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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基·夏泼的衣和钻
——论《名利场》中物的对立功能

2014-03-30张俊萍

东莞理工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金刚钻丽亚名利场

张俊萍

(江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无锡 214000)

蓓基·夏泼的衣和钻
——论《名利场》中物的对立功能

张俊萍

(江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无锡 214000)

本文以《名利场》中夏泼小姐的衣服和金刚钻为例,剖析了19世纪英国作家萨克雷对物的对立功能、对人与物间的关系所作的深刻思考。萨克雷不仅看穿了“名利场”中物所表现出来的超越使用价值、突显物主(拥有者或使用者)身份地位的符号功能,他还看到了物的另一功能:它们往往会脱离主人的控制,去控告主人、威胁主人,甚至颠覆其身份地位。

名利场;物;衣服;金刚钻

萨克雷的名著《名利场》(Vanity Fair,1848年),其题名中的“场”(fair)具有“集市”、“市场”[1]435的意思。萨克雷从17世纪英国作家班扬的寓言小说《天路历程》①班扬说,名利场“是一个出卖各种名利的市场,全年开放,出售各种货物,例如房地,行业,地位,荣誉,官职,称号,领土,王国;满足各种淫欲、欢乐、趣味,备有妓女,老鸨,妻子,丈夫,儿童,主人,仆人,生命,血,身体,灵魂,金,银,珍珠,宝石等”。此处采用王佐良的译文[2]51。班扬把生活中的一切,包括最有价值的生命、灵魂和欢乐都列为货物,使其物化了。他把他那时代的现实变为寓言,而受此启发来给小说命名的萨克雷则又把寓言化为现实,他极力重现的是19世纪的英国现状。中借来这个名词,其本意也就是要以“市场”、“货物”、“消费”等隐喻贯穿全文。同时,他描绘的人物多属于中上层阶级(即使是出身卑微的夏泼小姐也很快巧用心计通过与男主角罗登的婚姻顺利爬到了中上层)。“中上层阶层”则意味着有闲阶级,小说中的人物往往拥有大量的闲暇,他们不像狄更斯笔下的众多人物那样忙于生计才得以糊口,他们无所事事照样活得风光,他们的重要“工作”就是去游乐、去跳舞、去赛马,最重要的,则是去消费各种商品——物,他们需要通过这种展现自身财富和闲暇的显而易见的消费来标明自己的社会地位②社会学家凡勃(Thorstein Veblen)早就在其1899年发表的《有闲阶级论》(The Theory of the LeisureClass)中指出了这一现象并对此作了探讨。参见此书第三、四章[3]25-68。。于是,物在“名利场”这样一个“消费场”里便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物虽然是一种外在的、可见的表征,但揭示的却是人与物、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它们往往“负载有某种特殊的力量,变得像是一个磁场的极,一种不可见的关系网的核心”[4]24。在《名利场》中,对物的功能、性质,对人与物之间复杂的关系,批判现实主义大师萨克雷作了深刻的思考。

一、夏泼小姐的衣服

一方面,在萨克雷笔下,物通常是受物主(拥有者或使用者,也即小说中的人物)操纵用来突显其身份地位的工具,物体现的往往是人物的欲望和意念。

《名利场》中描绘的英国社会虽然离现代意义上的消费社会还有一定距离,但消费社会③虽然西方消费文化的相关理论是在上世纪60年代才发展起来,但谁也无法否认,随着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在萨克雷生活的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消费意识主导的社会形态已露雏形。朱丽叶·约翰和艾丽斯·詹金斯等学者认为,消费文化大约兴起于维多利亚女王执政时期——当时“判定价值的标准发生了重心转移,由强调生产和再生产过程中的劳动转变为注重消费者的趣味和欲望”[5]10-11,从维多利亚时期的文学看,消费社会的多种特征、消费文化兴风作浪的情形也已明显见诸如萨克雷这样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笔端。中一些与物有着密切关系的特征,在其中已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消费社会的关键之点是人们日常生活中那些不可或缺的物品获得了某种文化符号的意义”[6]162从而使消费与物的使用价值相脱离,成为社会用于区别人的身份地位的标尺。可以说,在消费社会中,消费过程已成为“阶级划分和社会分类的过程,物/符号在这里……更是作为确定社会等级中的地位所具有的价值而排序……人们从来不消费物的本身(使用价值),人们总是把物当作能够突显自身的符号而操纵物,以此让自己从属于自己原属的比较理想的阶层,或是通过参考地位更高的阶层来摆脱本阶层。”[7]61-62《名利场》中夏泼小姐的“衣服”便是这方面最好的例子。

