈达的翻译理论的核心,1964年该理论的提出,为学者们研究翻译提供了新的视角,在我国译学界的影响较大,也是国内译学界评价较多的理论。他确信,“翻译就是要在接受语中以最自然的方式重现原文中的信息,首先要重现意义,其次是风格”[2]。在翻译实践中功能对等理论所起的作用不容小觑,它将文化以及西方文论中的读者反映纳入到翻译研究的领域。奈达认为形式对等和动能对等是翻译中两种类型的对等。形式对等是传统翻译中所追求的形式上的对应,而功能对等强调读者的反映。功能对等理论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即意义对等、风格对等和读者反映。它以意义对等和风格对等为基础,强调译入语读者对译文的反应与原文读者对原文的反应基本一致,而读者的客观反应是衡量翻译的标准。文化共性可以帮助译文达到最佳对等;而中西语言文化的差异,以及译者对汉语文化语言知识掌握的局限,往往使译文达不到最佳对等。“如果说,原作者是神灵,则译者就是巫师,任务是把神的话传给人”[3]55,为了达到“传话”的目的,我们更应该追求功能对等,因为在形式上的“无条件的精确主义是可怕的”[3]59。
2 运用功能对等理论举例分析比较许渊冲和霍克斯《离骚》英译本的得失
由于译者们的生活年代、国籍和文化背景不同,译本必然呈现各种差异,体现出译者们不同的特点。在大量翻译实践和研究的基础上,许渊冲总结出诗词翻译的本体论——“三美论”,即译诗要尽可能传达原诗的意美、音美、形美。在论及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时许渊冲认为:“‘意美’,是最重要的,‘音美’,是次要的,‘形美’,是更次要的。”[4]许渊冲以深厚的中英文功底和诗性感悟使《楚辞》的文化思想和艺术价值在异域土壤中得以再生。霍克斯中英文造诣深厚,曾于1948年至1951年间在北京大学做研究工作。在此之前他深研中国语文,试译过《离骚》。1959年牛津出版了 Ch′u Tz′u,The Songs of the South:an Ancient Chinese Anthology。自1957至1971年担任牛津大学中国文学教授,继续从事翻译工作。此外,他还做了不少调查研究,其中有一些成果是带创造性的。如他认为《楚辞》(特别是《离骚》)这样的文学是根植于“巫教”(rooted in Shamanism)这样的文化的。Shaman一词,据LONGMAN解释是“流行于亚洲东北部的一种宗教,用巫术占卜、治病等等”。“巫”是否可称宗教这里不谈,可信的是湘西土家族至今保存着一些屈原时代的巫祀风俗、习惯、服饰等[5]。
笔者将举四个例子,分析各个译本的得失,然后从语意对等、风格对等、读者反映三个方面分析比较许渊冲和霍克斯的英译本。
例1: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6]1
许渊冲译:Descendant of High Sunny King,oh!/My father′s name shed sunny ray./The Wooden Star appeared in spring,oh!/ When I was born on Tiger′s Day.[7]2-3
霍克斯译:Scion of the high lord Gao Yang,/Bo Yong was my father′s name./ When She Ti pointed to the first month of the year,/On the day geng-yin I passed from the womb.[8]68
以上两个译本译法各异,都在选词造句上下了功夫,注重了译本的文学性。许渊冲先生将“高阳、伯庸、摄提、孟陬”和“庚寅”译作 High Sunny King,she sunny ray,Wooden Star,spring 和 Tiger′s Day,避免向译入语引入过多的汉语专有名词,同时省掉英语注释。中国人读原诗需要注解,外国人读中国典籍必然需要更多的解释才能明白这种文化的博大精深,不然就不能明白原诗所要表达的意思也不能明白诗人创作该诗时的情感。与许译法注重风格对等不同,霍克斯教授更加注重语意对等,用音译法将这四个词分别译成Gao Yang,Bo Yong,She Ti和geng-yin,以防释义,并在注释里附加了三个英注解释,以方便英语读者能对这几个文化负载词有更多的理解。由此可看出,读霍译本的读者反映在更大程度上接近于汉语读者的反映,而许译本的读者在充分了解了《离骚》文本形式的同时,却不能充分理解原诗所表达的感情。
例2: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6]9
许 渊 冲 译:The first two monarchs were so bright,oh!/That they followed and gained the way./ The two last kings were in sad plight,oh!/They sought bypaths and came to bay.[7]6-7
