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在皖经历散考

陈友冰

（安徽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安徽 合肥230053）

王安石与安徽有不解之缘：其故乡江西在安徽南，终老之地金陵，亦与安徽马鞍山市挨肩。哥哥安仁曾为宣州司户，二妹嫁给了天长人朱昌叔，小妹妹又居住在和州乌江，自己更在舒州做了三年多通判。王安石一生中多次职务更迭，往返开封、江宁或去江西老家探亲，来来往往，经过安徽的淮南、定远、泗州、和州、含山、庐江等地，写下许多歌咏当地风物或表达自己理想、情怀的诗篇，与当地士人也多有唱和。

一、舒州之任

皇祐三年（公元1051年）初秋，王安石由鄞县知县调任舒州通判。舒州三年，是王安石任地方官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他从政经历中最喜爱并经常回忆的一个地方，致仕后封为舒国公，他认为这是朝廷对他最大的肯定和荣宠。他在舒州写下的，包括以后思念舒州的诗文一共有70多篇。从这些诗文中可以看出后来悯农、重农变法思想的轮廓，也可以看出“尊杜”、“通经致用”等诗学和经学思想的雏形。舒州三年对王安石的从政历练、改革思想的形成、学术思想的进展，乃至对宋代政坛即将产生的震撼，都至关重要。

接任之初，他还担心舒州偏僻闭塞、民风愚昧，无人交往，学问也得不到长进，他在给同行的弟弟安国的一首和诗中说：

行问啬夫多不记，坐论公瑾少能谈。只愁地僻无宾客，旧学从谁得指南。（《到舒州次韵答平甫》）

西汉朱邑任过桐乡啬夫，为政“廉平不苛，以爱吏为行”，死后所部吏民“为邑起冢立祠，岁时祠祭”［1］。苏辙在赴绩溪令时就表示要学习受到人民爱戴的朱邑。周瑜是舒城人，在30多岁时指挥赤壁一战而胜强曹，建立不世功勋。王安石这一年31岁，自然会想到舒州这两位乡贤，但途中与乡人攀谈，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人，这不能不使他感到意外和寂寞，从而产生上述担心。赴任途中经过青阳，震慑于九华山之壮美，给他的弟弟安国写了两首长诗感叹：“楚越千万山，雄奇此山兼”；“此山广以深，包畜万物兼”。甚至想要终老其间：“当留老吾身，少驻谁云餍。”（《和平甫舟中望九华山二首》）但到了舒州附近，看见横亘天际青郁郁的皖山，觉得它更是无与伦比：“亘天青郁郁，千峰互崷崒。”“远疑嵩华低，近岂潜衡匹。”惊绝之中，更为它的不为世人所知而感叹：

惜哉危绝山，岁久沉汩没。谁将除茀涂，万里游人出。（《望皖山马上作》）

等到他三年任满赴阙时，对舒州已是依依难舍了：

乡垒新恩借旧朱，欲辞潜皖更踌躇。攒峰列岫应讥我，饱食穷年报礼虚。（《别潜皖二山》）

一溪清泻百山重，风物能留邴曼容。后夜肯思幽兴极，月明孤影伴寒松。（《别潜阁》）［2］6539

上一首说自己来舒时提到啬夫朱邑，在舒三年受其影响为乡民做了点事，这是值得告慰的。但来时叹息如此绝美山川来人稀少，不为世人所知，现在自己也要离开了，皖山群峰大概会列队来嘲笑自己吧！下一首是表态：自己就像汉末邴曼容，并不追求高官厚禄。舒州秀丽风物日夜吸引着我，说不定哪一天像邴曼容一样，挂冠回到舒州来过悠闲的生活。在《别皖口》中，他又再次诉说老归舒州的意向：“异日不知来照影，更添华发几千茎。”［3］卷33此时想要终老其间的，已不是九华而是皖山了。而且这种愿望在以后岁月中还不止一次表达，如：

野性堪如此，潜山归去来。（《送真靖大师归灵仙观》）

他日卜居何处好，溪山还要与君同。（《送裴太傅监仙灵观》）

莫厌皖山穷绝处，不妨云水助风骚。（《别雷国辅之皖山》）

王安石称羡舒州山水之美的诗作还有《壬辰寒食》、《题舒州山谷寺石牛洞泉穴》、《太湖恬亭》、《九日随家人游东山》、《怀舒州山水呈昌叔》、《九日登东山寄昌叔》等。正像王安石在《九日登东山寄昌叔》中所描绘的：“落木云连秋水渡，乱山烟入夕阳桥。”舒州山水确实太美了。

