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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尼西亚客家的文化生态与文化适应

2014-03-30廖开顺

关键词:族群中华文化印尼

廖开顺

(三明学院 文化传播学院,福建 三明 365004)

【河洛文化】

印度尼西亚客家的文化生态与文化适应

廖开顺

(三明学院 文化传播学院,福建 三明 365004)

印度尼西亚客家具有深厚的客家文化根基和生存、发展的顽强生命力,同时面临严峻而特别的文化生态问题。客家在印尼的人口比例偏少,地理环境分散,长期受全面同化政策压制,文化生态环境恶劣。苏哈托时代之后印尼客家文化迅速复兴,在这一历史机遇中,要把多元文化适应和中华文化凝集作为印尼客家文化发展的总体策略,并根据印尼客家实际和民主化、现代化进程进行文化生态环境创新,在客家族群发展壮大提升社会地位,享有更多的民主、平等权利的同时,为印尼经济与社会发展作出更大贡献。

印尼;客家;文化生态

印度尼西亚(以下简称“印尼”)客家属于中华民族汉族客家民系海外客家的一部分。在海外客家中,印尼客家的文化生态问题特别复杂和严重:在世界第四人口大国印尼,华人(客家)属于少数族群,印尼政府曾长期实行全面同化华人的政策,印尼社会较为普遍地存在排斥或歧视华人的现象。本文拟初步探讨印尼客家文化适应的总体策略和改善文化生态环境的问题。

一、印尼客家的文化根基和文化生态

任何文化都是在一定的文化生态中形成、发展和衰落的。1953年,美国人类学家朱利安·斯图尔德在《进化和过程》中首先提出的文化生态学概念,已成为很多国家普遍重视和研究的显学。“文化生态指文化的多样性、文化的链接,即在特定的文化地理环境内一切交互作用的文化体及其环境组成的功能整体。”[1]“文化生态学研究文化的生态背景、文化的多样性、文化的群落、文化的组成结构、文化的网络和链条、文化的变迁等”,[1]“给予环境和文化充分的重视,并强调了文化自身及环境发展的规律以及二者之间的互动关系”。[2]因此,文化不是孤立、静止的,而是联系的、动态的生态系统。

文化生态以文化的存在为前提。印尼客家文化是印尼多元文化中的一种存在,依赖于印尼客家深厚的中华文化和客家文化根基。

第一,历史与人口根基。客家人播迁印尼的历史起点,可以追溯到南宋末年梅县松口人卓谋等10余名士兵逃难到婆罗洲(今西加里曼丹)定居。大规模播迁则始于清代,特别是鸦片战争以后。据第26届世界客属恳亲大会会刊主编饶凎中先生统计,“现今,在印度尼西亚共和国二亿四千多万人口中,华人约有二千多万,客家人有八百多万,是中国大陆以外华人及客家人最多的国家”。[3]

第二,客家社区根基。印尼客家人主要分布于印尼十大省的大小城镇,除了雅加达以外,尤以邦加的勿里洋、沙横、文岛,加里曼丹的坤甸、三口洋、勿里洞和苏门答腊的亚齐为最多、最集中。在邦加、勿里洞等地的华人中,客家人占到十之八九。印尼客家社区多有宗族血缘关系和祖籍国中国地缘关系,一些客家社区内部基本使用客家话交流,有共同的民间信仰,对客家文化起着文化生态保护的作用。

第三,经济根基。印尼历代客家继承开拓进取的优良传统,在矿产、农业、城乡建设和工商业等方面开基创业,为印尼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古今的印尼华侨华人(客家)属于印尼经济发达族群,漫长的艰苦奋斗历程改善了他们的生存状况,近20年来财力雄厚者已经跻身跨国企业集团行列。

