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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域斗争·民族心理认同·西学救国
——欧美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中国化”的深度分析

2014-03-24

关键词:中国化民族文学

王 钢

(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四平136000)

场域斗争·民族心理认同·西学救国
——欧美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中国化”的深度分析

王 钢

(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四平136000)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欧美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中国化第一次高潮的出现,与当时中国思想启蒙的特殊性和民族矛盾的逐步上升有直接联系。笔者试从思想启蒙的场域斗争、民族心理认同以及近现代“西学救国”观念的延展三大方面对这一显性现象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展开分析与阐述。

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中国化;深度分析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出现了集中引进、译介欧美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的第一次高潮,其范围之广、涉猎作家作品之多、持续时间之长前所未有。以当时的《小说月报》为例,1921年发表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译文60篇,约占译文总数的55%,1922年这一比例便上升至59%。该杂志还专门出版了《被损害民族的文学号》和《俄国文学研究专号》两期特刊,有意识地系统介绍波兰、匈牙利、捷克、瑞典、以色列以及俄罗斯等弱小民族和被压迫民族的文学。与《小说月报》类似,《新青年》、《文学旬刊》等其他杂志以及稍后的《文学研究会丛书》也都大量引进并译介了弱小和被压迫民族的文学作品。为何在这一特定历史时期,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的引进和译介会成为中国文学发展的显性现象呢?本文试图从思想启蒙的场域斗争、民族心理认同以及近现代“西学救国”观念的延展三大方面展开深入分析与阐述。

一、思想启蒙的场域斗争及其现实的特殊性

当代法国思想家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

曾提出“权力场中的文学场”的观念。布尔迪厄认为,艺术家和作家的许多实践和表现只有参照权力场才能获得更为合理的解释,因为文学场本身就在权力场中占据着被统治的地位。布尔迪厄这里所说的“权力场”主要指向行动者或机构之间的力量关系空间,它与文学结合后产生的文学场遵循两条相对立的等级优化原则:他律原则和自主原则,它们分别对应两种重要的文学生产模式:大规模生产和有限生产。布尔迪厄运用“文学场”理论来集中阐述行动者的行为趋向,即对经济资本或文学资本的追逐[1]192-199。英国汉学家贺麦晓(Michel Hockx)认为以布尔迪厄的文学场理论来考察“五四”以来的中国文学,还必须补充一个“部分但又不是全部”的“政治原则”[2],因为中国现代话语的实践是围绕着三个基本原则构建起来的,它们分别引领行动者通往不同的方向,其中由社会现实所引发的政治原则在某些情形下甚至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事实上,贺麦晓的补充认知布尔迪厄也有所论述,只是表述略有差异:“艺术作品的社会衰老,即把作品推向降级或经典的难以觉察的变化,是一种内部运动与一种外部运动契合的产物,内部运动与场域中的斗争相关,斗争刺激了不同作品的生产,外部运动与公众的社会变化相关,社会变化承认和加剧了稀缺的丧失,因为它让这稀缺被所有人看到。”[1]230具体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社会的话语建构,外部社会现实的政治原则主要指向两个主导方面,即启蒙视阈下孕育的文学革命论思想和日渐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

中国现代启蒙的独特之处就在于文学启蒙视阈下孕育出了文学革命的思想,或如当代学者李泽厚所说——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

文学革命论的首倡者当属陈独秀。他认为文学形式的革新与文学题材内容的变革以及改造国民性的政治革新三者之间是紧密联系的,文学改良的终极目标必是文学革命,而文学革命又是社会政治思想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此思想的引导下,他强调唯有进行欧洲式的真正革命才能创造辉煌灿烂的社会文明:“今日庄严灿烂之欧洲,何自而来乎?曰,革命之赐也。欧语所谓革命者,为革故更新之义,与中土所谓朝代鼎革,绝不相类;故自文艺复兴以来,政治界有革命,宗教界亦有革命,伦理道德亦有革命,文学艺术,亦莫不有革命,莫不因革命而新兴而进化。近代欧洲文明史,宜可谓之革命史。故曰,今日庄严灿烂之欧洲,乃革命之赐也。”[3]135欧洲由于文学艺术革命而造就了现代社会文明,对比中国的现实又如何?陈独秀具体描述道:“今日吾国文学,悉承前代之敝……其形体则陈陈相因,有肉无骨,有形无神,乃装饰品而非实用品;其内容则目光不越帝王权贵,神仙鬼怪,及其个人之穷通利达。所谓宇宙,所谓人生,所谓社会,举非其构思所及,此三种文学公同之缺点也。此种文学盖与吾阿谀夸张虚伪迂阔之国民性,互为因果。今欲革新政治,势不得不革新盘踞于运用此政治者精神界之文学。”[3]138-139由此可见,陈独秀视文学革命为政治革命的前提以及改造社会政治与国民性的重要手段,为此他提出了文学革命的“三大主义”:“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3]136陈独秀注重文学内在政治和伦理特质的文学观与其一贯的政治主张存在内在逻辑联系。在《一九一六年》一文中他强调:“吾人首当一新其心血,以新人格;以新国家;以新社会;以新家庭;以新民族;必迨民族更新,吾人之愿始偿,吾人始有与皙族周旋之价值;吾人始有食息此大地一隅之资格。”[3]43在《我之爱国主义》一文中他又宣称:“一国之民,精神上,物质上,如此退化,如此堕落,即人不我伐,亦有何颜面,有何权利,生存于世界?”所以“欲图根本之救亡,所需乎国民性质行为之改善”[3]86-87。陈独秀诸如此类宣传民族—国家等政治思想的文章不在少数,可见政治观念在陈独秀心中始终是占据核心地位的,文学革命被视为实现政治的手段和方法也就顺理成章了。

