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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明人笔记中关于西域回回人的记载

2014-03-30姚晓菲

昌吉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历法西域笔记

姚晓菲

(新疆师范大学西域文史研究中心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54)

试论明人笔记中关于西域回回人的记载

姚晓菲

(新疆师范大学西域文史研究中心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54)

明人笔记中散杂着大量有关西域的记载,这些文献虽零散琐碎,却内容丰富,是作者最直观的认识与记录,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认识价值和文学价值,为我们了解更为丰富的西域历史社会风情,提供了有血有肉的纪闻资料,是了解古代西域的又一重要窗口。本文主要以明代笔记为切入点,对散见于其中的有关西域的记载及其价值作一探讨。

明人笔记;西域;明朝;中原

笔记文学,起源于先秦,兴起于魏晋南北朝,成熟于唐宋,繁盛于明清。在种类繁多的明清笔记中散杂着大量有关西域的记载,这些文献虽零散琐碎,却内容丰富,是作者最直观的认识与记录,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认识价值和文学价值,为我们了解更为丰富的西域历史社会风情,提供了有血有肉的纪闻资料,是了解古代西域的又一重要窗口。因而,本文主要以明人笔记为切入点,对散见于其中的有关西域的记载及其价值作一探讨,以就正于方家。

元末明初,为了从蒙古贵族手里夺取政权,恢复和巩固汉族人统治的封建王朝,朱元璋不但提出“驱除胡虏”的口号,还推行了一系列汉化“夷狄”的政策。但同时,对于一些科学含量比较高的异族文化,明统治者又表现出开明的态度,积极地加以吸纳。在许多明人笔记中都有关于“西域历法”或“西域天文”的大段记载,从中可见明统治者尤其是朱元璋对来自于西域的回回天文历法学是非常欣赏与重视的。如《双槐岁钞》卷第二“西域历书”记载:

夷狄之有历,亦自中国而流者也。然东夷、北狄、南蛮,皆不闻有历,而西域独有之,盖西域诸国当昆仑之阳,于诸夷中为得风气之正,故多异人。……今世所谓《回回历》者,相传为西域马可之地,年号阿刺,必时异人马哈麻之所作也。以今考之,其元实起于隋开皇十九年己未之岁。其法常以……。其用以推步分经纬之度,著陵犯之占,历家以为最密。元之季世,其历始东。逮我高皇帝之造《大统历》也,得西人之精乎历者,于是命钦天监以其历与中国历相参推步,迄今用之。今按,岁之为义,于文从步从戌,谓推步从戌起也。白羊宮于辰在戌,岂推步自戌

时见星为始故与?御制文集有授翰林编修马沙亦黑、马哈麻敕文,谓“大将入胡都,得秘藏之书数十百册。乃乾方先圣之书,我中国无解其文者。闻尔道学本宗,深通其理,命译之。今数月,测天之道,甚是精详。时洪武壬戌十二月也。”二人在翰林凡十余年,岂所译者即此历书与?当俟知者考诸。

《双槐岁钞》乃黄瑜所撰,记载了明洪武迄成化年间的时事见闻,凡二百二十条。黄瑜以“诚”为学之本,正如其《双槐岁钞·自序》所言“今予此书,得诸朝野舆言,必证以陈编确论;采诸郡乘文集,必质以广座端人。如其新且异也,可疑者阙之,可厌者削之。”因而这部笔记颇得体要,其关于“西域历书”记载不但为明末清初孙承泽的《春明梦余录》多有引录,于正史如《明史·历法志》亦多所裨补。从《双槐岁钞》记载可知,“西域独有”的回回历法的交食推算“历家以为最密”,因而有明一代回回历大放异彩,为国家观象治历起着重要作用。明代历法一直是《大统历》与《回回历》“相参推步”。明人笔记中的有关记载充分表明了西域文化与汉文化的交流。而朱元璋令马沙亦黑、马哈麻所译“秘藏之书”,正是西域历法之书。之后的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卷二十“日食讹谬”中亦有记载:

万历庚戌十一月朔壬寅日食,……礼部因言:“……检讨徐光启,员外李之藻,俱究心历理,以及大西洋归化陪臣宠迪莪、熊三拔等,俱携有彼国历法诸书,乞照洪武十五年命翰林李翀、吴伯宗、灵台郎海达儿、回回天师马黑亦沙等,译修西域历法事例,尽录其书,以补典籍之阙,庶历法详明,有光前代。”

