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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词风格的俗雅之变

2014-03-25梁必彪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6期
关键词:歌妓柳永

梁必彪

(武夷学院 人文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一般认为,柳永是一个行为放荡、词风艳俗的词人。后人多以“词语尘下”、“骫骳从俗”、“淫媟谑语”、“杂以鄙语”等诟病柳词,质疑其人格。诚然,柳词总体风格是俗的,但是我们应当注意柳永后期的创作雅化的现象,柳词经历了由俗到雅的转变。因此,我们以“以俗为基调,俗雅参半,由俗向雅转变”来评价柳永创作的总体特征,更为客观全面。为了叙述的需要,我们以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柳永中进士,步入仕途为界,将柳永的创作分为前期和后期。

一、柳词“俗”的形成

(一)时代的享乐文化与柳词“俗”风的形成

柳永前期创作受时代的享乐文化氛围影响至深。

北宋经过宋初几十年的恢复,人口增加,工商业繁荣,货币经济发展,新兴市民阶层扩大,演艺等娱乐行业也相应地发展繁荣起来。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序》就记载这时期汴京的繁荣: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1]

北宋娱乐文化的繁荣与皇帝的提倡和鼓励也有关系。宋代皇帝为了防备武将篡权,推行崇文抑武措施,鼓励文武大臣耽于享乐而疏于谋图政治权力。《宋史》记载:“帝曰:‘人生驹过隙尔,不如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君臣之间无所猜嫌,不亦善乎?’”[2]

在各式各样的享乐文化中,歌妓文化的发展是相当突出的。歌妓文化由来已久。北宋时期,在前代基础上,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既有官妓、家妓和私妓这样具体的歌妓阶层,又有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对歌妓的管理规定。北宋初期的名臣晏殊、欧阳修,寇准等在家里都蓄有歌妓。晏殊在《清平乐》中写道:“秋光向晚,小阁初开宴。林叶殷红犹未遍。雨后青苔满院。萧娘劝我金卮。殷勤更唱新词。暮去朝来即老,人生不饮何为。”可以想象,享受歌妓的美貌新声,犹如饭后茶茗,在当时是极为常见的享乐。

歌妓不仅为封建社会贵族阶层提供声色享乐的需求,她们也是音乐舞蹈文化的表演者、传播者甚至是创作者。词这种诗歌样式,在柳永时期还没有脱离配乐填词的模式,还是音乐的附庸。词的音律、词调、押韵都受乐调限制影响。所以作为词人的柳永与作为歌艺的表演者的歌妓自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况且柳永自身精通音律词调,大量创制慢词,所以他与歌妓的交往比一般的词人更为密切,意义也超越了一般文人的声色享受的目的,多了一层乐艺切磋交流的性质。

柳永与歌妓的交往,无论出于享受的需要还是乐艺交流的目的,都对其创作产生直接的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题材选择、语言风格和情感表达方式上。

题材选择。歌妓词在柳永的《乐章集》约占二分之一。柳永不同于一般市井之人,仅仅把歌妓作为狎邪取乐的对象,而是以人格平等的态度对待歌妓。特别是在科考失意之后,更将歌妓作为倾诉内心苦闷的知心朋友。柳永多以赞美的笔调塑造歌妓善良、多情、才貌兼备的形象,为她们“代言”,同情她们的境遇,抒发她们情感。所以他的作品相当受歌妓欢迎,歌妓们常以重金向柳永求词。罗烨《醉翁谈录》说:“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3]

语言风格。歌妓一般有很好的歌艺舞蹈水平,但文化水平不高,即使有少数文化素养较好者,但是消费群体一般文化水平不高,所以决定歌妓之唱词必须是通俗易懂的,甚至是俚俗口语化的。柳永为了满足这一要求,他这个时期的词作在语言上必然是通俗的。如《少年游》所写:

