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中国现代诗学的重要奠基者
2014-03-25陈卫,陈茜
陈 卫,陈 茜
(1.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 350007;2.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西南昌 330022)
朱自清:中国现代诗学的重要奠基者
陈 卫1,陈 茜2
(1.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 350007;2.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西南昌 330022)
朱自清持续了近二十年的新诗研究与教育,为中国现代诗学和学科的形成做出了重要的贡献:1929年他在清华大学开设“中国新文学研究课”,编写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构建了中国现代诗学之雏形;1935年编选《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写下的导言成为经典诗论,为后来多部文学史以及中国新诗史写作建立了诗学框架;1940年代针对新诗写作与接受状况而作的系列新诗文章中,提出诸多中国现代诗学基本观念,启发当代诗论家和教育者。随着中国现代诗学资料的发掘与充实,朱自清在中国现代诗学上的成就日益彰显。
朱自清;新文学;导言;现代诗学;新诗杂话
尽管在朱自清研究中国新诗之前,胡适、郭沫若、闻一多等在中国现代诗学建设上已有过铺垫。但就研究时间来说,朱自清在新诗方面持续近二十年的研究与教育,为中国现代诗学和学科的形成都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朱自清的研究领域颇为广阔。有针对中学生的国文教育,有古代经典教学、古典诗歌教学,歌谣研究、修辞、朗诵、语文等方面的探讨,还有旧体诗创作、新诗散文创作、诗歌翻译等。
1922年,正热衷诗歌创作的朱自清就给俞平伯写过《〈冬夜〉序》、给汪静之写过《〈惠的风〉序》,给湖畔诗社同仁写过《读〈湖畔〉诗集》,讨论过《短诗与长诗》。1927年翻译过A.C.Bradley的《为诗而诗》和R.D.Jamson的《纯粹的诗》,介绍波特莱尔、瓦雷里等西方现代诗歌观。在清华学校改名清华大学后,朱自清转向新文学教育,给学生开设“中国新文学研究课”,编写讲义《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和《古今诗选》。1935年,由于他的新诗教学经历,被推举为赵家璧《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的选编者,写下成为诗论经典的导言;四十年代针对新诗写作与接受现状,朱自清又写下一系列论新诗的文章,其中的15篇结集为《新诗杂话》出版。
一、中国现代诗学的雏形:《中国新文学纲要》中的“诗”
朱自清是一位受到五四思潮影响的学者,虽然他主要从事古典文学教育,在古典文学教育被认为正宗,新文学教学倍受争议的时代,他坚持在大学开设新文学课程,《清华大学中文系概况》(1931)一文中,他强调新文学课程设置的必要性:“现在中国社会还未上轨道,大学是最高的学术机关,她有领导社会的责任与力量。创造新文学的使命,她义不容辞地该分担着。所以无论当代作品怎样不济,我们的大学生费一些时间去研究,絶不是不值得的。他可以批评,他可以借鉴,这样促进新文学的发展。”[1]
据《朱自清年谱》记载,自1929年起,朱自清就给清华大学学生上新文学研究课,①他拟出一份《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时至上世纪八十年代,现代文学史家王瑶指出这门课与这份纲要的重要性,“距五四已有十年,新文学运动已经历了它的倡导和开创时期,各种文学体裁都出现了许多作者和作品,赢得了读者的爱好,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但当时还没有人对这一阶段的历程作过系统的回顾和总结,更没有人在大学讲坛上开过这类性质的课程”,而且因为《纲要》在浓厚的尊古氛围中写成,“可以说是最早用历史总结的态度来系统研究的成果”[2]。且不细论这份纲要以后如何影响到中国现代文学学科的建立以及文学史写作,从王瑶的评价中可望见《纲要》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学术价值。