因西域天师所译回回历法具有较高的精确度和科学性,故《明史·历法志》将回回历法与大统历一并详载,回回历占了《明史》历志三卷的篇幅。另据《明史·历法志》可知,明嘉靖、万历间,唐顺之、陈壤、袁黄等一批天文学者纷纷学习回回历法,并撰写而成天文著作,也充分表明了西域天文历法学的广泛而深远影响。正是基于对来自西域的回回天文学的重视,明代在天文机构的设置上,仍沿袭元代实行双轨制。对此,明人郑晓所撰笔记《今言类编》①卷五中有明确记载:

洪武元年(戊申),改院为司天监,犹置回回司天监。是年十一月,征元太史院使张佑、张沂,司农卿兼太史院使成隶,太史同知郭让、朱茂,司天少监王可大、石泽、李义,太监赵恂,太史院监候刘孝忠,灵台郎张容,回回司天监黑的儿、阿都剌,司天监丞迭里月实十四人。二年,又征元回回历官郑阿里等十一人至京,议历法,占天象。三年庚戌,定为钦天监,掌察天文,定历数。

这段文字亦为《明史纪事本末》卷七三作为史源而引用。《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历法”亦记载,“中国历法,本不及外国精密。以故虏元钦天监外,又有回回钦天监。本朝亦设回回司天监。”回回司天监的设立,很好地培养了深刻了解和掌握回回天文学的人才。

由上可见,通过明代笔记关于“西域天文历法”的记载,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到西域文化尤其是天文历法在中国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这也与明统治者对其的欣赏与重视不可分。另一方面,明代笔记中的相关记载显然具有较大的史料价值,往往成为史源为正史所引用或对正史多所裨补。

除了天文历法学,西域回回人的医药学亦很

发达。在元代,设置有专门掌管回回医药事务的回回药物院,研究和推广回回药物。元代刘郁在其《西使记》中就曾记载了“阿只儿”、“阿息儿”、“奴哥撒儿”三种特效回回药物。后明代的马愈在笔记《马氏日抄》“番药”中引录其部分内容道:

西域回纥部桪思干城,产药十余种,皆中国所无,疗疾甚效。曰“阿只儿”,状如苦参,治马鼠疮,妇人损胎,及打扑内伤,用豆许,咽之自消;曰“阿息儿”,状如地骨皮,治妇人产后衣不下,又治金疮脓不出,嚼碎傅疮上即出;曰“奴哥撒儿”,形似桔梗,治金疮及肠与筋断者,嚼碎傅之续上。回纥有虫如珠,毒中人则烦渴,饮水立死;惟过醉,葡萄酒吐则解。

正是这些典籍文献的记载,使得这三种西域回回药物后来均被收录在明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给中国医药学宝库增添了新内容。

以上明人笔记中有关西域文化的记载,一方面透露了它对中原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又显示了明王朝吸收、包容异域先进文化的胸襟和气魄。

