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尔关于人是符号的动物
2014-03-30景续晖原梦
景续晖,原梦
(定西师范学院,甘肃 定西 743000)
恩斯特·卡西尔是二十世纪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他一生著述颇丰、思想深刻,是新康德主义马堡学派的重要成员之一,但他又不拘泥于新康德主义马堡学派思想。说他的思想是新康德主义马堡学派的是因为他把马堡学派关于对自然科学,即数学的认识论,扩展到人类文化,即神话、宗教、艺术、历史和科学的各个领域;说他的思想的独立与创新是因为他建立了自己的人类文化哲学。卡西尔说:“我了解自己的发展并没有脱离柯亨。当然,对我来说,在我的研究进程中会得出许多不同的东西,并且尽管我首先承认了数学自然科学的地位,但是它只能作为一个范例,而不能作为问题的全部。”[1](208)
一、对人的定义的思想梳理
认识自我一直是哲学探究的最高目标。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认为,认识自我不仅有一条内省的方法,而且还有其它方法,只有在我们与人类的直接交往中,我们才能洞察人的特性。他说:“人是一个能提出理性的问题给予理性回答的存在。”[2](6)思想家奥勒留指出,人的本质不依赖于外部环境,而只依赖于给予他自身的价值,即灵魂的内在态度。在斯多葛主义看来,自我质询、盘问是人的特权和首要职责,在人与自我、守护神和宇宙的相互关系中起主导作用的是自我不是宇宙,是他内在固有的批判力、判断力和辨别力。正是这种判断精神,存在与非存在,真实与虚妄,善与恶,才是古希腊哲学的最后定论。
中世纪关于人是什么的问题依然存在。奥古斯汀认为,在耶稣降生以前的哲学,一个根本错误在于把人的理性的力量被捧为人的最高力量,但是理性只能靠自己和自身的力量是找不到回返之路的,只有诉诸于神的启示。给人的理性给予更高权利的阿奎那也没有背叛这个根本的教义,人成了存在与非存在的奇怪的混合物,他的位置处在这对立的两极之间,所以,揭开人类本性秘密的途径就是宗教,宗教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双重特性的人:堕落前的人和堕落后的人。然而中世纪试图打算揭示人的神秘,结果是巩固和加强了这种神秘。
近代思想家试图用物理和数学的“无限性”概念建立人类文化哲学。布鲁诺认为无限性意味着实在的广大无边和不可穷尽的丰富性,也指人类理性不受任何限制的力量。十七世纪的思想家斯宾诺莎认为用道德世界的数学理论建立一个以摆脱单纯人类中心主义的人类哲学,数学理性是人与宇宙之间的纽带,它使得我们能够自由地从一端通向另一端。十八世纪的数学已经到了非常完善的地步,但由于人的本性的丰富性、微妙性、多样性和多面性,数学绝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学说、一个哲学人类学的工具。十九世纪的思想家用生物学思想解释人。达尔文的进化论使人的哲学站到了牢固的地位,进化论说明了在有机生命不同类型之间没有界限,是一个连续不断的生命之流。
此时此刻,我们要问我们能够满足于仅仅以经验的方式去把我们在人类本性中发现的各种“冲动”相加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所有这些思想对人的本性的定义都是一张普罗克拉斯蒂的铁床,经验事实被削足适履地塞进了某一事先想好了的模式之中。卡西尔说:“形而上学、神学、数学、生物学相继承担起了思考人的问题的引导并确定了研究道路。当这种能够知道的所有个别努力的核心力不存在时,这个问题的真正危机显示出来了。”[2](57)生物学家乌克威尔看到了这种危机提出了他的新的生物学观念:动物生活在一套感受器系统和效应器系统组成的功能圈内。卡西尔从中得到启发,认为与动物的功能圈相比,人的功能圈还有一个介于二者之间的符号系统对周围环境的应对,人不再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符号宇宙,即神话、语言、艺术、宗教、科学之中。理由是神话虽然有一套概念的或系统的形式,但神话没有理性的结构;语言起初是用来表达情感的,因而概念语言与情感语言、逻辑(科学)语言与诗意想象的语言;宗教仅仅表达了理想的样式和宗教生活的幻影。因而人是理性动物对于人类文化生活的形式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来说,是不充分的。这样一来,我们可以对古典关于人的定义可以做一个修正和扩大,即人是符号的动物。