淡黄衫子郁金裙。长忆个人人。文谈闲雅,歌喉清丽,举措好精神。

当初为倚深深宠,无个事、爱娇嗔。想得别来,旧家模样,只是翠蛾颦。

词作全以口语写成,通俗、浅近、自然,一个美丽可爱的歌妓形象跃然纸上。

情感表达方式。文学作品的形式和内容是互相影响的,甚至形式即内容。既然歌妓题材和符合这种题材的语言要求影响了柳词的创作,使得柳词呈现出浅近通俗的风貌,那么作为词作内层的情感表达也受其影响。歌妓及消费歌妓文化的群体都是底层市民,所以,歌妓词的情感也当是符合市井小民的旨趣,是世俗的感情,是直露坦诚的爱情的欢乐和痛苦。这种情感是大胆、热烈,真率,甚至是低俗的。这种情感形之于文字,便是热烈、大胆、直露、口语式的文字,否则便无法真切地表达出这种情感的特质。所以,柳词的情感特点正如叶嘉莹所说:“柳永所写的儿女柔情,又是极现实、极真切的儿女柔情,并没有如温、韦、晏、欧诸人之足以引人产生托喻之想的意境。”[4]诗词需有意境,有情景交融的效果,这是中国传统诗词的美学要求。但柳词没有“引人产生托喻之想的意境”,是不符合传统的温雅含蓄的审美要求的,所以,此时的柳词是“俗”的。

(二)求仕失败与柳永“俗”词的创作

如果说“暇日遍游妓馆”,纵情歌妓享乐的文化中,是柳永身处享乐氛围、年少轻狂本性的使然,那么仕途上的失意,功名理想的幻灭是他与歌妓接触交往的另一个重要推力。

柳永于天禧四年(公元1020年)第一次参加科举,没有成功,之后又参加了三次,都没成功。

也许是年少轻狂,也许是自身情趣使然,柳永在科考上失意后,更加放荡纵情,混迹烟花柳巷中,似乎以放浪形骸的形式反抗现实势力,表示对功名事业和现实政治的蔑视与抗衡。这是对正统文化的挑战和背离。这样的价值观和生命态度同样影响了他前期的创作风貌,使此时的作品不仅充满世俗之气,而且愤懑和刺世的锋芒毕露。试看此期的《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词中将他的的愤懑宣泄得淋漓狂放,尽显他桀骜不训,敢于背逆传统的性格。求仕失败,使他更加沉溺于“恁偎红翠,风流事”中,他与下层妇女走得更近,他的创作更加放纵,尽情地代歌妓舞女放言抒情。同时,以市井小民的口吻嬉笑怒骂,创作中更加张扬出“俗”的风貌。

(三)以皇帝为代表的正统势力对柳永的双重态度与柳词“俗”风格的选择

柳永前期的创作呈现“俗”风貌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以皇帝为首的正统士大夫对他俳优娱乐身份、俗艳文化代表的定位,“诱惑”他接受这样的社会角色。

宋代皇帝以及他的臣僚们在政治上崇尚以儒治国。“仁宗留意雅儒,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薄之文。”[5]儒家传统对人才评估的标准是德才兼备,所谓“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下立言。”而柳永“日与獧子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检约。”[6]“薄于操行”的浪子形象以及柳词风貌上的“骫骳从俗”、“淫媟谑语”、有损官僚阶层的社会形象,不符合正统势力政治和文化上的要求。

但是正统势力用双重的态度对待柳永及其作品的价值。他们对柳永纵情秦楼楚馆,游戏人生的行为深感厌恶,忌讳柳词的俗。然而他们又赏识柳永的才华,欣赏柳词别开生面的清新而富有娱乐情趣的辞风。

陈师道《后山诗话》云:“柳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作新乐府,骫骳从俗,天下咏之,遂传禁中。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从歌之再三。”[7]虽然后来因为宫中影从过甚,有所顾忌而收敛,但仁宗皇帝喜好柳词却是不争的事实。曾慥《高斋漫录》记载:“宣和间七夕,召宰执近臣禁中赐宴。上曰:‘七夕何故百司无假?’宰相王公黼对曰:‘古今无假。’上为一笑,盖用柳耆卿七夕词以对。”[8]王公黼在这里信口活用柳永《二郎神》中的“闲雅。须知此景,古今无价。”词句打趣,君臣竟能相视而笑,可见其默契。这种默契是建立在对柳词的耳熟能详的基础上的。可见柳词深受皇帝和权臣们的喜爱,在宫廷上流社会广泛流传。