《纲要》分总论与各论。总论先是介绍文学发生的背景,从戊戌政变开始追溯,自晚清的诗界革命到三十年代早期,对文学语文改革、文学社团建立、理论主张、刊物风格、文学论争、外国影响等都有明晰的梳理,并对各文类代表作家观点和重要作品进行归纳与分析。“诗”设为第四章,在各类文学中排在最前面。
《诗》由十一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关于新诗初期诗论,列举了胡适、刘复、宗白华、康白情、俞平伯、郭沫若、梁实秋、周作人等人的诗歌观点。第二部分为新诗初创,谈到了胡适的《尝试集》、郭沫若的《女神》、康白情的《草儿》、俞平伯的《冬夜》和五四初期的名作等,从作品的内容、形式特色的举证,到当时的评价都有涉及。第三部分专为胡先驌的旧诗拥护论,以与先前所列五四新诗尝试作为对比。第四部分论小诗与哲理,强调小诗渊源来自日本短歌和俳句,以及印度泰戈尔的诗集。朱自清给小诗分成三派,并谈到小诗的影响。第五部分论长诗,重点谈到白采的《羸疾者的爱》。第六部分论李金发的三部诗集,指出他诗歌中所呈现的颜色,写作手法和美学情调。第七部分论新韵律运动,列出胡适、刘复、陆志韦、赵元任、俞平伯、《晨报诗镌》、陈勺水、杨振声等人的不同观点。第八部分比较徐志摩与闻一多的诗,《志摩的诗》特征有九项,闻一多的《死水》也有六项,还列出对1933年陈梦家所选18位诗人80首诗的看法。第九部分论冯乃超的《红纱灯》、戴望舒《我的记忆》等特色。第十部分谈读诗与唱诗的情况,指出朱湘与浩徐分别在《晨报副刊》和《现代评论》倡议读诗。唱诗则以陶晶孙和赵元任的实践为分析对象。第十一部分为“其他的创作”,包括革命诗歌、叙事诗、俞平伯的《忆》、臧克家的《烙印》、卞之琳的《三秋草》、蜂子的“民间写真”以及俞平伯和刘复的仿作歌谣等。
由这个诗纲领,可以看到朱自清诗歌课程设计开放性及其脉络的明确:他重视现代诗歌发展的多元性,由多家诗论介绍入手,列举各类风格作品、文体、各家研究观点以及新诗尝试。我们知道,在二三十年代,诗集多为自费印刷,搜集资料有相当的难度,从朱自清所列的诗集中,看到他尽可能找到了早期出版的一些诗集,当时的《晨报副刊》、《创造月刊》、《大公报》、《现代评论》等刊物也都是他观察诗歌的阵地。
由于纲要仅仅是纲,简要列出或引用他人或自己评论研究对象的某些观点,并未展开或比较,只能看到一种研究构架的宏观性和研究态度的客观性。笔者试以朱自清研究郭沫若的纲要的为例,剖析朱自清的研究范式。
朱自清首先从文体角度分类,将郭氏诗歌创作分成诗剧与诗两类,接着对诗部分的内容进行概括,引用闻一多的观点,如时代的精神(细分为动的世纪、反抗的精神、绝望与消极)、自然崇拜(细分为泛神论、“大的崇拜”与“美”的欣赏、太阳与地球、光与夜的赞颂和自我崇拜)、古代憧憬,形式上有语汇的扩展,包括科学名词、地名、西洋历史及神话中的典故,西洋的事物名词,外国字等。朱自清也指出郭诗的问题:表现上的单调体现为单色的想象和单调的结构。再就是对诗歌的其它表现方式如:呼格,叹调与叹号,复杂的句法、旧诗词的影响等进行归纳。显然,朱自清的讲稿建立在文本分析的基础上,借鉴修辞与文字研究的方法,从文体至内容、表现方式、字句运用等方面条分缕析,研究结构相对严密。