陈独秀之后,胡适成为了文学革命主张的重要追随者。在《历史的文学观念论》一文中,胡适这样阐述他的文学观:“居今日而言文学改良,当注重‘历史的文学观念’。一言以蔽之,曰: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此时代与彼时代之间,虽皆有承前启后之关系,而决不容完全抄袭;其完全抄袭者,决不成为真文学。愚惟深信此理,故以为古人已造古人之文学,今人当造今人之文学。……惟愚纵观古今文学变迁之趋势,以为白话之文学种子已伏于唐人之小诗短词。及宋而语录体大盛,诗词亦多有用白话者。……元代之小说戏曲,则更不待论矣。此白话文学之趋势,虽为明代所截断,而实不曾截断。……故白话之文学,自宋以来,虽见屏于古文家,而终一线相承,至今不绝。”[4]27此番阐述可以看作是胡适以白话文为基础进行文学革命形式论的张本。在此基础上,胡适提出了要为中国创造一种建设的“活的国语文学”的理论主张:“我的《建设新文学论》的唯一宗旨只有十个大字:‘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我们所提倡的文学革命,只是要替中国创造一种国语的文学。有了国语的文学,方才可有文学的国语。有了文学的国语,我们的国语才可算得真正国语。国语没有文学,便没有生命,便没有价值,便不能成立,便不能发达。这是我这一篇文字的大旨。”[4]45-47很明显,胡适认为只有从文学的语言形式上进行革新才能实现文学改造社会思想的工具性目的,由此,文学形式的革新便成为了文学革命的首要任务。胡适的这种偏重形式论的文学革命路径,在《中国哲学史大纲》等其他著作中也有明显体现。表面看来,胡适以白话文为基础、着眼于形式改革的文学革命主张似乎远没有陈独秀那么明确、深刻,但转换视角后,我们便会发现二人的终极目标是完全一致的。当时整个新文化运动,无论是从启蒙方面,还是从爱国救亡方面都需要崭新的适应时代的新内容,这必然要求有新的形式与之相配合。在此意义上,白话文作为思想的武器和工具,在很大程度上间接推动了社会思想的变迁和爱国救亡运动的蓬勃发展。可以说,胡适在文学革命思想方面起到的潜在推动作用是不能忽视的。诚如李泽厚所评价的那样:“胡适是开风气者。开风气者经常自己并不成功,肤浅浮泛,却具有思想史上的意义。”[5]90

鲁迅虽没有明确提出文学革命的主张,但却以敏锐的文学家的视野和超越启蒙的深邃思想进行了积极的响应。他在散文和杂文中竭力批判传统,呼唤勇猛的超人来改造社会和国民性,并通过对生与死等人生问题进行哲学形而上的思考,来唤醒国民的反抗意识,引导人们走上抗争的革命道路,关注人生的“此在”存在。《野草》在这方面的展现尤为突出:“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间;他屹立着,洞见一切已改和现有的废墟和荒坟,记得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将生和未生。他看透了造化的把戏,他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或者使人类灭尽,这些造物主的良民们。”[6]

纵观陈独秀、胡适和鲁迅等启蒙先辈的基本思想,我们看到无论他们提出了什么样的革命理论主张,也无论他们凭借何种文学手段达成这一终极目标,其以民族—国家—社会体系的建构和改造为核心的民族主义情结,始终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客观存在,其根本在于召唤一种绝对的意识形态力量。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内在且正当的裂变,与中国特殊的民族主义性质和当时紧迫的社会现实密不可分。

