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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宋代文学精神的对立统一

2014-03-26柯贞金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宋人欧阳修理性

柯贞金

(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 院长办公室,广东 广州 510300)

“文学是翱翔于天地间的鲲鹏,而文学精神就是它的灵魂。”[1]卷首文学精神反映一个时代文学创作的总体风貌,是支撑某一时代、某一群体的文学价值核心。“一代具有一代之文学”[2],同样,一代必有一代之文学精神:“中华文学之精神,历经数千年的沧桑,先后孕化出了先秦的高远,两汉的博大,魏晋的叛逆,唐代的豪迈,宋代的睿智,明清的反省,近代的启蒙,这一切无不是中国文学的精髓,组成中国文学的脊梁。”[1]卷首宋代文学精神就是在“睿智”这一灵魂统领下继承与独立,理性与情欲,达观与悲观多元化矛盾的对立与统一。

一、继承与独立

宋人能在唐人之后又建起一座华美的文学殿堂,主要缘于宋人的继承与创新精神。宋人对前人的继承与创新主要表现在对汉唐儒学、唐代古文及诗歌的继承与创新。

(一)对汉唐儒学的推陈出新

从魏晋南北朝起至隋唐约七百年间,佛教不断发展,逐渐风靡中国。由于佛学的兴盛和儒学本身的僵化,儒家传统地位面临巨大挑战。[3]正如北宋的张方平所言:“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皆归释氏耳!”增强儒学影响,复兴儒学,成为了当时众多知名学士的目标。欧阳修、柳开、王禹偁、石介、王安石等人在继承了韩愈斥佛思想的基础上,结合当前社会思想发展状况,开展排斥佛教、振兴儒学的活动,并最终使儒学在宋代得以复兴。

在排斥佛教时,宋人充分展示出他们的睿智。欧阳修等人不单纯从政治经济考虑以避其锋芒,而是着重于“夷夏之辨”,将佛教中的妖怪妄说拿出来,分析其破坏纲常礼法,将排斥佛教这种文化方面的论战拔高到了保卫民族文化的高度。在论战中,欧阳修明确提出了佛教破坏中国传统文化,比如君臣礼法、礼教纲常等,提倡应当将佛教赶出去。欧阳修明白佛教“为善之说”是其立足的根基,因此,他提出“修其本而胜之”, 即新建儒学本体,其核心就是儒家提倡的礼义:他明确指出儒家荀子的“性恶论”混淆了对于人性善恶的见解,致使这种学说归于佛教。他指出必须让百姓明确了解人性的善和礼义的善,以儒家的礼义取代佛教就是从善。正是借助对儒教本身的正本清源,规避了韩愈等人与佛教论战未抓住根本的弊端。[4]因此宋人高举儒学大旗的同时,对儒学提出了大胆的质疑。朱熹指出:“旧儒不越注疏而已,至永叔(欧阳修)、原父(刘敞)、孙明复(孙复)诸公始自出议论”(《朱子语类》卷八十)。欧阳修在《易童子问》、《诗本义》、《春秋论》等文中对前人视为神圣的儒家经典频频发难,声称“世无疑焉,吾独疑之”,要“一一究其所从来而核其真伪”。王安石宣称“有合于吾心者,则樵牧之言犹不废;言而无理,周、孔所不敢从”(惠洪《冷斋夜话》卷六)。程颐说过“学者要自得”、“各自立得一个门庭”(《二程遗书》卷二十二)。陆九渊说过:“为学患无疑,疑则有进”(《陆九渊集》卷三十六)。儒学在宋代的复兴体现了宋人在排佛兴儒方面超越唐人的睿智。

(二)对古文运动的继承与革新

唐代古文运动以韩愈、柳宗元为倡导者,古文运动内容主要是复兴儒学,其形式就是反对骈文,提倡古文,其理论主张则是文以明道。然而唐代后期政治时局日下,社会动荡不安,古文运动没能持续。直至宋代,儒家学者提出要重视古文,又开展了新的古文运动。北宋时的古文运动以欧阳修为代表,继承了唐代古文运动提倡古文、反对骈文的口号。在欧阳修之前,就有不少文人非常推崇韩愈的思想。正如欧阳修在《记旧本韩文后》中所言,宋初文坛“学者非韩不学也,可谓盛矣。”在欧阳修推动下,韩愈两百年前的精神彻底在当代被激活,在宋朝文坛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之前专事雕饰的四六骈俪体、西昆体开始退出历史舞台,“文以明道”思潮成为了主流思想。