由于新文学教育在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并不普及,朱自清开设的课程可以说是中国现代历史上较早的探索性课程。从现有资料可以看到,当时担任现代文学课,特别是诗歌教学的教师并不多。除了朱自清在清华大学,兼北师大、燕京大学的新文学课程外,杨振声1929年在燕京大学开设现代文学课程,沈从文、苏雪林三十年代初先后在武汉大学也开设此类课程,沈从文的讲义结成《沫沫集》,苏雪林讲义后修订为《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3]一书,另外,废名于1936年(笔者注:周作人《谈新诗原序》中说是1935年)在北大开设新文学课程。这些学者当时都没有出版系统研究著作。朱自清的这部纲要,从二十年代末开始编订,完成于三十年代初,虽然当时没有正式出版,但不影响它的流传。新中国第一部现代文学史《中国新文学史稿》的撰写者王瑶②即为朱自清弟子,受到老师文学观的影响是必然的。即使“重写文学史”的观念在八十年代提出,回顾并对比现在大学使用的多部文学史,仍是按照时代背景、晚清文学改良、五四文化运动、文学论争、社团建设、外域影响、各文类理论、创作情况以及代表作家作品的模式,与朱自清的纲要结构如出一辙。
无疑,朱自清的这份纲要是奠定现代文学学科的重要文件,是第一份较为全面研究现代文学的史纲,同时也是朱自清1935年编选《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的基础。
二、中国现代诗学的基石:《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
朱自清编选的《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1935年10月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据笔者统计,诗集收录59家诗共400首,③基本囊括第一个十年的重要诗人。被选7首以上的有:闻一多29首,徐志摩26首,郭沫若25首,李金发19首,俞平伯17首,冰心18首,刘大白14首,汪静之14首,康白情13首,朱自清12首,何植三12首,冯至11首,潘漠华11首,徐玉诺10首,朱湘10首,篷子10首,胡适9首,周作人9首,冯乃超9首,戴望舒7首,冯雪峰7首,刘复8首,应修人7首,陆志韦7首。从诗选名单可看出朱自清选择诗人、诗歌并非按照自己偏好的风格、派别,或者名气,以上这些诗人,经由不同的文学史家和诗学家,在现有的文学史上也留下诗迹。前面四位诗人成为文学史上的重要章节,其余诗人也是诗歌史的主要研究对象。戴望舒、冯至虽然此时所选诗歌不多,但随着他们在三十年代中后期的诗歌写作逐渐成熟,成为现代诗风的主要代表者。有的诗人只有一二首诗入选,如赵景深、郑振铎、郭绍虞、刘延陵,众所周知,他们大多都由诗歌爱好者转向做学术研究,成为著名学者。在现代文学史上,从二十年代就开始有编诗选:上海的新诗社出版部出版的《新诗集》(第一编)是目前最早的新诗选,以后有许德邻编的《分类白话诗选》和1922年的《新诗年选》等。④被阿英高度肯定的《分类白话诗选》,⑤号称《新诗五百首》,实收233首(组)。从朱自清所收集的诗歌与来源看,《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应是三十年代编选的一部较为全面的诗选。
与诗选同样值得关注的还有收录的《编选用的诗集及期刊目录》和《诗话》。期刊目录约收集33家50种,⑥选集六种,期刊两种。《诗话》以简明扼要的形式介绍诗歌作者的姓名、字号、籍贯、诗歌观点、他人评论、选诗来源等,为信息介绍。最重要的是导言——从它的引用率和传播范围看,对文学史的撰写者与了解新诗的人来说,它已成经典名篇。
朱自清的导言于1935年8月完成。在此之前不是没有综论第一个十年诗歌的研究文章,甚至还有过评论早期诗歌的专著,即1929年草川未雨(张秀中)的《中国新诗坛的昨日今日和明日》。⑦
比如蒲风于1934年12月到1935年3月间写的一篇《五四到现在的中国诗坛鸟瞰》[4],文中提到做综论的难度与必要性:“从一九一九年的‘五四运动’迄今(一九三四上),整个中国新诗坛的潮流趋势,毕竟是值得研究的问题:虽然,因了缺乏理论家的现成理论,又缺乏许多新诗人的诗集时常使我皱眉,可是,每一个爱好诗歌的必会关心到这个问题的。”蒲风的这篇文章就是为概括五四以来的诗歌潮流并评论流派作家而写。
蒲风是富有激情的。他依据泰纳的艺术构成三要素,认为文学反映了社会,所以把文学与政治社会运动结合起来,分成四个时期。值得商榷的是,蒲风简单地把文学发展步骤等于社会政治思潮演变,将文学当成社会反映的镜子,在笔者看来是一种个人看法,文学发展规律不一定等同社会发展规律。从蒲风论述的内容与角度看,他基本是站在阶级立场上,较多关注与民生、阶级、斗争相关的诗篇。突出蒋光慈、刘一声、殷夫等革命诗人及太阳社、左联的中国诗歌会等革命流派的成就,将湖畔派诗人汪静之说成是颓废诗人,新月派批评为有闲阶级,现代派用的是“封建诗人所常用的字眼”。因其文章中充溢着强烈的阶级意识,与其说是论文,不如说是时文。