柳永的词名在以市民、歌妓群体为主的下层社会影响广泛,“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9],而以皇帝为首的上层社会对他的作品的肯定,更有助于他声名的远扬。这种声名的流传对任何一位作家都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和鼓励。这肯定影响了柳永在创作上继续追求“俗”的审美情趣,创作“俗”的作品。所以,柳永在科考失意、功名无望时并不显得沮丧落魄,他唱出“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的宣言。这样的宣言或许有自慰的成分,但更多是发自内心的对词才和词名的自负。这种自负很大程度源自皇帝及他的士大夫们对柳词通俗风味的喜爱。遗憾的是,正统文化势力只希望柳永做一个能够带来乐趣的有俳优性质的在野文人,给他们的严肃劳心的政治工作增些闲暇的放松,而不是与他们融为一体的文臣。这样,他们既得到柳词带来的乐趣,也没有背离他们政治文化上“崇尚儒雅”的方针。

二、后期柳词题材的雅化与词境的升华

(一)荣登仕途与柳词题材的趋雅

柳永前期放纵于歌妓享乐和交往,背离正统势力对儒士的道德要求,有失落文人对现实不满、挑战和抗衡正统力量的意味。但古往今来的事实证明,个人与现实力量和正统势力的抗衡,必定是失败的。柳永的抗衡无论是有意的或是性情使然,都让他失去了为官从政应备的德行声名,阻碍了他对仕途功名的追求。

然而,任何人生存于社会,必须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儒家社会留给士人只有博取功名这一不归路。面对生存需求和儒士的理想,他不得不屈服,不得不思考自己的出路,这个出路就是寻找机会融入正统社会中。

这个机会在景祐元年柳永五十岁的时候来临了。景祐元年,宋仁宗有感于:“乡学之士益蕃,而取人路狭,使孤寒栖迟,或老而不得进,朕甚悯之。其令南省就试进士、诸科,十取其二。凡年五十,进士五举、诸科六举;尝经殿试,进士三举、诸科五举;及尝预先朝御试,虽试文不合格,毋辄黜,皆以名闻。”[1]3611-3612趁此扩大科举名额的机会,柳永再次参加了进士考试,并且与其兄柳三接同榜中举。就这样,柳永步入了仕途。

初入仕途,柳永是相当兴奋的,在《柳初新·东郊向晓星杓亚》表达了此时的心情:

东郊向晓星杓亚。报帝里、春来也。柳抬烟眼,花匀露脸,渐岘绿娇红姹。妆点层台芳榭。运神功、丹青无价。 别有尧阶试罢。新郎君、成行如画。杏园风细,桃花浪暖,竞喜羽迁鳞化。遍九陌、相将游冶。骤香尘、宝鞍骄马。

一切景语皆情语。上片写春来帝京,景色美丽,下片写荣获功名的新进士们的喜悦得意。人美景美,相得益彰。柳永作为新科进士的一员,其时的心情可以想象。

随着他登上仕途,他与士大夫的交往频繁了,他成为这个交际圈的一个成员,他的创作也必然逐渐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首先表现在柳永逐渐摒弃歌妓等俗艳题材的创作,转向投合皇帝、颂扬美政的歌功颂德的创作上。试看他为宋仁宗华诞之日献寿所作的《送征衣》:

过韶阳。璇枢电绕,华渚虹流,运应千载会昌。罄寰宇、荐殊祥。吾皇。诞弥月,瑶图缵庆,玉叶腾芳。并景贶、三灵眷祐,挺英哲、掩前王。遇年年、嘉节清和,颁率土称觞。 无间要荒华夏,尽万里、走梯航。彤庭舜张大乐,禹会群方。鵷行。望上国,山呼鳌抃,遥爇炉香。竟就日、瞻云献寿,指南山、等无疆。愿巍巍、宝历鸿基,齐天地遥长。