标举文以明道并非始于宋代,中唐时韩愈首创此说。然而宋人“道”的观念当然也包含儒家道德意识,跟韩愈一脉相承,但却要比韩愈宽泛、理性得多。这正是宋人睿智之处:虚心继承,大胆创新。如欧阳修在唐人“文以明道”的“道”的基础上,将“道”发展为阐释儒家的礼乐刑政、仁义教化之道,主张文道兼营并重,这是对唐人文以明道、道胜于文的文学思想的发展与创新。从价值层次来说,宋人的道还具有形而上的性质,与人的终极追求、自我评判、精神依托相关。欧阳修说过:“陋巷之士得以自高于王侯者,以道自贵也”(《与焦千之书》)。王安石《上龚舍人书》也说过:“士虽厄穷贫贱,而道不少屈于当世,其自信之笃,自待之重也如此。”这里人的地位得到了强调和提高,人并不是在盲目地崇拜什么,以至投入其中,失去了自我,而是借助道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人、道互不抑损,相得益彰。实际上,文以明道就是以道贵文,而这也不过是人因以自贵的一种方式而己。因此,宋人对于文学的认识和把握就比前代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深刻、全面,且更加贴近现实,文学的地位因此获得了提高。从其涉及的领域来说,宋人的道还超出了儒家的道德范畴,扩展为宇宙万物的普遍规律,社会发展的自然趋势,包容面极大,且具有思辩性和哲理性。王安石指出:“道者,万物莫不由之也”(《洪范传》)。王氏跟当时许多思想家一样,认为万物皆有其道,既如此,文学也必然拥有自己的道。这种看法,唐代人是没有的。道被客观化、对象化了,它离开人的感性体验越来越远,而跟人的理性思辩、知性观照越来越近。与此相联系,宋人言道好与“理”并称,并非像韩愈那样与“气”相连。[5]56正如王安石在批判浮靡文风的时候曾指出:“某尝患近世之文,辞弗顾于理,理弗顾于事,——求其根抵济用,则蔑如也。”(《上邵学士书》)

不仅如此,他们还继承了韩柳等人在散文句法技巧和叙事、议论方面的优良传统的同时,摒弃了唐文追求古奥而造成的险怪艰涩之不足,使“宋文趋于平易畅达、简洁明快,从而在韩文之雄肆、柳文之峻切之外开辟出新的艺术境界。”[6]15他们作文的原则是“虽未尽如意,要不随人后”(《王定国文集序》),形成更加自然、更贴近生活,更加注重表现平凡的人和平凡人生活的风格。宋代散文文从字顺,如行云流水。如欧阳修的“永州八记”,苏轼的《秋声赋》、《赤壁赋》,情文并茂,自然平淡,正如宋人之品格:水静流深。

(三)对唐代诗歌的继承与出新

唐诗的成就登峰造极,唐诗的题材和意境也几乎无所不包,修辞手段的运用已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这简直成为宋人面前一座难以跨越山峰。清人蒋士铨曾说:“宋人生唐后,开辟真难为”(《辨诗》)。王安石感叹:“世间好语言,已被老杜道尽。世间俗语言,已被乐天道尽”,因此宋人“工于诗者,必取杜甫”(黄裳《陈商老诗集序》)。宋诗自然而富于理性,这种风格在杜甫、韩愈和白居易等人诗中就可找到滥觞。如语言的通俗化、描写的生活化,以议论入诗等方面,宋人沿其流而扬其波。

