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该有常体
2014-03-29陈莹
陈莹
新诗该有常体
陈莹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1)
百年新诗一直处于“律化”和“自由化”的对抗之中,这种多对抗少和解的局面不利于新诗的健康发展。适当的诗体规范,不仅能建立起诗歌的体式特征,而且能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
新诗;格律诗;自由体诗;诗体
新诗已有百年历史,并且取得了较大的成绩。然而回顾其成长道路,我们不难发现,百年新诗几乎一直处于“律化”和“自由化”的对抗之中。直到今天,“新诗是否需要一定的形式规范,是否需要有相对定型的诗体”仍然是一个争执不休的焦点。诗体建设,包括新诗的音乐形式和建筑形式,音乐形式主要是指诗的节奏韵律,建筑形式则主要是指诗的排列。格律诗有着显而易见的音韵节奏或建筑排列,自由体诗实则也有其内在的韵律结构,然而这却被当今的很多诗人忽略,自由过度的“口水诗”泛滥成灾,消弭了诗歌的体式边界。
一
新诗作为“五四”文学革命创作实践上的突破口,首先是从诗歌的形式上入手的。如今回眸,我们发现“五四”先驱们对旧体诗的激进改革使诗体的破坏大于重建。晚清时期的“诗界革命”虽没有产生真正意义上的白话新诗,“我手写我口”的作诗观念却给胡适等人以极大的启示,它恰好激发了“五四”这个宣扬民主时期诗人的自主意识和崇尚自由的精神,于是就有了胡适“作诗如作文”的创作主张,他把“诗的散文化”与“诗的白话化”统一起来,追求“诗体的大解放”,打破了“无韵则非诗”的创作教条。钱理群评价说“如果没有胡适们的这一‘散文化’(也可以说是‘非诗化’)的战略选择,中国诗歌的发展将很难超出‘诗界革命’的极限,更不可能有现代白话诗的产生与发展”①。但是我们必须冷静地审视,白话新诗以“自然的音节”打破格律束缚,以通俗易懂的日常白话取代文言,已有的文体必然遭到摈弃,对国外新语法的语言形式和思维方式散文化的过度吸收,使白话新诗打破了诗与散文的文体界限,文体边界的消弭必然为日后两种文体的混淆不清埋下隐患。初期的白话新诗运动难免有些激进的盲目,“无韵诗”与“有韵诗”、“散文诗”与“韵文诗”的极端对立未免有些情感用事,对汉诗原体式破体的速求,致使新诗在根基上就出现了忽视诗体建设的弊端。
“新诗初期流行的‘作诗如作文’观念在很大程度上否定了新诗的诗形建设,以致出现了将外国的散文诗视为新诗应该借鉴的主要诗体的不正常现象。”②“散文诗文体的产生历史呈现出人类诗歌艺术‘由韵到散’的散文化演变趋势,还能显现出无韵或少韵的自由体诗的产生背景及诗体革命的原因。”③可以说,散文诗在威胁中国现代诗歌诗体建设方面与自由诗达成了某种“共谋”关系,使新诗的“散文化”倾向愈加严重,加剧了新诗诗体的自由化与格律化的极端对抗。散文诗被误认为诗歌文体的一种译介进中国,不仅忽略了散文诗这一文体的独特美学风格,而且破坏了汉诗的音律形式。“散文诗”与“自由诗”概念混为一谈,散文诗结构上的散漫自由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诗歌本有的凝练含蓄的特征。然而在“作诗如作文”口号的鼓呼下,这一认识上的错误并没有得到及时纠正,反而出现了散文“诗”创作上的高潮,出现了一大批毫无诗味的自由化“新诗”。创作者们过分追求新诗的散文化、自由化,形成了新诗定型困难的局面。
古体诗重视诗歌语言的押韵对偶,即看重诗歌的音乐节奏;与此相反,新诗虽强调内在的节奏和自然音韵,外在诗律却受到极端忽视,因此诗形建设成为新诗诗体建设的重要内容。如闻一多提倡的诗歌“三美”的理论主张,就有效地矫正了初期新诗那种自由抒写、忽视诗歌音韵美和形体美的散漫诗风,使新诗有了听觉上押韵、视觉上均齐的相对定型的诗体。到了30年代,以戴望舒为代表的现代派诗人打破了新月派的格律束缚,他们尊崇诗情而不追求定型,以句子的长短不一和段落的参差不齐反拨了新月派诗歌的齐整形体,又将诗歌推向了散文化自由化的书写境地。到了20世纪5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末期出现了各种格律体式,如郭小川的“楼梯体”、田间的“六言三顿体”和公刘的“八行体”等,尤以“豆腐块”体和民歌体最为流行。不难发现,各种体式的现代格律诗形成的是各自的创作特色,并没有在诗节韵式、字数行数方面形成一个可供效仿的共同标准。可见,新诗体式一直处在“律化”和“自由化”的对抗之中,新诗一直没有形成一个公认的流传至今的定型常体。