首先,是中国的社会文化特质和民族主义性质问题。在《开放中的变迁——再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一书中,金观涛和刘青峰两位作者详细分析了中国现代社会革命与意识形态之间的结构性对应关系。在他们看来,中国现代社会的政治革命是以所谓的意识形态革命为先导和前提的。中国传统社会结构业已形成一种政治结构与意识形态结构一体化的鲜明特质,且前者以后者为基础。中国现代社会在建立民族—国家的过程中,很大程度上复归了类似中国传统的老路,即通过“意识形态认同”的方式希冀将中国再次建成一个政治和意识形态结构高度融合统一的新型国家。这种道路的选择直接决定了中国在现代革命的过程中,只是更替了政治结构和意识形态的时代内容,其传统而稳定的原有社会政治结构并未发生根本和实质性的改变[7]。金观涛和刘青峰的探讨对于研究启蒙视阈下的文学革命思想具有重大的启示意义。根据他们的结论,中国现代社会政治革命的本质显现为具有时代特征和内容的意识形态的更替,而意识形态的更替相应地则成为了政治结构更替的外在形式或显性杠杆。具体到“五四”以来的新文化运动,我们看到意识形态的更替最为主要的一种表现形式就是文学的全民化,即文学在中国现代社会政治变革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欧美文学的中国化尤其如此。在此意义上,文学革命论思想便具有了适应中国社会文化传统的现实基础。关于中国的政治文化传统及其对近现代中国民族主义的影响,美国历史学家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也有过详细的论述。费正清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将孔孟视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思想,意味着中国的文化及其生活方式存在着比民族主义更为基本的东西,这正是19世纪以来,中国被迫进入现代世界后,民族主义文化精神相对来说比较落后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中国与西方正相反,“政府在概念上始终是同整个文化相关联的。政治形态和文化几乎已经融合在一起”[8]。费正清在这里明确指出了中国近现代民族主义的一个关键特质,即中国的民族主义必然与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中国文化传统影响的必然结果。在此意义上,忽视文化与文学而空谈中国近现代民族—国家的建构是无法真正触及问题实质的。

其次,是最重要、最紧迫的社会现实因素。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的社会性质就发生了由闭关锁国的封建社会到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根本转变。由于西方列强的大肆侵入,中国被迫进入现代世界的轨迹,从此,自强独立和救亡图存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便成为了中国近现代历史发展的基本思想动力。对此,刘再复评论道:“中国‘民族—国家’意识的觉醒虽然受到西方思想的影响,但更重要的还是经受战争失败的大刺激,因此,中国近代‘民族—国家’意识便带上突发性的‘反帝—救亡’的特点,其民族主义表现为强烈的民族义愤,但也因为战争失败的耻辱,使中国近代的思想先驱完成了一个重大发现,即发现中国是个大国,但不是强国(而是弱国),而且开始了百年来第一轮痛切的反省,即开始寻找弱的原因。”[9]104换言之,近现代特殊的中国社会历史现实,决定了寻求国家独立自主和民族发展振兴成为了当时最急迫的任务,革命思想孕育而生并连绵不绝的原因正在于此。五四运动前,中国思想界所提出的国家独立与民族自强的方案主要依靠的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路径,即落后就意味着必然要挨打。在此思想框架内,中国针对当时面临的社会现实,展开了广泛意义上的自我批判和国民性弱点的挖掘。革命的先行者们意识到要想改变中国社会落后的面貌,就必须首先摧毁封建专制的政治和伦理体系,建立真正意义的西方式的民主共和国体制及其社会伦理体系。因此,呼唤自由、民主、平等成为了当时中国革命的主要趋向和潮流。但这种西方式的由改造国民性到社会政治改革的革命救国方案自身却面临着深刻的历史冲突,即中国的社会变革,一方面,确实需要这些理性主义观念作为思想体系的基础,从而实现在一定程度上与西方理性主义认同的态势;但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得不看到中国现实的启蒙毕竟与18世纪建立在“同一性”基础之上的西方启蒙有着太多的不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中国当时所需要的与其说是以民主、自由和平等为核心的理性主义,不如说更需要的是能够打破危机的非理性主义。对西方理性主义持批判和怀疑态度的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克尔凯郭尔(Søren Kierkegaard)以及柏格森(Henri Bergson)等人思想的盛行便是最好的证明。“五四”后,随着“凡尔赛条约”和“五卅惨案”等一系列社会政治事件的发生,中国社会现实的主要矛盾发生了新的变化,民族主义的情绪由内逐渐转外,关注中国社会内部的政治改革逐渐转变为反帝、反封建双重目标并举。中国有识之士深刻认识到,中国社会内部的国民性改造远远不能救中国,必须同时明确举起反抗帝国主义、反抗民族压迫的大旗才会有真正的出路。对这一段历史,《剑桥中华民国史》作如下描述与评论:“在1924—1927年的动乱年代里,已具有彻底的全面反传统主义思想的五四时期年轻一代中的许多人,这时有了实际的机会参加一连串生气勃勃的政治事件;……这样的经历既激发了他们的民族主义的激情,也激起了他们改造世界的普遍愿望。这场革命既能实现国家的统一,又能把中国社会改造成一个全新的社会。”[10]李泽厚也有类似的认知与评述:“所有这些,都表明救亡的局势、国家的利益、人民的饥饿痛苦,压倒了一切,压倒了知识者或知识群对自由、平等、民主、民权和各种美妙理想的追求和需要,压倒了对个体尊严、个人权利的注视和尊重。国家独立富强,人民吃饱穿暖,不再受外国侵略者的欺压侮辱,这个头号主旋律总是那样地刺激人心,萦绕人耳,使五四前后所谓‘从宇宙观到人生观,从个人理想到人类的未来’这种种启蒙所特有的思索、困惑、烦恼,使所谓‘从孔教问题、妇女问题一直到劳动问题、社会改造问题;从文字上的文学问题一直到人生观的改造问题,都在这一时期兴起,萦绕着新时代的中国社会思想’,都很快地被搁置在一旁,已经没有闲暇没有功夫来仔细思考、研究、讨论它们了。”[5]29-30在民族危亡的紧迫时刻,“一切闲情逸致和悠散的时刻,一切学院派的‘纯正’科学和‘无利害关系’的学术探讨”似乎“都有玩物丧志之嫌”[5]70。刘再复从“五四”知识分子的价值选择角度也曾分析过当时的迫切局势,指出“民族群体的生存困境”是当时必须解决的首要任务,在此前提下“必须放弃个人的内在要求,把个性纳入民族群体的要求之中”[9]156-157。

