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边地世界”的艺术价值
2014-03-21刘海涛
刘海涛
( 鞍山师范学院 国际交流学院,辽宁 鞍山 114007)
文学作品中的环境背景并非是一种真实的地理存在,它更像是一种展现作品审美、文化功能的艺术符号。文学作品也会因其环境背景独具的深刻审美和文化内涵而使作品本身显现出永恒的艺术魅力,亦如高密的东北乡,苏童的香椿树街与枫杨树乡,陈忠实的白鹿原。在辽宁众多作家中,谢友鄞先生作品中 的环境 背 景独具 特 色,通过其 作品中所独有的“辽西 边 地世 界”向 读 者 显 示 出 其作品的价值。
一。“辽西边地世界”的内涵
正像沈从文先生的“湘西世界”与艾芜的“西南边地世界”一样,谢友鄞先生笔下的“辽西边地世界”其实是描写对象和写作背景的实 际地理名称,即使人们不知晓辽西边地的地理地貌,不了解当地人的风俗习惯,也不影响对其作品的理解,反而通过作品丰富的内涵,使“辽西边地世界”这个名词超然于作品,成为了一种特定称谓。
在“辽西边地世界”的自然景物描写中,作者并没有对地理环 境及其 特点做出 直接的描 述,只是借助某些主人公的活 动场所描 写,间接展示 了“辽西边地”的侧影:总算见到一 簇簇操着蒙汉两种语言的 人 聚 集 在 一 起,在“脚 踏 到 地 上 尘 土 飞扬”的街边 小 茶 店 里 喝 着 酽 酽 的 红 茶,大 声 吆 喝说话。尽管周围人迹罕至,但茶馆买卖却相当好,在辽西与内蒙必经之路上设立的茶馆已不完全是以赚钱为目 的 了。“依 山 傍 水 的 藏 红 色 佛 寺 ”在这个世界中似乎也是很常见的,“边地世界”似乎能还给宗 教 以 宁 静。 秋 季 到 来 的 时 候,“天 降 暴雨,山洪从内蒙高原,从辽西丘陵,从千沟万壑间急急窜入 河 道,浊 浪 汹 涌,白 雾 翻 腾,吼 声 如 雷。若闹天漏,连下七、八天雨,下游准漫堤,水面上闪闪荡荡的是 树 梢、房 脊、猴 子 一 样 的 人。”于 是 在山洪卷 下人、牲口时,人们又从事起打捞的工作。有的人因这项工 作 显著的 成 绩而方 圆 百里闻 名。从上述语句 中我 们 不难 看 出“辽 西 边 地 世 界”粗略的轮廓:有山有水,却不是山清水秀;占据地理要塞,却与荒凉、封闭为伴;天灾肆虐,极 少 人祸。在这块古老、荒凉的土地上,却生活着一群质朴、热情的人们,这个世界就像这里的人们一样,处处显示着它的粗犷与豪放。
艺术世界的背景往往是人物性格的形成因素之一,而人物的活动 则 主要体 现 在人与 环 境和人与人之间的 关 系中。有 了“辽 西 边 地 世 界 ”的 粗犷豪放,才有了 直 爽奔放 的 辽西汉 子。人们 为 了在这恶劣的环境中生 存,想 尽 一切办 法 与大自 然抗衡,与命运斗争。青年人为了谋生,从蒙古人那里带回黄油、奶酪、羊羔皮、茶砖,再运到河北或城里换钱;在蒙古人与汉人的交往中,汉人学会了蒙古人的热情、豪爽;蒙古人从汉人那里学到了商品意识。共同生活在边地的汉蒙两族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一点在 当初如此,在改革开 放后的 今天也是如此。边地的人们在大自然面前努力地学习适应,却毫无反抗之意,即使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也不忍伤害。这群 淳朴古老 的人们,面 对大自 然突如 其 来 的 山 洪 侵 袭,他 们 总 是 不 断 地 隐 忍、退让:“世世代代,河下村有跟脑 庄攀亲的 风俗。把最俊的姑娘嫁到脑庄;没有女孩,用花轿抬起棒小伙儿,上‘嫁’到脑庄”。此外,几百年前的满族统治者为了防止蒙古人造反而控制蒙古人用盐的行为使得边地的人们至今仍将少量的盐吊在饭桌上端舔食的习惯得 以延续,也在 说明他们 在现实面前的无奈以及对由来已久的生活方式的认同。