二
20世纪80年代以来,诗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饿死诗人”“诗歌边缘化”等声音频频传向诗歌领域。这不应仅仅归咎于市场经济消费文化导致的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的不平衡,这也是诗歌无作为的真实反映。新世纪以来,尽管有复出的“朦胧诗人”和“第三代诗人”深邃凝练的精神求索,然而充斥诗坛的更多的是一些缺乏深度追求的诗人写作和诗歌流派,如站在弱者立场写作的“打工诗歌”虽有底层生活的真实体验却缺乏诗艺的精致推敲;沈浩波等“70后”诗人以贴肉状态书写的“下半身”诗歌充满色情狂欢意味却没有丝毫的哲理向度和承担意识;被重新命名的伊沙等“中间代”诗人虽主张“纯诗”写作却没有共同的诗歌理论主张,更没有任何诗体建设的意识。新诗的合法性越来越受到公众的质疑,纷纷有人下结论说“新诗离国人越来越远了”“翅膀被折断了”,新诗甚至被看作是中国诗歌史上的“小丑”“骗子”。
新诗已发展百年仍有“新诗合法性”这样问题的争议是可悲的,当代诗人必须理性反思。笔者以为,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诗人的诗体意识严重缺乏,几乎没有诗型观念和诗体意识。尽管80年代以来出现了诗歌实验热,但是诗人们对语言的关注远远超过对型体的关注。“新诗人不仅严重缺乏诗体意识,导致自由诗泛滥;还缺乏‘诗家语’意识……新诗人缺乏古代诗人做诗的语言基本功‘推敲’之功,降低了新诗的难度。”④这里王珂先生所说的“诗家语”的推敲也可以归入诗体建设的范畴,推敲必然包括韵律的和谐和音节的对称。新诗常体既可以建立起自己的体式特征,又有一定的“门槛”作用。消费文化下的诗坛成了好多青年诗人激进投机的名利场,他们为了争夺话语权而盲目地标新立异,提出一个又一个经不起考验的诗歌主张,成为诗坛领域的弄潮儿却又仅仅是昙花一现,不仅影响了新诗的文体建设,更是败坏了新诗的声誉。倘使新诗有令人尊崇的常体,这一个又一个追新求异的“诗歌理论”就会被拒之门外,就能维护诗歌的健康发展。
网络媒体对诗歌的影响是双重的,网站论坛给诗歌提供了新的生长空间,读者与作者的及时沟通为新诗的繁荣创造了条件。电子科技在一定程度上为诗歌情感的表达起到了辅助作用,网络诗更加注重视觉效果和音乐效果,背景音乐的添加、发光字体的设置加之色彩图画的配置,使诗歌收到了迥异于传统纸质诗歌的感官效果,加速了诗歌的传播发展。另一方面,网络写作诗歌的自由化、随意化也使诗歌网站泥沙俱下,诗歌的狂欢性和游戏性由于作者的虚拟身份而大行其道,泡沫垃圾充斥诗坛。由于网络诗歌受众身份的复杂性,人人均可参与创作的良莠不齐,随心所欲的炮制和走马观花式的阅读,成为诗歌健康发展的负面影响。更有网民因狂欢发泄心理随意恶搞而对经典诗歌进行篡改,崇尚自由打破秩序的破坏后的快慰,对他们来讲,诗体反而成了一种需要打破的框架,出现了只破难立的局面。因此网络诗歌对汉诗传统的全方位颠覆,实则加深了新诗诗体建设的曲折之路。
三
著名学者王珂先生认为新诗该有常体的理由有三:“首先出于人的需要……诗体即是诗的一种结构形式,它是人对秩序的需要、对称的需要和结构的需要的诗化呈现”⑤;“‘诗有常体’也是由语言的稳定性和符号的普遍性决定的”⑥;“‘诗有常体’也是艺术形式自身进化的结果”⑦。我们应该承认王珂先生认识的独特性和学理性,但是以诗歌外部的因素来说明诗歌是否应该有常体则有些许的错位,说服力不强。人同时有追求自由的本性,这种本性往往成为打破既有秩序的动力,包括逆反语言的普遍性而追求一种新鲜的陌生化的效果。关于新诗是否应该有常体,笔者更愿意从诗歌内部来讨论,即有常体会给新诗带来哪些好处,拙见如下:
(1)维护诗歌的本源名誉。诗歌的创作是最个人化的,也是最富个性特征的,然而这种个性应该建立在有意义的基础上,而非不痛不痒的无病呻吟。为什么诗坛一度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人人嘲笑捧腹的对象,就是因为太多“诗人”的存在。诗歌走下神坛与我们每一个人亲密接触,有的人生气,于是有了“咆哮体”诗歌,有的人搞笑,于是有了“本山体”诗歌,又有了“蓝精灵体”“淘宝体”“混搭体”,诗歌从“边缘化”走入了“中心地带”,新诗的“大众化”“平民化”曾一直是诗人们努力的方向,而这样的假繁荣下实则是对诗歌的无情亵渎和嘲讽。诗歌同其他一切艺术样式一样,都应该有承担社会责任、探索生命真谛的严肃意义,而唯有建立起诗歌的体式特征,才能将这些大众狂欢的现象拒之千里,对诗歌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
(2)建立诗歌的文体特征。很多诗人越写越不知诗为何物,很多诗歌研究者越研究越觉得诗无达诂,原因在于诗歌的文体边界在渐渐消弭,尤其是过分“自由化”的诗歌与散文,常常让人觉得雌雄莫辨。2006年,“梨花体”横空出世,让人大跌眼镜,如赵丽华写的《我发誓从现在开始不搭理你了》,“我说到做到,再不反悔”。让人惊诧,为什么这也可以称作“诗”,如此热炒只会越发让人觉得不知诗为何物,引起大众误读。果然,自“梨花体”之后,网上出现了更多的戏仿之作,甚至有人总结出作诗技巧:“随便找来一篇文章,随便抽取其中一句话,拆开来,分成几行,就成了梨花诗。”不只赵丽华,现代好多诗人作诗都不考虑语言的调配和音韵的节奏,形成了自由体新诗就是一种不讲形式的分行散文的偏见。真正的自由诗“在具体的诗歌形式上不拘泥于既有的诗歌形式,而只忠实于自我内在生命的韵致,从而以一种不同于传统的诗歌形式来表现自我”⑧。虽然新诗突破了古诗文言格律的限制,但是其内在韵律却是不容忽视的。它与小说散文相比,具有独特的形式,在句式上和音韵上突破了日常语言运用的散文体形式,既要有修辞手段又要考虑语言的调配。因此,适度的诗体规范,才能拒绝那些“散文分行即成诗”的认识和行为。
(3)易于形成新诗的经典名作。很多流派、诗潮、诗体都是只领风骚三两年,如昙花一现,原因是新诗一直处在诗体自由化与律化多对抗少和解的特殊生态中。新诗的生长没有一个相对稳定的体式规范,怎会容易有被其他流派认同的经典名作呢?唐诗的繁荣源于诗体的定型和多元,“唐代不但建设起了以格律为代表的汉诗的基本形态,还建设起汉诗的齐言体与非齐言体、定型的格律诗体与准定型的古体诗、词曲定型的多元局面,这些诗体已经基本能够满足后世诗人的需要”⑨。而如今各个流派相互排挤替代,力推自己的诗歌形式和特点,造成了新诗流派林立有争而无鸣的现象,诗坛缺乏一种认同感。现代新诗较之古诗缺少经典的口口相传的经典诗作,很大的一个原因就在于缺乏相对普泛的诗体规范。因此,应该鼓励多元的诗体恒裁。
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现代诗人多忙于诗歌创作,而少研究诗体建设,诗体建设的困难曲折可想而知。诗歌的健康有序发展,首先需要我们在一个和谐健康的环境中达成共识,共同努力,方能取得辉煌。
注释:
①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93页。
②③④⑨王珂:《诗体学散论——中外诗体生成流变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第133页,第427页,第172页,第60页。
⑤⑥⑦王珂:《百年新诗诗体建设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04年,第249页,第250页,第251页。
⑧李怡:《中国现代诗歌欣赏》,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28页。
责任编辑:庄亚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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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莹(1988—),女,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