欧美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作品的内容实质既包含文学革命的思想和愿望,同时也包含拯救民族危亡、获取民族独立的强烈意识,在此意义上,它们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化”历程完全可以看作是典型的中国社会内在和外在双重需要共同作用的必然结果,且有效地展现了当时中国“文学场”中权力斗争的走势。

二、民族心理认同的愿望与诉求

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在《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一书中曾将民族定义为“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11]6。安德森认为,民族不仅具有政治性,而且也具有文化性,民族与文学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明确指出,民族意识的兴起与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公开化、社群化的想象过程,而小说和报纸则是这一过程中两种重要的媒介:“如果我们思考一下两种最初兴起于18世纪欧洲的想象形式——小说和报纸——的基本结构,就能够明白何以这个转型对于民族的想象共同体的诞生会是如此重要了。因为这两种形式为‘重现’民族这种想象的共同体,提供了技术上的手段。”[11]23安德森的观点与德里达(Jacques Derrida)、西克苏(Hélène Cixous)、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斯皮瓦克(Gayatri C.Spivak)以及霍米·巴巴(Homi K.Bhabha)等关注民族身份和民族心理的理论家相类似,他们共同揭示出了民族意识中凝聚的“话语结构”和“只有通过话语才能发生的事物”[12]。这种对民族的文化界定无疑赋予了文学以特殊的意义和价值,即文学是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核心与首要体现,是构建和叙述民族历史与文化的重要艺术形式之一,它以其独特的“话语结构”所展示出来的艺术魅力和隐蔽的叙述策略,表达着民族身份和民族心理认同的重要功能。换言之,文学通过话语一方面建构作家自我的身份与民族意识,另一方面则表达着强烈的民族—国家诉求,从而使自身成为一种兼及个体诉求与民族诉求双重性质的言说形式。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挽救民族危亡的特殊历史现实决定了文学必然要承担民族心理认同和民族精神弘扬的历史重任。展现强烈的反抗意识、争取民族尊严和民族独立以及表现民族苦难和不屈不挠斗争精神的文学作品既是现实价值所需,同时也最受读者欢迎,这可以从《泰东月刊》所刊发的征稿启事中窥得一斑:“本刊从下期起,决计一变过去芜杂柔明的现象,重新获得我们的新生命,以后要尽量刊载并且征求的是:(1)代表无产阶级苦痛的作品。(2)代表时代反抗精神的作品。(3)代表新旧势力的冲突及其支配下现象的作品。……至于个人主义的、温情的、享乐的、厌世的——一切从不彻底不健全的意识而产生的文艺,我们总要使之绝迹于本刊,这是本刊生命的转变。”[13]欧美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的精神意蕴与当时《泰东月刊》所召唤的民族心理需求在本质上是高度吻合的,这些作品既符合时局,又应和民族集体心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民族救亡呼声的有力载体和重要的政治宣传工具。