朱自清所写的导言与蒲风的完全不一样,也与他自己创作散文的方式不同。朱自清的散文多为美文,以情动人,论文则较为客观地展现第一个十年的创作、论争、诗歌观发展等情况,是中国新诗史上有关第一个十年的第一份较为完全的,具有学术价值的诗论。
这份导言分两个部分,其结构体例虽不太匀整,信息有点凌乱,但它写实性地再现了当时新诗的发展情况。为分析需要,笔者将要点摘录如下:
第一部分梳理五四新诗最初的尝试情况与诗歌观点的争议。文章从清末夏曾佑、谭嗣同、黄遵宪的“诗界革命”开始溯源,也关注到梁实秋说到美国印象主义对中国现代新诗改良的影响,统计《新青年》最早“尝试”新诗发表的情况,肯定胡适由翻译诗到1920年出版《尝试集》的努力、《谈新诗》所作的理论建设以及当时造成的影响:说理诗盛行,周作人提倡人道主义,胡适提倡“诗的经验主义”,有人称之为“自然主义”,写景诗发达。作者还结合胡适、康白情、鲁迅氏兄弟的创作探讨自然音节和诗可无韵之说。认为“具体的做法”不过用比喻说理,可还是缺少余香与回味的多。诗歌自由的话题引起争议,梁实秋主张有些字不能入诗,俞平伯坚持平民化,要恢复“诗的共和国”,但康白情、周作人,乃至朱自清,都认为“诗到底怕是贵族的”。在创作方面,指出康白情以写景胜,俞平伯融旧诗音节入白话,利用旧诗情境表现新意,写景清新;情诗做到“告白”一步,“真正专心致志做情诗的”,是“湖畔”的四个年轻人。诗歌形式上论及三类小诗:有周作人翻译的日本短歌和俳句,“实在是创作”,冰心读“太戈尔”而出版诗集,宗白华的哲理诗《流云小诗》是小诗的又一派。长诗有白采的《羸疾者的爱》。还有“一支异军突起于日本留学界”的郭沫若,主张“诗是写出来的”,他的泛神论与二十世纪的动的和反抗的精神,是“我们传统里没有的”。第二部分围绕1926年《晨报诗镌》的作者群论说。指出闻一多理论“最为详明”,大家都做格律诗,并归纳了从事诗歌形式运动的刘半农、赵元任、陆志韦、闻一多等人的主张,比较闻一多与徐志摩的诗歌风格,认为二人诗体与风格模仿近代英国诗。被称为诗怪的李金发的创作,许多人抱怨看不懂,许多人却在模仿着。他还论述了王独清、穆木天、冯乃超、戴望舒、姚篷子等都是象征主义风格,但有所不同,与《诗镌》作者也有不同。最后提出,“若要强立名目,这十年来的论坛就不妨分为三派:自由诗派,格律诗派,象征诗派。”
随着现代文学史著作的出版、再版或重写,一些诗歌旧讲稿如苏雪林的《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⑧、废名的《谈新诗》、朱英诞的《新诗讲稿》的发掘整理出版,我们不难发现它们与这份导言之间存在或多或少的联系,有时甚至就是以这份导言为论著框架,这时我们会意识到这份导言就像一个古董因时间流逝不仅没有消褪它的特色,反在增加了价值。它已成为文学史写作时不容忽视的参考资料。
首先,朱氏导言中所列出的诗人队伍。这支由朱自清整合的队伍,与诗选不完全一致,选择了第一个十年中的代表性诗人,有胡适、康白情、周作人、湖畔四诗人、冰心、宗白华、白采、郭沫若、闻一多、徐志摩、朱湘、饶孟侃、刘梦韦、于赓虞。刘半农、陆志韦、李金发、王独清、穆木天、冯乃超、戴望舒、姚蓬子等,这些诗人,后来被苏雪林、废名、朱英诞等借进讲稿中。如苏雪林的讲稿中就论过胡适、五四早期的诗人周作人、沈尹默等,还有冰心、徐志摩、朱湘、闻一多、邵洵美等新月诗人,李金发为代表的象征派、戴望舒为代表的现代派,以及神秘的天才诗人白采。废名三十年代在北京大学开设《谈新诗》课时,所选的诗人尽在朱自清列出的人选中,尽管废名对第一个十年的诗人有过微词“这就是我们的诗坛啊!”[5]八十年代孙玉石所著的《中国象征派研究》,便以朱自清命名的象征派为前提展开,李金发为代表诗人,他还论述了王独清、穆木天和冯乃超等。这些诗歌研究界的后起专家基本沿循了朱自清的人选与思路,不过论述更为具体深入。
