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名臣李曾伯蜀中诗论
2014-03-29罗超华
罗超华
南宋名臣李曾伯蜀中诗论
罗超华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成都 610000)
李曾伯为北宋“浪子宰相”李邦彦之后,为南宋一代名臣。他两入巴蜀,前后共约十年,创作了大量诗歌。这些诗歌,或记其所见蜀中风貌,或述其蜀中交友,不仅反映了李曾伯不同时期的不同心境,同时亦是珍贵的历史资料。
李曾伯;巴蜀;诗歌
李曾伯(1198—1268),字长孺,号可斋,祖籍覃怀(今河南沁阳),南渡后流寓嘉兴(今属浙江)。其先祖为有“浪子宰相”之称的李邦彦,时人讥之“庸材具位”。而曾伯则能以事功显,由著作郎两分漕节,七开大阃,官辙几遍天下,为南渡以后名臣。牟子才赞曰:“首蜀尾吴,几二万里。今两淮惟贾似道、荆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1]卷四百十一徐硕又称其“天才卓绝,为一代伟人”。[2]
李曾伯尝两次入蜀,第一次为侍亲入蜀,第二次为戊边入蜀。
嘉定十三年(1220),李曾伯父饷蜀,出任制置使幕。二十二岁的李曾伯便随父入蜀,直至绍定元年(1228)离蜀,其间约为八年。有关此次入蜀,史籍中未有过多记载,仅其《可斋杂稿》中几阙词略有提及,《醉蓬莱•戊子为亲庭寿时方出蜀》:
是人生好处,仕宦归来,享清闲福。屈指吾翁,恰八年荆蜀。星火丛中,风涛局上,转青天刍粟。轺传欣还,里闾相庆,双鬓犹绿。
由词题所示时间,结合词中“恰八年荆蜀”,可大致推算出李曾伯父入蜀、出蜀的时间。另外,从曾伯另一阙《满江红•甲申春侍亲来利州道间》,还可确定其父大约在利州路一带为官。
宝佑二年(1254),李曾伯为四川宣抚使,进司夔路,由此,第二次入蜀。此前,李曾伯便以端明殿学士兼夔路策应大使,进资政殿学士,制置四川边面[1]卷四百二十。此次宣抚全川,特赐同进士出身,可见朝廷对其更加重视。而这也与宋理宗执政之初,锐意改革,意图“中兴”,启用大批贤臣良将有关。
李曾伯两次入蜀,前后共约十年,在蜀时间尤长,其蜀中创作也较为丰富。据笔者统计,现存《可斋杂稿》、《可斋续稿》中有诗约83首,且大部分为第一次入蜀时的创作。而就这些诗歌内容来看,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一、入蜀行旅诗
李曾伯在入蜀途中,便即景咏怀,留有不少诗篇。如,《入蜀垫江道间二首》:
驿路交游熟,江山契分生。故人梅扑面,薄幸柳忘情。马跃霜桥步,鸡啼月店声。豹狼俱敛迹,应避使车行。
纸被夜受用,布袍朝奏功。光阴半行客,气象一衰翁。何事朝伊夕,才非雨即风。年华苦相背,归去又匆匆。
垫江,地处重庆市中部,“上接巴渝之雄,下引蘷巫之胜”,占据渝北咽喉,乃出入蜀地之要道。曾伯行至此处,即景而诗,抒咏对“年华苦相背”的感叹。
过邻水时,又有《过邻水道间》:
竹新得雨笋争绿,蕉不知霜花自红。时候江南二三月,调胹元气此杯中。
邻水,《太平寰宇记》称其“因彼州水以名之”,现隶属广安,与垫江接壤,也是出入蜀道上的重要一站,历来多有名人经过寓居于此。如,《蜀中广记》云:“杜工部寓居此县(邻水)之善庆里,昔建有书院,岩上大鐫‘少陵’二字。”又云:“郭璞游此遗碣,云:‘日出照华山,金银对马鞍。鸳鸯池裏宿,石版响三潺。’”又如,袁说友过此,也曾有《过邻水县横碧川》、《宿邻水县》两诗,描写邻水美丽山水。曾伯行至邻水道间,眼见新笋经雨而出,蕉花自红,由此想到二三月间的江南,有感而诗。
又,《利州登栈道》:
足迹初来剑北州,试登危栈瞰江流。万山西接地穷处,一水东归天心头。欲访肴函无健马,相忘楚汉付轻鸥。丈夫要了中原事,未分持竿老钓舟。
李曾伯入蜀,一路行来,赏遍山水,终于到达其父任职之地。利州,位于四川东北部,为蜀地军事重镇,境内有嘉陵江、白龙江、清江河、南江等水系,地势险要,栈道颇多。曾伯初来此地,即登栈而瞰,感慨山水,不禁有东归之念。然而,这大好山河,却也激起了他“丈夫要了中原事”的雄心,不得不将归家钓舟之事放置一边。
