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南戏与洛阳考论
2014-03-30叶天山
叶天山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河洛文化】
宋元南戏与洛阳考论
叶天山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宋元南戏既反映了古代洛阳的人文实况,又为洛阳增添了文学趣味。在《琵琶记》剧本中,洛阳承担着重要的空间背景任务,是作品安排场次的要点。《破窑记》虽经艺术处理,但作者依然把蒙正觅瓜的地点放在洛阳。宋元戏文佚曲不仅反映出唐宋时期汴、洛之间频繁的社会交往,体现了市民阶层新兴力量的道德追求,而且彰显了洛阳的园林景观之美,其盛况超过李格非《洛阳名园记》中的介绍。
洛阳;宋元南戏;《琵琶记》;《破窑记》;佚曲
南戏虽是根植于南方的剧种,然而它所反映的地域风貌和社会生活是多样的。河洛地区悠久富厚的人文积淀,强烈地吸引着宋元戏文作家群,许多作家“人习其方言,事肖其本色,境无旁溢,语无外假”(《元曲选·序二》),所以填词作剧能够反映古代洛阳人文之实。不但如此,他们还时常托籍粉饰、向壁虚构,又为洛阳增添了不少奇幻的文学趣味。因此,探索南戏与洛阳的关系,就文、史两方面而言,都不无意义。
一、《琵琶记》的历史承载
据现有资料,有关洛阳的宋元南戏剧目共16种。[1]其中,全本流传至今的仅《琵琶记》和《破窑记》2种。前者现有保持元人旧貌的刊本,后者则有经过明人修改的本子。这里先谈元末高明的《蔡伯喈琵琶记》。
《后汉书·蔡邕列传》说,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人。性笃孝,母病,侍奉不寝寐七旬。后来经历宦海播迁,曾下洛阳狱,几死。最终,一代旷世才子因为感激董卓的恩义入狱而亡。[2]蔡邕抛开政治立场单从个人恩义上来同情董卓是否可取,是个值得讨论的话题。如果把它看作不讲原则的政治污点,是对汉朝的背信弃义,那么后人大可就此挞伐蔡邕。也许正是不满于他有负朝廷,故此下层说唱艺人或戏文作者凭空结撰,辗转比附,用弃亲背妇、被雷震死的情节,说他最终得到上天报应。然而,略通经史的文人不仅尊奉蔡邕为文章宗师,而且从本传里看出了他有孝有忠,为他的结局而惋惜。从政治角度讲,他的死是不得已的。所以,明徐渭直接指斥《赵贞女蔡二郎》为“里俗妄作”。这里,高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戏文这一通俗文学形式进行虚构,为伯喈翻案,并借以教化百姓,端正民风。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本戏中,洛阳承担了重要的空间背景任务。
首先,洛阳容纳了戏剧冲突的形成与解决。全剧围绕“三不从”展开。从情节上看,蔡伯喈在家辞试父亲不从,引发了第一个矛盾。如果他确实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在家里陪伴妻子、侍奉二老,那么,他完全可以故意落第而回,顺理成章地缓解这次家庭冲突。可是这样一来,后面的剧情必然要改写,就不会出现“辞婚丞相不从”和“辞官皇帝不从”了。唯有把他写得很软弱,写他在京城中试,这才有入赘牛府和觐见皇帝的可能。也就是说,京城考中状元是形成“辞婚丞相不从”、“辞官皇帝不从”的前提;滞留洛阳,则是扩大自己与家人的客观空间阻隔,加剧自身主观心理矛盾的必要条件。于是,洛阳成了促成全剧主要矛盾的聚焦场所。从人物行动路线看,核心人物蔡伯喈从陈留来到洛阳,之后滞留于洛阳,牵出了另一核心人物赵五娘的“千里寻夫”。如此,他们和牛小姐、牛丞相之间的家庭问题,似乎必须在洛阳解决。对此,高明作了较为理想化的艺术处理,并且让一夫二妇返乡丁忧三年,一门受到旌表。末出由牛丞相宣读圣旨:“蔡邕授中郎将,妻赵氏封陈留郡夫人,牛氏封河南郡夫人,限日赴京。”由此可见,洛阳成了舞台落幕之后的理想预设地,是在场人物团圆相处的幸福归宿,更是“霜露之思既极”之后“宜沾雨露之恩”的美好所在。
其次,洛阳是作品安排场次的要点之一,为布置结构的重心。据钱南扬《元本琵琶记校注》,[3]全剧42出,基本以陈留农村和京城洛阳为两大叙事空间,交错展开铺叙。除去第1出开场,第7、31、41出在路途上,剧本的叙事空间安排如下:
陈留:第2、4、5、8、10、16、19、20出;洛阳:第3、6、9、11-15、17、18出(上卷)