自然物产和民俗往往是认识和了解异域及其民族的重要媒介。在明人笔记中还有一些关于西域物产及民族生活习俗等的记载,使我们对西域及其民族有了更感性的认识。

西域自然物产丰富。自从先秦时代西域与中国开始交往,尤其是汉代张骞通西域后,西域的物产就开始传入中国。元末明初的叶子奇在笔记《草木子》②卷四中就明确的记载:“葡萄,汉张骞使西域,中国始有种。西瓜,元世祖征西域,中国始有种。”这些物产虽已东传至中原,就种类味道而言,西域原产地显然更丰富甜美。晚明谢肇淛在笔记《五杂组》③卷十一中就记载道:“西域白蒲桃,生者不可见,其干者味殊奇甘,想可亚十八娘红矣。有兔眼蒲桃,无核,即如荔支之焦核也,又有琐琐蒲桃,形如茱萸,小儿食之,能解痘毒。”可见西域所产葡萄不仅味美,且具药用效果。西域瓜果因繁盛甘美,还多用来酿制酒饮。明顾起元的笔记《客座赘语》④卷九引录《新五代史》资料云:“四夷入国朝来,所闻酿酒,朝鲜以粳为酒……于阗国有蒲桃为酒,又有紫酒、青酒,不知其所酿,而味尤美。”其中紫酒、青酒应是用桑果、白葡萄等酿制的酒饮,甘甜醇美,颇为朝廷青睐。此外,西域还盛产珠宝玉石。如《五杂组》卷十二记载,“今世之所宝者,有猫儿眼、祖母绿……等类,……祖母绿云是金翅鸟所成,出回回国,有红剌,一颗重一两以上,即值钱千缗,然亦不可多得。”在《涌幢小品》⑤卷三“红黄玉”中也记载说,明世宗十年,部臣言,“中国所用玉,大段出自西域、于阗、天方诸国。”这些珠宝玉石也成为西域地区入贡的重要物品。严从简的《殊域周咨录》⑥更是详细地记载了西域各地的物产及给明朝的朝贡品。如卷十三《西戎·哈密》部分写道:“其产:马、橐驼、玉石、镔铁(有砺石,谓之铁,铁石剖之,得镔铁)、祭米、豌豆、麦、大尾羊(羊尾大者重三斤。小者一斤。肉如熊,白而甚美)、楸子、胡桐律、阴牙角香、枣。其贡:马、驼、玉、速来蛮、石青、金石、把咱石、铁器、诸禽皮等物。”可见,正是西域丰富的物产,使得它与中原地区的经济联系从未间断。

在明代笔记中还有一些关于西域民族饮食的记载,它们与中原传统饮食有较大的区别。如马愈在笔记《马氏日抄》⑦中就曾介绍西域回回无

论是制作面食还是烹煮菜肴、肉类,都喜欢用香料。这些香料不仅能调味,还能消毒、去毒,对人体有疗效作用。如《回回香料》部分云:“回回茶饭中,自用西域香料,与中国不同。其拌俎醢,用马思答吉,形类地榭,极香。……又有咱夫兰,状如红花,味甘平无毒,主心忧郁,积气闷不散,令人久食心喜。其煮物用合昔泥,云即阿魏……其淹物用稳展,味与阿魏同,云即阿魏根,味辛苦温无毒,主杀虫去臭,淹羊肉香味甚美。面中用回回豆子,状如榛子肉,味极香美,磨细和于面中,味香,去面毒。”后谢肇淛在笔记《五杂组》卷十中亦解释说:“阿魏生西域中,一名合昔泥。……彼中以淹羊肉甚美,中国止入药物而已。又有马思答吉者,似椒而香酷烈,以当椒用。”将香料、药材加入到菜肴或面食中,明代西域回回的这种饮食习俗一直保持至今,成为独具特色的中华饮食文化的一部分。

明代笔记中还有关于西域民族习俗的一些记载。如陆容所撰《菽园杂记》⑧卷二载:

初生小儿,先以熟羊脂纳其口中,使不能吐咽,待消尽而后乳之。则其子有力,且无病。其俗善保养者,无他法,惟护外肾,使不着寒。见南人着夏布裤者,甚以为非,恐凉伤外肾也。云“夜卧当以手握之令暖”,谓“此乃生人性命之本根,不可不保护”。

除了生养习俗,此卷中还记载了西域与中原迥然有异的宗教习俗:

回回教门异于中国者,不供佛、不祭神、不拜尸,所尊敬者惟一“天”字。天之外,最敬孔圣人。故其言云:“僧言佛子在西空,道说蓬莱住海东,惟有孔门真实事,眼前无日不春风。”见中国人修斋设醮,笑之。

可见明代时,西域主要信奉回回教,即伊斯兰教。此教唯“敬天”,“天”也就是造物主即“真主”。这种唯敬“天”(主)的一神论思想使得他们对中国或“供佛”、或“祭神”、或“拜尸”、或“修斋设醮”的多神论信仰颇为不解。但另一方面,随着与汉民族交际日繁,信仰伊斯兰教的西域民族又受到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深远影响,加之上古儒教思想与伊斯兰教义有某些相似处,如孔子在《论语·泰伯篇》中亦云“唯天为大”等。故除“天”之外,信仰伊斯兰教的西域民族最敬“孔子”。而西域回回谚语“惟有孔门真实事,眼前无日不春风”,也充分表明了中原儒家思想对信仰伊斯兰教的西域民族的影响力和渗透力。