让皖山醉心的不仅是舒州美的山水，更有淳美的人情、朴厚的民风。诗人在京任参知政事时，他的同乡好友曾巩的弟弟曾宰（子翊）被派到舒州作掾吏，行前向王安石了解舒州的风俗人情，安石此时虽身居高位，回忆起舒州作倅时仍满怀深情：

皖城终岁静如山，府掾应从到日闲。一水碧罗裁缭绕，万峰苍玉刻孱颜。旧游笔墨苔今老，浪走尘沙鬓已斑。揽辔羡君桥北路，春风枝上鸟关关。（《和曾子翊授舒掾之作》）［3］卷19他告诉曾宰，舒州这地方，静谧得如同皖山一样，民风淳朴又山清水秀，官员们终年无事，从到职那天起，就开始过上清闲的好日子。我当年在那里题写了许多咏歌诗篇，你现在能到那里去任职，真是令人羡慕啊！王安石在舒州写的许多交游吟咏诗作，如《招同官游东园》、《到郡与同官饮》、《既别羊、王二君与同官会饮于城南因成一篇追记》等，说明他的这些话并非是出于应酬的虚比浮词。在这些诗作中，他和同僚们“荒歌野舞同醉醒，水果山肴互酬酢”（《到郡与同官饮》），甚至跑到很远的地方去饮酒，从黄昏一直游玩到深夜，回到城里已经鸡叫：“酒肉从容追路远。临流黄昏席未卷，玉壶倒尽黄金盏。……送车陆续随子返，坐听城鸡肠宛转。”他甚至还主动邀请同僚们一道采菊、钓鱼：“幽菊尚可泛，取鱼系榆条。”（《招同官游东园》）从中感到从未过有过的愉悦和快乐：“毋为百年忧，一日以逍遥。”“自嫌多病少欢颜，独负嘉宾此时乐。”王安石为人清简迂执，并不喜欢燕饮，更不爱呼朋引类。也不追求口腹之乐。《邵氏闻见录》记载他吃饭也是敷衍了事，只吃眼前的鹿脯，都不愿把筷子伸得远一点拣菜，以致同桌者误认他最爱吃鹿脯，第二天送一大块到他家中来。况且，他还认识到“官身有吏责，觞事遇嫌猜”（《送真靖大师归灵仙观》），燕饮之事为官者是应忌讳的。因此，上述行为只能说明他在舒州官场确实很遂心，很惬意。特别是他到中央主政推行改革后，面对高层残酷的倾轧和改革遇到的强大阻力，更是每每怀念起舒州度过的美好岁月。正如上面所征引的，他多次向朋友表露希望远离浑浊的官场，回到舒州的愿望。元丰元年（公元1078年）正月，王安石被晋封为舒国公。此时他已第二次罢相，在内外交攻中已心力交瘁，接到这个褒奖，又使他回忆起舒州岁月，他在谢表中感慨说：“唯兹邦土之名，乃昔宦游之壤。久陶圣化，非复鲁僖之所惩；积习仁风，乃尝朱邑之见爱。鸿私所被，朽质更荣。”意谓舒州长期以来受到先圣的教化和陶冶，养成宽厚淳朴的民风，颇受汉代廉吏朱邑的垂爱，已不是鲁僖公当年讨伐过的蛮夷之地了。我曾在舒州做过地方官。在垂老之年，又被封为舒国公，这让我感到无上荣耀。同时，他还写了3首绝句，在浓郁的怀旧意识中不断抒发对舒州的怀念之情：“今日桐乡谁爱我，当时我自爱桐乡。”“故情但有吴塘水，转入江东向我流。”（《封舒国公三首》）［2］6693诗人在来舒州前还担心这里偏僻闭塞，无人交往，学问也得不到长进。到了舒州后，才发现这里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他在给自己二妹婿朱明之的一首唱和诗中，回忆两人在舒州时的读书之乐，题为《次韵昌叔怀潜楼读书之乐》［2］6645：