终篇吉祥福瑞、英明神武之词,极尽奉承之意。这类作品在《乐章集》218首词中,差不多占了十分之一,不是一个小的数目。颂扬美政是每一个士大夫官员必做的功课,自古都有应制诗,应制文学。应制文学的一个特征就是要写得温柔敦厚,典雅华美,以迎合帝王的虚荣美意。柳永的这类作品较为典雅庄重,与前期的俚俗艳俗大相径庭。

柳永在获得融入正统势力的机会之后,不仅创作倾向雅变,他的行为也有所收敛,他不再像前期那样恣意妄为,“无复检约”了。他在私交对象的选择上变得谨慎收敛。之前混迹市井时的一些旧相识虽然恋情未断,但为了顾及舆论,也不敢随便交往了,这在他此期的作品中有所反映,如《长相思》:

“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皎月初照严城。清都绛阙夜景,风传银箭,露叆金茎。巷陌纵横。过平康款辔,缓听歌声。凤烛荧荧。那人家、未掩香屏。 向罗绮丛中,认得依稀旧日,雅态轻盈。娇波艳冶,巧笑依然,有意相迎。墙头马上,漫迟留、难写深诚。又岂知、名宦拘检,年来减尽风情。”

柳永为官后再游都城汴京,繁华依旧,美人如故。但他不敢靠近“有意相迎”的佳人了,因为现在是有声望的“名宦”,备受“拘检”,故“减尽风情。”但“墙头马上,漫迟留、难写深诚。”道出了他欲与佳人相会而不得的无奈之意态。这里,柳永变得理性了,以符合儒家官员的行为准则来约束自己。

柳永后期是力图做一个封建的良臣,成为一名合格的儒家官员的。这可以从他的为政表现得到证明。据《余杭县志》载:“而抚民清净,安于无事,百姓爱之。建玩江楼于溪南,公余啸咏,有潘怀县风。”[10]他一改前期浮夸浪子的形象,转变成一个体恤民情,有治理政事能力的儒家官员,而且有儒士的风雅之风。

他在此期间做的《煮盐歌》也体现出他儒家辅政恤民的道德理想:

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何寥落?牢盆煮就汝输征。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盐味加,始灌潮波流成卤。卤农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为雪。

诗歌写盐民一年四季艰辛的劳作,让我们似乎看到了《诗经·豳风·七月》里的劳动场景。柳永的诗歌创作总共留下4首,但正是从难得诗作中,我们可以看出柳永创作思想的转变了。正如钱钟书评价说:“看到了乐章集不一样的面孔”。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时候的柳永不可能再写那些被晏殊贬斥的“彩线慵拈伴伊坐”之类的词句了。

(二)柳词雅化的另一种姿态:词境的升华

柳永入仕后尽管按照正统的儒家官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勤政爱民,作品风貌也转向温雅敦厚。然而柳永的仕途并不顺意。他中进士后,始授睦州推官。但柳永由于各种原因一直没得到升迁的机会。叶梦得《石林燕语》记载:“景佑中,柳三变为睦州推官,以歌辞为人所称。到官才月余,吕蔚知州事,即荐之。郭劝为侍御史,因言三变释褐到官始逾月,善状安在,而遽荐论?因诏州县官初任未成考不得举。”[11]柳永因荐举法的改变而失去了这次升迁的机会。之后到昌国县做盐官,再做华阳、灵台县令,都是地方小官。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困于选调,沉沦下僚。

柳永没得到升迁的原因除了铨选制度的改变之外,皇帝及其周围的权臣的排斥也是重要原因。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记载: 柳三变,景祐末登进士第……皇祐中,久困选调。入内都知史某爱其才而怜其潦倒,会教坊进新曲《醉蓬莱》,时司天台奏:“老人星见。”史乘仁宗之悦,以耆卿应制。耆卿方冀进用,欣然走笔,甚自得意。词名《醉蓬莱慢》。比进呈,上见首有‘渐’字,色若不悦。读至“宸游凤辇何处”乃与御制真宗挽词暗合,上惨然。又读至“太液波翻”,曰:“何不言‘波澄’!”乃掷之于地。永自此不复进用。[12]