二、山水景物诗
李曾伯到达利州后,因无公职,所以除侍奉其父,向父学习政事外,多有闲暇时间游览境内山水,登高访古。如,《登阆州锦屏》:
久识屏山面,今朝得胜游。桥梁横古渡,树影倒中流。风定春樯度,烟轻晚市收。凭栏谁领解,一鹭点沙洲。
《重阳登益昌锦屏山》:
徙倚阑干目送间,山容姨我亦苍颜。恍思戏马登吴会,拟逐飞鸿度汉关。草木与俱嗟岁月,古今无恙只江山。天公幸自无风雨,一笑黄花分也悭。
锦屏山,又名阆山,《舆地纪胜》卷一百八十五载:“锦屏山,在阆中之南三里。”因“花木错杂似锦,两峰连列如屏”而得名,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誉。吴道子三百里《嘉陵江山图》,即以锦屏山为轴心。杜甫诗句“阆中盛事可肠断,阆州城南天下稀”即指此。曾伯两次登临此山,心境却大相径庭。
第一次从阆州面登临,因是初登,所以言语中透露出喜悦兴奋之情。诗中写登山时所见横在河流上的桥梁,倒映在流水中的树影,风过后的春蔷以及在楼阁中凭栏远望,俯瞰的“一鹭点沙洲”等景,这与《名山记》中所写:“四時花木繁茂,中有寺庙楼阁,望如錦屏。”[3]卷二十三极为相似。
第二次从益昌面登临,时至重阳,因此带有登高怀乡之情。诗中“徙倚”“目送”“亦苍颜”“嗟岁月”等词都含有伤感的意蕴,而“登吴会”“度汉关”等词则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
又,《登果州金泉山和韵》:
故迹存栖鹤,高风扫镜鸾。烟霞扃地邃,冰雪照人寒。妙句挥浓墨,仙颜焕渥丹。虽云归棹晚,犹及附飞翰。
金泉山,相传为唐时仙女谢自然飞仙之地。韩愈有《谢自然诗》:“果州南充县,寒女谢自然。童騃无所识,但闻有神仙。轻生学其术,乃在金泉山。••••••”曾伯这首和韵,并非描写此山风景,诗中多“故迹”“栖鹤”“镜鸾”“仙颜”等词,可见,此诗所和也为谢自然飞仙之事。
又,《访阆州读书岩》:
从来廊庙出山林,师友相资好弟兄。料得至今风雨夜,山神犹记读书声。
读书岩,乃南岩之俗称,一名大象山,又名台星岩,以宋陈尧叟兄弟读书于此而名[4]。卷六十八陈尧叟与其弟陈尧咨在此读书,皆中状元,常被传为佳话,秀才刘斧亦曾在其《青琐高议》中称“圣朝之盛,一家而已”。曾伯诗中所写,也即为此事。诗中称赞二人山林读书,以至“山神犹记读书声”,无疑是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当下士子为科举功名读书的鼓励。
以上所举均为曾伯在利州路境内的游赏之作。当然,曾伯在蜀多年,蜀地其他名胜,亦曾访游。如,《题孔明白帝二祠》:
安刘事固异危刘,相去英雄二百秋。火德方中徒僭帝,星营何陨遽亡侯。草庐龙去存吴恨,陛戟蛙狂遗汉羞。成败不同俱庙食,宁非霸业结偏州。
诗人在序里说:“过䕫门,有孔明及白帝祠,因念东都兴亡,此其始末。其兴也,以公孙奸雄而不能扑中天之火;其亡也,以孔明之英杰亦不能救中营之星。二公成败不同,而俱以庙食。”可见,首先应当明确此“白帝”并非“五帝”之一的“白帝”,而指的是王莽篡位时,割据四川的大将公孙述。公孙述在公元25年自称“白帝”。虽然公孙述为叛臣,但曾伯在诗中显然并未有贬意。诗写“成败不同俱庙食”显然是对二人功业的认可,而同时也表达出对天下兴亡,自有天道的看法。
又,《以劝分出伏龙因谒武侯庙》:
庐存龙去迹成非,草木空山圣得知。成败论人陈寿史,功名余恨少陵诗。初心何只三分汉,伟略徒夸十倍丕。半夜松声卷风雨,犹如抱膝啸吟诗。
杜甫曾作《武侯庙》:“遗庙丹青落,空山草木长。犹闻辞后主,不复卧南阳。”诗中极言武侯庙的萧条破败,在大赞诸葛亮功绩的同时,又表达出对其不能功成身退的惋惜之情。曾伯此诗与此相似:“庐存龙去迹成非,草木空山圣得知。”便是对武侯庙的现实写照,体现出其衰败的现状;“初心何只三分汉,伟略徒夸十倍丕。”则与其后来“出师未捷身先死”形成对照,表达出诗人的叹息之情。
三、唱和寄赠诗