但宋人并不想寄身于唐诗之篱下,正如戴复古所说:“虽教自我胸中出,切忌随人脚后行”(《论诗七绝》之四)。杨万里也曾说:“黄陈篱下休安脚,陶谢行前更出头”(《跋徐恭仲省近诗》之三)。他们用睿智的眼光地在唐诗这座高峰前另辟蹊径:一是在题材上向日常生活倾斜,让生活琐事都成为宋人笔下的材料,人物形象不再是唐诗人所追求的“龙城飞将”,而是平易近人的市井凡人。宋人在唐诗美学境界外另辟新境,追求平淡之美:“苏轼崇陶,着眼于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黄庭坚尊杜,着眼于晚期杜诗‘平淡而山高水深’。”[6]17不仅如此,宋诗在唐人气势磅礴、激情飞扬之外,通过以文为诗,用典于诗,寻找诗歌中的理趣,表现生活中的哲学。因此,唐诗主言情,即使说理,也多以抒情方式出之;宋诗喜说理,崇尚议论。唐诗多注重生活感受的直接描写和抒发;宋诗亦表现生活,但总有某种逻辑思维的潜流贯穿其中。总之,唐诗总用感性形象来把握现实,宋诗则多借助理性思维来解剖现实;唐诗诗味较浓,宋诗诗味较淡,但却以思想的细致深刻、技巧语言的精益求精弥补之。

二、理性与情欲

(一)诗文中的理性精神

“与前代相比,宋代文学精神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它的理性化,可以说理性化是宋代文化乃至宋代文学迥异于前代的基本特征。”[5]55宋代人的理性主义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对待现实的理性。宋人清楚地看到唐人经历盛唐充满渴望的豪迈奔放到安史之乱后的收敛暗淡的的强烈的心理变化,对现实进行了全面的反思和重新的审视,重新构建起自已的精神境界与人生态度。他们看到,“在复杂的社会中单纯的热情无异于幼稚,痴情的苦恼无异于自戕,因而变得更为成熟、超脱、沉稳、内向、沉静内敛、儒雅从容。”[7]11他们不再像杜甫那样遇逆境时悲观失望,逢顺境时欣喜若狂;也不再像李白那样失意时怨天尤人,得意时又旁若无人。“他们的思想境界变得更加沉静脱俗了,无怪乎欧阳修要批判韩愈戚戚于贫贱,朱熹嘲笑白居易津津地谈利禄,苏轼以‘一蓑烟雨任平生’而自适了。”[7]11二是对待情欲的理性。程颐认为“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提倡“圣人心如止水。”(《二程遗书》卷十八) “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灭私欲则天理明矣。”(《二程遗书》卷二十四)认为“文以载道”、“重理轻情”才是文学的当行本色。三是审美态度的理性。崇尚理性的宋人其实并非缺乏情感,他们的内心世界是非常丰富的,这样做实际上是在追求对情感的超越。情感体验,特别是令人魂动神摇的那种审美愉悦已经被宋人扬弃了,而代之以更加深刻、更加恒久,且平静从容的精神感受。文学并不是为了使人激动,兴奋,而是为了使人更坦然,更沉静,更从容。审美也不是为了宣泄,而是促成人情绪的转化,实现对情感状态的超越。既然宋人更多的依赖于理性价值的支撑,依赖对道的实践和追求,他们也就必然将具体的生存状态、包括情感的起伏与恒定、长远的精神追求剥离开来,不断地通过调整前者来靠向后者,这就是宋人的审美态度。[5]58

这种理性审美态度使宋代的诗文充满理性的思辩,字里行间闪烁着理性的光芒。如朱熹“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杨万里的“却有一峰忽然长,方知不动是真山”;王安石的“此理乃可言,安得圆机者?”苏轼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都是借日常的生活现象阐发理趣。又如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借游记体悟人生哲理,苏轼的《赤壁赋》表现对人生、天地的哲学思考。思辩精神成为宋代文学区别于前代文学的重要特征。