小说第一章写道,夏泼小姐的好友、富有的爱米丽亚送给她一件旧的纱衣服。夏泼虽然贫穷但肯定没到没衣穿的地步,因此,从一开始,这件旧纱衣就不是起遮羞保暖作用的具有“使用价值”的物品,而是具有“符号价值”的物品。首先,爱米丽亚赠送旧衣和夏泼的接受馈赠就是一种文化符号,这意味着两者身份地位贫富的差距和两者对这种差距的肯定,或者说是爱米丽亚利用了纱衣服的符号意义实现了这样一种等级的分配,一方面表现了自己对夏泼的友情(这种友情必然没有好到要给夏泼买新衣的地步),另一方面,表现了自己高出夏泼的地位优势——萨克雷在小说的另一处写道,爱米丽亚家的马车夫见夏泼得到主人的旧衣气忿不平,因为他和女佣人相好,而夏泼抢的是女佣平日里的外快;可见,这时,夏泼的地位只不过略好于爱米丽亚家的女佣。其次,从夏泼后来对这件纱衣服的操纵来看,她也充分实现了此物品的符号价值,让衣服为突显她的地位身份作了很大的贡献。她在她的雇主从男爵克劳莱家第一次就餐时就穿上了这件衣服,并得到了赞美;在一次舞会上她的这身衣服还把海军上将的女儿们给比下去了,在给爱米丽亚的信中她说:“人家说我穿上你的印度纱袍子和粉红绸衫子很好看。衣服穿得很旧了,可是穷女孩子哪里能够常常换新衣服呢?”[8]121可见,当时身为家庭教师的夏泼对旧衣赠送过程中所产生的与爱米丽亚的地位身份差距还是接受的,她企图在地位上胜过海军上将的女儿们,但仍甘心处于爱米丽亚之下,对爱米丽亚的感激中更带着一种谄媚。但后来夏泼在名利场中逐渐得势,位置越爬越高,她的消费越来越高档,衣服也越来越考究,当年爱米丽亚赠送的旧衣早已被她扔掉,在比利时的舞会上出现时,她的“衣服穿得捉不出一个错缝儿”[8]355,这位当年穿爱米丽亚的旧衣服出了点小风头的家庭教师现已成为在国外出大风头的从男爵的媳妇、上尉的夫人,这位当年对爱米丽亚曾表示感恩之情的好朋友,竟然对舞会上没人理会的爱米丽亚“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8]355,批评起她的衣服来。当年接受旧衣馈赠的穷朋友如今变成了服装“批评家”。

从爱米丽亚赠夏泼旧衣到夏泼批评爱米丽亚的衣服,两人的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名利场中的两位姑娘前后其实都是通过操纵服装这一符号,来突显自己的身份地位。对夏泼而言,她是不断地利用服装、通过参考地位更高的阶层来摆脱本阶层,她的目的就是要在社会的等级阶梯上越爬越高。对于她爬到最高点——得以去觐见国王——时所穿的衣服,萨克雷也没忘交代细节:夏泼去觐见国王时穿的漂亮衣服是她偷了男爵家旧衣橱里的精美贵重的花边和锦缎依着自己苗条的身材做的。她又一次“通过参考地位更高的阶层来摆脱本阶层”!

二、夏泼小姐的金刚钻

而另一方面,对物的作用,对于人与物的关系,萨克雷作了更审慎的考察,他笔下的物暴露出另一匪夷所思、截然相反的功能。

一般说来,在人和物的关系中,人是主体而物是客体,物处于被动的位置,它们经常受人物的利用和操纵,标志人物的地位、定义人物的身份、为人物的目的和欲望服务。像“夏泼小姐的衣服”这样的物,我们在《名利场》中还可以列出无数,但萨克雷的高明之处不仅在于他看穿了消费社会中物所表现出来的超越使用价值以外的符号价值和名利场中人们对物的这种价值的利用,他还看到了物的另一相反的特性:物并非完全是任主人摆布的“听话的”工具,它们往往会脱离主人的控制,反过来去控告主人,威胁甚至推翻主人原有的跟物相关的等级社会中的地位。正如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所说,此类“世间无生之器物……莫不与人恶作剧,然初无成心,亦非蓄意,盖自然鬼黠而天真无辜”[9]420。在人与物的关系中,主体和客体的位置会逆转,人反倒处于被动的位置,受物的“伤害”①马德雷(Madeleine A.C.Vala.)在其博士论文《19世纪晚期英美小说中危险的物》(The Threatening Object in Late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n and British Fiction)也提出,小说世界中的物并非完全受制于主人的操作,它们往往会“报复、诽谤、控告”主人,“危险的物”指那些“可能会伤害主人和威胁主人”、“颠倒主客体权利关系”的物[10]2-3。。《名利场》中“夏泼小姐的金刚钻”便是典型的一例。