李曾伯在蜀时,亦多与友人唱和、寄赠诗歌。如,《用谈笑青油幕为韵贺吴叔永制机》,以“谈笑青油幕”为韵,贺吴叔永,虽所贺何事,不可明确,但从诗歌句意结合吴叔永生平可知,当为其升迁而贺。诗中“朋利得西南”“早晚有明诏”等句当是劝吴叔永安心在蜀为官,迟早会受召重用的。
吴叔永,即吴泳,四川潼川人,嘉定二年(1209)进士,曾任军器少监、枢密院编修官、刑部尚书等职,在蜀与牟子才齐名,《宋史》有传。吴叔永与李曾伯交好,除此诗外,曾伯另有《和吴叔永见寄韵》、《丁亥沔阳春时即事简吴叔永》等三首诗,而吴叔永亦有《沔州和李长孺》、《水龙吟•寿李长孺》一诗一词赠予曾伯。
又如,他还曾代益昌宪运宴请当时的制使,《代益昌宪运两司宴制帅》:
春风旗鼓拥元戎,万马方嘶一洗空。不惮八千来剑北,始知十二小齐东。将扶灞上真人业,未说隆中宰相功。整顿乾坤谈笑事,归来置酒未央宫。
此为乐语中所附诗歌,前面还有一段对偶韵文,大致为恭维之辞,本诗也是出于恭维而作。诗中先以浩大的战争场面开场,再将所宴制使比作隆中诸葛,最后以“归来置酒未央宫”相赠,说其将会有美好的前程。另外,本诗也从侧面反映出曾伯交友颇广,在无任何官职的情况下,却能代人宴请制使,这不得不说其在蜀时名声颇高。
再如,《益昌官舍简昞仲》:
不管天涯与海濒,万红千紫一番新。楼头钟鼓三更雨,墙外莺花二月春。风软雁奴归羽急,日迟鸠妇唤声频。青门载酒浑闲事,愁杀英雄老塞尘。
昞仲,即周昞仲,当为李曾伯好友,具体事迹不详。李曾伯除此诗外还有《蜀江和周昞仲百丈韵》、《右司周昞仲亦用韵并和以谢之》、《初夏即事简昞仲》等六首律诗与其相关。本诗为于益昌官舍中的寄赠之作。诗中前半部分写两人相隔虽远,但都面临一样的动人春景,后半部分则于春景中添加离愁,表达相思归家之意。
四、寿挽之诗
在现存李曾伯蜀诗中,还多有寿诗、挽诗。如,《寿遂宁李漕》:
自是清都紫府仙,德星躔次剑东川。香浮世界莺花地,人乐春风燕麦天。元佑贤材名合近,绍兴相业庆基绵。一年一佛为公寿,五百尊成五百年。
自从岳牧著民庸,十载岷峨帝眷隆。草带雨锄周圃绿,粟和烟挽汉关红。活人阴德深无尽,寿国良方用不穷。一转钧间内阁去,天涯岁岁囿东风。
今世儒宗一泰山,暂乘紫气下函关。主盟道学周程上,伯仲诗名李杜间。少府暂分肤使节,甘泉合在侍臣班。春江一碧平於掌,好趣牙樯待赐环。
以上三首,为曾伯庆遂宁李漕生日所作。诗中称其为“今世儒宗”,赞其“主盟道学”“诗名李杜间”均为恭维之辞。同样,曾伯为其他友人所写寿诗中,也多有恭维之辞。
《挽虞沧江提刑三首》:
南渡称名相,西来见嫡孙。蜀珍交友盛,雍国曲刑存。桂苑连鸣鹿,枫宸拟簉鵷。平生经济略,雅志在中原。
准旟三易守,骃辔两观风。欲扫龙庭穴,犹参虎幄弓。草余周圄绿,粟积汉屯红。野渡方横棹,俄成夜壑空。
自得沧江胜,归来伴鹤龟。晚年尤好易,暇日且论诗。欲问更生佛,非关二竖医。诸生毋试袂,公训有余师。
虞沧江,即虞刚简,四川仁寿人,学者称其“沧江先生”,为南宋名相虞允文之孙,《宋元学案》卷七二有传。曾伯挽诗中,对刚简其人做了简单介绍,说他晚年好《易经》,无事时喜论诗,而对他怀有“雅志”,未能一展抱负则感到惋惜,全诗充满了哀悼叹息之情。
又,《挽蜀帅赵侍郎二首》诗中极赞赵彦逾在蜀的重要地位,颂其气节,咏其忠魂,表达了蜀中百姓的思念之情以及作者的叹惋之意。
而曾伯诗中所说赵侍郎,当为庆元元年(1195)至庆元三年(1197)帅蜀的赵彦逾。赵彦逾,字德老,绍兴三十年(1160)进士,《延祐四明志》称其“作邑有吏能”“守蜀多惠政”,“李心传志,绍兴以来蜀帅可称者数人,彦逾与焉。其在蜀馈遗不入公府。将出蜀,以其俸余,聚九县之宗族,分给之。”[5]卷五因此,深得蜀中百姓敬爱。
李曾伯在蜀,时遇宋宁宗赵扩病亡,因此作有《甲申宁庙挽词》二首,表达对先帝的哀思。诗中亦不乏“德化勤三纪”“润色恢鸿业”等过誉之词。
以上所举,均为《可斋杂稿》中收录的李曾伯于嘉定十三年(1220)至绍定元年(1228)间,第一次入蜀时所作诗歌。而曾伯在宝佑二年(1254)第二次入蜀时,亦有不少诗歌收录在其《续稿后》中,得以传世。这些诗歌多为曾伯有感所发,即兴之作。如,《月峡重九感怀》:
落帽寻盟鬓久皤,今朝於此上嵯峨。云收谷净山新霁,风定沙平水不波。对菊使人怀古尔,思莼如我感时何。明年把酒知何处,归到东篱更莫它。