志食长年不得休，一巢无地拙于鸠。聊为薄宦容身者，能免高人笑我不？道德文章吾事落，尘埃波浪此生浮。看君别后行藏意，回顾潜楼祗自羞。

诗中回忆两人一起游览舒州明山秀水，一起在潜楼中读书，一起讨论过士大夫的行藏出处，并且有约，一起归老舒州，优游林泉。诗中对自己“薄宦容身”，没能履践诺言，感到羞愧。《舒州志》载有“潜阳十景”，其中的“舒台夜月”位于潜山县城内天宁寨上，相传是王安石的读书处，也可能就是诗中所说的潜楼。或许是这高耸的潜山、明净的潜水、宁静的山林，启迪了王安石的聪慧，也让王安石更加沉潜，更深入地思考，从而产生学术上的飞跃。王安石在潜楼，利用政务之余辑录一部杜甫诗集，并写有《老杜诗后集序》和长诗《杜甫画像》，诗中赞颂杜甫“宁令吾庐独破受冻死，不忍四海寒飕飕”舍己为民的伟大人格，在“序”中声称自己“尤爱杜甫氏作”，“每一篇出，自然人知非人之所能为，而为之者惟其杜甫也”（《老杜诗后集序》）［3］卷84。在这首长诗中，表达“愿起公死从之游”的仰慕之情，也寄托了他“吟哦当此时，不废朝廷忧”的政治抱负和批判精神。“尊杜”乃至“抑李扬杜”之风始自宋代，与王安石关系极大，为这篇序和古风则为发轫之作。王安石到舒州不久，则与弟弟安国一道夜游石牛洞，写有一首六言绝句《题舒州山谷寺石牛洞泉穴》［2］6567：

水泠泠而北出，山靡靡而旁围，欲穷源而不得，竟怅望以空归。

此为宋代罕见的六言绝句，而且比后来在京时写的《题西太乙宫》要早，在中国诗歌史上的价值自不待言。更重要的是他体现了一种探求精神，一种进取意识，这与他此后写的《游褒禅山记》中所说的：“世上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故非有志者，不能至矣”在精神内涵上是完全一致的。这也许就是他后来力排众议、愈挫愈勇推动改革的精神支撑，也是他独辟蹊径刊布“荆公新学”的学术渊源。这首诗的影响也很大：后来的黄庭坚，明人张应治，近人养旦皆有仿作的六言题诗。他的政治上反对派晁补之亦将这首诗收入了他编纂的《续楚辞》，并在按语中称赞：“世以谓具六艺群书之遗味，故与其经学典策之文俱传焉”。南宋朱熹对王安石的学术、政事颇多微词，但对这首诗却十分赞赏，不仅收入了他编纂的《楚辞后语》，还在按语中说：“盖非学楚言者，而亦非今人之语也，是以谈者尚之。”［4］舒州任满时写的《游褒禅山记》更可以视作他的文学观念的具体实践。至和元年三月，王安石舒州通判任满，朝廷任命其为集贤校理，王安石则以“家贫口重”、生活艰难为理由，四次辞让不愿作京官。集贤校理在宋代士大夫眼中是清要之职，百计谋求而不可得，地方官则是浊吏，王安石却不顾流俗，不求虚名：“戴盆难与望天兼，自笑虚名亦自嫌。槁壤太牢俱有味，可能蚯蚓独清廉？”（《舒州被召试不赴偶书》）以家贫这个士大夫不愿入口的理由请求外任，也表现了王安石不图虚荣的务实作风。在《游褒禅山记》中不记游山经过，不描述褒禅山的山容山态，直至今日人们都将褒山误成是褒禅山，都以为前洞和后洞均在褒山之上，都搞不清“其下平旷”究竟是洞下平旷还是山下平旷。皆因作者着力点在于阐发游览中悟出的两点义理：“世上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故非有志者，不能至矣。”由仆碑发现“花山”被今人误读为“华山”，得出“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的治学结论。这种行文方式和议论风格，正是他的 “当以适用为本”、“务求有补于世”为文主张的出色实践。

舒州三年，也是他任地方官时间较长并深入基层的一次，也是他为解除农民困苦、破解当时经济困局思考最多的时期之一，可以说，后来变法的一些政治设计，在舒州任上已具雏形。这种思考，自然首先出于一个正直的士大夫对民生的哀悯和自责：他体察民生之艰：“贱子昔在野，心哀此黔首。丰年不饱食，水旱尚何有。”（《感事》）；既为农民无种下地而惭愧：“火耕又见无遗种，肉食何妨有厚颜。”（《舒州七月十一日雨行》）更为自己为政三年，舒州依然贫困而自责：“三年佐荒州，市有弃饿婴。驾言发富藏，云以救鳏茕。崎岖山谷间，百室无一盈。”（《发廪》）在《慎县修路者》中，为自己没能兑现诺言、实现夙志而充满负疚感：“十年空志食，因汝起予羞。”

正是出于对农民命运的关切和强烈的责任感，他开始思考导致农民贫困化的原因和如何拯救。这些变法的前期思考集中在《寓言九首之四》、《感事》、《发廪》、《兼并》等诗作中。而这些诗作均作于皇佑五年舒州任满前，是作者三年任期内深入民间调查思考的结果。例如他探索造成民生凋敝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兼并”，而造成兼并横行的原因又在于先王法度受到破坏：

三代子百姓，公私无异财。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赋予皆自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诛，势亦无自来。后世始倒持，黔首遂难裁。秦王不知此，更筑怀清台。”（《兼并》）