后期的柳永渴望更深入地融入到士大夫行列中去,但皇帝和上层社会没有给他机会。没能选调升迁到帝都,柳永不得不辗转各地,奔波于离任与赴任的宦途上。现实的困顿提升了词人的人生境界,也升华了其作品的境界。柳永充分发挥了中国传统诗歌中比兴的手法,以景寓情,情景交融,创造出极美的词镜。

正如苏轼对其《八声甘州》的评价:“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云:‘霜凤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13]

苏轼认为柳词有唐诗意境,以此否定了世人对柳词“俗”的判断。词镜的升华,是柳词风格另一种姿态的雅化。 这种词境的升华在他的此期的羁旅词中呈现得淋漓尽致。其《安公子》:

远岸收残雨,雨残稍觉江天暮。拾翠汀洲人寂静,立双双鸥鹭。望几点、渔灯隐映蒹葭浦。停画桡、两两舟人语。道去程今夜,遥指前村烟树。 游宦成羁旅,短樯吟倚闲凝伫。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自别后、风亭月榭孤欢聚。刚断肠、惹得离情苦。听杜宇声声,劝人不如归去。

抒写羁旅离情,慨叹仕路蹇塞,思念家乡,道出失意文人的普遍心理。格调清朗隽雅。清代邓廷桢:“‘远岸收残雨’一阕,亦通体清旷,涤尽铅华。”[6]2528

再看其《轮台子·一枕清宵好梦》:

一枕清宵好梦,可惜被、邻鸡唤觉。匆匆策马登途,满目淡烟衰草。前驱风触鸣珂,过霜林、渐觉惊栖鸟。冒征尘远况,自古凄凉长安道。行行又历孤村,楚天阔、望中未晓。 念劳生,惜芳年壮岁,离多欢少。叹断梗难停,暮云渐杳。但黯黯魂消,寸肠凭谁表。恁驱驱、何时是了。又争似、却返瑶京,重买千金笑。

此为 “早行词”,写仕途的辛苦劳碌和失落的凄凉。但是苦情多用景语抒发,单上阕就用了清宵、邻鸡、淡烟、衰草、鸣珂、霜林、栖鸟、征尘、孤村这一系列蕴含孤独、凄凉、艰辛、无望的意象,创造出清冷孤寂的意境。

由此,我们看到,柳永的一生,基本处于现实困顿中,这深刻影响了柳词风格的形成及俗雅之变。前期的求仕失败,久困市井,使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下层社会,并为下层歌妓发声,是柳词“俗”风格形成的主要原因。后期柳永步入仕途,是其与正统势力和正统文化“合”的时期。这时的柳永开始写投献应景、颂扬美政之作,题材和形式走向雅化。而仕途蹇塞,疲于宦游,使其词境阔大,颇显豪放之风。这是柳词风格雅化的另一种姿态。苏轼承续这种风气,大力创作豪放之词,最终使词摆脱了“俗艳”的定位,一定程度上实现词体与诗体同尊,词体逐渐取得了雅文学的地位。

参考文献:

[1] [元]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5: 8810.

[2] [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注[M].邓之诚,注.北京:中华书局,1982:4.

[3] [南宋]罗烨.醉翁谈录 [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32.

[4] 缪钺,叶嘉莹.灵谿词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39.

[5] [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80.

[6] 唐圭璋.词话丛编·苕溪渔隐丛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6:172.

[7] [清]何文焕.历代诗话[G].北京:中华书局,1981:311.

[8] [南宋]曾慥.高斋漫录[M]//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 9.

[9] 丁传靖.宋人轶事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1: 465.

[10] [清]朱文藻.余杭县志[M].[出版地不详]:[出版者不详],1970: 285.

[11] [南宋]叶梦得.石林燕语[M].宇文绍奕,考异.北京:中华书局,1984: 88.

[12] [北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06.

[13] [北宋]赵令畤.侯鲭录[M].北京:中华书局,2002: 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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