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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中“Flora”意象的认知诗学解读

2014-03-29刘玉梅

成都工业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维娅逃离西尔

刘玉梅*

(广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短篇小说《逃离》是201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的作品。《逃离》讲述的是女主人公卡拉(Kara)为了爱情和婚姻,毅然离开父母,与后来成为她丈夫的情人私奔。但是由于丈夫暴躁的脾气和自以为是的性格,促使卡拉在朋友西尔维娅(Siliviea)的帮助下,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二次出走。途中,卡拉陷入了对独自生活后可能面对的种种艰难的想象中。惶恐焦虑之情逐渐占据了她的整个内心,使她迫切想回到丈夫身边。其丈夫克拉克(Clark)威胁西尔维娅,让她远离卡拉,并最终杀死了时刻陪伴着卡拉的小白羊Flora,抛尸于树林。小说涉及Flora的场景共11处,所占篇幅不多,但是与卡拉的形象形成意象互涉,其地位不言而喻。

熊沐清[1]认为“认知诗学的根本任务或存在根据是‘从解释到发现’,就是要力求发现作品效果的新的原因、作品新的涵义或新的美感。”本文从Flora的意象分析入手,以注重现象解释的认知诗学中的“图形—背景”理论、意象图式理论和动态原型理论为基础,挖掘Flora意象构建过程的文本效果,从而力证《逃离》取胜于故事情节的精巧设置。

一、传情达意的图形凸显

Stockwell[2]15认为,图形通常具有以下特征:与背景有明显的界线;相对于静止的背景它是动态的;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先于背景;从背景的一部分脱颖而出;被赋予更多细节、聚焦,亮度更高,比其余的部分更具吸引力;被置于顶部、前部、上部,或者比其余部分都大。这就意味着作者在文本创作的过程中必然采取冠名、陌生化、连续的动作描述、拟人、不对称结构等语言手段引导读者在不断的图形—背景的变换中,追寻情节的发展,品味人物间的关系变化,探究作者的创作意图。门罗连用转折连词“but”[3](以下所有英文引用出自文献[3])、最高级“the worst thing”、冠以“Flora”的名字三种图形凸显手段,使Flora的首次出场在瞬间就被置于其他所有意象之前,建立了它与女主人公卡拉之间的密切联系。Flora对于卡拉的重要性在文本接着下来的梦境描述中得到进一步证实。介词“in”和卡拉的“saw”使梦境同时成为一个独立的拓扑空间,Flora的意象被映射到“梦境”这一空间。相对于静止的梦境大背景——床、牧场、铁丝网栅栏,Flora一系列的动作:“walk”“run away”“led”“slipped”“slithered”“disappeared”建立了它不可动摇的空间图形地位,让读者认识到卡拉对Flora的极度关注和对它走失的无奈和茫然。无名的马匹和有名的山羊,再次说明Flora在卡拉心目中的地位之特殊,是任何动物都无法取代的。对待情绪低落的卡拉,Flora会上前去蹭她,安慰她。通过拟人化了的Flora,及其与马匹的不对称叙事结构的描述,形成动态的Flora与静态的马群的强烈反差,Flora的形象由此鲜明生动、脱颖而出,和卡拉的亲昵关系体现无遗,卡拉对Flora的情感依赖也自然流露。而此时,非限制性定语从句“who was never tied up”的使用,更说明了Flora由于得到卡拉的另眼相待。卡拉和丈夫克拉克之间的情感冲突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原动力。在Flora走失后的一次冲突中,作者使用“too...without...”语气强势的双重否定句式凸显了卡拉不堪Flora丢失。马厩里不再有Flora这一事实,是她与丈夫发生激烈冲突后寻求逃避的真实原因。卡拉来到牧场小道上召唤Flora。作者通过她一系列重复的动作——“lifted”“managed”“waited”“called”,让读者看到了一脸焦虑的卡拉。并列的动词结构“whistle and me”被两次简单地重复,时间副词短语“over and over again”更是勾勒了一幅卡拉无可奈何、失落悲怆的画面。紧接着的“Flora did not respond.”仅四个单词组成的句子独立成段,地完成了卡拉和Flora图形—背景瞬间互换,和“did”的完整否定形式共同渲染了卡拉由于召唤Flora无望以至绝望的心情。卡拉情绪发生急剧变化的场景,都无不和Flora的是否在场有关。甚至西尔维娅提到在希腊看到羊群的情景,都引发了卡拉出走前的情感崩溃。Flora与卡拉的图形—背景交替转换,使二者间的情感依托和“物”成为“人”的精神抚慰跃然于纸。

