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新诗美学的蓝图
——吴奔星教授《写诗余论》述评
2014-03-25葛乃福
葛乃福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 200433)
建构新诗美学的蓝图
——吴奔星教授《写诗余论》述评
葛乃福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 200433)
著名诗人、学者吴奔星(1913—2004)于1937年1月发表了《诗的创作与欣赏》一文,提出了新诗应该“三新”,即新意境、新比兴和新辞藻,阐述了很好的见解,涉及到新诗的美学层面。时隔三年,到1940年2月,吴奔星以古代诗论的写法,发表了长文《写诗余论》,共有28则,可以看作是他对《诗的创作与欣赏》一文的延续与发展。吴奔星在诗与生活、诗的内容和形式、诗的语言和诗的鉴赏批评等诸方面言简意赅地提出了建构新诗美学蓝图的系统思考,为其日后诗歌美学的建立奠定了扎实的基础。至今读来,仍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一)诗与生活。这得从吴奔星对诗下的定义谈起。他说“凡以和谐的音节,经济的辞藻,表现个人的观感或刻画精彩(或生动)的人生,都可称之为诗”,简言之,“诗是苦乐的象征,灵魂的散步”。倘若没有生活,何来“个人的观感”和“精彩的人生”?在吴奔星看来,只有“具备锐利的眼光”,“才能去取宇宙万有中的写作对象”,作者肯定的是“宇宙万有中的”而非是头脑中固有的,这就从物质第一性的角度来肯定了生活的重要性。有根树才茂,有土花才香。只要有了生活,就能使我们去写出“在平凡的事物中掘发自古以来的诗人都没有写过的东西”。当然这不是一般有生活底子的人所能做到的,也不是不善于观察的人所能“掘发”的。我们或许尚未忘记,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曾有人说过“创作需要才能”。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才能的“巧妇”如果没有生活之“米”下锅,也只能守着灶头干瞪眼。强调了才能,似乎“才能”是比生活还要重要的,这完全是混淆视听,喧宾夺主!这种说法的危害性在于,诗歌创作只是少数有才能的方能参与的,广大人民是无缘参与其中的。但吴奔星不这样认为,他说:“要知道人人都有天才,人人皆可写出其不朽的杰作。”这就将人们从写诗以至想做诗人从神秘中解放了出来。吴奔星的这番话,大长了人民作为诗歌主人的志气,大灭了少数妄想垄断诗歌者的威风,从这个意义上说,吴奔星是“大众时代的代言人,说出了许多大众想说而不知如何说好的话”。
(二)诗的内容。对诗的内容从古至今也有许多说法。吴奔星斩钉截铁地说:“诗的伟大与否,取决于内容,不决于形式——一切文学作品都是如此,不限于诗。”这道出了一个事实,历朝历代评价诗歌的标准都是内容第一位,艺术第二位的。当然这也有表现的技巧问题,有的倾向于直接,有的倾向于间接。有位山水画家用诗一般的语言说:“中华大地,无山不美,无水不秀。”这是倾向于直接;而诗人杜甫写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绝句》)诗中没有一句直接赞美祖国的,然而句句都是赞美祖国的。正如美国诗人阿奇博尔德·麦克列什所说:“一首诗并不解释什么,而本身就是什么。”(高友工、梅祖麟:《唐诗三论——诗歌的结构主义批评》)吴奔星主张诗在表现内容的时候,“诗意贵含蓄,忌显露”,这在西方被称之为“(诗的)沉默美学”。
吴奔星还认为:“古人言文,分载道与言志两类。诗是文学的一部分,也当然分此两类。”这里的“道”是指内容和思想;这里的“志”是指性灵和情感。前者不能离开情感,正如后者不能离开思想一样。