先王有经制，颁赉上所行。后世不复古，贫穷主兼并。非民独如此，为国赖以成。筑台尊寡妇，入粟至公卿。我尝不忍此，愿见井地平。（《发廪》）［3］卷12

婚丧孰不供，贷钱免尔縈。耕收孰不给，倾粟助之生。物赢我收之，物窘出使營。后世不务此，区区挫兼并。（《寓言九首之四》）［3］卷10

先王法度受到破坏，人主不操权柄诛戮兼并者，从而给“兼并乃奸回”有可乘之机，以至国家、民间皆是如此。在这方面，秦始皇筑怀清台，奖励靠掠夺资源起家的巴地寡妇清开了个坏头。拯救的办法就是恢复先王法度，颁赉由上所行，严惩兼并。嘉祐四年，王詹叔奉命来江东察访罢榷事宜，王安石写了一首很长的五言诗和他。诗中痛陈榷茶之弊，结尾说到“孔称均无贫，此语今可取”（《酬王詹叔奉使江东访茶利害见寄》），将其摧抑兼并之心，进一步袒露。同年作者提点江东刑狱任满回朝复命时，给仁宗皇帝有份奏章，其中再次提到国家日益贫困、风气日衰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法度不明：“天下之财力日以穷困，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上仁宗皇帝言事书》）这皆是他在舒州任上探索思考的结果，也成为变法中“青苗法”、“均输法”和“市易法”的思想基础。《寓言九首之四》更是他秉政后“挫兼并”、推行“青苗法”前的一次尝试。

第二是抨击庸官俗吏，揭露借以催逼逞能，更恶劣者借机敲诈勒索，借以自肥：

州家闭仓庾，县吏鞭租负。乡邻铢两征，坐逮空南亩。取赀官一毫，奸桀已云富。彼昏方怡然，自谓民父母。（《感事》）

大意苦未就，小官苟营营。（《发廪》）

俗吏不知方，掊克乃为材......有司与之争，民愈可怜哉。（《兼并》）

他在《酬王詹叔奉使江东访茶利害见寄》中，痛陈榷茶之弊的同时，也直接指责了那些保官保爵、不顾百姓死活的官僚，及那些矫揉造作的王公大臣、庸官俗吏：“公卿患才难，州县固多苟。诏令虽数下，纷纷谁与守。位以声势受，戮力思矫揉”。在继后的三司度支判官任上，曾写有一篇《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一向被认为是研究王安石变法思想的重要资料。他在这篇文章中写道：“守天下之法者吏也。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然则善吾法而择吏以守之，以理天下之财，虽上古尧舜犹不能毋以此为先急，而况于后世之纷纷乎”（《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3］卷82，亦是《感事》、《发廪》、《兼并》诸诗中思想的进一步发挥。这也成为他后来在变法中调整中央机构、另设三司制置条例司、裁减冗员的思想根底。

第三是批判官员因循守旧，不知通达变化，表示自己要为民请命，变革现状：

俗儒不知变，兼并可无摧。（《兼并》）

豳诗出周公，根本讵宜轻。愿书七月篇，一寤上聪明（《发廪》）

王安石后来果然将《发廪》中的表白付诸实践，在熙宁元年给神宗皇帝上了著名的《论本朝百年无事札子》，企图一寤上聪明。奏章直接将因循守旧之风根源归咎于皇帝：“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无亲友群臣之议。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未尝如古大有力之君，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3］卷42继后在同样著名的《答司马谏议书》中更加犀利地批判了士大夫的保守因循：“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3］卷73如此种种，皆是萌生于《兼并》、《发廪》，都是其中思想的进一步深化和具化。舒州的这些诗作，可以说，已经勾画出王安石变法思想的轮廓。

三年舒州通判，为王安石从政积累了更为丰富的基层经验，也奠定了后来变法思想的基本框架。熙宁以后，王安石在中央执掌枢要，不顾流俗大力推行改革，被列宁称为“中国十一世纪改革家”。从某种意义上说，王安石是从舒州走向中国十一世纪政治舞台的。

二、在皖诗文

王安石一生中多次职务更迭，又多次往返开封、江宁和故乡临川。哥哥安仁为宣州司户，二妹嫁给了天长人朱昌叔，小妹妹嫁给扬州人沈季长居住在和州乌江，自己又居住在与安徽紧邻的江宁。无论就任、返家或是探亲，来来往往，都要经过安徽，因此在江淮大地留下多处题咏。皇祐五年六月，王安石在舒州任满前曾去苏州、常州，沿途经过巢县、含山、和州、采石等处，写有《范增》、《清溪驿》、《乌江亭》、《初憩和州》、《牛渚》等怀古和纪行诗作。这些诗作，除了抒发自己的经历遭遇和人生志向外，突出之处在于表现了不同常人的历史见解，如下面两首：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乌江亭》）［2］6732