洛阳:第21、23、25、27、29、30、32-36、39出;陈留:第22、24、26、28、37、38、40、42出(下卷)
可以看出,两个地点各出现了12次,而且每每交错对比呈现。例如第2出《蔡宅祝寿》是“惟有快活是良谋”的热场戏,第3出《牛小姐规劝侍婢》便是“独坐爱清幽”的冷场戏;第8出《赵五娘忆夫》是冷场,第9出《新进士宴杏园》便是热场。在生、旦“合—分—合”的双线结构中,第11-15出、32-36出,分别是上、下两卷的重点所在。这两个重点都设在洛阳加以描绘。第13出《丞相发怒》和第15出《伯喈辞官辞婚不准》,揭示出伯喈与丞相和皇帝之间的矛盾,形成了一个小高潮,直接导致生、旦的无由再见。直到第32出《牛相派人接伯喈家眷》,翁婿之间的形势才彻底解冻。接着出现34出《五娘牛小姐见面》和36出《伯喈五娘相会》作为下卷的重心,也是全剧的高潮。至此,生、旦复合,为团圆返乡作好铺垫。由此看来,全剧的核心事件主要以洛阳为背景展开,这不仅是戏剧情节发展的必然,也恰恰体现出作者构思上的匠心,即将全本厘为二卷,各设一个高潮,造成前后呼应,从而打通全剧。
作为全剧的重要场景,作者还突出展现了洛阳的帝都气象。《新进士宴杏园》中[哭岐婆]一曲便唱道:“洛阳富贵,花如锦绮。红楼数里,无非娇媚。春风得意马蹄疾,天街赏遍方归去。”作为帝都,洛阳是如此繁华。第15出里,作者更是借小黄门之口,铺陈了汉家天子宫殿的闳阔富丽与庄严之象。这段铺排,洋洋洒洒,简直是班固《东都赋》与张衡《东京赋》的通俗扩充。正因为如此,当陈留农村连遭饥荒、野有饿殍的时候,京城相府里依旧不减泼天富贵。一壁厢是五娘糟糠自餍,一壁厢伯喈却连美酒也懒得饮。城乡经济的悬殊,加上严重的阶级差别,透现出黎民啼饥号寒的普遍惨状。《伯喈弹琴诉怨》一出,把出身于社会底层而此刻拘限于相府的蔡伯喈的隐痛,描绘得惟妙惟肖。从这一意义上讲,洛阳在剧中又起了反面陪衬的作用。
当然,高明在洛阳与陈留两地的空间距离上作了艺术处理。例如第7出[甘州歌]云“叹路途千里,日日思亲”,第12出[高阳台换头]云“非别,千里关山”;又如第5出[鹧鸪天]云“万里关山万里愁”,第38出[女冠子]云“怎跋涉万余里”。一则曰千里,再则曰万里,无非是要说明两地路途迢递不易往来之意,从而为三年间音问不通张本。事实上,东汉陈留、洛阳两地仅180公里距离。[4]或许有人要说,高明一生足迹只在南方未必通晓中原地理,故而导致《琵琶记》中两地距离剌谬。其实,是否如此倒不重要,关键是作者选用了可以“托词假借”的戏曲样式来创作,随事虚构,故无妨大体。这种情形和东汉没有科举状元之制,蔡邕并无入赘之实一样。所以我们说,《琵琶记》是一篇汉代人物“现代化”了的虚构作品。洛阳,成了高明宣扬风化、谋篇布局的一枚重要棋子。
二、《破窑记》的艺术处理
《破窑记》不知作者,《永乐大典·戏文》和《南词叙录·宋元旧篇》皆有著录。现存的除了明代刻、钞的全本之外,明清一些选本和南曲谱也收有此剧散出或佚曲。其中,清人钮少雅、徐于室编的《南曲九宫正始》(以下简称《正始》)[5]引录了元本佚曲64支。拿它们和富春堂本、李九我本的曲数相比,几乎占到四分之一,数量可观。本文就以这些曲子为基准,结合王季思先生《全元戏曲》卷10[6]辑录的南戏《吕蒙正风雪破窑记》(以下简称辑本),以及相关文史材料加以讨论。
历史上的吕蒙正和他的母亲刘氏,因为失宠于其父吕龟图被赶出家门。母子相依为命,生活十分困顿。蒙正发愤苦读,中状元,官至宰相。他的这番经历,典型地印证了当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民谚,因而广为流传。相关的传闻越来越丰富,多见载于稗史笔记丛谈里面。如欧阳修《六一诗话》载有吕蒙正曾被胡旦方讥讽为“渴睡汉”的故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谓龙门山僧人凿石龛供蒙正居止“其间九年”,后来蒙正一举为廷试第一。又如邵伯温《邵氏闻见录》说吕蒙正贫寒时,在伊河桥上只能拾取瓜主遗落的瓜来解渴;孔平仲《谈苑》云吕蒙正发迹后,曾夸赞布衣王曾的《梅花诗》说:“此生已安排状元宰相也。”
上述事迹,都被南戏《破窑记》所吸纳。在艺术加工的方式上,不少被改头换面了。比如,把“母子被丈夫赶出”改换为“夫妻被岳丈赶出”,把母亲的姓氏改为岳丈、妻子的姓氏等。剧中蒙正的妻子叫刘千金,实际上吕蒙正有妻宋氏并不姓刘。作者又把“石龛居止”改换为“破窑居止”,把伊河桥换成洛河桥,等等。有的还进行了借题发挥。如“渴睡汉”一事,剧本《夫妇荣谐》一出中道:
(白)当日蒙正披星晓起,尚未对策丹墀,阙门未启,在那石阶上少坐。有一狂士,谈笑而过,低头把我一看,他道破窑村夫,还渴睡未醒。彼时虽则被他讥诮,我也不计较他。正是小人言语快如刀,君子襟怀宽似海。(唱)我是宽宏大度三公量,不比凡夫一样同。
大概作者未必知道胡丹方之名,或是为了表现吕蒙正并不在意讥刺者是谁,径直以一“狂士”代之;通过一番念唱,突出了主人公能屈能伸、“宰相肚里好撑船”的雅量。《梅香劝归》一出中的一段“以梅喻人”也是如此。
需要说明的是,除了改头换面、借题发挥之外,作者还运用了移花接木的艺术处理方法来构筑情节。剧中植入了彩楼上抛绣球择婿的传统民俗。到了宋代,抛球被作为自择婚姻的物质媒介。宋朱辅《溪蛮丛笑》说:“土俗岁节数日,野外男女分两朋,各以五色彩囊豆粟,往来抛接,名‘飞砣’。”《破窑记》由此安排了一出《彩楼选婿》,叙述贫寒的吕蒙正得到了宰相之女刘千金的青睐,掷球成配。《正始》所选[越恁好]“彩楼(球)已掷逢佳配,趁良时。一双两好,如鱼似水,珠翠列两行,笙歌拥入兰堂里,笙歌拥入兰堂里”,描绘了这一美好的结果。
同样,人情冷暖也在剧中有所表现,如落魄书生常遇到的“斋后钟”,也被戏剧借了过来。辑本的《乞寺被侮》和《夫妻游寺》与此相关。前者写断炊的吕蒙正去木兰寺赶斋,僧人们厌弃他,把饭前敲钟改成饭后钟。吕蒙正不仅饿了肚子,还遭到僧人们让他数罗汉的捉弄。他气不过,在云堂上写了两句诗:“十度逻斋九度空,叵耐阇黎饭后钟。”后者写中了状元的吕蒙正特地游木兰寺“看取旧日留题”,寺里的僧人已将他的两句题壁诗用碧纱罩住,当作神仙遗迹供奉。于是吕蒙正续写两句:“二十年前尘壁土,今朝方显碧纱笼。”其实,木兰寺斋后钟的故事发生在唐代王播的身上,本来与蒙正并不相涉。五代王定保《摭言》卷七载:
王播少孤贫,尝客扬州惠昭寺木兰院随僧斋食,诸僧厌怠,播至,已饭矣。后二纪,播自重位出镇是邦,因访旧游,向之题已皆碧纱幕其上。播继以二绝句,曰:“二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而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上堂已了各东西,惭愧阇黎饭后钟。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文中三次交待“二十年”,指的都是饭后钟一事后的时间。再来看《破窑记》。在《逻斋空回》一出里,吕蒙正向妻子说明当天受寺僧欺弄的事由之后,便说黄榜招贤,要去取功名。接着,他别妻而去,开春三月果然是状元游街。《夫妻游寺》一出开头接着说:“今岁春三月,花香衬马蹄。有人在平地,看我上云梯。”很简单,从寺庙里受欺到考中后故地重游,其间仅仅半年左右。然而,等到他进了山门,游叹一回,却写出了“二十年前尘壁土”的句子,如若这指的是受侮之后二十年,那么我们岂不是弄错了时间?所以,这个“二十年”,应该是寺庙新修到现在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吕蒙正的续诗意思是,去年刚写不久的句子,现在已被碧纱罩住,使这二十年的老墙壁也增色生辉。世态炎凉如此!这就决不与王播诗意相同了。但是,如此一来,却使“二十年”三字在前面剧情中毫无着落,总让人感到来得太突然。由此可见,作者乃是嫁接王播事迹,沿袭前人诗意而未曾分辨。这一移花接木之后留下的斑痕,已昭然若揭。
经过上述艺术处理的南戏《破窑记》,把吕蒙正的破窑安置在汴梁城南十余里的一个荒僻的小村中。他自己表白本贯洛阳人,是因为“春闱不第困京畿”([探春令])的。他的相门被逐、暂投旅店、赶斋受侮,包括后来的状元游街、拜谒相公等等事情,都是在汴京这一空间背景下进行的,随带旦角的行动路线也大抵如此。这样,该剧和洛阳的关系岂不是疏远了吗?其实不然。诚然,作者是要把此戏的地理环境放在汴梁,可是基于吕蒙正的籍贯和民间传闻,又因为洛阳自古以来的文化特点与影响力,他不能不说到洛阳。第28出《相府相迎》中,院子劝小姐回去时说过:“洛阳虽好不如家,从今一笔都勾罢。”可是小姐偏偏不听。第13出《乞寺被侮》里的僧人设计,要让吕蒙正“来时一场空”,便说出“正是洛阳桥上花如锦,等你来时不遇春”,以此打比方。更重要的是,作者依然把蒙正觅瓜的地点放在洛阳来写,只不过是换伊河桥为天津桥而已。天津桥不折不扣地跨在洛河上面。这又不能不说是作者的一个疏忽了。
三、南戏佚曲与魅力洛阳
下文主要依据钱南扬先生的《宋元戏文辑佚》[7]一书,来谈存有佚曲的相关南戏作品。