(二)词中的情欲荡漾

这种理性的审美态度间接地促进词这一娱情悦性的文体的发展,让词表达出诗文中所不能表达的至真之情。众所周知,文字的抒情功能原来是由诗来承担的,入宋以后,由于理性精神的高扬,情感逐渐从诗中隐退,人的真情至感无从宣泄。于是,宋人选取了一个特别的审美视角——男女之情,它是最个人化的一种情愫,也是人的本性的体现,在处理感性与理性的关系、审美与政治道德等关系方面,它具有独特的作用和功效,成为理性最难涉足的领域。[8]宋人还需要构建一块男女之情的园地,为文人士大夫的理性文学世界创造出一个情理互补的空间。因此,他们选择了一个新的能大胆抒发情欲而较少受理性思潮制约文学载体——词,词因其“诗余”、“游戏”“末技”的卑微身份,未能入文学的大雅之堂,入宋后未受到理性精神的扫荡。而且,宋代建国理念也为词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堂而皇之的温床:宋太祖在建国后就提倡 “多积金帛”,“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天年”(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一)。于是全国上下宴饮歌舞之风盛行,词也以佐宴助兴的名义进入文人生活,“青春才子有新词,红粉佳人重劝酒”,文人在宴乐间浅斟低唱,既附庸风雅,又展示才情,博得妓女们的青睐和追捧,还不会受到理性精神的约束。这为宋词的创作与消费提供了动力,也为文人情欲的排遣提供了机会。

终宋一代,都存在两个文学领域:一是本色当行的官方文体,即重言志的诗、文,这一领域中,作家在理性主义的指引下写他们的“经国之大事,不朽之伟业”,这里有的是理性、思辩,缺的是自然、本性;另一个领域就是重娱情的词,它既浇文人胸中之块垒,又丰富了文人生活的情趣,这一领域更多的是本性,是真情,是对前一领域的补充,而这一补充成就了宋人赖以名代的文学体裁。

三、悲观与达观

宋以前的文人,他们的心境往往随境遇的变化而变化,宋人却能在任何境遇面前保持达观超然的境界,这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的达观心态。

(一)面对现实的悲观

宋代是一个文恬武嬉、积弱积贫的朝代,面对辽、金、元的侵略屡战屡败,一再的割地求和,一味的委曲求全。特别是南渡后,更是体现出全民族性悲观情调。虽有一些有识之士为了北伐奔走疾呼,但两次北伐均以惨败而终。整个社会浸染着一种懦弱厌战、苟活偷安的心理。“靖康之难,金兵入侵,各路守军望风而逃,就是这种心理的一次大暴露。”[9]正如周紫芝指出,“比者,虏人长驱,直捣王室,两淮甸以至京师,坚壁捍御者,不知有几?延敌内应者,不知有几?逗留不进者,不知有几?”(《上皇帝书》)屈辱的处境使宋人的自信受到严重打击,不自觉地流露出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无奈与惆怅。较之汉唐,宋人很少用文学来歌功颂德,也很少有“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豪情壮志,即便是雄心与魄力兼具的王安石也只说“材疏命贱不自揣,欲与稷契遐相希”。在惨痛的现实面前,不少文人化悲观转为苟安,或宴饮歌乐,醉生梦死;或隐居避世,著书立说。面对文学,宋人是自信的,他们在唐人这座高峰前建立了一座新的山峰;面对现实,宋人是悲观的,他们只能在不堪直面的现实中寻求苟安避世的心灵慰藉。

(二)内心深处的达观

主导宋人内心世界的还是达观的精神。宋人的达观首先表现在超然的生活态度。他们既注重外部事功,又注重内心修养,“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们都有入仕的热情,他们入仕之后也能勤于政事,勇于言事,更为可贵的是“他们在积极参政的同时,仍能保持比较宁静的心态,即使功业彪炳者也不例外。”[6]10所以当王安石拜相时还念着“箱筠雪竹钟山寺”(魏泰《临汉隐居诗话》),事业顶峰期还追忆“江湖秋梦橹声中”(王安石《壬子偶题》),不像李白得宠时的得意之态;苏轼晚年一贬再贬,但他一直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吟诗作赋:“此心安处是吾乡”,“不辞长作岭南人”,“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无韩柳被贬后的凄苦之音。真正是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真正把禅宗的随缘任运渗透于生活之中,渗透在作品之中。这是宋人独有的内在品质,也是宋代文学精神的一个侧面。