第四,社会根基。印尼客家涌现了大批震古烁今的精英人物,如1777年,罗芳伯建立高度自治的兰芳公司经济组织,开采金矿并与荷兰殖民者对抗,被誉为“大唐总长”;清末民国初期张弼士垦殖橡胶、茶叶,开采锡矿,投资创办银行,开发房地产,从事航海运输,业务拓展到马来半岛,富甲东南亚,并在祖籍国中国投资兴办铁路等事业,在山东烟台创办“张裕酿酒公司”,其“白兰地葡萄酒”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得金奖;张榕轩、张耀轩、张昆仲在印尼棉兰创业致富后,修建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条由华侨投资的纯商办的“潮汕铁路”。此外,还有鼎力支持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的梁映堂、梁密庵父子,在黄花岗起义中英勇就义的罗仲霍、林修民、罗福星;率南洋华侨起义军参加武昌起义,后在台湾抗日被日军杀害的的罗福星;资助印尼和梅州祖籍地公益慈善事业的丘燮亭、丘元荣;民国初期担任驻棉兰领事、总领事14年之久的张步青;为华裔家族提供感情联络与丧事方便,也为友族苦难家庭提供福利事业的万隆渤良安福利基金会主席李湘生;发动“伤兵之友”运动,募捐支援重庆国民政府的巴城《天生日报》社长吴慎机;在棉兰抗荷争取独立的梅县人张希石;在坤甸抗日的梅县人宋竹清烈士;在苏门答腊岛抗日的惠州人陈吉海、陈吉满堂兄弟烈士,等等。印尼客家社团对于客家融入印尼社会也发挥了积极作用。以血缘、地缘、行业组建的社团,如万隆华侨公会、客属亚弄公会、客属鞋业公会、大米公会、东山中学校友会等,传播客家文化,兴教办学、互相帮助。2008年印尼客属联谊总会成立后,团结了印尼30多个地区的客属联谊会,增强了凝聚力。

第五,中华文化之根。历史上,印尼客家在积极支持印尼民族解放运动的同时,也积极支持祖国的革命运动和抵抗外侮的活动。中国改革开放后,印尼客家纷纷回到祖国寻根谒祖,投资支援经济建设。虽然历经长期的殖民统治和苏哈托政府的全面同化,但其主流仍然是客家文化。值得强调的是,与其他海外客家一样,印尼客家是在客家民系形成和成熟以后播迁印尼的,且主要从客家大本营梅州、闽西直接播迁,成熟的客家文化和客家话已经融化在他们的文化心理中。这是印尼客家文化根基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

随着时代的发展,特别是20世纪后期以来“全球化”对各民族文化的冲击,印尼客家与其他海外客家一样,也面临海外客家普遍性的文化传承危机,并产生了其特殊的文化生态问题。

第一,在人口大国印尼,华人不到10%,而第一大族群爪哇族占人口的47%;印尼国民的88%信奉伊斯兰教,无论人口还是宗教信仰,华人(客家)都处于弱势地位。

第二,历史上恶劣的政治环境。早在荷兰统治时期,殖民政府就将华侨和原住民分隔居住,挑起印、华族群矛盾,留下难以消除的历史隐患。1945年独立后,印尼长期严重排斥华侨华人,族群矛盾严重。1965年印尼发生“九·三○”事件,全国掀起大规模反华浪潮;1967年2月苏哈托代理总统之后,反华浪潮继续高涨;1998年发生大规模排华骚乱和残杀华侨华人、奸淫华裔妇女事件。在印尼,排华的舆论和非理性的社会心理也相当普遍。

第三,全面同化政策。苏哈托政府对华人强制同化,要求华人放弃中国传统宗教皈依伊斯兰教,加剧了华人与穆斯林的冲突,也造成华人文化一些方面被同化出现断层。如,印尼从1965年起开始禁止华文,直至2000年前后,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华文断层,40岁以下的年轻人基本不懂华文。反映中华文化的音乐、舞蹈、戏剧在印尼本土已极为罕见,“经过二十多年的风雨沧桑,曾经在印尼华侨社会灿烂一时的中华文化已经日趋式微。目前印尼华人社会流行的是以印尼文化为主、中华文化为辅的混合文化”。[4]

