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代词选看晏殊词在宋代的传播及其地位

张中秀，邓 雷

(东华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从宋代词选看晏殊词在宋代的传播及其地位

张中秀，邓 雷

(东华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每一个时期词选对词人词作的选择都可以看出这个时期的文人对不同词人词作的态度。文章通过对宋代四部词选《乐府雅词》、《草堂诗馀》、《花庵词选》及《阳春白雪》对晏殊词作收录情况的分析，得出晏殊词在宋代文人心目中的地位并不是很高，其词作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其地位与同时期的词人相较为低。而这与晏殊词所描写的内容、艳情的风格有关。

晏殊；词；词选；宋代；传播

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批评方式，任何词选或多或少都带有编选者自己的主观意志和个性色彩，它们在客观记录作品的同时，通过对不同词人、不同词作的取舍和排列，对作品的不同理解和发挥，掺入编选者自己的审美理想，使这些词作“再生”[1]。宋代词选现今知道的大略有十六种之多[2]，而流传至今的有《尊前集》《梅苑》《乐府雅词》《草堂诗馀》《花庵词选》《阳春白雪》《绝妙好词》《乐府补题》八种[3]。本文所选择考量晏殊词在宋代传播的词选共有四部，分别为《乐府雅词》《草堂诗馀》《花庵词选》及《阳春白雪》。文章通过分析这四部词选对晏殊词选取的有无情况、多少情况、具体词作情况以及与其他词人词作入选比较情况等，分析考察晏殊词在宋代的传播以及其词作在宋代的地位。

1 《乐府雅词》一书未选录晏殊词

《乐府雅词》的编选者为南宋时期的曾慥，据其自序可知此书编成于南宋高宗绍兴十六年(1146)。全书选录欧阳修等三十四家。然而并未选录晏殊、晏几道、柳永等词人之作。何以曾慥此书不予选录晏殊词作，分析曾慥《乐府雅词》词集的取名可以看出来，其选词标准重在一个“雅”字。而曾慥所谓“雅”的含义，从其序言中也可窥见其一二，“予所藏名公长短句，裒合成篇，或后或先，非有诠次，多是一家，难分优劣。渉谐谑则去之，名曰‘乐府雅词’”[4]，谐谑的意思是语言滑稽而略带戏弄。但凡言语谐谑的作品，以曾慥的选词宗旨都不能入选，然而曾慥选词的条件却并非仅仅如此。在其所选欧阳修之词中，删去了欧词中那些所谓的艳词，并为其辩白道“欧公，一代儒宗，风流自命，词章窈眇，世所矜式。当时小人或作艳曲，缪为公词，今悉删除”。从中可以看出，曾慥之所以入选欧阳修词与其“儒宗”的身份有很大的关系，而欧阳修的艳曲没有入选也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曾慥选词不选艳词的一个准则。这一点在张先词作的选择上，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张先与欧阳修、晏殊属于同一时代，而且词的整体风貌相近，张先现存词一百八十余首，《乐府雅词》中选取了其中的十一首，然而张先平生所自得的三首词，也是其“张三影”之名由来之词，在词选中仅仅选录了其中一首《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细读词选中所录张先的十一首词作可以发现，这十一首词虽也有离情思妇人之作，但是并不浓艳，而是较为清丽，有“好色而不淫”之妙。再查张先其他“二影”之作《归朝欢》(声转辘轳闻露井)、《剪牡丹》(舟中闻双琵琶)皆伤于轻艳，较为直露，如“有情无物不双栖，文禽只合常交颈”之句。由此也可以看出，曾慥的“雅词”标准主要强调的是内容方面的“骚雅”、“雅正”，希望能以此抒发士大夫的高雅情致。这样一来，他对那些尽情抒发男女情爱、欢娱享乐思想题材的词作自然就极为不屑了[5]。