曾伯新除四川宣抚,进司夔路,时遇重九,不禁登高感怀。诗中前半部分尽写月峡奇美景色,后半部份则感怀古人,想到漂泊的自己明年不知身在何处,而有归家之念。
《思归偶成二首》(其一):
春来便拟问归津,转眼江流若许深。六十岁翁穷塞客,八千里路故乡心。鹃啼月树添征思,鹊语风檐悮好音。只有云山遮不断,梦随栩蝶过家林。
宝祐四年(1256)春,曾伯虚岁六十,时年在渝,离家千里。诗人以“老翁”“穷塞客”形象自比,化用岳飞“八千里路云和月”以示在外奔波之劳,又以“鹃啼”“鹊语”“梦蝶过家林”暗示自己渴归之心,抒发了自己的乡情。
曾伯的乡情,亦尝多次流露。登高远眺时,感慨“家乡天际是,何日赋归兮。”(《秋日登楼眺望》);上元赏灯时,自叹“英雄易老愁无极,境是人非鹤自还。”(《登尘表》);遇夏而感秋意时,又言“凭诗记风土,归以语朋侪。”(《首夏而有秋意》);曾伯还自和曰:“君看方册中前鉴,办取轻帆及早还。”(《自和》)表达归意。
除以上有感所作,抒发归情之诗外,曾伯还有组诗《重庆阃治十咏》描会渝州景物。兹举一例,《友石》:
卓尔有所立,俨然即之温。他疑攻玉异,并谊断金存。
诗写“友石”有“卓然而立”“俨然即温”的特点,并化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哲理。其后分咏“尊安堂”“华明堂”“六角亭”等景,也多有哲理点悟。
综上,李曾伯两次入蜀,前后共约十年。他在蜀期间的诗歌,不仅反映了其在蜀中的交游情况,还描绘了当时蜀地的风景名胜,记录了蜀中的民风民俗,是珍贵的历史资料。同时,两次不同时期的蜀中诗歌,也体现了李曾伯处于不同身份时的不同心境,反映了南宋时期,不同阶段蜀中的不同境况,亦有极大的研究价值。
[1][元]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元]徐硕.至元•嘉禾志[M].台湾:成文出版社,1984.
[3][清]毕沅.关中胜迹图志[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4][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Z]//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元]袁桷.延祐•四明志[Z]//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张新玲)
The South-Song-Dynasty Famous Official Peter Lee’s Poems in SichuanXiu Poetry
LUO Chaohua
As the offspring of the “prodigal” prime minister of south Song Dynasty Li Bangyan, Peter Lee was a famous official in the same dynasty. His two-time ten-year stay in Sichuan saw his profusion of making poems. His poems were either the reflection of the then Sichuan landscape, or recordings of his friend-making, which not only reflected his moods in different periods and is precious historic data.
Peter Lee; Sichuan; poems
I207
A
1009-8135(2014)05-0076-04
2014-06-09
罗超华(1990-),男,四川广安人,四川师大文学院古代文学2012级研究生,主要研究唐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