北宋时期的洛阳是西京的治所,它和东京汴梁的关系,相当于汉唐时与长安的关系。汴洛之间的人事往来颇为频繁。除了统治阶层政治、经济等方面的接触之外,中下层人民的人口互动也比较活跃。宋神宗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丞相曾布说:“古者乡田同井,人皆安土重迁……近世之民,轻去乡土,转徙四方,固不为患。而居作一年,即听附籍,比于古亦轻矣。”[8]相近的自然地理环境、类似的都市文化条件,吸引了汴、洛两地百姓互相援引,到市井中共谋生计。
《朱文太平钱》中的洛阳青年朱文,孤身无依暂宿于东京王行首店中。王的养女一粒金,欲与知心的朱文相处,最终如愿。一粒金看重的不是朱文的经济条件,而是他的忠厚本分。一旦认定这个洛阳小伙,即使自己遭到父母毒打也要跟他在一起。一粒金以实际行动,坚决反对父母的专断独裁,大胆追求自己的自由幸福。戏文歌颂的正是这一点。
《风流王焕贺怜怜》同样反映了当时市民阶层新兴力量的这一道德追求。此剧写的是汴梁人王焕因父亲去世到洛阳投靠叔父,与上厅行首贺怜怜的离合故事。贺怜怜曾嫁给官僚高邈,但在公堂上,她说“不愿从邈”,这是积压在心头的真实意思。王焕与贺怜怜的美好结局,是他们共同奋斗反抗“鸨母之命”、自强自立的最终胜利,不能简单地看成是一方得势、另一方失势而产生的必然结果。怜怜一言而得到官府的支持,体现了市民阶层多数人的道德理想与审美趣味。结合前述《琵琶记》来看,维护封建伦常和肯定人性解放,恰恰对立地统一在了古代剧本的创作之中。另据元人曹元用《百花亭》剧情可知,《王焕》剧中的“百花亭”乃是洛阳陈家园中的一处亭台,而陈家园又是宋代洛阳众多名园的一个艺术概括,是人们四时游赏的去处,是青年邂逅良缘的佳所。在现存《风流王焕贺怜怜》的22支佚曲中,有7支是写主人公园中相会时的美好情景的。如:
[前腔第三换头]休念,听满耳,奏管弦,是处人争看。只见宝马香车,似簇红装艳质,来往歌舞声喧。何须自苦,怎不去观柳,看花消遣?向这玉楼共饮,同醉杏花天。
[中吕引子·绕红楼]一簇园林景最奇,疏雨过堪赏芳菲。万紫千红,斗争妍丽。金勒马儿嘶。
明人吴伯宗《荣进集》卷二载,杜甫有“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句。宋无名氏《李师师外传》谓:“帝(徽宗)尝御画院,出诗句试诸画工,中式者岁间得一二。是年九月,以‘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名画一幅赐陇西氏。”[9]可见,此联由来已久。剧作者慕其文词,反复化用为曲文,修饰笔下的洛阳园林,且如“金勒马嘶马嘶芳草地,睹玉楼人醉迷”([不知宫过曲·川鲍老])云云。如此一来,洛阳园林之盛况,要远过于李格非《洛阳名园记》中的介绍了。
此外,叙写男女争取婚姻自由而兼及园林之美的南戏作品还有《张浩》。此剧本事见于《警世通言》,略谓洛阳才子张浩,与邻女李莺莺遇于宿香亭,遂订永好。其后二人感情受阻,遂诉于河南府,张、李终于成婚。如果说《王焕》中的审判尚带有惩处贪污意图的话,那么《张浩》剧中之判决则完全是从情感、伦理的立场出发的。在作者眼中,才子佳人自堪婚配,既有私约就可以作为凭据。这一看法,大胆地冲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框框,是具有现代意义的。再说园林。此剧的张家园和前述的陈家园,虽然都属于私人财产,但又明显具备对外半开放的特点,条件是在春日花季。《警世通言》卷二九《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说:“西都风俗,每至春时,园圃无大小,皆修蒔花木,洒扫亭轩,纵游人玩赏,以此递相夸逞士庶为常。”这是一个很好的旁证,表明北宋时洛阳私家园圃的经营特点与现在不同。
名园之美、花木之盛,使洛阳声名远扬,吸引着四方人来游赏。《裴少俊墙头马上》里明言“见说洛阳富贵花如锦,欲拚千金游玩戏”([大圣乐]),“见说洛阳花怎比。千红万紫争妍丽,真个满城罗绮。况春融日暖和风细,三月韶光无限美”([大圣乐])。这还只是听说的情况,是大众普遍的印象,主人公没有亲见。一旦少俊来到洛阳,眼前景致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碧玉堂深,洞天福地……拚日费千金,待酬他芳菲景致。”([卖花声])这里除展现裴少俊的风流豪宕之外,也点出了洛阳作为消费型都市的特征。此时,正好有位居住在洛的闺秀李千金闲游园中对景自伤:“闲步入名园里,这心事与谁同语。”([水仙子])少俊马上四顾,正逢千金墙头一瞥,爱悦自此萌生。他们的自由相恋,在伦理价值取向上,与《张浩》如出一辙,而其叙事时间,则已上推至唐代。
