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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悲歌:存在主义视角下的《玻璃动物园》

2014-03-25高智艳

关键词:阿曼劳拉吉姆

高智艳

(西安外国语大学 旅游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田纳西·威廉姆斯是二战后美国杰出的戏剧家。他的代表作《玻璃动物园》,被誉为“现代戏剧的宝贵遗产”。该剧自1945年问世以来,一直受到国内外戏剧评论界的关注,在美国戏剧史乃至世界戏剧史上,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玻璃动物园》以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社会为背景。故事主要讲述了经济萧条时期美国圣路易斯一个普通家庭温菲尔德一家三口的悲剧生活。母亲阿曼达总是沉湎于对往昔的回忆中,常常想起少女时代登门造访的翩翩君子而出神忘形。儿子汤姆热爱写作,是一个制鞋厂的工人。他的姐姐劳拉先天残疾,整日蜷缩在家,摆弄一些玻璃动物。母亲要求汤姆为姐姐物色结婚对象,汤姆带同事吉姆回家吃饭。吉姆热情开朗,他的来访,唤醒了劳拉压抑的热情,使她暂时走出了玻璃世界。然而吉姆已有婚约,这个突然的消息,迫使劳拉重新退回自己的封闭世界。阿曼达因此责怪儿子,最终使他忿然离家出走。

纵观《玻璃动物园》的研究历史和现状,国内外学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田纳西·威廉姆斯笔下的南方女性形象、逃离主题、缺失的父亲形象、悲剧主题等方面。研究者多从女性主义、浪漫主义、剧作家的同性恋倾向等视角,对剧本进行分析解读,并未深入探讨戏剧本身所蕴含的丰富社会内涵,研究成果流于单一。[1]从存在主义的视角重新阐释《玻璃动物园》,对这部经典剧作的研究探讨,不无裨益。

一、母亲阿曼达的悲剧

戏剧开场一幕,就间接地交代了温菲尔德一家卑微的社会地位与恶劣的生活环境,奠定了整部戏剧悲剧性的基调。残酷的现实,使温菲尔德一家的生存处境艰难无比,其每一个家庭成员,都无一例外地在残酷的现实困境和精神困境中苦苦挣扎。

母亲阿曼达是南方一个农场主的女儿。她的少女时代是幸福美好的黄金岁月。那时候,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风度翩翩、英俊多情的追求者。现实世界中,她的生活与记忆中的往昔大相径庭。她的丈夫,是一个电话接线员,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他不辞而别已经很久了,我们只知道他“爱上长途旅行”,抛弃了家人。惨遭丈夫的遗弃,阿曼达只能带着两个孩子,过着清贫单调的生活,并一直苦苦等待着丈夫的归来。在男权占主导地位的年代,丈夫是一家之主。他抛家弃子,使原本不幸的家庭更蒙上了一层阴影。残酷的现实,让这位曾经的妙龄少女,沦落为一名被遗弃的家庭主妇。迫于生计的压力,这个娇小的妇女,不得不四处奔波,精打细算,竭尽所能地撑起这个家,成为含辛茹苦的一家之主。她常常出席美国妇女联合会,到处打电话,向那些主妇们推销一本有关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杂志,靠每天一美元的收入勉强糊口。除了经济上的窘迫,两个孩子也是她的一块心病。她希望孩子事业成功,生活幸福。可是事与愿违,她的儿女并不成功,也谈不上幸福,更让她痛心的是,儿女的生活现状令她极度失望。她指望儿子努力工作,盼望儿子能出人头地,有所作为,也希望儿子能多关心姐姐劳拉,这样就可以帮她分忧解难。可是,儿子似乎只关心自己和他的理想,总是沉醉在写作和电影中以逃避现实,渴望冒险刺激的生活。为此,她经常提醒儿子汤姆要“早起,好好干”,还教导他少抽烟,不看电影,省点钱上夜校学会计,为将来做准备。“如果你不好好加以规划,未来就会变成现在,现在变成过去,而过去则会变成你的终身遗憾!”[2](P6~8)母亲的苦口婆心,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招来了儿子的误解与冷嘲热讽。这把母亲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女儿劳拉虽然较儿子年长,却也没让母亲少操心。由于天生的生理缺陷,她无法独立生活。她刻意地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与外界联系,成了母亲与弟弟共同的包袱。尽管经济拮据,阿曼达仍然煞费苦心地送劳拉去学习打字,希望女儿劳拉将来能自食其力。但她却半途而废,浪费了50美元的学费,让这个本已入不敷出的家庭蒙受损失,使母亲对她的希望化为泡影。她终日无所事事,只是摆弄家里的几张旧唱片和一些玻璃动物,让母亲更加悲伤绝望。无奈之余,阿曼达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为女儿挑选一位中意的郎君上。她慎之又慎,让儿子带男客吉姆回家,还不停地追问吉姆“喝不喝酒,有没有上进心”,但不幸的是,吉姆已经另有所爱。他的到来和离开,把戏剧冲突推向了高潮,也将温菲尔德一家彻底地推向了绝境。