第四,华人内部结构复杂和出现文化变异。时间上,既有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叶移民印尼的“新客华人”群体,他们讲华文,在文化上认同中国;也有较早移居印尼的讲当地语言,文化特征既非完全中国亦非完全印尼的“土生华人”群体。文化上,印尼华人可以分为四个次文化群体或派别,即原住民文化认同派、西方文化认同派、中华文化认同派和华人文化认同派。[5]在印尼政府同化政策的推动下,原住民文化认同派除血脉外基本上同化于“印尼人”。

第五,分散的地理与文化环境。印尼是世界上最大的群岛之国,有17 508个岛屿(有人居住的约6 000个),多个中心大城市,100多个族群,地理分散,华人文化环境分散。“各华人聚居中心受群岛分散性影响,形成横向上各中心分立的华人社会。而且,各聚居中心内部则又因华人移居历史长短不同,祖籍地域、群体文化的差异,横向上又产生分化,使得印尼华侨华人社会始终处于一种分散的状态,像这个‘千岛之国’一样,多元多样,从没有形成一种事实上的整体。”[6]印尼客属联谊总会总主席叶联礼在接受《印尼星洲日报》采访时指出,过去的印尼客家人都不团结,一盘散沙,立客联后,已把大家凝聚到一块。[7]这种状况除了印尼地理环境分散的原因之外,还与客家人重地缘关系的保守心态有关。“基于历史的原因和生存需要,客家人多倾向于按方言聚集,各成一个方言群体,而又以一定的行业认同相对集中于特定的区域,成为印尼客家突出而持久的一大特征。”[8]

虽然印尼客家存在极为严重的文化生态问题,但其文化之根仍然存在,诚如美国犹太籍哲学教授霍勒斯·卡伦所针对美国早期“美国化”运动失败所说:“能够或多或少地改变他们的服装、他们的政治观念、重娶他们的妻子、改变他们的哲学,但无法改变他们的祖父。”[9]

二、多元文化适应和中华文化凝聚的总体策略

“不同文化群体间的相互接触所导致的群体及其成员的心理上和文化上的变化被称为文化适应。”[10]59作为印尼少数族群的客家,需要多元文化环境中的文化适应。因为文化传承既受文化内在机制的支配,又受制于文化主体和文化生态环境,包括印尼客家在内的海外客家都不可能在封闭的客家文化内部进行客家文化传承,而是要适应所处的文化生态环境。因此,可以把“多元文化适应”和“中华文化凝聚”作为改善和优化印尼客家文化生态的总体策略。

苏哈托时代之后,印尼废除了极端政策开始实行多元文化主义,华人(客家)的文化生态环境得到较大改善。多元文化主义是当代世界(特别是20世纪冷战结束以后的世界)一种广泛的政治思潮,逐步成为很多多民族国家和多移民国家所认可的意识形态和社会政策。多元文化主义兴起于美国,针对19世纪中后期美国移民潮带来的文化异质性和“美国化”运动不成功结局,美国犹太籍哲学教授霍勒斯·卡伦于1924年首次提出“文化多元主义”概念。[9]他反对把“美国化”、“盎格鲁-撒克逊化”以及“民族熔炉论”作为美国社会生活的正确模式和有价值的未来理想。多元文化主义的基本内涵是指一个社会允许多文化、多民族和多语言的存在并获得平等权利,其关注的核心焦点是“族裔文化多样性和族裔少数群体权利保护的问题,它的发展过程就是对族裔少数群体权利保护的建构过程”。[11]

印尼华人(客家)的文化适应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过程。首先,他们完成了经济适应,在各个经济领域打下了生存和发展的根基,同时为印尼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其次,完成了语言适应,无论土客还是新客都能使用主流语言交际(但由于印尼主流群体推行单维模式的文化同化政策,华语、客家话面临严重的传承危机,因此,部分华人、客家反而面临本族群的文化适应)。再次,通过加入印尼国籍完成政治身份认同,也是一种文化适应。但是,履行印尼公民的权利和义务,效忠印尼国家只是政治认同,而不是对印尼主体民族的“民族认同”,因为民族认同要求一个民族在语言文字、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方面放弃自己的特点,被一个新的文化形象、文化符号和价值体系所整合,变为另一民族的一部分。显然,以往印尼政府推行违背民族认同规律的全面认同政策并未达到预期目的,苏哈托文化认同政策的失败,是通过政治强制手段推行单维文化适应模式的失败。