在明代笔记中,还记载了一些带有鲜明地域特征的胡僧、胡商形象。如明姚福笔记《青溪暇笔》⑨卷上载:

近日一番僧自西域来,貌若四十余,通中国语,自言六十岁矣,不御饮食,日啖枣果数枚而已。所坐一龛,仅容其身,如欲入定,则命人锁其龛门,加纸密糊封之。或经月余,謦欬之声亦绝,人以为化去,潜听之,但闻搯念珠历历。济川杨景方,尝馆于其家。有叩其术者,则劝人少思少睡少食耳。一切布施,皆不受,曰:“吾无用也。”予亲见之雨花台南回回寺中。

这段记载在《客座赘语》卷六《番僧》篇中亦加以转引。另外,在明代都穆的笔记《都公谈纂》⑩卷下也有一条记载:

西番长耳僧法奴,居中国三十年,善汉人语。丁酉岁游吴,止礼拜寺,为予言。其生弥西里国,在天方国西,五年可达中

国。……长耳僧宗回回教,游行海上,凡数十国。其在中国,足迹遍天下。约其年,几百岁。每日惟食饭一盂,鸡鹅羊肉亦皆食之。或数月不食,亦不饥也。

从以上记载可见,明笔记中的胡僧形象都具有一些共同特征,即他们来自于西域,但足迹遍及神州。由于久居中土,他们精通汉语。在宗教上信仰回回教,即伊斯兰教,寄身于清真寺中。来自异域的他们“不御饮食,日啖枣果数枚而已”、“数月不食,亦不饥也”、“一切布施,皆不受”。这种修行时月余不吃的饮食方式颇类似于佛教中的苦行修道者,与唐传奇中具神化或妖魔化倾向,具备神奇法力的胡僧形象颇有不同。

除了胡僧外,在明笔记中还有关于西域胡商的记载。因为西域盛产珠宝玉石,所以珠宝业是西域胡商经营的一个传统项目。又因为西域胡商善于识宝鉴宝,故在唐人笔记中就有大量相关记载。如明人谢肇淛在《五杂组》卷十二中就引述了《太平广记》中的几则唐人笔记,突出地展现出胡商高超的识宝能力。这些在一般人眼中视为“瓦砾”“朽钉”等的物品,却被胡商识出或是集聚百宝的“宝母”,或是可觅众珍宝的“青泥珠”,或是埋地生水的“水珠”等奇珍异宝,而且这些胡商并不以对方不识宝而诈取,往往是重金购买。在明人笔记中亦有许多“回回识宝”的记载,因其善于识鉴,因而在明代就获得了“识宝回回”的美称。陈仁锡《皇明世法录》卷八一即记载:“其人善鉴识,每于贾胡海市中,廉得奇琛,故称识宝回回。”明人笔记中的回回与胡商并无概念上的区别,可视为西域胡商在新的历史时期的变称⑪。在陈洪谟《治世余闻》⑫下篇卷二中有一则记载:

弘治中有回回入贡,道山西某地,经行山下,见居民男女,竞汲山下一池。回回往行,谓伴者:“吾欲买此泉,可往与居人商评。”伴者漫往语,民言:“焉有此!买水何用?且何以携去?”回回言:“汝毋计我事,第请言价。”民笑,漫言须千金。回回曰:“诺。”即与之。民曰:“戏耳,焉有卖理?”回回怒,将相击。民惧,乃闻于县。县令亦绐之曰:“是须三千金。”回回曰:“诺。”即益之。令又反复言之,以至五千。回回亦益之。令亦惧,以白于府守。守、令语之曰:“此直戏耳!”回回大怒,言:“此岂戏事!汝官府皆许我,我以此逗留数日。今悉以贡物充价,汝尚拒我。我当与决战。”即挺兵相向,守不得已许之。回回即取斧凿,循泉破山入深冗,得泉源,乃天生一石,池水从中出。即舁出将去,守、令问:“事既成,无番变。试问此何物耶?”回回言:“若等知天下宝有几?”众曰:“不知。”回回曰:“今具珠玉万宝皆虚,天下惟二宝耳,水火是也。假令无二宝,人能活耶?二宝自有之,火宝犹易,惟水宝不可得,此是也。凡用汲者,竭而复盈,虽三军万众、城邑国都,只用以给,终无竭时。”语毕,欣持以往。