其次,朱自清对诗歌流派的命名也为后来大多文学史写作采用。尽管朱自清也说自由诗派、格律诗派、象征诗派的提法是“强立名目”,了解诗歌基本特征的人都应该知道,自由诗可以有象征风格,讲格律的新月诗派后期也转向了象征风格;反过来说,象征诗可以由自由体或格律体的形式表现。因此,可以认定朱自清的诗派命名是含混的。然而,这种命名方式一直为学界沿用下来。
第三,朱自清对李金发、闻一多、徐志摩诗歌的评价成为文学史的重要评价。且不论朱自清在表述上是否存在疑问,譬如李金发的“诗怪”之名本来自黄参岛发表在《美育杂志》二期上的一文,因朱自清的引用而使命名权转让,很多读者只记住这个奇怪的外号来自朱自清的导言,黄参岛本人被淹没在朱自清的文字中,生平少有人知。朱自清评价闻一多的两部诗集运用对比方式,“《死水》前还有《红烛》,讲究用比喻,有喜欢用别的新诗人用不到的中国典故,最为繁丽,真叫人有艺术至上之感。《死水》转向幽玄,更为严谨;他作诗有点象李贺的雕锼而出,是靠理智的控制比情感的驱遣多谢。但他的诗不失其为情诗。另一面他有事个爱国诗人,而且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爱国诗人。”朱自清对闻一多诗集的风格描述是较为准确的,但“唯一的爱国诗人”缺少阐释,令人存疑。不能否认的是闻一多进入文学史总是戴着“爱国诗人”的帽子。朱自清描述徐志摩的一句话——“他是跳着溅着不舍昼夜的一道生命水”,成为诗歌史或是徐迷们引用率颇高的知名比喻。
第四,对诗体解放,音韵争论等问题进行爬梳。对诗歌体式小诗、长诗、自由诗的分类方式基本为诗歌史作者采用。
尽管在纲要中得知朱自清关注过革命诗歌,另在1933年3月12日的日记[6]中记载朱自清读了中国诗歌会《新诗歌》旬刊,指出关于朗读的论文毫无新意,译作太欧化,作品鼓吹揭数阶级罪恶、责备政府等等。也许是因为这些革命性作品的艺术成绩不佳,所以,朱自清编选的诗集有意回避了这类诗歌,导言中只字不提。
新时期以来出版的文学史和诗歌史可以证明朱自清导言与现代文学(诗学)的密切关系:新时期后出版的钱理群版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7],第六章与十六章写到二三十年代诗歌,除了增添蒲风式的革命诗论述,主要诗人来自朱自清论述中的诗歌队伍。程光炜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8]第六章论新诗,简化为郭沫若、小诗派、湖畔诗人、新月诗派、冯至等诗人的评析。曹万生版的《中国现代汉语文学史》[9]在第九章直接承袭朱自清的流派划分,论述自由体诗、象征派诗、格律诗派及李金发、闻一多和徐志摩三位诗人,第二十三章论及现代派诗戴望舒和稍后的卞之琳、何其芳等。朱光灿的《中国现代诗歌史》从第三章到十二章,基本都是围绕朱自清的诗人队伍展开。陆耀东的《中国新诗史(1916-1949)第一卷》[10]大半研究对象也来自朱自清的《大系》中的人员。不过,由于陆耀东多年搜集材料,所论诗人明显增加,如焦菊隐、韦丛芜等都是朱自清未论及的诗人,新月派中被遮蔽的孙毓棠、孙大雨在陆耀东著作中得到充分论述。
无论是三四十年代的苏雪林、废名、朱英诞等新诗课讲义,还是新时期以来的多部文学教材,多以朱自清的《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及导言成为重要参考书,那么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朱自清奠定了中国现代诗学研究的一块基石。
三、现代诗学基本观念的提出:《新诗杂话》及其它诗歌论文
从朱自清日记里可以看到,他经常参加同仁的聚会,朱光潜、冯至、闻一多等都是他经常交往的知音。1936年,朱自清在与朋友交往中得到诗歌材料,陆续写出了《新诗杂话》及探讨诗歌现状的论文。
二三十年代朱自清多写诗歌评论,常围绕现代诗人诗作及其风格特征进行评析,四十年代的诗歌研究多围绕与诗歌相关的话题展开,探讨时代变化中诗歌美学转型,研究诗歌体式、形式的多样化,分析真诗的本质、译诗的策略,也有解诗方法的实践。