中原秦鹿待新羁，力战纷纷此一时。有道吊民天即助，不知何用牧羊儿。（《范增二首》其二）［2］6725两首诗皆是咏歌楚汉相争之事。乌江亭在历阳乌江（今和县乌江镇），王安石的小妹妹即居住在乌江。乌江亭又叫“项亭”，在霸王庙前，为当地人祭祀项羽所建。历来诗人皆有咏歌，其中最著名的有唐人杜牧的《题乌江亭》：“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李清照的《咏史》：“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是借咏史抒发对世事和人生的感慨。李清照赞扬项羽不肯过江东，认为这样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借以暗讽偏安江东的南宋小朝廷；杜牧则是惋惜项羽没有过江东，暗讽项羽缺乏政治眼光；王安石则认为无论过江东还是不过江东都无济于事，因为项羽失去民心，江东子弟不会再为其卖命。杜牧着眼军事谋略，李清照着眼爱国守土，王安石则着眼民心向背，眼光自然不同寻常，这同他在上述的《发廪》诗结尾要求皇上学习周公，熟读《豳风·七月》，关心民生，重视农情是一脉相承的。

下篇写于经过居巢（今合肥巢湖市）之时，也有可能亦写在历阳（今和县），因为范增是居巢（今巢湖市亚父乡）人，又被项羽封为历阳侯。《范增》共二首，第二首仍着眼于民心向背。项羽随叔父项梁起兵时，拥立楚怀王的后代、已沦落牧羊儿的芈心为楚王，以此号召大众。王安石则认为，讨伐无道之秦，这是吊民伐罪、顺应民心，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进行，苍天自会相助，不须打着昔日楚王的旗号。

这些经皖诗作中还有一篇《清溪河》，如果说《乌江亭》等表现了王安石不同凡响的历史见解和政治眼光的话，这首绝句则体现了别样的艺术风格，全诗如下：

泠泠一带清溪水，远远来穿历阳市。涓涓出自碧湖中，流入楚江烟树里。

王安石的诗作，尤其是早期绝句多议论，往往忽略事情本身的描述，上述的《乌江亭》、《范增》以及《商鞅》、《登飞来峰》等皆是如此，这自然与他的为文“当以适用为本”、“务求有补于世”的文学主张有关。但这首《清溪河》却纯是客观的记述和描写，一句议论感慨也没有，与他的早期绝句风格大相径庭。此诗与名篇《游褒禅山记》关系也很大。据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清溪河位于含山县东南十五里。亦出巢湖，流合濡须水。宋刘叚自东关出清溪，拒金人处也。”此诗是作者夜宿含山清溪河边的清溪驿时所作。清溪驿在合肥通往和州的驿道上，距东北的褒禅山仅十五里左右。可能就是这次经历，才种下解职以后去游褒禅山的种子。

至和元年（公元1054年）元月，王安石在舒州任满赴阙，三月份除集贤校理，力辞不就，有诏在京差遣，九月，重新任命为群牧司判官，又辞，结果在欧阳修劝说下就任。就在赴阙、返回江宁、再赴阙的往返中，除了在舒州写的《过皖口》、《别潜阁》、《别潜皖二山》外，途经安徽淮南、蒙城、全椒等地，写下《八公山》、《蒙城清燕堂》、《蒙亭》、《和吴御史临淮感事》等诗作。散文名篇《游褒禅山记》亦写于此年的六月。可能与当时的处境有关，在这些诗作中并无进取意识而多有归隐之思，如：“庭下早知闲木索，坐间遥想御丝桐。飘然一往何时得，俛仰尘沙欲作翁。”（《蒙城清燕堂》）“隐者委所逢，在物无不足。山林与城市，语道归一毂。”（《蒙亭》）另外，从一些景色的描绘和感慨的抒发中，亦可看出诗人对朝政的不满，如在《八公山》中借刘安得道，鸡犬随之升天来讥刺天子脚下能多得好处：“身与仙人守都厕，可能鸡犬得长生。”它使我们想起《本朝百年无事札子》那段议论：“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在《和吴御史临淮感事》中那段描绘淮河上惊波骇浪之后所抒发的感慨：“澄观有材邀昧陋，霁云无力报奸回。骚人此日追前事，悲气随风动管灰。”也应是意有所指。这段两淮经历，甚至给诗人留下终生记忆，10年后，他在金陵守母丧时还回忆起这段经历，留下深长的眷念：