至此,阿曼达的幻想彻底破灭,于是她疯狂地怀念往昔,似乎总喜欢沉湎在少女时代美好岁月的回忆中,以此维护她那被层层困境所裹挟的精神城堡。在她的内心深处,往昔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她的庇护所。在那里,她可以暂时地摆脱现实生活对她身心的巨大折磨。她生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记忆的世界里,注定是充满悲剧色彩的。

阿曼达是一个娇小的妇女,是一名贫困的单亲母亲,也是一位惨遭遗弃的妻子。她的处境艰难无比。尽管痛苦无助,阿曼达依然坚毅地挑起生活的重担,为自己,也为她的两个孩子,疲惫而负责地活着。依据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自由的实现依赖于选择,自由是选择的自由,而不选择实际上是选择的不选择”[3](P708)。毫无疑问,阿曼达的悲剧人生,是残酷社会现实的产物,也是她自我选择的必然结果。

二、儿子汤姆的悲剧

儿子汤姆是故事的讲述者,也是剧中的一个人物。他的双重身份,使这部回忆剧的悲剧效果更加真实和鲜明。汤姆是一名制鞋厂的工人,崇拜劳伦斯,热爱写作,渴望冒险刺激,梦想成为一名作家,然而,贫困的家庭,使得他的理想变得遥不可及。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他卑微的劳动被迫成为这个家庭维持生计的主要经济支柱。他不甘心鞋厂枯燥乏味的工作,想要追求刺激冒险的生活,但是背负养家糊口的重担,他不能像父亲那样一走了之,所以他只能在美妙的诗歌中寻找理想的生活,在电影院的虚幻世界里暂时摆脱生活的烦扰。汤姆朋友很少,与鞋厂的工友们也交往甚少。他努力跻身中上层社会。这在某种程度上,疏远了他的家人,也把他与大多数工友隔离开来。事实上,他也沉浸在自己为自己搭建的世界里,终日与那些已经破灭的幻想及遥不可及的理想为伴。无奈的现实与远大的抱负间的强烈反差,压抑着他真实的自我,让他感到窒息。于是,他开始抽烟酗酒,染上赌博的坏毛病,迷恋夜场电影,公然顶撞母亲。汤姆的内心是痛苦的。内心的追求与不安煎熬着他,使他无法宁静。这些因素都从不同的侧面恶化着他的处境,使他苦于处境的紧迫和压抑,并越来越陷入两难抉择的泥沼之中。最终,卑贱的生存处境与病态的家庭环境,打破了他仅存的幻想。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的梦想,狠心丢下母亲和姐姐,独自出走,离开了那个禁锢他的家。

汤姆的出走,是对家庭的背弃,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更迅速地分奔离析。汤姆的出走,表面上把他从生活的重担下解放出来(这种解放是暂时的不彻底的),但事实上,他的出走导致了悔恨,最终为他酿造了一个更大更彻底的人生悲剧。他虽然离家出走了,却永远摆脱不了回忆往事对他的折磨。一天晚上,汤姆经过一条马路,店铺的橱窗陈设着大大小小的玻璃香水瓶。此情此景,让他不禁想起了姐姐劳拉,“啊,劳拉,劳拉,我试图把你忘却,不过看来我对你的忠诚比我想给予你的更多!”[2]接着他穿过马路,进了酒吧,试图忘记姐姐,可是他做不到。人只要存在就不可避免地要进行选择,而选择必将意味着无法推卸的责任。汤姆必须为他的选择承担后果。他选择追随父亲而去,却无法像父亲那样了无牵挂。他必将因为愧对母亲和姐姐而饱受良心的折磨,抱憾终生。现实是残酷的,在梦想与现实的泥潭中苦苦挣扎的现代人,注定要像汤姆一样,经历人生的抉择并为之付出代价。

三、女儿劳拉的悲剧

女儿劳拉是《玻璃动物园》里的女主角,也毫无疑问是剧中最具悲剧性的角色。她是个极端害羞的女孩,天生一条腿瘸,行动不便。这一生理上的缺陷,使她变得极度自卑。她不愿意出门,把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整天蛰伏在家,摆弄父亲留下的旧唱片,用一些玻璃物件,搭建她的玻璃动物园。