另外宋人的达观还表现在一种豁达的心境,宋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政敌,他们的私交都极好,如司马光与王安石虽为政敌但私交甚笃。宋人乐于提携后进,还能突破党派之争推举贤才。据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三苏”出眉山时先拜谒蜀中太守张梵平,张知道三人非寻常之材,苦于自已才识名望不高,就向自已的政敌欧阳修推荐三人,欧阳修也不因政敌之荐而存偏见,极力推重“三苏”,并把苏轼培养为文坛领袖,一时传为佳话。苏轼接过这一传统,培养了“苏门四学士”等一大批才学之士。这是宋代文人之幸,也是宋代文学之幸。

宋人的达观精神得益于他们处世的睿智。一是宋人从唐人或前代人身上看到了人世的不可捉摸,官场的风云变幻,认识到人只有修身养性,达到超然物外、乐观洒脱的胸襟和气度,才不至在社会中手足失措。二是宋人对文学的自信。宋人对自已创造的文化有高度的自信,如朱熹:“国朝文明之励,前世莫及”(《楚辞后语》卷六)。最根本的因素则是其坚持儒家个人修养过程中,融入老庄淡泊无为及禅宗随缘任运的思想,使他们在现实面前能够安然自适、开朗达观。

四、睿智——儒道释融合

宋人的能将继承与独立、理性与情欲、达观与悲观等多元化矛盾的文学精神实现和谐统一,其根本原因在于其内心深处儒、道、释充分融合而生发出异于他人的睿智。

(一)儒道释三教融合

宋代文学界为复兴儒学而开展排佛运动促使禅宗主动吸收儒、道两家的思想,力求适应中国的传统伦理观念①。而且宋人认为儒、释、道三教有许多相通之处。契嵩在《镡津文集》卷二中云:“古之有圣人焉,曰佛、曰儒、曰百家。心则一,其迹则异。” 宋孝宗更是有意识地提倡三教合流:“三教本不相远,特所施不同。……以佛修身,以道养生,以儒治世可也”(《三教论》)。北宋僧人智圆也说:“吾修身以儒,治心以释。” 如苏轼不仅对儒道释三种思想都欣然接受,而且认为它们本来就是相通的。他说“庄子盖助孔子者”,认为庄子对孔学的态度是“阳挤而阴助之”(《庄子祠堂记》)。“由于宋代的儒、道、释三种思想都从注重外部事功向注重内心修养转变,因而更容易在思想的层面上有机地融合起来”;“理学家虽然以纯儒自命,但他们的性命义理之学其实都以释老为津梁。程颐就说其兄程颢的学术是‘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明道先生行状》)。那些非理学家的文人更是对自已浸染释、老毫不讳言,比如王安石就曾与宋神宗当面讨论佛书。”[6]9因此出现了“两宋诸儒门庭,半出入于佛老”(《宋元学案》)的局面。至此,“三教从早期强调社会教化方面的‘三教一致’,到唐代的‘三教鼎立’、‘三教合流’,进而发展到宋代中叶的“三教合一”[10]这标志着“儒佛道三教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最终找到了它们的共同归宿,找到了以儒为主,以佛道为辅的最佳组合形式。”[11]

(二)三教融合而生发的睿智的人生哲学

儒、佛、道“三教合一”的思潮下,宋人从自己实际生活出发吸取儒、道、释思想中的有益成份,并通过自己对人生社会的深刻反思而形成了一套独特的人生哲学体系:以儒家思想为主的治世哲学,以道家思想为主的养生哲学,以佛家思想为主的修身哲学。这一人生哲学体系让他在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与人生时更加从容与睿智。

睿智的治世哲学——以出世心做入世事。在其他朝代,很难做到外部事功与内部修养两者兼善:陶渊明是崇高的,他“不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他的品格是高尚的,他的品性也是达观的,但陶渊明放飞了他的自然性,也放弃了他的社会责任感;李白是高尚的,怀才不遇时慷慨陈辞“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大有一种不与世同流合污的气节,但是一朝得志却欢呼“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就得意忘形,自命不凡。宋人解决了前代文人非仕即隐,承担社会责任与追求个性自由互相排斥的矛盾。儒家文化积极入世的精神和宋代“崇文抑武”的统治策略,使宋代文人士大夫积极入仕参政,社会责任感和忧患意识明显增强。儒道释三种思想在他们内心融合,使他们以出世心做入世事并成为宋人的基本人生哲学。所以,无论是苏轼、王安石,还是辛弃疾、陆游,他们从不斤斤计较于个人之得失,他们能在官场浮沉中随遇而安,他们把个人的品质与社会的责任感联在一起,把个人之志趣与国家的安危和谐统一。