欲望淮南更白头，杖藜萧飒倚沧洲。可怜新月为谁好，无数晚山相对愁。（《北望》）

诗人第三次在安徽的游历是在嘉祐三年（公元1058年）二月，由常州知州移任江南东路刑狱之时。当年十月，朝廷任命在常州知州任满的王安石为提点江东刑狱，王辞不就，至第二年春方赴阙就任。江东刑狱治所在江西饶州，安徽的宣州、徽州、当涂、宁国、秋浦（今池州市）、青阳等是他往返必经之地，也是江东路提点刑狱的巡查范围。在此期间，他留下《次青阳》、《次韵游山门寺望文脊山》、《凤凰山二首》、《白纻山》、《九井》、《胡氏逢原堂》、《西山》、《江上五首》等。在这些诗作中，诗人一方面为安徽沿江、江南一带山川风物之美而惊叹沉醉：

我爱铜官好，君实家其间。山水相萦萃，花卉矜春妍。有鸣林间禽，有跃池中鲜。叶山何嗟峨，秀峙东南偏。峰峦日在望，远色涵云边。（《胡氏逢原堂》）

这是诗人眼中的铜陵：

沿崖涉涧三十里，高下荦确无人耕。扪萝挽茑到山趾，仰见吹泻何峥嵘。余声投林欲风雨，末势卷土犹溪阬。飞虫凌兢走兽栗，霜雪夏落雷冬鸣。（《九井》）

这是诗人在当涂九井沿崖涉涧，探胜寻幽：

白紵众山顶，江湖所萦带。浮云卷晴明，可见九州外。肩舆上寒空，置酒故人会。峰峦张锦绣，草木吹竽籁。（《白紵山》）

这是诗人在当涂县东白紵山上登高：

宣城百山间，文脊尤奇峰。拔出飞鸟上，图画难为容。（《次韵游山门寺望文脊山》）

这是诗人在宣城山门寺远眺。皖南山光美，水色也美，下面这两首诗则是皖江风物给诗人的总体感受：

村落家家有浊醪，青旗招客解祗禂。春风似补林塘破，野水遥连草树高。（《午枕》）

江水漾西风，江花脱晚红。离情被横笛，吹过乱山东。（《江上》）

可能是秀美山水引起了诗人的归隐之思，更可能是诗人对当时官场的厌倦和不满（这也是他后来立志变法的原因之一），诗人在描摹惊叹山水秀美后往往就是抒发归隐之思，如：

留欢薄日晚，起视飞鸟背。残年苦局束，往事嗟摧坏”（《白紵山》）

青山满天地，何往为吾丘。贫贱身秖辱，富贵道足羞。（《凤凰山》）

“何言万里客，更作百身忧。补败今谁恤，趋生我自羞。（《江上二首》其二）

《次青阳》更是完整清晰地表达了归思：

十载九华边，归期尚渺然。秋风一乘传，更觉负林泉［3］6679。

诗人从庆历七年（公元1047年）由大理评事调任鄞县知县，到皇祐三年（公元1051年）初秋，再由鄞县知县调任舒州通判。再到嘉佑三年（公元1058年）由常州知州移任江南东路刑狱，这十一年中由九华山东调往九华山西，所以诗人说“十载九华边”。这次担任巡察江东刑狱之任，更无法归隐，更有赴林泉之约了。诗人在《江上》中解释说：“迟回自负平生意，岂是明时惜一毛。”自己违背平生意愿没有归隐，这并非是爱惜羽毛，想展露才华。但不是“惜一毛”又是为何呢？诗人在此并没有回答。倒是在6年后与友人的一首唱和中透露出玄机，这首诗名《和微之林亭》：

为有檀栾占雒阳，忆归杖策此徜徉。观鱼得意还知乐，入鸟忘机肯乱行。未敢许君轻去国，不应如我漫为郎。中园日涉非无趣，保此千锺慰北堂［3］6655。

微之名王皙，字微之，太原人。至和年间曾任池州知州、江南东路转运使，后迁刑部郎中，是王安石的好友，英宗治平元年，王安石因母丧从知制诰任上解职回江宁守孝，两人多有聚会唱和。在一次林亭之游时，王皙有首赠诗，提到想辞去刑部郎中，享林泉之乐。王安石写此诗相和，说不同意他这样做，原因有二：一是未报君恩不能“轻去国”，二是姑且先做个刑部郎中，好在也有千钟俸禄可以养老母。这两个理由，与6年前自己在江东刑狱任上无法归隐完全相同，当时也是老母在堂，也是圣眷正隆，任常州知州不到半年就除江南东路刑狱。以上这些在安徽的诗文，为研究王安石思想、生平以及熙宁变法，皆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三、与皖人交游酬唱

王安石在安徽的交游，有诗人梅尧臣，妹婿朱昌叔、池州太守王皙、安丰张令、全椒张公和无为军张居士等。他称赞安丰县令重视水利为民谋利，受到民众的称颂：

桐乡振廪得周旋，芍水修陂道路传。（《安丰张令修芍陂》）芍陂即今安丰塘，战国时楚国修建，至今仍为寿县一带农业提供灌溉和排涝之利。也为张居士的“真心妙道”不为人所领悟，友人张公的人亡诗没而深深叹息：