从文化适应的模式来看,跨国民族文化适应主要有三种模式:其一,单维模式,即文化适应是单向的,个体文化始终处于被动状态,最终被主流文化所同化。这种模式强调了同化的客观性与必然性,忽视了文化适应的主观能动作用。其二,双向的二维模式,一方面,移民群体被主流文化所同化,另一方面,移民群体也有自身的主观能动性,是否融入主流文化之中取决于非主流文化族群的态度。二维模式的提出者贝瑞指出,文化适应面临两个基本问题:一是是否趋向于保持本族群文化传统和身份,二是是否趋向于和主流群体接触并参与到主流群体中。根据非主流文化族群的态度,文化适应的结果有整合、同化、分离、边缘化四种状态。当移民群体放弃自身文化而寻求与主流文化深入交往时,就会产生同化;当其只想保持自身原有文化而避免与主流文化交往时,就会采用隔离的方式;而既保持自己传统文化又积极与主流文化交往就是整合;既不想保持自身原有文化,又不愿融入主流文化之中的,就是边缘化的状态。边缘化是文化适应过程中最为消极的状态,只有整合才是应采取的恰当方式,其前提是非主流文化族群可以自由选择其适应的方式及结果。其三,多维模式,即以多种因素综合考虑文化适应的过程。它综合前两种模式中文化适应的因素,考虑移民的文化适应取向、主流群体对移民群体文化的态度以及文化群体中人际和群际的关系等因素,从而确立国家或主流群体采取的政策对移民群体成员文化适应的影响,使文化适应理论更加完善。[10]59-61

由此看来,在文化适应的三种模式中,国家或主流群体的态度、政策和非主流文化族群的态度、选择是形成适应模式的前提。印尼华人(客家)属于印尼非主流文化群体,虽然其态度不是同化于印尼主流族群文化,但是,在长期的历史中,“当主流群体采取同化策略时,称为‘熔炉主义(melting pot)’;当实布分离政策时,称为 ‘隔离(segregation)’;当强化边缘化政策时,称为‘排斥(exclusion)’;而整合策略的实施就被称为‘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10]61印尼政府长期采取的是排斥、隔离、熔炉主义等政策,部分华人因为主流群体的态度和政策而被同化或部分同化。但是,印尼华人(客家)总体上并未被同化,华人终未成为印尼主体族群的一部分。所以,苏哈托之后的印尼政府选择文化适应的多维模式,是符合世界多元文化主义潮流的开明政策。哈比比、瓦希德、梅加瓦蒂、苏西洛等历届政府对华人政策的调整,既反映出印尼加快了民主化进程,也意味着多元文化主义对印尼政治的影响。1999年10月,瓦希德当选为印度尼西亚第四任总统以后,提出了新的民族政策,要使全印尼不同族裔和平共处,要平等对待所有公民。他还在接受许多媒体采访时强调自己一半是华人,一半是阿拉伯人。2011年11月2日,印尼总统尤多约诺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发言中说:“纵观当前世界各个角落迅速发展出现的一派崭新的政治意识倾向以及崇尚礼仪的政治秩序,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都为能公开显示自己种族的特征而感到自豪,并欢迎别族学习他们的多元文化,这种开放性被多元文化主义视为通往进步和成功的途径。”可见,现在印尼华人(客家)文化复兴有了一个较好的政治、文化生态环境,这就为他们走文化适应多维模式之路提供了国家、主流群体的态度和政策条件。

多元文化适应首先是坚守自己文化的主体地位。因此,印尼华人(客家)文化生态的总体策略既要有多元文化适应,又要以中华文化凝聚。印尼华人(客家)具有深厚的中华文化根基,中华文化有着强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国家的强盛、中华文化的复兴,都使他们以中华文化凝聚成为可能。民族认同总是弱势民族的民族文化同化于强势民族的民族文化。中华民族处于伟大的复兴时期,中华文化不是弱势文化,在这样的文化背景和当前的印尼政策条件下,以中华文化凝聚当是必然选择。