睿智的养生哲学——心如潭水静无风。宋人喜欢借道家的养生方式,即静坐养生、炼气养生。朱熹说提倡“安静以养微阳”,并要求学生“半日读书,半日静坐”,因此静坐成了当时文儒必尊的圣规。苏东坡、陆游、欧阳修等人对静坐都有高深的修养和造诣,他们时常焚香静坐,参禅悟道。苏轼《司命宫杨道士息轩》诗云:“无事此静坐,一日是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陆游《好事近问》诗云:“心如潭水静无风,一坐数千息”等等。宋儒们还提出了“气上成性”、“气便是命”、“养气即是养心的主张”。因此,炼气养生在宋代文人士大夫中颇为盛行。如北宋晁迥,博通文史,善吐纳养生之术:“初学道于刘海蟾,得炼气服形之法。”苏轼在《养生诀上张安道》中论述了意念与运气、按摩相结合的一种练功法。宋人在静心养性过程中不断参悟生活的哲理与宇宙的规律,他们的文章也往往呈现出一种睿智、豁达和通脱的精神,宋诗更是以“理趣”著称。这种静心养性之道也造就了他们的成熟、稳健的心理素质:他们大多不以得失萦怀,面对贬官、迁谪,他们往往用人生如梦、随缘自适等佛道思想来开解自己,摆脱心理危机;在境遇困厄之时,道家和道教的全性养身、顺应自然、无为而治和佛教一切皆空、万法唯识、即心即佛等思想给宋人以形而上学的思考和精神上的超脱,犹如甘霖滋润着他们受伤的心灵。

睿智的修身哲学——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宋人已经把自我人格修养的完善看作是人生的最高目标,认为一切事功只是人格修养的外部表现而已。所以,他们可以向内心去寻求个体生命的意义,去追求经过道德自律的个性自由。[6]10他们“把治学看作人格完善的重要途径;‘闻道’成为人生的最高追求目标;‘民胞物与’的精神,更成为士大夫人格的重要支撑。兼容儒、释、道三家的思想,造就了新的人格范型。他们往往能融会三教义理,调节自己的思想和心理状态,因此,宋代文人对于仕途挫折和生活遭遇的应对要比唐代文人灵活自如得多。[12]他们既关怀现实,以经世济民为已任,对社会民生保持强烈的责任心,同时,对人生又有较为超越、达观的态度,‘不以物喜,不以已悲’。通达的人生态度,使许多诗人解脱了悲哀穷愁的困扰。”[13]

苏轼就是将儒、道、释融合的智者。他以平常心对待一切变故,在命运多舛的时候,有释、道思想的支撑,才能蔑视丑恶,消解痛苦,平表内心。“此心安处是吾乡”,“归去,也无风寸也无晴”就是他对待人生的真实写照。 “这种以儒学体系为根本而浸染释、道的思想是苏轼人生观的哲学基础”;“以一种全新的人生态度来对待接踵而至的不幸,把儒家固穷的坚毅精神、老庄轻视有限时空和物质环境的超越态度以及禅宗以平常心对待一切变故的观念有机地结合起来,从而做到了蔑视丑恶,消解痛苦。”[6]70

(三)宋人人生态度的当代价值

宋人的立身处世之标准为后人树立了一个良好品格规范。面对随市场经济体制下必然出现的残酷竞争和就业、生存困难,以及随之而来的价值体系多元化、道德滑坡、信任缺失、离德离心、虚掷光阴、漠视生命等种种问题和危机,我们要学习宋人的处世之道,确立正确的人生理想和处世哲学,克服焦虑、浮躁、自暴自弃心理,注重个人内心修养,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睿智对待人生。同时,宋人表现出来的创新精神,也应成为激励当代青少年敢于质疑定论、敢于挑战权威、以创创新的精神赢得自己的生存空间和社会地位的精神标本。从这个意义上讲,宋代文学精神对培养民族精神,提高国民素质,具有积极而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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