这则故事一方面凸显了西域回回超强乃至特异的识宝能力,能一眼识别“凡用汲者,竭而复盈”的“水宝”;另一方面,西域回回并未诈取或豪夺,而是请对方“第请言价”,在对方一再加以高价时爽快地答应,不吝“悉以贡物充价”,展现了公平交易、不欺不诈的商业道德和经商态度。但在明代晚期的笔记小说中,西域回回商人的形象却有所改变。如谢肇淛的《五杂组》卷十二中记载:

今时俗相传回回人善别宝,时游闽广、金陵间。有应主簿者,持祖母绿一颗,富商以五百金购之,不售也。有回回求见之,持玩少顷,即吞入腹中。应欲讼之,既无证佐,又惧缠累,一恸而已。又有富家老妾沈氏所戴簪头乃猫儿眼,回回窥见,遂赁屋与邻,时以酒食奉之。岁余乃求市焉,沈感其意,只求二金。回回得之甚喜,因石稍枯,市羊脂裹之,暴烈日中,坐守稍怠,瞥有饥鹰掠之而去,大为市人揶揄,归家怨恨而死。此二事皆近代金陵人言。

故事中的宝物祖母绿和猫儿眼均出自回回国。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七中就将祖母绿和猫睛(猫儿眼)列为回回石头中的具体品种。上则故事中的两个回回同样善于鉴别宝物,但他们为了获得价值不菲的宝物,或采用卑劣手段,或工于策划、精于算计。这种形象的转变,究其原因,主要是“随着明朝对海外贸易的控制趋严和外来人在各方面的优势地位的丧失,导致定居在内地的回回整体经济处境每况愈下”“回回的经济现状极大地决定了他们在故事中的形象地位。”⑬

通过阅读这些记载,我们大致可以了解西域胡僧、胡商在中原的状况及他们在明代文人士大夫眼中的形象。

在明代笔记中还记载了有关明朝对西域诸国的外交及经济等政策。如《殊域周咨录》自卷十三至卷十六即详细地记载了哈密、吐鲁番、撒马尔罕、于阗等西域诸国的状况及与明朝的关系,其作者严从简曾在行人司工作多年,通晓和掌握了许多有关边疆和外国情况的第一手资料,因此它虽为笔记,却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明朝建立后,因要与退居漠北的北元政权较量,有效地牵制北元,故与西域诸国建立和发展友好关系就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哈密因为“其北天山,与瓦刺相界。西接火州,为诸胡要路”⑭,故明朝要顺利经营西域诸国,与哈密的关系尤为重要。《殊域周咨录》中记载,“永乐二年,安克帖木儿遣使来朝,且贡马。因封为忠顺王。”但他在位不到一年便被毒死,无嗣。永乐三年,明朝命其兄子脱脱“袭王爵。赐以金印、玉带。遣使送还其国,令为西域之喉襟,以通诸番之消息。凡有入贡夷使方物,悉令至彼,译表以上。管辖三种夷人:一种回回;一种畏兀儿;一种哈剌灰。俱生达,各授头目为都督等官。辅守疆土,与赤斤、罕东一卫共作中国藩篱。”由此确立了哈密与明朝的羁縻藩属关系,而哈密卫的设置亦保障了明朝与西域诸国朝贡贸易的顺利进行。自此,哈密及西域诸国与明朝贡赐往来频繁。直至明成化九年,吐鲁番速檀阿力侵占哈密,掳哈密王母,夺了明朝所赐金印。明朝对此事的态度,在《殊域周咨录》中有较为详细的记载:“会昌侯孙继宗等谓宜及今贼势未盛,遣使敕赤斤蒙古、罕东等卫谕以大义,俾知唇亡齿寒之势。”“因举高阳伯李文知夷情,宜委以使事。及敕李文及右通政刘文等往抚处之。比至,调集罕东、赤斤番兵数千驻苦峪关,不敢进。无功而还。”

此后,阿力之子阿黑麻于弘治元年和六年又两次侵占哈密。对此,《殊域周咨录》记载,“六年,朝廷命兵部尚书张海、都督佥事缑谦往经略之。遂拘土鲁蕃贡使四十余人,安置南边。而闭嘉峪关,绝诸域西番之贡。使土鲁蕃结怨众夷,以孤其势。”对于明廷所采取的策略,有文人在明