具有包容性特点的中华文化可以适应多元文化,中华民族是汉族与各少数民族求同存异、和而不同的集合体,汉族自身的形成就是在包容与融合性的“滚雪球”式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12]中华文化以儒家文化为主导,儒家所倡导的天人合一、仁爱精神、修身养性、和而不同等,中华道家文化的“贵柔”等,都为多元文化包容和文化适应提供了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杜维明先生说:“儒家的人文精神是一个涵盖性的人文精神,要包括自然,也要包括天道,它走的不是一条归约主义的道路。”[13]涵盖性的人文精神强调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统一,尽管具有相当的保守性,但也具有开放性,对于多民族社会的文化多元、市场化竞争下的现代和谐社会建立、国际间的和平发展都具有深远意义。因此,以儒家文化为主导的中国传统文化是海外华人(客家)民族认同、华人(客家)之间凝聚的精神归依。

实际上,印尼华人(客家)的主流群体也一直坚守中华文化,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印尼孔教的兴起,反映了印尼华人中华文化凝聚意识的觉醒。印尼孔教源于中国儒家文化,它作为印尼一部分土生华人特有的宗教形式与文化认同标志,起着维护华人文化传统的作用。当然,如何将中华文化的基本精神加以继承和创新,与海外华人的文化适用相结合,还需要更多的探索和实践。客家文化不是一个思想文化体系,而是中华文化所衍生的文化支系,客家精英主要是实业家、爱国志士,客家民众对于中华文化中的思想文化往往是“日用而不知”。因此,如何将中华文化及其客家文化发扬广大,使之成为具有文化适应和凝聚海外华人(客家)作用的印尼华人族群文化和印尼客家文化,需要在实践过程中进行反思、提升和创新。再者,印尼地理环境分散,华人人口比例偏小,地缘各异、方言有别、族群多级、派系多样,传统自然经济带来的地方意识依旧存在,经历长期“同化”政策后的民族文化明显弱化等,都需要以涵盖面广泛的中华文化进行整合、凝聚。同时,我们应充分认识到,这种整合不应是华人社会的内部同化,而应是求同存异、和而不同的本民族文化认同。

三、创造文化适应的文化生态环境

创造多元文化适应的文化生态环境,既需要明晰的总体策略,又需要系统而具体的措施。

第一,要充分发挥华人(客家)社团的文化引领和组织作用。苏哈托时代结束之后,印尼华人(客家)主动把握历史机遇,华人社团纷纷恢复或成立。他们一方面弘扬中华文化,突出民族认同,另一方面充分利用华人社会资源,在社会福利、文化教育和经济交流等方面积极参与印尼的多元社会建设,成为当前印尼华人(客家)融入当地社会的重要推动力量。据不完全统计,1998年后存在的新老印尼华人社团有650个左右。[14]2005年5月,印尼客属联谊总会在雅加达成立时,苏西洛总统曾通过内阁秘书SUDI·喜拉拉喜在庆典上转达贺词;2008年7月4日和27日,苏西格总统在独立宫及总统府两次接见印度尼西亚客属联谊总会下属的30个客属社团领导,高度赞扬了印度尼西亚客家人大团结,呼吁华族与全国各民族一起携手合作建设国家,创造国富民强的社会。印尼客属联谊总会总主席叶联礼在接受《印尼星洲日报》采访时指出:“成立客属联谊会的宗旨是凝聚并团结客家人力量,维系情谊及团结华社贤达,发扬客家人精神及优良传统美德,融入主流社会,肩负促进族群和谐的使命,推动公益,建设一个公正、繁荣及富强的印尼。”[7]叶联礼先生的发言指出了印尼客家文化发展的正确方向,强调了印尼客家社团的引领作用。2013年9月,雅加达召开的第26届世界客属恳亲大会,标志着印尼与世界客家认同迈出了较快、较大的步伐。但是,总体上看,目前印尼华人(客家)文化还处于对传统的复苏阶段,需要探索、解决新形势下文化适应和改善文化生态环境的很多新老问题。同时,在客家社团自身建设上,既要维护由地缘产生的情感,又要克服自然经济时代形成的狭隘地域、地缘心理,最大限度扩展社团的地域、行业和文化涵盖面,充分利用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促进客家社会地位、经济地位的提升和社会多元文化环境的优化。