二、人与动物的区别
人是符号的动物可以从符号化的思维和符号化的行为来探究。卡西尔说:“信号是物理的存在世界之一部分;符号则是人类的意义世界之一的部分。信号是操作者(operator),而符号是指称者(designators)。”[3](44)因此,动物智慧具有实践想象力,人的智慧是符号化的想象力。人能以最贫乏最稀少的材料建造他的符号世界,至关重要的事情不在于个别的砖瓦而在于作为建筑形式的一般功能,人类符号系统不仅具有这种普遍适用性,而且具有极其多变的特点,即可以用不同的语言表达同样的意思,甚至在一门语言的范围内,某种思想或观念也可以用完全不同的词来表达。没有一套相当复杂的符号体系,关系的思想根本不可能出现。“没有符号系统,人的生活就一定像柏拉图著名的比喻中那洞穴中的囚徒,人的生活就会被限定在他的生物需要和实际利益的范围内,就会找不到通向‘理想世界’的道路——这个理想世界是宗教、艺术、哲学、科学从各个不同的为他开放的。”[3](57)因此,卡西尔认为人和动物的区别表现在空间知觉、时间概念和可能与现实的区分上。动物和人的空间知觉存在着差别。虽然较低级的有机体在适应环境变化时需要一个相当复杂的反应系统,但它们是被某种特殊的肉体冲动所诱使的,它们根本没有空间的心像或观念,根本没有关于各种空间关系的轮廓,较高级的动物有一个新的空间形式即知觉空间,即视觉、触觉、听觉、动觉的综合。动物的行动空间比人强,而人的抽象空间恰好弥补了这一点。然而哲学和科学要达到抽象空间这一步,其道路是漫长的,哲学和科学就是此道上的最后阶段和最高形式,也是人类符号化思维的具体体现。
符号思维的不断进步是空间概念的原动力,时间概念也是如此。有机生命只有在时间之流中存在着、发展着,在这个事件之流中,从没有任何东西能以完全相同的形态重新发生。因此,记忆成了十九世纪理解时间概念一个很重要的词。记忆在人那里包含着一个认知和识别的过程,包含着一种非常复杂的观念化过程,时间就被定义为连续的次序的概念。记忆在人那里不只是重复,而是往事的新生,是一个创造性和构造性的过程,但人的记忆离不开符号,所以人的记忆是符号的记忆。在我们的时间意识中,未来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对于动物来说它们看不到未来,对未来时间的期望,甚至对未来行动的计划只有人那里才能谈到,这属于人的精明的范围,而不属于智慧的范围,精明这个词与“远见”(providentia),它意味着预见未来事件并未来的需要做准备的能力,是人的符号化的未来。不论是人类记忆过去,还是展望未来,都离不开符号化的思维。
卡西尔看来,“现实”与“可能”的区别只有在人那里才会发生。康德认为知性才能对事物的可能性与现实性之间作出区分。康德说:“靠感性,对象显示给我们,只有感性才能产生直观;通过知性,直观才能被思维,而从知性产生出概念。”[13](P65)因此,在康德那里,理智是一种“需要映像”的理智,而卡西尔的理智是一种符号的理智,因为人类知识按其本性而言就是符号化的知识,人类的思维是符号化的思维,对实际事物和理想事物之间作出区别是必不可少的。符号并不是作为物理世界一部分的那种现实存在,而是具有一个“意义”。经验论者和实证论者都要求给他们以事实而且只有事实而已,理论必须以事实为基础,否则就是空中楼阁,显然,这样不能回答“科学的事实”。科学事实总是含有理论的成分,即符号的成分,科学事实在它们成为可观察的事实以前就已经是假设的事实了。卡西尔说:这“正是符号思维克服了人的自然惰性,并赋予人以一种新的能力,一种善于不断更新人类世界的能力。”[3](85)这种符号化的思维和符号化的行为构成了人的本性,也不断地创造着人类文化。
三、人类文化继承发展
人的突出特征,既不是形而上学的本性,也不是他的物理本性,而是人的劳作正是这种劳作规定了“人性”的圆周,语言、神话、艺术、科学、历史是这个园的组成部分和各个扇面。人类文化分为各种不同的活动,追求者不同的目标,走着不同的路径,如果我们把它们归结为一个公分母,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人性意味着在它的各种形式中尽管存在差别,但都是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就像无数条射线集中在某一点上。哲学思维就是把神话想象,宗教信条,语言形式,艺术作品的无限复杂化和多样化现象联结在一起的一种普遍功能统一性的追求。