笔记中亦表达了观点。如黄瑜在《双槐岁钞》⑮卷十“哈密”部分论云:

上命兵侍张海、都督缑谦,率其头目写亦满速儿等往经略之。甲寅三月,还以无成功。海降参政,谦闲住。满速儿等四一十余人,俱安置闽、广。闭嘉峪关,绝不与通。盖土鲁番距哈密七百里,恃其险远,至是益横。然兵马亦少,使大军及罕东卫番兵从捷径出其不意袭之,可擒也。今闻用此策,然大军不出,恐终难靖耳。

对明朝迫于形势只能闭关绝贡,军事行动缓慢或成效甚微予以质疑。但综览史实,“闭关绝贡”的政策很大程度上能迫使吐鲁番“悔过”而就范,主要由于它依赖“贡路”而生存。哈密、吐鲁番的“服食器用,悉仰给于中国”⑯,“缎匹、铁、茶”等物,都是“彼之难得,日用之不可缺者”⑰。显然,吐鲁番等地在经济上已与中原密不可分,加之明朝政府回赐的物品往往比朝贡物品的价值高,因而它们不断增加进贡次数和人数。如明笔记《今言类编》中就记载:

嘉靖十一年,西域贡,称王者七十五人,贡使至二百九十人。礼官夏言请国称一人王。内阁张孚敬言:“西域称王者多,恐彼自封授,或部落相称。先年入贡称王亦有三四十人者,答敕并称王。今尽裁夺,恐夷情觖望。”下礼兵部议。言言:“西域诸国称王者,惟土鲁番、天方、撒马尔罕三国。如日落诸国,名甚多,朝贡绝少,且与土鲁番诸国不相统。弘治、正德间,土鲁番十三人贡,天方正德间四人贡,称王者率一人或二人三人,馀称头目、亲属。嘉靖二年、八年,称王者天方至六七人,土鲁番至十一二人。此两年间,撒马尔罕至二十七人。内阁言,先年亦有称王至三四十人者,并数三国耳。乃今土鲁番十五王,天方二十七王,撒马尔罕至十三王,并数则百五六十王,前此所未有。况所称王号,原非旧文,即有同者,地面又异。弘治时回敕书,国称一王,若循撒马尔罕往年故事,类答王号,人与一敕,恐非所以尊中国而严外夷也。自后各执赐敕,率其部落,贡不如期,使不如数,任意往来,势难阻绝,驿传劳烦,宴赐频数,竭我财力,以役远夷,计其左矣。”上从夏言言。

可见,为了多得回赐和更多地进行贸易,吐鲁番及天方、撒马尔罕等西域政权遂用各立名号的方法。为此,明朝只好要求“正名定分”“定以贡期,限以人数”⑱。显然,西域各政权争相向明朝进贡,多冒王称,经济目的明显,但亦表明西域渴望在经济上与中原加强联系的迫切需要。

“怀柔远人,厚往薄来”可谓明对西域外交政策的特征,因而对西域朝贡,明朝往往给予厚赐,这种通贡往来使其相互间保持密切的关系。明朝希望以通贡的方式来经营西域,更注重的是政治影响,而西域更多的是出于经济利益。明笔记《五杂组》就针对万历间西域与明朝“贡”与“赐”的问题表达了作者谢肇淛的政见,对明统治者予以警戒:

今诸夷进贡方物,仅有其名耳,大都草率不堪。如西域所进祖母禄、血竭、鸦鹘石之类,其真伪好恶皆不可辨识,而朝廷所赐缯帛靴帽之属,尤极不堪,一着即破碎矣。夫方物不责,所以安小夷之心,存大国之体,犹之可也;赐物草率充数,将令彼有轻中国之心,而无感恩畏威之意。且近来物值则工

匠侵没于外,供亿则厨役克减于内,狼子野心,且有谇语;谇语不已,且有挺白刃而相向者,甚非柔远之道也。蜂虿有毒,祸岂在小?而当事者漫不一究心,何耶?