第二,要重点保护客家聚居社区的客家文化生态,发挥族群认同的“场景”效应。华人(客家)在印尼虽然是少数族群,但由于印尼地理环境的分散性,形成了一些客家文化保存较为完善的“孤岛”社区,它们较少受文化同化的影响。爪哇地区是华人(客家)最多的地区,也是印尼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因此也是苏哈托时代对华人同化政策实施最彻底的地区。而外岛地区的苏门答腊岛东岸和南端的邦加,与勿里洞、廖内群岛、西加里曼丹等地区是华人的聚居地,客家人占大多数。其中,西加里曼丹的“百福院”小镇还以一座小桥作为梅县和陆丰客家的分界,保持了客家话的原生形态。外岛地区是苏哈托同化政策实施较弱的地区,保持了较多的客家习俗,是印尼客家文化认同的“场景”地。族群认同理论中的“场景论”强调族群认同的场景性,其代表人物纪耐尔(Ernest Gellner)认为,族群认同不是自古有之,而是人们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构建起来的,认同主体在这一构建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选择了自己的族群归宿。客家族群认同因素既有“原生”的、“根基”的因素,也有“场景”的因素,因此,应“根据场景的变迁对族群归属作出理性的选择”,而不完全是“原生”的、“情感”的因素。[15]在海外客家后裔中,存在因为缺乏客家原生地“场景”而产生族群意识淡化,甚至难以与长辈一样认同客家族群的问题,但是,一旦他们与长辈进入客家原生地拜谒祖先的场景,就会产生或增进对客家族群的认同。当然,对于客家传统习俗、客家方言,全面维持原生状态并不符合实际,但是,必须有符合实际的保护措施。对客家新生代既要多开展寻根谒祖活动以传承客家文化,也要进行文化创意,将民族性、传统性与时代性、现代性相结合,达到传承与激活。在非客家聚居地区兴建客家博物馆就是发挥场景作用的途径。2013年8月底,印尼客属联谊总会在雅加达筹建的“印尼客家博物馆”竣工,可以很好地起到激发客家族群文化记忆的场景作用。其他客家社区也可以兴建小型多样的客家博物馆、陈列馆、纪念馆等,通过集中再现客家文化和客家名人,从各个侧面发挥场景效应。此外,鉴于印尼人口众多、地理分散、客家人口比例偏低的实际,客家社区既要保持传统的聚落形式,又要探索如何“从传统文化生态适应的聚落模式转型到信息环境适应的世界客家网络,在文化整合的更高层次上利用资源和进行经济活动,为开放型全球化信息环境的地域社区、国家单元和全球系统提供商品和服务”。[16]

第三,要通过重教振兴客家文化。传播客家文化离不开教育,客家素有崇文重教的优良传统,印尼客家传承了这一优良传统。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西加里曼丹各乡镇曾经开办了64所华文学校。苏哈托时代这些学校都被关闭,现已开始恢复。苏哈托实施同化政策的重要手段就是取消华文教育,因此,恢复和大力兴办华文教育是振兴印尼客家文化的重要途径。但是,印尼的华人教育存在与中华文化、客家文化教育联系不紧密的现象,入校学生普遍存在功利性的学习取向:一是把华文当做一门外语来学习,二是抱着交友的目的到学校学习华文,三是受家长逼迫去学习,四是为通过较为热门的华文师资考试而接受华文教育。自觉学习华文的只是少数。因此,恢复华人教育,最紧迫的任务是社会动员和普及华文,深层次的是进行中华文化教育,更高层次的是着力于培养华人(客家)企业、社会、政治、思想的精英。精通中西方文化、人文与科学知识、熟悉实业与社会、有思想理论建树的人才融入主流社会后,既可为本族群也可为印尼国家培养优秀人才。这就需要在华人基础教育的基础上,兴办以华文和华人教育为主的高等学校,由华人(客家)管理,按照综合性大学设置,既进行普通综合性大学的学科教育和职业技术教育,又要设置一些华文和中华文化教育的学科专业和文化素质类公共课程,逐步过渡到培养高级华人(客家)人才的高层次教育阶段。