朱自清非常关注诗歌在新时代显现出的新特性。《新诗的进步》[11]中他肯定郭沫若歌咏大自然,格律诗派爱情诗的理想化和奇丽的譬喻、象征派用比喻表现“微妙的情境”都是新的,也发现新诗运动开始就有社会主义倾向的诗,乡村运动兴起促生了农村题材的诗。他主张对诗的定义要放宽,“兼容并包”。《抗战与诗》[12]中他提到抗战诗歌朝普及的方向走,新诗的一个趋势是散文化,一个趋势是胜利的展望。而且,朗诵诗的提倡促进了诗的散文化,散文化民间化反过来促进了格律的发展。《诗与建国》[13]中谈到抗战中出现了现代史诗,注重群体,表现现代化,他相信“抗战胜利后,我们这种群体的英雄会更多,也更伟大。这些英雄值得诗人歌咏;相信将来会有歌咏这种英雄的中国‘现代史诗’出现”,因此他呼吁需要中国诗的现代化,新诗的现代化。
结合时代思潮变化与诗人的承担,朱自清进行过学术思考。如《爱国诗》[14]中辨析爱国诗在中国诗歌中的演变,原先的爱国诗忠于一朝一姓,歌咏杀敌的将士,表达对异族的同仇,辛亥革命传播了近代的国家意念,发现个人发现自我,国家意识狭隘,抗战以后,爱国诗大量出现,都以具体的时间为歌咏的对象。在这样的一个失去理想的时代中,他认为“诗人是时代的前驱,他有义务先创造一个新的中国在他的诗里”。
由于有丰富的读诗经验,朱自清重视诗歌接受状况,“因为读者读诗时的心情,和周遭的情景,对读者对诗的了解都有影响。往往因心情或情景的不同,了解也不同。”[15]他认为诗需要发现,在《诗与感觉》[16]中强调诗更依靠想象,实际的爱固然是诗,假设的爱也是诗,惊心怵目的生活里固然有诗,平淡的日常生活里也有诗。要发现诗,第一步得靠敏锐的感觉,穿透熟悉的表面向未经人到的底里去,那儿有的是新鲜的东西。
在四十年代的新诗中,朱自清看到了中国传统诗中少有的风格:幽默。《诗与幽默》[17]中,朱自清指出中国人以前将诗看得太严重了,不敢幽默,怕亵渎了诗的女神,而诗只是人生的一种表现和批评;是精神的语言。既然人生里短不了幽默,语言里短不了幽默,诗里也该不短幽默。
如何创造新的诗歌形式,朱自清在1937年时就说:“歌谣的文艺价值在作为一种诗,供人作文学史研究,却不能发展为新体。”[18]四十年代,他认为新诗只在抗战后才开始接受一些俗曲的影响,因而主张新诗不妨取法歌谣,使它多带我们本土的色彩;利用民族形式 创作“一种新的‘民族的诗’”[19]。
抗战时期朗诵诗的兴旺促使朱自清到文学史中探究诗的表达形式,《朗读与诗》[20]由诗出于歌的历史讲到汉末的诗“不但能生活在唱里,并且能生活在读里”,诗从此独立。他提出“新诗不要唱,不要吟;它的生命在朗读,它得生活在朗读里。”他还具体探讨新诗如何“上口”:长到二三十字的句,十余字的读,中间若无短的停顿,便不能上口;国语每十字间总要有个停顿才好。又如国语中常用被动句,现在固然不妨斟酌加一些,但不斟酌而滥用,便觉刺耳。口语和白话里不常用的译名,不容易上口;诗里最好不用,至少也须不多用——外国文更应该如此。他称代词“它”和“它们”,国语里最少,也当细酌。文言夹在白话里,不容易和谐;除非白话里的确缺少那种表现,或者熟语新用,但总是避免的好。至于新诗里的隐喻常是创造的,上口自然不易,将诗一概朗诵化就很难。这些观点,应该是中国诗歌史上较为有系统的现代诗的朗诵理论。
关于译诗[21],朱自清主张翻译“与历史的风俗的涵义”比较少的一类,只要译得忠实,可以不失为自由诗。他认为译诗可以增富意境,“给我们新的语感,新的诗体,新的句式,新的隐喻”,可以算是创作。他结合中国诗坛的翻译历史和现状,讲到了抒情诗、剧诗和史诗的翻译成绩。尽管翻译性质的问题,翻译界还有争议,但朱自清较早地表达和解释了诗歌翻译的一些观念,给今天翻译界提供了理论参考。
中国传统文人对于诗歌的解读多是考据、正音、释字、风格把握。这种方式对于变化中的现代诗来说不太合适。作为诗歌的讲授者,朱自清于1935年提出过“诗多义”的观点。他并不认为 “诗歌一分析,诗便没有了”,而且认为“单说一首诗‘好’,是不够的;人家要问怎么个好法,便非先做分析的功夫不成。”他建议“凭自己知识的力量,从分析下手。可不要死心眼儿,想着每字每篇只有一个正解;固然有许多诗如此,但是有些却并不如此。不但诗,平常说话里双关也有。”“多义也并非有义必收:搜寻不妨广,取舍却虚严;不然,就容易犯我们历来解诗诸家‘断章取义’的毛病。”[22]朱自清认为诗歌要读,也要分析,得允许诗歌多义。他曾评价过现代诗人李金发的诗“仿佛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一串珠子,他却藏起那串儿,你得自己穿着瞧。”[23]四十年代他针对诗歌不能为大众明白而写下《解诗》,因为“诗人的譬喻要创新,至少要变故为新,组织也总要新,要变”,所以大部分的诗,细心读几遍,便可明白。为此,他特意解读了林徽音的《别丢掉》,具体指出抒情方式、修辞特点,模拟角色进行散文式的翻译。卞之琳的《距离的组织》通过朱自清的解读,揭示其秘密“这篇诗是凌乱的诗境,可又是一个复杂的有机体,将时间空间的远距离用联想组织在短短的午梦和小小的篇幅里。”朱自清不认为貌似晦涩的诗不好,而是肯定“这是一种解放,一种自由,同时又是一种情思的操练,是艺术给我们的”。