不但是人文地理之美,洛阳社会生活亦自有其魅力。《诗酒红梨花》和《玉清庵》,都把基本叙事框架锁定在洛阳。在既定的框架下,两剧均以误会手法推进喜剧性的戏剧冲突,以主人公合—分—合的情节线索来诠释缘分在洛城、归宿在洛城的情感生活理念。所有这些,既是剧作家的理想预设,也反映出广大受众的心理期待,从而在不同侧面凸显了唐宋时期洛阳一以贯之的文化价值。
[1]叶天山.古典戏曲与洛阳之因缘释证之一[J].文教资料,2008,(7):43-45.
[2]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1979-2008.
[3]钱南扬.元本琵琶记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M].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44.
[5][清]徐于室,辑.南曲九宫正始[O].钮少雅,订.清抄本.民国间戏曲文献流通会影印本.
[6]王季思.全元戏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274-383.
[7]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
[8]马端临.文献通考:刑考七[M].北京:中华书局,1986:1460.
[9]鲁迅.唐宋传奇集[M].上海:鲁迅全集出版社,1941:290.
Luoyang and Southern Dramas of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YE Tian-shan
(Chinese Department,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200241,China)
Southern dramas of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not only manifests humanity in Luoyang city but also adds its literature atmosphere.In“A Legendary Pipa”(PiPA Ji),Luoyang serves as an important special background and plays important role in script’s structure.Although“A Tumble Down Cave”(Puoyao Ji)was artistically modified,the author still arranged the plot of Meng-zheng looking for watermelon in Luoyang.The scattered songs of Nanxi reflect the social communications between Kaifeng and Luoyang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and embody townspeople’smoral pursuits.The landscape of Luoyang’s parks in the songs exceeds Li Gefei’s description in Gardens in Luoyang.
Luoyang;Southern Dramas of Song and Yuan Dynasties;“A Legendary Pipa”;A“Tumble Down Cave”;scattered songs
I237.2
:A
:1672-3910(2014)02-0018-05
2013-12-12
叶天山(1980-),男,江苏金坛人,讲师,博士生,主要从事元明清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