此理世间多未悟，因君往往叹西风。（《寄无为军张居士》）

遗墨每看疑邂逅，复随人事散如烟。（《全椒张公有诗在北山西庵僧者墁之怅然有感》）

朱昌叔是他的二妹婿，名明之，字昌叔，天长人（今安徽天长县）。仁宗皇祐元年（公元1049年）进士，官著作佐郎，进崇文院校书。曾知秀州，迁两浙监司，官至大理少卿。王安石有3个妹妹，3个妹婿，但与天长朱明之交往最多，安石任职舒州时，朱明之夫妻一度在舒州伴随。《临川集》中两人唱和诗有10首之多，除了上面提到《次韵昌叔怀潜楼读书之乐》外，尚有《寄朱昌叔》、《怀舒州山水呈昌叔》、《九日登东山寄昌叔》等。二妹朱氏离开舒州时，安石送到皖口并有诗纪行：《自州追送朱氏女弟宿木瘤僧舍明日度长安岭至皖口》。在这些诗作中，除了亲情的倾诉外，更多的是表露对官场的厌弃和归来之思，如：

“世事纷纷洗更新，老来空得满衣尘。青山欲买江南宅，归去相招有此身。（《寄朱昌叔》）

道德文章吾事落，尘埃波浪此生浮。看君别后行藏意，回顾潜楼祗自羞。（《次韵昌叔怀潜楼读书之乐》）

应须绿酒酬黄菊，何必红裙弄紫箫。”“渊明久负东篱醉，犹分低心事折腰。（《九日登东山寄昌叔》）

尘土生涯休荡涤，风波时事只飘浮。相看发秃无归计，一梦东南即自羞。（《怀舒州山水呈昌叔》）

皆是研究王安石思想历程和人生道路的珍贵资料。

王安石与皖人交游中，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梅尧臣。两人一是欧阳修好友，一为欧的门生，又皆以自己的文学主张和创作实践为宋代诗文革新运动增添实绩。两人间相互酬唱很多：王安石曾写诗给吴正仲，梅尧臣得知后寄诗相和，王安石得和诗后又“依韵酬之”，诗题为《寄吴正仲却蒙马行之都官梅圣俞太博和寄依韵酬之》：

山水玄晖去後空，骚人还向此间穷。小诗聊与论孤愤，大句安知辱两雄。秦甲久愁荆剑利，赵兵今窘汉旗红。背城不敢收余烬，马首翩翩只欲东。

皇祐三年秋，王安石出任通判舒州，到任不久长兄安仁去世。王安仁于皇祐元年以进士下科补宣州司户，皇祐三年三月转运使以监江宁府盐院，十月在江宁去世，安石赴江宁吊丧途径宣州。时梅尧臣由国子监直讲改任太常博士，亦是吴正仲友人，曾有诗《依韵吴正仲广德路中见寄》与吴相唱和。王安石此诗是就谢脁一生遭遇来借以抒发人生感慨，慨叹“骚人固穷”，胸有“孤愤”，以表示对谢脁才华的无限仰慕。夸张谢眺（字玄晖）去后宣城山水失色。因为有了谢眺的名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我也不敢再去复题宣城傍晚的山光水色，只好匆匆赶往江宁。此是《临川集》中唯一一首对谢眺为人遭遇和文学成就作出评价的诗作，在诗歌史上自有其价值。梅尧臣去世，安石闻讯后写了一首长诗《哭梅圣俞》。诗中痛惜梅尧臣坎坷的一生，慨叹“诗人况又多穷愁，李杜亦不为公侯”，“文章憎命达”的命运不公。更从文学史的演进肯定梅改变绮丽文风“经奇纬丽散九州”的文学功绩，其中对“国风变衰”到“其声与节急以浮”的当世文风批判，亦可看出王安石的革新思想，是研究王安石文学观的一篇重要资料。梅、王唱和诗中更值得注意的是十五首“农具诗”。嘉祐二年，梅尧臣在京任参详官时曾写有《和孙端曳寺垂农具诗十五首》［5］，记录了各种农具的功用和具体的生产过程，如耕地工具“耒招”，播种工具“耧种”，中耕工具“钱鎛”，灌溉工具“水车”，脱粒工具“馗扇”，田间计时工具“田漏”，修理工具“樵斧”，田头休息和守夜处“田庐”，驱赶鸟类和野兽的“耘鼓”，田间劳作用以遮风避雨的“滩裱”和“合笠”等。亦有具体的生产过程记述，如：