四、结语
朱自清是一位具有全局文学史观的学者,无论纲要设计还是导言写作,都可以看到他宏观建构与细微甄别、把握局部的能力。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并没有局限他在新文学研究领域的发展,反而促进他持有一种时代转型观,敏锐把握现代诗歌的阶段性变化,从历史研究角度出发,追溯摸索出诗歌发展脉络,用肯定的态度,足够的知识储备显示对新诗发展的乐观。他提出的多数诗歌观点,开启了后辈学者的研究思路。如四十年代提出的新诗现代化理论,经他的学生袁可嘉而推向了理论的另一个高度,由诗歌作品中的现代社会变化写入而指向诗歌写作方式的新景象。朗诵诗理论提出后,因为社会发展与建设的需要,朗诵诗曾成为服务政治的文学武器,在公众社会中所起到的宣传教育作用发挥到极致,甚至在八十年代之前都成为诗歌的代名词。新诗民间化现象由朱自清上升至理论,配合主流观念意识,涌现过五十年代的全民民歌写作热潮;在九十年代,新一代诗人将之作为一种立场,与诗的日常生活化、口语化、诗的幽默等一起,成为九十年代反主流写作的自由主张。译诗研究在近年成为热点,朱自清较早掌握了现代诗歌的翻译历史,对翻译做出了初步的理论探讨,有着一定的启发作用。解诗的实践与理论在八十年代中期诗歌接受困难之时,成为启发孙玉石等一辈学者的学术研究灵感,直接或间接地促进了新时期以来对朦胧或多义诗歌的接受。
一部文学史的完成需要时间积淀,一个观念的形成同样需要时间慷慨支持,还要有学人不断努力、创造与发现。随着中国现代诗学资料的发掘与充实,朱自清在中国现代诗学上的成就日益彰显,堪为中国现代诗学的重要奠基者。
[注释]
① 据《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的整理者赵园在所作附录中说:“朱先生于1929年春首先在清华大学开设此课”,“还曾在师大、燕京两校讲授,但1933年以后,即未再讲”。见: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8)[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123.
② 温儒敏在《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与现代文学学科的建立》一文中指出:“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是1950年代最具代表性的一部现代文学史著作,通常已被看作是学科的奠基之作。”见:文学评论,2003年第1期。
③ 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选诗杂记”中说有“诗四百零八首”,实收400首。
④1986年陈绍伟编的《中国新诗序跋选1918-1949年》第5页,在《吾们为什么要印〈新诗集〉》的“编后小记”中首先提出:中国新文学初期的第一部白话诗集—胡适的《尝试集》“比《新诗集·第一编》要迟两个月”。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的“选诗杂记”中也谈到之前的四个选本,即《新诗集》(1920,上海新诗社)、《分类白话诗选》(新诗五百首)、《新诗年选》(1922,北社)、《时代新声》(1928,卢冀野编)。
⑤ 阿英称:“此集为初期新诗之最完备的选集,各主要杂志、主要报纸上的著作,网罗靡遗。就资料言之,此集当为最佳。”见:中国新文学大系·史料索引[M].上海: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6: 296.