二、悬念迭起的图式构建

图式路径的突然中断是门罗创造悬念重重、耐人寻味的故事情节的重要手法。认为“文学图式不是一般的图式,而是一个更高层次的概念图式。阅读文学作品时,文学图式能组织我们的阅读方式。……任何在文学作品中出现的普通图式,都会被文学式的阅读进行不同的处理。”[2]20《逃离》中第一次呈现小白山羊的名字“Flora”时,在文学文本语境下必然激发读者对指称“Flora”和“山羊”的原初意象的想象:Flora既是植物又是动物的统称,还是春天女神的象征。[4]79因而Flora这一指称显然具有雌性的本质特征。另外,雌山羊以“养育的形象而受人尊重”,而雄山羊通常与“色欲、生命力”相联系。[4]403所以拥有 Flora名字的应该是雌性山羊。然而为什么会赋予一只雌性的小山羊内涵如此丰富的名字?作品中的Flora取的又是什么原初意象?还是作品赋予“Flora”——“羊”意象新的内涵呢?这一系列的疑惑无疑由读者对文学文本的图式知识所致,同时也形成促使读者饶有兴趣阅读文本的动力。

Stockwell[2]79认为意象图式“总是在动态中构建,在经验中发展的。”因此,意象图式并非静态,而是在文学文本中形成自己的图式路径,起到不断丰富完善意象的作用,为读者认识角色、把握文本、欣赏语言等审美过程提供依据。Stockwell把图式的动态构建手段包括归纳为六种,包括图式调整、图式保留、图式强化、图式连生、图式中断、图式恢复。在卡拉的第一个梦境中,Flora叼着一只红苹果向她的床走来,让读者无法不联想到《创世纪》中,伊甸园里引诱的原型场景:撒旦化身为蛇,叼着象征着诱惑和原罪的红苹果,引诱人类犯罪。第二个梦境总共只有三句话,开始的两句话就重复使用了与逃离图式相关的两个动词——“run away”“disappear”。虽然带着腿伤,但是Flora毅然逃离了卡拉的家。逃离前把卡拉引到战场上用的铁丝网前,如白鳗般钻了出去。“战场”和“铁丝网”暗喻卡拉与克拉克夫妻关系紧张压抑,代表了他们时常发生争吵的家庭。“白鳗”是性的象征。两个梦境和角色生活现实两种图式的叠加,显然生成了Flora在梦境中暗示卡拉应该离开这如战场的家庭,摆脱毫无温情的两性关系。Flora从第一个梦境的引诱者到第二个梦境的引导者身份的转变,无疑强烈暗示了卡拉也会采取逃离的可能性的图式。门罗不仅伏下了对主题的点睛之笔,还埋下了Flora和卡拉意象互涉的伏笔。“路径—焦点”至“终点—焦点”是 Lakoff[5]443提出的四大意象图式转变方式之一:读者的注意力随着图形的移动路径,最后落在图形停止的地方。Flora“消失”在“铁丝网”外,使读者的关注失去了焦点,Flora的意象图式的构建在这里嘎然而止,而代之以卡拉为图形的意象图式描绘。

然而,Stockwell[2]80认为“概念偏离带来潜在的挑战。……(观者的)注意力只有在不断更新的文体焦点,不断变化的图形—背景关系中得到保持。”Flora意象图式构建路径的恢复,在卡拉为了避开阴雨天情绪不佳的克拉克而总是到马厩干活得到实现。虽然这时居于图形地位的是卡拉,但是读者从“唯一陪伴卡拉的是Flora”的语句,Flora对于卡拉称得上精神伴侣。随着过去完成时态把时间距离拉回到对Flora成长经历的追忆,再次实现Flora与卡拉、克拉克的意象图式的相互缠绕、说明和铺垫。描述Flora成长过程的句子,都使用了拟人手法,使Flora作为羊的意象的概念偏离——Flora由物的格位上升至人的格位。Flora、卡拉、克拉克的地位统一,让读者更容易理解Flora先如“a guileless girl”依恋着克拉克时的可爱;和后来Flora突然变得“wiser”,有了洞察的睿智时的稳重;更能接受Flora与卡拉、克拉克别离的关系变化,对于克拉克来说,Flora的丢失只是外出找相好的公羊;而对于卡拉来说,是损失了唯一的亲密伙伴,令她难以承受。Flora的意象图式因人物角色视野的分化而发生了分化,在丰富Flora意象图式的路径,添色文本内涵的层次的同时,两性间潜在的冲突也可窥一斑。Flora图式进一步推进的路径因时态的更替而被再次斩断,悬念再次形成。