(三)诗的形式。毫无疑问,诗的形式是受诗的内容制约的。吴奔星在讨论诗的形式的时候,总是强调内容决定形式,这无疑是正确的。例如,他谈到诗行时说:“宜决于意,苟意之所宜,一句分为数行亦不为过,非然者,数句并为一行亦可。”再如,他谈到脚韵时认为:“(脚韵是)情感的枷锁。”有时为了畅达地表达情感,脚韵甚至可以不要。这或许为某些人所不能接受,但在写诗的实践中会不可避免地遇到这个问题。在《写诗余论》的最后一则(第28则)提到押韵的问题,吴奔星进一步指出:“不知社会愈进化,题材愈广泛,有韵的诗式,已不足以作为表现的工具。”这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就提出关于诗歌音乐性的见解,是具有前卫性的。
(四)诗的语言。吴奔星指名道姓地批评了胡适:“他(胡适)主张写明白如话的诗,原则上是对的,但对于后来诗人的影响太坏了,由他拉开了粗制滥造的序幕,使诗人如牛毛……”虽然造成这样的不良后果的责任不能一古脑儿地推给胡适,不过作为此种理论的倡导者,胡适难逃应负的责任。
有人说,语言是文学的第一要素,诗歌亦然。吴奔星在《写诗余论》中多次强调“(写诗)用字造句,应再三斟酌”,“语言忌艰窘”,“如以最险怪的词句表现最平凡的意境,在作者自文浅陋,对读者则味同嚼蜡”。但是通观全篇,我们感到吴奔星结合自己的写诗实践阐述得尚嫌不足。
(五)诗歌的鉴赏批评。诗歌鉴赏批评的职责是灌溉佳花,剪除恶草。但是,有时候诗歌批评变成了乱扣帽子。吴奔星在《写诗余论》中说:“今人读诗,稍一不懂,即斥之朦胧、神秘,甚至骂他不逊,尤应纠正。”这是乱扣帽子的一例,令人联想到在八十年代初,有人对稍一不懂的诗也扣上了类似的帽子“令人气闷的‘朦胧’”,前后二者何其相似乃尔。严格来说,这种打帽子仗算不上诗歌批评。
吴奔星对诗歌鉴赏批评提出了两点:一是“不要将作品给年纪上了三四十岁而不懂诗的人看。……他硬要看,既看了之后,又喜欢给你一个盲目的批评。”二是“诗人不可像政治家那样希望别人捧场。只要写诗写得好,自然有读者、有时代、有历史来捧场。同时诗人也不要怕别人诋毁,恶意漫骂会在诗人光荣的成就前屈膝。”
文中的第一点,吴奔星是针对批评者说的,他们对诗歌批评不懂,或者说懂之甚少,但爱盲目地批评别人的作品。这样的人为了避免出洋相,得注意提高自己的艺术素养才好。第二点,是要被批评者有自信心。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不要怕别人的诋毁和漫骂,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但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很难,因为人言可畏。
文艺鉴赏批评(包括诗歌鉴赏批评)至今也很难说已经理顺。譬如说莫言在2012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应该说这是我国文坛一件令人欢欣鼓舞的好事,但偏偏这个时候冒出了一本很厚很沉的被称为“集体泼冷水”的书《莫言批判》,真是很难理解。俄罗斯有句俗语说得好,“胜利者不该受到指责”,某些人连这个起码的道理也不懂,你还能跟他们说些什么呢?
诗歌鉴赏批评是个大题目。吴奔星在《写诗余论》中仅将这个问题提出来请大家思考。它的正确做法还是开头提到的两句话,诗歌批评和所有的文艺批评一样,应该坚持“灌溉佳花,剪除杂草”这个原则毫不动摇。至于怎样做好这项工作,还有待于不断地实践去逐步完善。
诗歌美学理论的建设是一项宏大工程,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感激许多前辈们的夙夜在心的钻研,其中吴奔星先生就是颇为突出颇有建树的一位,他著有《虚实美学新探》、《诗美鉴赏学》等诗歌美学专著,在诗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暮霭与春焰》一书在作者简介中是这样叙述的:“(吴奔星先生)晚年致力于诗歌美学的探索,创立‘虚实美学’的概念,提出‘诗学是情学’的命题,具有独特的理论建树。”这是实事求是的科学评价。在纪念吴奔星先生仙逝十周年的时候,让我们重温他建构诗歌美学方面所做出的重大贡献,对繁荣和发展中国新诗创作及新诗理论是大有裨益的!
2014-04-12
葛乃福(1940-),男,江苏江都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