⑥ 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选诗杂记”中自说三十家,实际列出三十三家。
⑦ 草川未雨的《中国新诗坛的昨日今日和明日》一般被认为是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部诗歌批评专著,但是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选诗杂记”中说到“草川未雨的《中国新诗坛的昨日今日和明日》,那么厚一本书,我却用不上只字。”可看出对此书稍有不满。笔者另有文《论中国新诗史上第一部新诗批评著作》,专论《中国新诗坛的昨日今日和明日》,认为这是一部厚重的广告,见: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1期。
⑧ 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M].台北:台湾台北纯文学出版社,1983年。虽然苏雪林早在1932年在武汉大学开设新文学研究课,上至抗战爆发,武大迁川,但苏雪林应在1935年后应阅读过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比如她《胡适的〈尝试集〉》中明确谈到胡适的《应该》一首诗开始不知为谁而作。“直到《新文学大系》诗歌集出版,因胡适此诗,却多了一篇序,是胡适民国八年所撰,这个哑谜才揭晓了。”可见,苏雪林的讲稿在成书过程中受过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影响。
[1]朱自清.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概况[J].清华周刊(北京),1931, 35(11,12):《响导》专号.
[2]王瑶.先驱者的足迹——读朱自清先生遗稿〈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J].文艺论丛(第十四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3]苏雪林.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M].台北:台湾台北纯文学出版社,1983.
[4]蒲风.五四到现在的中国诗坛鸟瞰[J].诗歌季刊,1935,1(1,2). [5]朱英诞.废名及其诗[A]//废名,朱英诞.新诗讲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288.
[6]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9)[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 (第二版):205.
[7]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8]程光炜,刘勇,吴晓东,等.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第二版).
[9]曹万生,主编.中国现代汉语文学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10]陆耀东.中国新诗史1916-1949(第一卷)[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11]朱自清.新诗的进步[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2)[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319-321.
[12]朱自清.抗战与诗[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2)[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345.
[13]朱自清.诗与建国[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2)[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352.
[14]朱自清.爱国诗[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2)[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359.
[15]朱自清.诗的语言[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2)[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337.
[16]朱自清.诗与感觉[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2)[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326.
[17]朱自清.诗与幽默[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2)[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338.
[18]朱自清.歌谣与诗[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8)[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276.
[19]朱自清.真诗[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2)[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379.
[20]朱自清.朗读与诗[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2)[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388.
[21]朱自清.译诗[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2)[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371-378.
[22]朱自清.诗多义举例[A]//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8)[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206-208.
[23]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M].上海: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
ZhuZiqing:TheFounderofModernChinesePoetics
CHENWei1,CHENQian2
(1.SchoolofLiterature,FujianNormalUniversity,Fuzhou,Fujian350007,China; 2.SchoolofLiterature,JiangxiNormalUniversity,Nanchang,Jiangxi330022,China)
ZhuZiqingspentnearly20yearsonthestudyofnewpoetryandmadeimportantcontributiontomodernChinesepoetics. In1929whenheopenedacoursecalled“AStudyofChineseNewLiterature”forstudentsofTsingHuaUniversity,hecompiledA GeneralOutlineofChineseNewLiteratureStudy.Thepartabout“poetry”inthisbookofferstherudimentsofafoundationforthe Chinesemodernpoetry.In1935,heselectedandeditedTheGreatWorkofNewChineseLiteratureSeries·Poetry.Hisprefacefor thebookhasbecomeclassicpoetictheory,settingaframeworkforthewritingofthehistoryChineseNewPoetry.In1940s,heput forwardmanybasicconceptsofmodernChinesepoeticsintheseriesofarticleshewroteontherelationshipbetweenNewPoetryand TimesaswellastheacceptanceofNewPoetry.Hisworkisagreatinspirationforcontemporarypoetictheoristsandeducators.With theexplorationsandenrichmentofChinesecontemporarypoeticsdata,theachievementofZhuZhiqinginthehistoryofChineseContemporaryPoetrymaybemanifested.
ZhuZiqing;NewLiterature;preface;modernpoetics;RamdomThoughtsonNewPeotry
I207.25
A
1672-934X(2014)05-0058-08
2014-08-19
2013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3BZW119)阶段性研究成果
陈 卫(1970-),女,江西萍乡人,文学博士,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新诗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陈 茜(1967-),女,江西萍乡人,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