而晏殊一生在富贵闲适中度过，加之晏殊的时代去南唐、西蜀未远，词学的观念也没有与诗文等齐，不过是微末小技，依旧是以描绘艳科为正宗，所以晏殊的词作，多是花下樽前、歌儿舞女，用以聊佐清欢的篇章。以至于在当时已经有人认为其作妇人之语。《诗眼》云：晏叔原见蒲传正云：先公平日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也。传正云：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岂非妇人语乎？晏曰：公谓年少为何语？传正曰：岂不谓其所欢乎！晏曰：因公之言，遂晓乐天诗两句，云：“欲留所欢待富贵，富贵不来所欢去。”传正笑而悟，然如此语意自高雅耳。[6]是以晏殊的词作与曾慥选词“雅正”的标准是不相符的，因此没有被选录。

2 《草堂诗馀》选录晏殊词三首

《草堂诗馀》的选编时间为南宋中期庆元元年(1195)之前，选编者为南宋书坊[3]。从《草堂诗馀》选词的特征，可以看出所录词以传统的婉约词为主，不看重豪放派和清空派词[7]。此词选录用晏殊词三首，分别为《玉楼春》(绿杨芳草长亭路)、《蝶恋花》(帘幕风轻双语燕)、《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编选者所选晏殊词眼界颇高，其中《玉楼春》与《浣溪沙》皆为宋词中的名篇，而《蝶恋花》一阕也是《珠玉词》中的佳作。

然而在《草堂诗馀》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此词选选录了欧阳修词共12首，而晏殊词只有3首(其中一首在《珠玉词》中出现，然而在欧阳修词集中也出现，且在词选中并未注明作者，此处不算入晏殊词中)[8]。其他一些词风与晏、欧相近，且同时或稍后的词人所入选的词作数量也与晏殊差不多，如张先词入选3首，晏几道词也入选3首。

从上述所说《草堂诗馀》选词的风格来看，晏殊词与欧阳修词当同属于婉约词，并且都脱胎于五代词，“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9]，那么何以选编词的时候差距会如此之大。有论者觉得欧阳修有两类词：文人雅词和俚俗词，之所以选录欧词如此之多，得益于他的大量俚俗词在民间的影响[10]。但是若如此解释的话，又不符合《草堂诗馀》收词风格上的规范，不发露、贵含蓄，措辞轻灵曼妙，婉转流动[7]。所以，应该从另一方面去解释这个现象，就是欧阳修在词学上的地位，或者确切地说是欧阳修在南宋时人心目中词学上的地位是要远远高于晏殊的。因此词的题材、风格与艺术水准都无甚太大差异的晏、欧二人，在书坊编选《草堂诗馀》时，所入选的词作数量差距会如此之大。这点在《草堂诗馀》选词最多的前五位词人身上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来，周邦彦、苏轼、秦观、欧阳修、柳永是此词选录词数量排名前五的词人，这五人中除了欧阳修外，其他四位无一不是词学界中自创一派的词坛巨擘，而欧阳修的加入也可以代表南宋时人对欧阳修词学地位的认可。这一点在其他南宋词选中也能体现出来，曾慥《乐府雅词》中选录了多达八十三首欧词，高居所选词人词作数量的榜首，同时曾氏多为欧词中涉及艳情之作辩白，这同样体现了欧词在南宋时人心目中的地位。

3 《花庵词选》选录晏殊词六首

《花庵词选》是后人对南宋黄昇所编选的《唐宋以来诸贤绝妙词选》及《中兴以来绝妙选词》的合称。此书编成于南宋淳祐九年(1249)，所录词人从唐五代到北宋再到南渡，所选范围甚广，囊括词人词作甚多。《花庵词选》中黄昇的选词标准从其《绝妙词选序》中可以看出“佳词岂能尽录,亦尝鼎一脔而已。然其盛丽，如游金张之堂，妖冶如揽嫱施之祛，悲壮如三闾，豪俊如五陵，花前月底，举杯清唱，合以紫箫，节以红牙，飘飘然作骑鹤扬州之想，信可乐也。”[11]黄昇选词并不拘泥于一家之辞，各种风格各种题材的词，无论婉约还是豪放、无论艳情还是宴请皆得以入选，并且欣欣然有自得之意。