Flora意象图式在克拉克找西尔维娅谈话的瞬间得到再次续构。“吸引物的聚焦和重构取决于格式塔原理,和各种突出的决定性因素,如:位移、活力度、功能意向、明亮度和尺寸大小。”[6]20在西尔维娅和克拉克的视域里,夜里的浓雾与“spiky”“radiant”的物体相互衬托,使雾愈发浓重,成为独立的一块。这时“雾”是图形。但随着光芒愈发强烈,雾中物体的动作越来越清晰,向前位移的方向越来越明确:“蒲公英般的”球形物体外形变得灵动,浓雾变得静止,整幅画面的图形逐渐发生了变化。随着由远至近,物体的形象聚合力度越强,运动的速度越快,但是仍然不够清晰,能看到的是“a giant unicorn”“rushing at”的可怖场景。但是紧接着拓扑空间词组“out of”的连续使用,运动物体的意象图式投射到“羊”的容器上。身披光芒、活蹦乱跳的小白羊最终划清了与所有背景的界线,脱颖而出。门罗对Flora回归图式的着墨,不仅塑造了形象神圣、活泼、怜人的形象,部分解答了前文铺设的悬念,而且促使读者不禁联想到卡拉“出走—回归”的路径图式,二者惊人的相似。并且虽然Flora与卡拉“人”“物”两非,但是卡拉回归时,她在克拉克面前表现出的无助、茫然、温顺和楚楚可怜,与Flora的娇羞“shy”和讨好“butted against his legs”又有惊人的类似。Flora和卡拉是否形成完全的意象互涉,Flora回归后的命运终将如何成为读者急于继续探索文本的动因。

在西尔维娅看来,Flora的回归是奇迹。在她给卡拉的信中,读者能从“terrifying”“shrieked out loud”“fear”“frozen”到“mystified”“good angle”的措辞中读出西尔维娅经历了从迷雾中Flora的模糊形象给她造成心灵上的恐惧,到因Flora的回归化解了她和克拉克之间由于卡拉出走而造成的冲突感到由衷地感激的心路历程。克拉克对Flora的回归却一直充满了恐惧。从看到迷雾中Flora的影子到变得清晰,克拉克的动作经历了:“紧紧抓住西尔维娅的肩膀—声音颤抖—逐渐恢复常态”的路径图式。他脱口而出的都是充满了被惊吓和对Flora责备的话语:“Jesus Christ”“the Christ”“the hell”“Goddam stupid”“scared the shit”“like an apparition”,以至于最后,他瞒着所有人杀了Flora,并抛尸于远处的树林。Flora意象图式路径被一再中断,读者对Flora的意象构建过程的印象必然是碎片的,需要重组的,尤其是克拉克角度下的Flora意象图式。脾气火爆、个性强势的克拉克为什么会如此害怕Flora?这是因为他从与西尔维娅的谈话中意识到:Flora会像其他发情的动物一样,再也不会回来,所以Flora的回归对于克拉克是无法接受的意外。再联想到Flora长大后对他的情感背叛,让他给Flora的最终评价就是:难以捉摸,表面温顺,实际并非如此。因此,Flora的厄运难逃是因为克拉克对它无法掌控,从而最终选择剥夺了它的生命。而卡拉为什么在知道克拉克如何对待西尔维娅和Flora的真相后,仍通过烧毁西尔维娅的信件和编造很多对Flora行踪的假设来哄骗自己,逃避现实?这无疑能从卡拉出走之初的雄心壮志,到不断动摇,直至最后崩溃,哀求克拉克来接她回家的心理变化过程读出答案来。Flora意象构建的完成,更渲染了克拉克对待情感的简单粗暴和自以为是,以及卡拉无法独立生活、独自面对社会的惶恐。