手持高斗柄，嘴泻三犁垄。月下叱黄犊，原边过废家。（《褛种》）

既如车轮转，又若川虹饮。能移霖雨功，自致禾苗稳。（《水车》）

其间表达了对农民艰辛劳作的同情，也偶露贫富悬殊的慨叹和归隐之思，如：

月下叱黄犊，原边过废家。安知侠少年，玉食金羁拥。（《褛种》）

我老欲归田，兹器已先识。（《来相》）

这些诗作，无论在中国农业史或文学史上都极为珍贵。南宋的陆游对此备极推崇说：“李杜不复作，梅公真哉壮。”

王安石的和诗《和圣俞农具诗十五首》［2］6550，不仅保持了梅诗对各种农具的功用和具体生产过程记录这一特色，而且外抒感慨、内蕴哲理，诗作更充满感情色彩或思理更加深刻，如：

富家种论石，贫家种论斗。（《褛种》）

日落未云休，田家亦良苦。（《耘鼓》）

汗与水俱滴，身随阴屡移。谁当哀此劳，往往夺其时。（《田漏》）

力虽穷田畴，肠未饱当藏。稼收风雪时，又向寒坡牧。（《耕牛》）

对农民的辛劳、疾苦的同情更加充分，对官府不恤民情，强夺农时的批判更加直接，如《田漏》：

占星昏晓中，寒暑已不疑。田家更置漏，寸晷亦欲知。汗与水俱滴，身随阴屡移。谁当哀此劳，往往夺其时。

农家田间劳作，看星辰即可知昏晓，但还要置“田漏”欲知寸晷，可见对农时的爱惜。“汗与水俱滴，身随阴屡移”更是描绘出农民在田间从早到晚抓紧劳作的情形，对仗工致又颇富形象性。结尾两句“谁当哀此劳，往往夺其时”则直接批判官府抢夺农时，害民伤稼。下面这首《耰耡》不仅勾勒出耰耡的具体制作，而且更富有政治内涵：

锻金以为曲，揉木以为直。直曲相後先，心手始两得。秦人望屋食，以此当金革。君勿易耰耡，耰耡胜锋镝。

直曲後先，心手两得，这绝不仅仅是在说耰耡操作，亦是对政治运作的体悟。因为下面接着就说道秦人暴政，导致陈涉等以“耡耰棘矜”在田头揭竿而起。结尾二句，实际上就是贾谊在《过秦论》中的结论：“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这与他在《乌江亭》、《发廪》等诗歌的观点完全一致。至于《樵斧》“朝出在人手，暮归在人腰。用舍各有时，此日两无邀”；《耧种》：“行看万垄空，坐使千箱有。利物博如此，何惭在牛後”；《扬扇》：“如摈非尔憎，如留岂吾吝。无心以择物，谁喜亦谁愠”等，皆是意在阐发某种哲理或表达某种人生志向。至于《耒耜》，更像一首表白自己改革理念的政治抒情诗：

耒耜见於易，圣人取风雷。不有仁智兼，利端谁与开。神农后稷死，般尔相寻来。山林尽百巧，揉斲无良材。

耒耜为往古圣人神农后稷所制，兼有仁智。后世违背圣人之道，追求利端，官吏们百般逞巧，一无良材。这与《感事》、《发廪》、《兼并》等诗篇，与《论本朝百年无事札子》、《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等政论文中，抨击先王法度受到破坏，兼并者借机弄巧，官吏们以催逼逞能是完全一致的。

皖山、皖水和皖人，给王安石留下终生难忘的历史记忆。即使是后来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即使是在秉国枢要、日理万机的政治改革中，他都没有忘记“千峰互崷崒”、“碧罗裁缭绕”的皖山皖水，嗟叹归隐其间的心愿无法实现：“相看发秃无归计，一梦东南即自羞。”（《怀舒州山水呈昌叙》）对桐乡父老的深情厚谊，即使在诗人的生命之舟已即将沉没时还在深情地回忆，元丰七年，衰病之中的诗人在送一位故人返回舒州的诗作中写道：

山川相对一悲翁，往事纷纷梦寐中。邂逅故人恩意在，低徊今日笑言同。看吹陌上杨花满，忽忆岩前蕙帐空。亦见桐乡诸父老，为传衰飒病春风。（《送逊师归舒州》）［3］卷21

诗人两年后即去世，这也是诗人对皖山皖水和皖人最后的回忆和寄言。

注释：

① 《和孙端臾寺垂农具诗》残宋本作“十五首”，万历本、宋荦本作“十三首”。

［1］班固.汉书：循吏传 第五十九 朱邑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701.

［2］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3］王安石.王安石集 ［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4］朱熹.楚辞集注［M］.影印宋端刻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

［5］朱东润.梅尧臣集编年校注：卷二十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