霍克斯译:Glorious and great were those two,Yao and Shun,/Because they had kept their feet on the right path./And how great was the folly of Jie and Zhou,/ Who hastened by crooked paths,and so came to grief.[8]69
对于“尧舜”和“桀纣”,许回避了这四位帝名,代之以不明确的the first two monarchs和the two last kings,并不能作为鲜明对比来分别说明“尧舜”和“桀纣”为明君和昏君,而只是为了注重风格对等采取排比的方式进行了翻译。对于这四位帝名,译者没有加以任何解释,英语读者自然不明白诗人此处所要表达的对于忠于贤君的渴望,并且对于史实也缺乏了解,他们不能明白诗人心中的压抑愤懑之情,必然也不能和汉语读者的反映相企及。此外,in sad plight只能说明“桀纣”处境不好,并不能说明他们代表着昏君。bypath只是指“小路,人们很少走的路”,而不能说明,他们选择的执政之道是错误的。然而,在霍译诗里,glorious and great,great folly和crooked paths及注解里对sage-kings和 monsters of iniquity的长篇解释,可让目的语读者明确理解诗人提及这四位帝王用以抒发自己被排挤不受重用的悲哀之情。霍克斯固然注重语意对等,对于“耿介”,他翻译成glorious and great,明显看出他注重音韵美。right path和crooked path相比较而并列,由此可看出,霍译本从内容到形式对比鲜明,结构严谨。在注重语意对等,充分考虑英语读者反映的同时,译者还尽量注重与原诗的风格对等。
例3: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6]16
许渊冲译:I make a belt of grasses′sweet,oh!/And add to it clovers and thymes./ My heart tells me it′s good and meet,oh!/I wont′t regret to die nine times.[7]10-12
霍克斯译:Yet,though cast off,I would wear my orchid girdle;/I would pluck some angelicas to add to its beauty;/For this it is that my heart takes more delight in,/And though I died nine times,I should not regret it.[8]70
许霍两位译者都忽视了“替”与“申之”二词,而这两个词对于句子的理解至关重要。前两句是对上一句中被废弃的原因的解释,“替”,是指捏造事实;“申”表示又指责[9]。虽然霍译出了slandered,但是他的yet,would和add to its beauty表明他没有把这几句的内在联系搞明白;许译本的jeers也离“申之”意思较远,他的前两句翻译也不能使读者了解诗人这几句诗的原意。许译本固然注重了风格对等,而两位译者在此处却未能注重语意对等,目的语读者的反映也注定不能等同于源语读者。
例4: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6]53
许渊冲译:None understands me in the State,oh!/Why regret me native village?/Since I can′t rule my kingdom′s fate,oh!/I′d drown myself like ancient sage.[7]42-43
霍克斯译:There are no true man in the state:no one understands me./ Why should I cleave to the city of my birth?/Since none is worthy to work with in making good government,/I shall go and join Peng Xian in the place where he abides.[8]78