晏殊在此词选中共入选六首，分别为《玉楼春》(绿杨芳草长亭路)、《破阵子》(燕子来时新社)、《踏莎行》(细草愁烟)、《踏莎行》(小径红稀)、《更漏子》(蕣华浓)、《更漏子》(雪藏梅)。然而此六首词并不是晏殊词作中最为优秀的作品，至少后世最为流传的一阕《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就并未入选。那么何以黄昇如此选词，这与其《花庵词选》“以词存史”的特色有关系[12]。正因为其“以词存史”的观念，使得黄昇在选词时，能尽可能照顾到词人风格之多样性，使各种不同风格的词作皆能入选。就选一家之词而言，《花庵词选》基本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展示该家的整体面貌[13]。如此再看《花庵词选》中所选的六首晏殊词，黄昇本人对其所选词的判定是在一个大致的题材中同中见异，题材虽多以春为主，然而却有春恨、春景、春思、早春之别。而以内容论的话，则有抒情词、闺情词、怀人词、声筵词、春景词。可以说，每一首词所写的内容的侧重点都不甚相同。同时，词中有欢愉之情、忧愁之思、抑郁之态，不一而足。确实较为全面地反映出了晏殊词的风貌。

同样的情况也存在于其他词人中，如柳永词在《花庵词选》中收录了11首，而后世的名篇《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望海潮》(东南形胜)皆未入选。但是所选之词却具有多种风格，有低琐粗俗者如《昼夜乐》(秀香家住桃花径)、有情意缠绵者如《雨霖铃》(寒蝉凄切)、有狂欢绚烂者如《木兰花慢》(折桐花烂漫)、有幽闲雅致者如《满江红》(暮雨初收)等等。再如选录辛弃疾的词多达42首，就充分考虑到辛词风格的多重性，雄深雅健、悲壮沉郁、俊爽流利、飘逸闲适、秾纤婉丽，后人通过词选便可以对辛词有一个较为全面的了解。

4 《阳春白雪》未选录晏殊词

《阳春白雪》的编选者为南宋赵闻礼，全书八卷外集一卷，书编成于理宗淳祐十年至景定二年(1250—1262)间。此词选之所以未收录晏殊词与此书的编选目的及选词者的审美眼光有很大的关系。

首先以编选目的而论，陈振孙与赵闻礼属于南宋同一时期的人，陈氏于《直斋书录解题》一书中提到“《阳春白雪》五卷，赵粹夫编取《草堂诗余》所遗以及近人之词”[14]，这个说法未必十分准确，但是可以窥见赵闻礼编选的目的。其一为《阳春白雪》一书收录的词家多为“近人”，也就是南宋词人，此点从全书的编选可以看出，正集前三卷主要是北宋词人词作，而后五卷则多为南宋词作，全书共计所录词人二百三十八家，北宋词人仅仅三十余家，所占比例为12%。其二为赵闻礼编选《阳春白雪》可能是想续编《草堂诗馀》，并补充其不足的地方。对于其觉得需要添加的词人或者词作则予以增添，若是不需要则不再选录，因此被《草堂诗馀》选录了3首名作的晏殊词在《阳春白雪》中不再被选录也在情理之中。同样被《草堂诗馀》选录了12首的欧阳修词在《阳春白雪》中也未被选录，而被《草堂诗馀》选录了3首词的张先，在《阳春白雪》中则增添了1首词。

其次以选词者的审美眼光而论，书名《阳春白雪》本就具有高雅之意，而此词选中所选词作最多的词家为周邦彦，共收录二十一首。从中也可以看出赵闻礼的审美观念：清真体为正，稼轩体和东坡体为变。婉约词为正，豪放词为变[15]。而周邦彦属于婉约词派中的雅正一脉，与同属于婉约词派中被视为艳情一脉的晏殊词多有不同，故而晏殊词未予录选《阳春白雪》也是再正常不过了。这点在录选柳永词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柳永词在《草堂诗馀》中被选录了11首，而在《阳春白雪》中则增录了3首，这3首词分别为《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木兰花慢》(折桐花烂熳)、望海潮(东南形胜)，都是格调很高的词作，其中《八声甘州》中词句被苏轼称为“不减唐人高处”。