神话一方面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概念结构,另一方面又展示了一个感性结构。在神话中,我们看到的是各种情绪的出现,各种道德判断,即使在文明人的生活中也没有丧失这种原动力。不管是情感性质的世界、感官知觉的世界还是物理世界,每一个就它自己的范围而言,都是我们迈向实在的台阶。“情感性质在神话感知中证实了它们的全部力量,并且在这里看成是实在的基本成分。”[3](108)因此,神话的原型不是自然,而是社会,神话的所有基本主旨都是人的社会生活的投影。在人类文化的早期阶段,语言与神话是近亲。只要我们发现了人,我们也就发现他具有言语能力并且受着神话创作功能的影响。语言就其本性而言,是隐喻式的,它不能够直接描述事物,而是求助于间接地描述方式,求助于多歧义的语调。神话正是个人这种语言固有的含混性中汲取养料。另一方面,没有言语就不可能有人们的共同体,然而,对这种共同体来说,又再没有比语言的多样性更大的障碍了,这既是人类语言的辩证法。人类言语总是符合于并相应于一定的人类生活形式,人类语言是从具体名词到抽象名词的缓慢发展。美看来应当是明明白白的人类想象之一。艺术不仅是对经验世界的描绘或复写,而是情感和感情的流溢。艺术不仅仅是表现,而且还要再现和解释。艺术不是对实在的模仿,而是对实在的发现和夸张。在艺术领域,进行一种抽象是徒劳无益的。在艺术作品中,可能性变成了现实性。因此,展示事物各个方面的这种不可穷尽性就是艺术的最大特权之一和最强的魔力之一。艺术使我们看到的是灵魂最深的和最多样化的运动。在艺术中,我们所感受到的不是那种单纯的或单一的情感的性质,而是生命本身的运动过程,是相反的两极,即欢乐与悲伤、希望与恐惧、狂喜与绝望之间的持续摆动的过程。历史研究是一个符号宇宙,是一个有各种符号组成的世界,只有靠着符号材料的媒介作为中介,我们才能把握真实的历史材料——过去的事件和人物。因此,对一个历史学家来说,他的事实属于过去,而过去知识是一去不复返的。历史知识的获得是理想的重建,而不是经验的观察。历史学并不以揭示物理世界的以往状态为目的,而是要揭示人类生活和人类文化的以往阶段。科学是人的智力发展中的最后一步,是人类文化最高最独特的成就。科学在现象中所追求的远不止是相似性,而是秩序,科学的术语不是任意制造的,它们遵循着一定的分类原则,但是所有的分类都是人为的,自然本身只包含个别的多样化的现象。
在这些符号中,人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建造他自己的宇宙:一个使人类经验能够被他所理解和揭示,联结和组织,综合化和普遍化的符号宇宙。因此,“人性的特征正是在于,他并不局限于对实在只采取一种特定的唯一的态度,而是能够选择他的着眼点,从而既能看出事物的这一面样子,又能看出事物的那一面样子。”[3](235)
在卡西尔的文化哲学中,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能创造符号,并且用这些创造的符号对实在进行多方面的透视,因而我们看到世界多面的样子,人类文化传承的脉络也清晰可见。另一方面,卡西尔的符号理论对战后美国哲学界有较大影响,也影响了当代语言学的发展。
[1]靳希平.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第五辑[M].卡西尔,海德格尔.海德格尔与卡西尔的的达沃斯论辩.辛启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208.
[2]Ernst Cassirer.An Essay on Man[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47:6、57.
[3]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57、85、108、235.
[4]马克思·舍勒.人在宇宙中的地位[M].达姆斯塔特,译.1928:13.
[5]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Pure Reason[M].Translated by Norman Kemp Smith.China Social Sciences Publishing House,Chengcheng Books LTD,193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