第四,要密切与中国客家地区的联系,强化族群认同。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海外客家纷纷前往闽赣粤边地客家大本营和中原地区寻根谒祖,寻找血缘与文化之根,这无疑这是强化客家族群认同的重要途径。但是,由于海外客家的族群生存状况、文化状态极其复杂,因此,对待海内外客家要有科学的、符合实际的认识,避免思维的单一和僵化。“过去学者们关于华侨华人的文化形成与发展问题的研究更多的是从共时态的维度上,是从区域文化模式的角度,在民族文化心理层面上比较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以及华侨华人在这个维度上的民族特性等。”[17]就客家文化而言,不能把在闽赣粤边地区域形成的客家文化的原生形态想象于海外客家。诚然,海外客家会固守客家文化传统,如四海为家、艰苦创业、文化包容、重教崇文、崇敬祖先和爱国爱家等,但是,海外华人(客家)文化既有远不同于闽赣粤客家原生地的文化生态环境,又有在历史发展中比闽赣粤客家原生地客家变异得更多的形态,因此,需要同时运用“历时性思维”来看待海外客家,因为,实际上“华人社会已经不是中国社会在海外的延伸,而是当地多元社会的组成部分”。[17]印尼客家与祖籍国闽赣粤客家大本营客家比较,许多客家原生因素,诸如血缘、语言、习俗乃至观念已经发生很大变化,甚至已远离了客家特征。同时,由于国籍的改变,爱国爱乡也具有了忠诚于印尼国家和热爱祖籍国的统一,对祖籍故乡与居住国家乡热爱的双重性问题。印尼客家对客家文化的认同和传统文化的复兴,也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是对故土中国中华民族及客家的热爱和认同,另一方面通过对中华民族和客家的认同与皈依而强化印尼客家族群认同,凝聚和强化印尼客家族群,从而取得应有的社会权利和地位,更好地融入印尼社会。发展印尼华人(客家)经济,既可以支援祖籍地的经济建设,如印尼客家对梅州经济发展作出的贡献,更能促进印尼本国的经济发展,从而提升客家族群在印尼的经济和社会地位。所以,印尼客家不应是复兴客家文化的原生状态,更要在印尼社会民主化、现代化进程中,具有多元文化的适应力。但是,这种适应不是消解印尼客家族群的个性和地位,而是通过发展、壮大自身文化而取得与其他族群平等对话和交流的地位,与其他族群共生共荣。因此,需要文化的创新。印尼客家与祖籍地客家的交流,还要吸取20世纪50-60年代中国与印尼关系上的经验教训,避免意识形态化,严格履行印尼公民义务。在经济方面,要将民间经济交往融入全球化经济合作,实现经济效益双赢和社会效益良好,而不能局限于传统的慈善募捐等狭窄范围。只有这样,才可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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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onesian Hakka Cultural Ecology and Cultural Adaptation

LIAO Kai-shun
(School of Culture Communication,Sanming University,Sanming 3650004,China)

Indonesian Hakka culture has deep roots and tenacious vitality of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but Hakka population face a severe and extraordinary cultural ecology:low population,geographical dispersion,long-term suppression of assimilation policy.After the Suharto era,the Hakka culture achieved rapid revival. The general development strategy of Hakka culture should be multi-cultural adaptation,Chinese culture cohesion,and innovation of culture eco-environment.Hakka population should make a greater contribution to Indonesian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while they struggle for equal and democratic rights to promote their social status.

Indonesia;Hakka;cultural ecology

B244

:A

:1672-3910(2014)02-0005-07

2013-08-21

廖开顺(1952-),男,湖南洪江人,教授,客家文化研究所所长,主要从事汉族客家和西南少数民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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