三、多重叠加的原型重塑

“对原型的理解来自于动态意义构建的过程。”[6]35原型是意象图式在文本意义的构建过程中逐步形成的脚本,起到建立文本与现实的联系,帮助理解文本的作用。Flora在整部作品中的意象图式是复式叠加的,为原初意象注入了大量的新意,形成了门罗式的Flora原型意象。对于卡拉,失去Flora,就失去了精神世界中所有灵动的部分。对于克拉克而言,Flora犹如撒旦,他因为难以看清Flora真实面目而感到惶恐。对于西尔维娅,Flora就像天使,消解了人和人之间最尖锐的矛盾。Flora的意象图式还深刻影响了各角色的图式构建,并构成意象原型的互涉。Flora和卡拉在经历了非常相似的路径图式:“被家人遗弃—与克拉克共同生活—逃离—回归—死亡”(前者在肉体上消亡;而后者在精神上被禁锢),形成显而易见的意象互涉。此外,Flora和西尔维娅的意象互涉也可以在图式构建中有迹可循:卡拉逃离克拉克,Flora在梦境中引导,西尔维娅在物质上支持;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Flora和西尔维娅是卡拉“人”“物”两界的密友;最后这对密友都因克拉克而被迫离开了她。围绕着Flora的原型,读者也读出了克拉克的外强中干、卡拉的软弱无助、西尔维娅的宽容理性。克拉克为了从肉体到精神上都牢牢地控制妻子,扼杀了她精神世界中的一切纯洁和美好,包括Flora。卡拉裹藏失去Flora的痛苦,假意相信克拉克编织的Flora没有回归的谎言,万般无奈而又小心翼翼地维护“自以为是的幸福”。西尔维娅在希腊看到的活泼可爱的羊群,对Flora产生遐想。Flora的回归转移了克拉克对帮助卡拉出走所受到的威胁与责备,思考了她帮助卡拉出走的错误决定,得出卡拉的幸福与自由并不是一回事的结论。

Flora这个名字最初出现在门罗的另一篇小说——《男孩与女孩们》中,Flora是一匹待宰喂狐的母马。它性格刚烈,不屈服于面临死亡的命运,在“我”的帮助下乘机出逃,但最终仍然难逃被逮被杀的厄运。母马Flora在作品中也形成了与女主人公的意象互涉——反抗男女有别的社会教育方式(不屈服于作为女孩的命运),不做女孩本分的事(个性叛逃),最终开始注意作为女孩的外表(个性中中性的一面屈服于社会规约)。对比两个文本中的Flora,不难发现它们有着相同的意象路径图式:“不幸的出生—找到归宿—逃离归宿—回归—被杀”。可见,门罗作品中的Flora实际上是具有反抗精神、有出逃经历、但最终难逃厄运,与女主角形成意象互涉的雌性动物的创作原型。

四、结语

《逃离》通过图形的瞬息转换,不断巩固了Flora意象在文本中的重要地位;通过接连打断Flora的意象图式发展和再续,使文本悬念重重,情节跌宕,意蕴深长。各种意象图式片段的相互交织,让读者如在迷宫中饶有兴趣地在一点一滴地拼凑、试探着每一条可能通向出口的路线。在这个过程中,读者需要发挥所有的文学文本阅读策略和期盼,不断向前的同时,又要不断回头品味、揣摩作者想要传达的所有创作意图和生活哲思。如果阅读时不前后联系,细细品味,读者就无法准确构建Flora的原型意象;不循着被瞬间斩断的路径图式,读者就无法完成由Flora意象图式牵动的纵横贯穿整篇作品的各种意象图式。而不到文末,读者无法完成对Flora意象图式的完整解读,也无法理解Flora存在的意义,亦不能认识门罗塑造Flora意象的文本效果。

[1]熊沐清.“从解释到发现”的认知诗学分析方法:以The Eagle为例[J].外语教学与研究:外国语文双月刊,2012(3):448-459.

[2]STOCKWELL P.Cognitive poetics:an introduction[M].London:Routledge,2002.

[3]MUNRO A.Runaway[M].Toronto:McClelland & Stewart Ltd,2004.

[4]汉斯·比德曼.世界文化象征辞典[M].刘玉红,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

[5]LAKOFF G.Woman,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s[M].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6]GAVINS J,STEEN G.Cognitive poetics in practice[C].London:Routledge,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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