以上明笔记中的记载既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使我们能进一步了解明朝对西域的外交政策及二者在经济上的密切联系。一方面,与中原的贸易往来,已成为西域经济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另一方面,从个人撰写的笔记小说的记载与评论中,又可以看出明代文人对西域政策的关注与看法。

综上可见,明笔记中关于西域的记载内容非常丰富,涉及到政治、经济、文化、民俗、人物等方方面面。虽然笔者所见笔记数量有限,但以一斑而窥全豹。通过“笔记”这一窗口,我们可以更多地了解西域及其民族,了解明代时西域与中原的密切联系与相互影响。

注释:

①郑晓(1499—1566),字窒甫,浙江海盐人。嘉靖二年进士。曾任南京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等。因与严嵩不和,落职归家。郑晓“问学渊博,经济宏深”,《今言类编》是其最后一部著作,共六卷,涉及范围极广,是我们研究明洪武至嘉靖年间政治、经济等的重要资料。

②叶子奇(约1327—1390?),字世杰,号静斋,浙江龙泉人,乃元末明初浙西有名的学者。《草木子》是叶子奇洪武年间在狱中所作,网罗宏富,是研究元末明初史实的重要资料。

③谢肇淛(1567—1624),字在杭,别号武林,福建长乐人。万历二十年(1592)进士。成书于万历四十年(1612)左右的《五杂组》共十六卷,内容宏富,包罗万象,为研究明代社会的重要参考资料。

④顾起元(1565—1628),字邻初,一字太初,号遁园居士,江宁(今江苏南京)人。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成书于万历四十五年(1617)的《客座赘语》共十卷,为了解、研究明代政治、经济、文化、世俗民情等,提供了丰富的史料。

⑤《涌幢小品》共三十二卷,乃明朱国祯所撰。朱国祯(?—1632),字文宁,号平涵,乌程(今浙江吴兴)人。万历十七年进士。朱国祯熟悉明代之事,笔记所记多真实可信。

⑥严从简,字仲可,号绍峰,浙江嘉兴人。嘉靖三十八年(1559)进士。万历二年(1574)系官行人司时撰《殊域周咨录》二十四卷,是研究明代中外关系史和少数民族史的重要资料。

⑦马愈,字抑之,号清痴,嘉定(今上海市)人。天顺八年(1464)进士,曾官刑部主事。所撰《马氏日抄》共三十五条,保存了一些中外关系和民族史方面的重要史料。

⑧陆容(1436—1497),字文量,号式斋,太仓人。成化二年(1466)进士。《菽园杂记》为陆容所撰笔记类杂著,共十五卷,是研究明代历史、社会、思想和文化的很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⑨姚福,字世昌,号守素道人,明成化中人。所撰《青溪暇笔》为一部综合性笔记,内容丰富,具有多方面的价值。

⑩都穆(1459—1525),字玄敬,一作元敬,苏州吴县人。弘治十二年(1499)进士。所撰《都公谈纂》又名《谈纂》,二卷,为随笔札记,记录元明间人物史事、文化逸闻,在文史方面具有一定价值。

⑪见程蔷《中国识宝传说研究》,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34—150页。

⑫陈洪谟(1476—1527),字宗禹,武陵人(今湖南常德)。历任漳州知州、江西巡抚、兵部侍郎等。成书于正德十六年(1521)的《治世余闻》,分上下两篇,专记弘治一朝见闻,内容多翔实可靠。

⑬钟焓《“回回识宝”型故事试析——“他者”视角下回回形象的透视》,见《西域研究》2009年第2期,第101页。

⑭《双槐岁钞》卷十

⑮黄瑜,字廷美,香山人(今广东),生平不详。景泰七年(1456)举人。所撰《双槐岁钞》,记洪武迄成化中事,凡二百二十条,具有较大的史料价值。

⑯李承勋《议哈密事宜疏》,转引自陈高华《明代哈密吐鲁番资料汇编》,新疆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页。

⑰卢问之奏,转引自陈高华《明代哈密吐鲁番资料汇编》,新疆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6页。

⑱见《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五十,转引自陈高华《明代哈密吐鲁番资料汇编》,新疆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94页。

K206.6

A

1671-6469(2014)03-0028-08

2014-05-12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普通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西域文史研究中心招标项目:《明清笔记小说与西域研究》(XJEDU040212C01)

姚晓菲(1975—),女,新疆师范大学西域文史研究中心,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明清文学、西域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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