“金刚钻首饰”虽没有任何实用的价值,但由于极为贵重便通常成为女人身份、地位、财富的标志。夏泼自然很懂得利用它来突显自己在名利场中的位置。她就戴着这些连她丈夫罗登都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昂贵的金刚钻首饰去皇宫觐见国王——这可算得上夏泼在名利场中的“事业”巅峰。但很快,身份的标志成为出丑的道具。这些金刚钻开始脱离主人的控制,并威胁主人的地位,还对夏泼的命运产生了深远的负面影响,使得夏泼在名利场中一切的努力都归于失败,所有的成就均化为乌有。

罗登负债入狱,他希望夏泼卖掉那些昂贵的首饰赎他出狱,但夏泼表示筹不到钱而且身体不好不便出门,罗登在嫂嫂毕脱夫人的帮助之下出狱回家,看到的是自家客厅窗口一片明亮,听见的是夏泼的笑声和歌声,还有斯丹恩勋爵的喝彩声:

罗登开门直入……蓓基(夏泼)坐在安乐椅上,斯丹恩勋爵弯腰向着她。该死的女人盛妆艳饰,胳膊上戴着镯子,手指上套着指环,亮晶晶的发光,胸口还有斯丹恩勋爵给她的金刚钻首饰。他拉着蓓基,低下头打算吻她的手……蓓基一看罗登脸色不对,立刻冲到他面前,说道:“我是清白的,罗登。我对天说实话,我是清白的。”她拉住他的外衣,握住他的手,她自己的手上戴满了戒指手镯和各种饰物。她央求斯丹恩勋爵说:“我是清白的。请你告诉他我是清白的。”[8]674

首饰,特别是金刚钻,是萨克雷所描写的这一关键场景的中心,这些亮晶晶发光的东西原本是被主人操纵着用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的,如今它们虽然照样发亮,但却在每一个环节上都脱离了主人的控制,它们甚至为主人说了反话,坏了主人的如意算盘,推翻了主人经历千辛万苦在名利场中好不容易捞到的地位和身份。

首先,金刚钻首饰在这场景中暴露了自己的来源——它们是倾心于夏泼的权势赫赫的斯丹恩勋爵赠送给她的礼物(有一个金刚钻扣子除外,那是爱慕夏泼的小毕脱爵士送的,此人正是罗登的兄弟),若是平时,无论是夏泼还是斯丹恩,以他们在社会等级顺序中已有的地位谁都不会承认这一与金刚钻相关的不光彩的关系。而这一暴露对夏泼已有地位的破坏远胜过对斯丹恩的打击,几乎是釜底抽薪般拆了夏泼在名利场中的台。其次,由于这些首饰,夏泼被认为不义,以罗登的想法,她竟连卖掉首饰赎他出狱都不肯!夏泼甚至还被怀疑在婚姻中不“清白”。这一切使得罗登对夏泼的感情从此转变,永远离开了夏泼。而读者不会忘记,夏泼之所以能从家庭教师的卑微地位不断上升是因为与罗登这个贵族子弟的联姻。再次,斯丹恩也因首饰而恼羞成怒、永远离开了夏泼。他以为这是夏泼夫妇设的圈套,立即揭穿夏泼:“你清白!他妈的!你还清白吗?你身上每一件首饰都是我买的……”[8]674这自然引得罗登对他一顿痛打,夏泼也被迫摘下身上所有的首饰,“她一面哆嗦,一面从手臂上褪下镯子,从打颤的手指上拉下指环。她把首饰并做一堆,捧在手里,望着他(罗登)发抖。他说:‘把首饰丢下地。’她就把首饰丢下地。他把她胸口的金刚钻一把拉下来向斯丹恩扔过去。金刚钻划破了他的秃顶,头上的疤到死还留着。”[8]674金刚钻对斯丹恩的一击,无疑等同于对夏泼的致命一击,使夏泼永远得罪了这位扶持她在名利场中爬到至高点的人。这样,支撑夏泼在名利场中地位的两大支柱一下子全被抽走,这一切全跟金刚钻有关。最后,我们还要提一下那个钻石扣子的事情,善良的毕脱夫人也因后来得知自己的丈夫曾送给夏泼一个钻石扣子而永不许她重新踏进家门。由于这些金刚钻,贵族、世家、巨富永远对夏泼关上了门,夏泼被有闲阶级开除了名籍,从社会阶梯上重重跌落。此时的夏泼感叹:“人生多么悲惨,多么凄凉,多么寂寞空虚!一念转着不如吞些鸦片结果了自己完事。以后再也不必使心用计,争胜要强,什么前程,什么债务,全都丢开手吧。”[8]675此事之后,夏泼不得不重新开始流离颠沛的底层人的生活。而她遵丈夫之命丢在地上的金刚钻、那些坏了主人的全部前程的金刚钻,最后确实离开了这位受伤的主人,它们被夏泼的女佣偷偷捡走。它们同样既会铸造也会摧毁新主人在名利场中的地位,既可以标志也可能破坏新主人在名利场中的身份。名利场上的故事会继续下去。