三、近现代“西学救国”思想的延展

近现代中国的“西学救国”以梁启超的“小说界革命”最为显著突出。梁启超在流亡日本期间,先后创办《清议报》、《新民丛报》、《新小说》等报章杂志,努力宣传介绍西方科学和文化知识,以此来批判中国封建传统旧学,宣扬先进西学,主张运用新思想和新方法来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并进行社会现实的改良。在梁启超看来,唯有充分引进西学并与中国社会实际相结合,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才能改造国民和文化的旧有传统,造就新的民族和国家。梁启超的“西学救国”思想在《新民说》、《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清代学术概论》等篇章书籍中有详细论述。在《新民说·释新民之义》中梁启超指出:“新民云者,非欲吾民尽弃其旧以从人也。新之义有二:一曰淬厉其所本有而新之,二曰采补其所本无而新之,二者缺一,时乃无功。”[14]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和《译印政治小说序》等篇章中,梁启超不仅突出强调了小说“新道德”、“新宗教”、“新政治”、“新风俗”、“新学艺”、“新人心”、“新人格”[15]207的功能,而且认为通过译介欧洲政治小说可以提升政治意识,挽救民族和国家危亡,正所谓“在昔欧洲各国变革之始,其魁儒硕学,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所经历,及胸中所怀,政治之议论,一寄之于小说”[15]206。而在《清代学术概论》一书总结中国近代思想运动经验时,他又明确表示:“晚清西洋思想之运动,最大不幸者一事焉,盖西洋留学生殆全体未尝参加于此运动。运动之原动力及其中坚,乃在不通西洋语言文字之人。坐此为能力所限,而稗贩、破碎、笼统、肤浅、错误诸弊,皆不能免。故运动垂二十年,卒不能得一健实之基础,旋起旋落,为社会所轻。就此点论,则畴昔之西洋留学生,深有负于国家也。”[16]

梁启超的“西学救国”思想并非个案,它代表着一种近代传统,彰显着近代探索现代国家道路进程中强烈的民族愿望,其积累的宝贵经验和教训在欧美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中国化”过程中得到了充分的重视和弥补。“五四”新一代知识分子在充分意识到借鉴欧美文学为现实服务的重要性的同时,以欧美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为思想武器,唤起民族心理共鸣,使特定的文学形式在特殊的历史情境下发挥出了审美性之外的巨大的社会政治功效。

总之,欧美弱小和被压迫民族文学的“中国化”历程,在显示中国启蒙现代性错综复杂情形的同时,也揭示出了中国当时所面临的一系列社会民族问题,并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中国民族主义抗争的文学缩影,堪称真正意义上的民族和时代精神的聚合场。

[1]皮埃尔·布尔迪厄.艺术的法则:文学场的生成与结构[M].刘晖,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

[2]Michel Hockx ed.The Literary Field of Twentieth-Century China[M].Richmond:Curzon Press,

1999:12.

[3]陈独秀.独秀文存:一[M].上海:亚东图书馆,1922.

[4]胡适.胡适文集:2[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5]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6]鲁迅.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21-222.

[7]金观涛,刘青峰.开放中的变迁——再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181-235.

[8]John King Fairbank.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Fourth Edition,Enlarged)[M].Cambridge and London:Harvard UP,1983:99.

[9]刘再复.共鉴五四[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

[10]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上卷[M].杨品泉,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499-500.

[11]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12]马克·柯里.后现代叙事理论[M].宁一中,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01.

[13]泰东编辑部.九期刷新征文启事[J].泰东月刊,1928(8).

[14]梁启超.新民说[M].宋志明,选注.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7.

[15]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第4册[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16]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98.

A Deep Analysis on China Localization of Small and Weak and Oppressed Euro-American National Literature

WANG Gang
(The School of Literature,Jinlin Normal University,Siping 136000,China)

The process of China localization on Euro-American literature of small and weak and oppressed nations during 1920s and 1930s has a direct relation with particularity of China's thoughts of the Enlightenment and enlarged national contradiction.The article tries to make a deep analysis on this obvious phenomenon from the following aspects:the struggle of situation,identity with national psychology and the concept to save the nation with western knowledge.

the Literature of Small and Weak and Oppressed Nations;China Localization;Deep Analysis

I106

A

1001-6201(2014)04-0118-06

[责任编辑:张树武]

2014-03-16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1&ZD136)。

王钢(1978-),男,辽宁鞍山人,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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