5 晏殊词在宋代的传播及其地位

以上的四部词选皆为南宋时所选编，时间跨度从南宋高宗绍兴十六年(1146)到理宗景定二年(1262)，横跨逾百年，时间几乎囊括整个南宋，其选词基本上可以代表整个南宋词坛对晏殊词所存的态度。同时《乐府雅词》由上层文人曾慥所编选，《草堂诗馀》由南宋书坊所编选，而《花庵词选》及《阳春白雪》则由代表下层文人的江湖词人黄昇、赵闻礼所编选，可以说这四部词选对晏殊词的选录情况也正好代表了南宋各个阶层对晏殊词的喜好。

然而从上文四部词选对晏殊词的选录情况来看，晏殊与其被后世冯煦所称为“北宋倚声家之初祖”的地位极其不相称。四种词选中只有两部予以选录，其中一部选录了三首，另一部选录了六首，而这九首词中有一首出现了重复，即为《玉楼春》(绿杨芳草长亭路)。此阙词为晏殊词中的名篇，然而并不是最著名的一首。其《珠玉词》中在后世极为有名、甚至在《宋词排行榜》中都排在了第四十三位的词作《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16]，却在此时期只选录了一次，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而且从词作的少重复收录及名篇的低收录可见，在南宋人心目中对晏殊词还没有形成一致的看法，或者可以说晏殊词在南宋并没有得到过多的关注，人们没有细致地去研读其词作。

而这一点在晏殊词与欧阳修及张先词作收录情况的比较下，则显得尤为突出。晏殊、张先、欧阳修属于同一个时期的人，词风也同属于婉约一派，后世对于其三者在词学史上的地位评价也相当。但是从四部词选中，可以看出，毋庸说在前期成为标杆的欧阳修词，即便是张先词在南宋的受重视程度也远远高于晏殊，四部词选皆有收录其词作，而且所录词作数量不在少数。

由上可以看出，晏殊词在南宋文人心目中的地位并不是很高，其词作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其地位与同时期的词人相较为低，而正因为如此也势必限制了晏殊词在南宋的传播。之所以会出现如此情况与晏殊词所描写的内容及其艳情的风格有一定的关系，同样也与南宋文人选词除却考虑词品同时甚至还兼顾了词人的人品优劣有关[15]。晏殊虽长期担任枢密使、宰相之职，却缺乏政治才干，未能在政治上有所建树[17]。虽然擅长识别人材、热心奖掖后进，却不敢支持那些北宋政坛上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的大胆革新与正直言论，反而处处抑制镇压，深怕连累自己，而这些都将为人所诟病。除此之外，晏殊词受到忽视的另一个很要的原因便是，晏殊这种平庸圆滑的个性表现在词的创作方面，就是对有激情的俚俗歌词的拒斥和自我情感表达时的遮掩“冷却”。艺术创造是一种被激情驱使的个体行为，当激情匮乏时，作品的艺术魅力也会相应减弱。正因为此，从感性或审美的角度出发，晏殊词更容易被接受者遗漏[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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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pread and Status of Yan Shu’s Ci in the Song Dynasty Seen from Ci Selection of the Song Dynasty

ZHANG Zhong-xiu，DENG Lei

(CollegeofChineseandLaw,EastChinaInstituteofTechnology,Nanchang330013,China)

The status of a piece of Ci and its author can be seen from Ci selection of this period.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inclusion of Yan Shu’s Ci in the four Ci selections of the Song Dynasty: Yuefu Elegant Ci, Caotang Shi Yu, Hua’An Ci selection and Spring Snow, it can be seen that the status of Yan Shu’s Ci in the minds of the scholars of the Song Dynasty was not very high and his Ci did not get enough attention. This has something to do with the content and the erotic style of Yan Shu’s Ci works.

Yan Shu; Ci; Ci selection; Song Dynasty; spread

2013-12-01

张中秀(1988—)，女，黑龙江绥化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古代文学传播研究。

张中秀，邓雷.从宋代词选看晏殊词在宋代的传播及其地位[J].东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3(2)：106-109.

Zhang Zhong-xiu，Deng Lei.The spread and status of Yan Shu’s Ci in the Song Dynasty seen from ci selection of the Song Dynasty[J].Journal of East Chin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4，33(2)：106-109.

I207

A

1674-3512(2014)02-010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