三、结语

可以说,写出“夏泼小姐的衣服”和“夏泼小姐的金刚钻”的萨克雷是位洞悉消费社会中物性,悟透人世名利的社会学家、哲学家。“名利场”(Vanity Fair)中的“vanity”既指“名利”、“虚荣”,也指“空虚”、“无价值”[1]1412。名利场也指“空虚场”。若没有对消费社会中物“性”的体察,萨克雷便表现不出“市场”的含义,若没有对人世名利的洞悉,萨克雷也表达不了“虚空”的意蕴,凡事都是枉费心机,结果都是一场空。名利场中的物,在萨克雷笔下,具有对立的功能,既能受名利场中人的利用以突显其身份,也能违背名利场中人的意愿毁坏其地位。这两种功能看似处于两极,但其实一点也不矛盾,正如作家在书尾所说,“浮名浮利,一切虚空!我们这些人里面谁是真正快活的?谁是称心如意的?就算当时遂了心愿,过后还不是照样不满意?”[8]874。在萨克雷这里,人与物质世界中物的关系远非消费文化理论家所论述的那样简单,并非永远是人操纵物、消费物的符号价值;物也会喧宾夺主,置人于不利境地,甚至完全破坏原来已经建成的表示社会等级秩序的符号系统。也许正是物的这种对立的功能以及人与物的不稳定关系,共同构成了现实主义大师萨克雷整个批判和讽刺的基础。

[1] Cowie A P.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y of Current English[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

[2] 王佐良.英国散文的流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

[3] Thorstein Veblen.The 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M].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899.

[4] 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M].杨德友,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5] Juliet John,Alice Jenkins.Rethinking Victorian Culture[M].Houndmills:Macmillan Press Ltd,2000.

[6] 朱晓慧.新马克思主义消费文化批判理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

[7] Jean Baudrillard.The Consumer Society:Myths and Structures[M].London:Sage Publications Ltd,1998.

[8] 萨克雷.名利场[M].杨必,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9] 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0] Madeleine A C Vala.The Threatening Object in Late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n and British Fiction[D].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2004.

Becky Sharp's Clothing and Diamond: On theContradicting Functions of Material Objects in Vanity Fair

ZHANG Jun-p ing
(School of flreign languages,Jiangnan University,Wuxi214000,China)

By anatomizing Miss Sharp’s clothing and diamond in Vanity Fair,the paper penetrates into Thackeray’s reflection on the contradicting functions of material objects and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objects and their owners.The author not only sees that material objects in Vanity Fair mark the owners’or users’social positions and identities,showing the sign value of objects besides their use value,but also sees that objects usually are out of their owners’control,incriminating,threatening,and even overthrowing their owners’social positions.

Vanity Fair;object;clothing;diamond

I106.4

A

1009-0312(2014)02-0048-04

2013-10-25

江南大学校级自主项目“消费社会中的文学与文学中的消费社会”(JUSRP21155),受“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

张俊萍(1973—),女,浙江诸暨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比较文学、英美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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