谢友鄞先生的作品还通过辽西边地人的生活状态、个 体 的 性 格 展 现,表 现 了 人 与 人 之 间 的 关系——单纯又富有人情 味。以 中短 篇 小 说 为 例,我们可以发现几种人际关系。它们中既有亲情关系,也有雇佣关系,有随处可见的陌生人之间的关系,也有着经济社会中不可或缺的买卖关系,客商之间的尴尬关系,甚至有着情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作者的思想正是通过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而传达出来的。如果说在亲缘关系中体现出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和晚辈对长辈的尊敬是大多数作品和大多数艺术世界中人们之间具有的带有普遍性的表现,我们不妨将描述重点放在另外几种关系上。《小店奇事》通篇表现的都是雇佣关系,但即使是最为典型的店主老黄 与伙计韦 小子之间 的关系,也是通过琐碎日 常小事 的 刻画,表现了 边地世界中人与人 之 间 的 平 等 友 爱。《咱 们 是 兄 弟 啊 》和《上路》等作品侧重表现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将人们的视点放在一 个三省 交界处的 小茶店中,通 过茶店 老 板 与 过 往 的 客 商、军 人、打 工 者 之 间 的 交往,塑造出了讲义气、热诚、乐善好施的人物群像:“茶客们就吆喝:‘过来喝一碗啊!’只要你稍一犹豫,马放慢一点,……把你拉到席位上来。茶客们纷纷起身,让座,责备道:‘咱这 乡小点,留不住 你咋的?’‘甭怕 花 钱,手紧,兄 弟 给你 垫。’”三 言 两语道出了辽西人对缘分和在难处时旁人帮衬行为的崇敬,追求人与 人之间出 于本心的 和谐。叙 述了东北民主联军的团长派人去边地小店买烟时准备了国民党东北七省流通券、东北人民币、日元、卢布等纸币任由店主去挑的小说《旧话重提》,显现了一种极端状态下的 买卖关系,揭 去这种买 者对卖者的维护的遮盖,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边地人民的相互理解的真 情。《红幌高悬》中的暧昧关系虽然为许多人所不齿,但也承载了一定的情感因素。女主人公秋爽源于对男主人公的爱,才不顾闲言去帮他做事并与其睡在一起。尽管她渴望着这个男人,却没有丝毫怂恿他离开他妻子的意思。她知道,他的妻子同样需要他。这表现了一个女人的善良、淳朴和牺牲。再如《咱 们 是 兄弟啊》描述了茶店老板父子与强盗之 间 的偶 遇,简单的情节,以及黑色幽默般的结局,将强盗与过客这两类人的处事方式和心理状态勾勒得淋漓尽致。在强盗看来,向庙里送货的人是劫不得的,即使出于无奈也一定要有个交代。这体现了他对宗教的维护,尽管他从事的是一项不甚道德的工作,但他对道德的行为还是认同的。此外,他还认为对帮助过自己的人不能劫,在非抢劫的时候不能劫。辽西边地人的生存方 式 体 现了对“义”的维护态度,也体现了对“职业道德”的操守。在店主看来,世上除了真正与己为敌的人外,都是朋友,所以即使是对陌生人,他也采取着积极友好的帮助态度。