劳拉同那些玻璃动物一样,脆弱易碎。她不敢面对生活,和母亲一样,喜欢沉湎于梦幻的世界里,在玻璃动物园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消磨青春。在卢比坎姆商学院学打字时,劳拉就因为过度紧张,“手发抖”,“按不准键盘”。第一次速度测验时,她就完全垮了。这样一来,母亲试图培养劳拉掌握谋生本领的努力也就失败了。无奈,她开始四处为女儿物色如意郎君,希望婚姻能给她们的生活带来些许改变。全剧的结尾一幕,是劳拉接待一位名叫吉姆·奥康纳的来访者。吉姆以自己的热情和雄辩口才打动了劳拉,使她树立了信心,鼓足了勇气,准备迎接外面的世界。可是,吉姆临走前,宣布了他即将和别人结婚的消息。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迫使劳拉再次退回到她的玻璃动物世界里。

像劳拉这样的花季少女,本应该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里,享受这一生中最美好的爱情,享受鲜花和追求者的簇拥,但那时,所有这些美好与快乐似乎与她无关。严重的自卑情结,摧毁了她的人生,把她封闭在自己孤独寂寞的玻璃世界里。劳拉不对未来的情感生活抱有丝毫希望。与其在现实世界中痛苦地忍受别人的流言蜚语与冷嘲热讽,她宁愿在自己的玻璃世界里高傲孤独地活着,企图把自己封闭起来,以逃避现实的痛苦。劳拉年纪轻轻,但却不得不在经济上依赖母亲和弟弟。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是母亲和弟弟的心病。这随时可能消失的亲情和脆弱的玻璃动物园,是她唯一的精神慰藉。劳拉把自己封闭在她那脆弱的私密的玻璃世界里,以此摆脱她所厌烦的事物。她的生活充满了悲剧色彩。她的选择,造就了她独特的悲剧人格。

自由和选择是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核心思想。在萨特看来,人每时每刻都在自由地选择和创造着自我本质,选择是必然的。[3]自由选择总是依赖于一定的境遇,离开特定的境遇,自由选择就无法进行。人只要存在,就不可避免地要进行选择,而选择必将意味着无法推卸的责任。这样就把人置于一种难以逾越的痛苦的生存处境中。阿曼达、汤姆和劳拉身陷现实和精神的泥沼中不可自拔。他们痛苦挣扎着,想要击败生活的挑战,但却无能为力。其所面临的困境,不仅是汤姆一家的难题,也是人类真实生存处境的写照。

田纳西·威廉姆斯所塑造的温菲尔德一家人,是为生存而挣扎的普通人物,也是纠结于选择与责任间痛苦不堪的现代人的缩影。他们的苦痛是人类无法回避的生存难题。正如剧作家所描述的,吉姆和汤姆离开了,阿曼达和劳拉彻底绝望了。父亲和儿子两名男性的自由选择,使温菲尔德一家分崩离析,也让阿曼达母女俩开始觉醒。母亲变得更加现实了,她坚定而自信地憧憬着虽悲但美的前景,“劳拉也抬起头朝母亲微笑”。她们要再次行动起来,勇敢地面对现实,努力地超越苦难。

《玻璃动物园》中的生存困境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贫穷,令人无奈的对往昔的迷恋,令人尴尬的生理畸形,以及令人绝望的逃避。所有这些因素,都预示着温菲尔德一家的悲剧是注定要发生的。的确如此,戏剧最终以温菲尔德一家的劫难而告终,但是即使身陷现实与精神的双重困境中,温菲尔德一家仍然勇敢地做出了自我生存的选择。事实上,剧中人物遭遇的困境与尴尬,正反映了人类生存的真实面貌。现实中,人们其实都是在虚幻与现实的冲突间苦苦挣扎,最终也难以摆脱悲剧的命运。

《玻璃动物园》是“美国戏剧中少有的一部对人类状况的理解和同情达到一定深度的自传体剧本”[3](P68)。田纳西·威廉姆斯通过戏剧的形式,思考人类生存的普遍问题。温菲尔德一家所遭遇的难题,是人类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无法逾越的难题。事实上,不论是《玻璃动物园》中的温菲尔德一家,还是大萧条时期的美国人,无一不在经历着生存的磨难。人类也不可避免地面临生存困境。玻璃动物园已经成为人类生存困境的代名词。这不仅是一部家庭悲剧,还是当时美国社会悲剧的缩影,更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生存的悲剧。

[1]韩曦.田纳西·威廉姆斯戏剧研究概述[J].中央戏剧学院学报,2006(1).

[2](美)田纳西·威廉姆斯.玻璃动物园[M].鹿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

[3]Spoto,Donald.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The Life of Tennessee Williams[M].Boston:Little,Brown and Company Toronto,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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