作为《离骚》诗篇的结尾,准确翻译原诗对于读者理解至关重要。对于“怀乎故都”,许译成了regret,而霍译成了cleave to,诗人屈原所想表达的是对故都的念念不舍,cleave to更能深切表达这种眷恋之情,读者也能从这两个单词中洞悉诗人的感情,regret却会误导英语读者。对于“与为美政”,许汉译成“和他们共同实施美政”[7]42,英译成rule my kingdom′s fate,而霍译本的 work with in making good government更能准确表达原文所要表达的意思。对于“彭咸”,许译为ancient sage,而霍直接音译为Peng Xian。在楚辞研究史中,对于“彭咸”,学者们一直存在着争议,霍译本在注解中也对这一问题进行了说明。对于这种不确定性,直接音译更加值得肯定。翻译时,风格对等固然重要,但是对于传播中国文学和文化,只有语意对等才能煽动外语读者达到和汉语读者的共鸣,外语读者的反映才会在更大程度上达到与源语读者反映的对等。
从上面例子可以看出,许渊冲的译文着力表现“骚体”的特征,在造词选句上有些委曲求全,他的译诗读起来朗朗上口,只是过多地省略了原文本中词语的文化信息。他的译诗格律严格,除表示“兮”的oh外,每行8音节,并且借用联句交韵式进行押韵,体现了他的“音美”和“形美”的译学观点,充分体现了功能理论对等的风格对等。此外,他草创了译文中的新诗体“骚体”,而目前在所有的英译本中只有许先生力图创造这样一种特殊的诗体来表达感情激烈的悲惋苍凉之情。然而,对于“意美”,许译诗则没有充分译出诗人所要表达的意思,而是自创wooden-star这样的词并且不加任何注释,这会让译入语读者不知所云,也不能让译入语读者感受到楚国当时的文化,没有充分重视译入语读者的反映。因此,译入语读者对于译文的理解很难达到原语读者对于原文的理解一样的程度。霍克斯的译法介于直译与意译之间,形式上满足于现代语言的自然节奏及表意的畅快,没有遵循屈原的“骚体”风格。和许译本相比,霍更加追求语意对等,在不好翻译的地方加以注解,而忽视了原作与译作之间的风格对等,他对翻译作品的反映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等同于目的语读者对作品的反映。
3 结束语
由于中西文化不同及译者翻译方法差异,两位译者对于《离骚》的理解各有偏差,所译《离骚》自然各异。对于《离骚》这样的典籍进行翻译,需要译者掌握很高的英语和汉语水平,了解诗人屈原在《离骚》里寄予的希望被楚王重用为国效力的爱国之情及被人诽谤惨遭贬谪的悲哀之情,从而去把握原诗的风格。原作的内容与形式不可分割,以男女离合之情反映政治际遇之感等各种比兴、象征手法的运用,骚体、韵律、选词和语气等构成的独特风格,译者需要尽力表达这些形式并且忠实地传达原文的内容。许译本更加注重形式对等,力求诗歌音美和形美;霍译本更加注重语意对等并考虑到译入语读者的反映。对于奈达的功能对等,两位译者都没有做到至善至美。奈达的功能对等翻译理论对于《离骚》在英语世界的流传起着重要作用。英译者要做到以英语读者为判断主体的真正的功能对等,并且在功能对等的前提下,选择形式更对等的翻译策略。许、霍英译本各有可取之处以及需改进之处,若将许、霍译本各取其翻译中之长处,《离骚》英译本将使更多英语读者了解屈原和楚国文化。只有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才能使《离骚》这种不朽之作源远流长,为更多人所了解和欣赏。
[1] Whitaker K P K.Book review:untitled,in 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J].University of London,1960(23):169.
[2] 叶子南.高级英汉翻译理论与实践[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162-163
[3] 余光中.余光中谈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
[4] 许渊冲.再谈 “意美、音美、形美”[J].外语学刊,1983(04):68.
[5] 彭荣德.屈原的“奇服”和土家族巫服[J].长沙:长沙水电师范学院学报,1990(03):88-91.
[6] 黄凤显.楚辞插图本[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
[7] 许渊冲.楚辞[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4.
[8] Hawkes,David.The songs of the south:an ancient chinese anthology of poems by qu yuan and other poets[M].England:Penguin Classics,2011.
[9] 黄寿祺,梅桐生.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M].楚辞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