作者正是在人与人的各种关系中表现出“辽西边地世界”里人们 的 个 体生存特征与 状 态,在这种生存状态中使“辽西边地 世 界”的 全景清晰起来。即使无法给出概括、明确的定义,但还可以对它做出整体的把握,即在依山傍水却又荒凉贫瘠的各民族杂居的土地上,勤劳、淳朴的人们以珍视与友爱的态度接受着生活赋予他们的一切,无论收获还是灾难,祖祖辈辈延续着古老的生活方式,从不寻求改变。
二。“辽西边地世界”的认识属性
“辽西边地世界”带 给 作者 成功 的原 因不 仅仅在于它 的 独特 性。在 实 现 文 学作 品的 价值 方面,它也较为圆满地完成了文学作品所应承载的责任,实现了作者的创作目的。
文学是人学,这不仅是指文学以人为主要表现对象,还指文学所实现的目的与功能也要针对人。所以,讨论文学作品的价值就必须与人建立联系。文学所实现的价值必须正面作用于人的精神领域且对它产生一定的影响。一般说来,文学作品的认识属性、审美属性和文化属性是人,也就是文学作品的鉴赏者所要获得的。谢友鄞的作品实现了价值,也就是说他作品创造的“辽 西 边 地世界”较 为 全 面 地 体 现 出 了 文 学 作 品 的 三 种 属性,实现了它的三种价值。
许多文学家,如莎士比亚、雨果把文学作品比喻成镜子,这是因为文学作品通过生动的艺术形象,反映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不可避免地告诉我们有关社会环境的既重要又起初的事情”[1]。“辽西边地世界”展现的独特自然风貌、人文景观使许多无法或不曾接触到辽西地区的人认识到这一地区。尽管这里面有些艺术虚构,但剔除这些成分,多数读者还是能对此地有所了解的。同时,人们从作品中揭示的社会生活中人际之间、阶层之间、集团之间等各种关系中领悟到了人类社会的某种发展趋势。此外,文学作品的认识属性又不同于其他科学著作的认识属性,它是人们通过对艺术形象的体验领悟的。在谢友鄞的小说里虽然也有《旧话重提》结尾“真正的战士,早就在护卫商业文明的方寸之地了”的直抒胸臆,但其 他的作品中更多的 是以 深 刻的 艺术 形象 给人 以启示。例如《浪迹边地》中,通过对边地人民对自然的顺从与无奈的描写,反映了作者既批判他们的保守固有观念,又认可他们的淳朴天真的矛盾思想。又如《小店奇事》,看似结 构 杂 乱,但 通 过历数边地人民所遭受的灾难,体现了作者对平和、安定生活的向往。总体上说,作者对辽西边地的人际关系是欣赏、认可和颂扬鼓励的。通过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传达出作者的独特认知。因此,“辽西边地世界”不单单是在通过意象展示 艺 术的轮廓,更表达了作者对现实社会以及人们生存状态的认识和思考。
三。“辽西边地世界”的审美属性
文学是艺术,所以它必然具有审美属性。文学作品带给人的美感呈现多种形状。考查文学作品的美感至少应从形式与内容两方面入手,两方面结合的完美程度决定着文学作品所表现出的审美价值。形式 即“作 品 内 容 的 存 在 方 式”[2],它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形象的外观,即形象呈现于感官面前的那种样式,或者说是艺术形象所以传达的物质手段的组成方式”[2]。谢友鄞的作品较好地实现 了内 容 与 形 式的 结合。他所 创造 的“辽西边地世界”无论从创造所采取的形式上 还是表现的内容上都给人带来了美感。例如《边地的女子》和《血秧子》,这类作品表现的内容与塑造的形象是极为丰富的,也常常被归类为“理 想主义”、“浪漫主义”作品。但《黑网》《三省庄园》又反其道而行之,作者不仅如实再现了客观世界,而且严格遵循着现实主义创造原则。在对“辽西边地世界”的创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三十年代“乡土作家”的影 子,同 时也 感受 到“文 革”后“寻 根派”的风格。其实,谢友鄞先生 对余 华小 说中 的通感、变形手法是较为欣赏的,他的小说时常也有现代主义手法的运用,例 如在《大山藏不住》中,运用一句典型的现代主义创作:“他抬起头,太阳是黑的”,就把 主 人 公当时的恶劣心态淋 漓尽 致地展现出来。又如在《水变》中,技巧的运用也相当成熟:“黑子(狗)一个凌空扑下,一口咬住小姨的后襟,竟踉踉跄跄,把她拽回去七、八步远。小姨拼命挣扎:‘牲口’!嘶嚓嚓,一片布帛断裂声;无数雪白的纤维被扯出拉长,像银丝一样抖擞;像柳絮花般飞舞;像蒲公英毛飘洒河滩,明年春天,准会开满绒嘟嘟烂漫的黄花,风一吹动,像鸡雏满地涌动。”运用通感生动地传达了当时的情景,给人以真实、亲切感。《红幌高悬》中通感、变形手法的运用 也较普遍:“火红的酒幌烧热了 他的 眼睛”,将主人 公 工 作后获得成功的满足表 现得 极为清晰。在收获的季节,主人公的努力收到了回报,他怎能不将身边的一切看得与自己心情一样火热、斑斓呢?所以说,形式的多样化也成为了谢友鄞文学创作的一大特色,这种多样化使作者所要表达 的 内 容“在 一 种 合 规 律 的 联 系 中 呈 现 出来”[2],给人以美感,以此达到了形式美的最高境界。“辽西边地世界”无论从创造的 形 式 上还是反映的内容上都给人以美感,所以说它较好地实现了文学作品的审美功能。
四。“辽西边地世界”的文化属性
民俗是一个民族、一个地区文化特征的展现。“辽西边地世界”中虽然出现了很多 带 有 民族色彩的风俗习惯,例如五月节吃荞面,秋季吃“打包饭”,用茶砖泡茶 等 在 东北地区其他地方 也常 见的习俗,但作者并未对这些的描写变成一种固有的模式。“辽西边地”从地理环境及 历 史 发展等方面看,是满、蒙、汉等多民族的混居区,不同民族习惯的碰撞、融合,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历练,最后形成多民族共同接受,具有地域文化特征的风俗习惯。例如在接人待客上的异常好客,可能会让陌生人都感 到 不 适应;爱 凑热闹,主 人翁意识强,谁家办喜事都不请自来;对老人格外尊敬;过河时不能说话……这些性格特点及风俗习惯其实是多民族的体现,但经过长时间的积淀、传承,逐渐被汉族所认同,形成了代表着地域特色的民俗文化。尽管作者并未交代这些带有浓郁民族融合色彩和东方神秘主义色彩的民俗的起因和文化寓意,但它的再现却留给读者以极大的思想空间,让读者去阐释。
此外,“辽西边地”的宗教 活动描写也频繁地出现在谢 友 鄞 的 作 品 中。“喇 嘛 舍 粥”就 是 一 个较经典的情节。作 者将配 料、做粥以及 吃粥的 过程详细逼真地再 现出来,而且 又在其中 介绍了喇嘛的宗教禁忌。同 时,对喇嘛 的 描写中 又包含了对寺庙的描写,这与 边 地人民 的 居住场 所 的描写一起形成了作者 对建筑文 化的显现。可以 说,作者通过对“辽西边地世界”宗教活动、宗教文化及建筑文化的再现,使 读 者 领 会 到 了 其 所 蕴 含 的 文化的深邃。
综上所述,文学作品的文化属性、审美属性及认识属性在谢友鄞的作品中都得到较为全面的体现。当读者在“辽西边 地 世 界 ”中 认 识 世 界、感 受崇高与和谐、阐释文化时就会发现,文学作品的这三种属性与价值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彰显 。
[1]童庆炳.文学理 论 教程[M].北 京: 高等 教 育 出 版 社,1998.
[2]王朝闻.美学概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