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多余者”的思想到哪儿去了

2014-03-21常智奇

文学自由谈 2014年6期
关键词:生活

●文 常智奇

文学中的“多余者”是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中的一个概念,他们属于贵族知识分子,但既不满足于自己的上流社会,又不能跳出其生活的小圈子与人民融合。“多余者”的共同特征:具一定文化教养,对人生有追求,不趋炎附势,不为官职钱财所利诱;也能看出现实生活中的某些弊病和缺陷,在腐朽和黑暗的统治下深感窒息。他们虽有变革现实的抱负,但缺少实践。他们生活空虚,性格软弱,没有向贵族社会抗争的勇气,只是用忧郁、彷徨的态度对待生活而无所作为。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文学史上,也出现过这样一批类似的“多余人”形象。这些人物形像虽多是病态的畸形者,在思想上却是“报晓的先觉者”。但意志上的怯懦和行动上的懒散,又使他们成为没有希望的精神叛逆者。

当下文坛的一些青年作家承袭了“多余的人”写作中的一些路数,他们走下“崇高”,远离“宏大叙事”,放逐“尊命”,消解“工具论”,写小人物的“卑微”,写草根的“日常生活”,写弱势群体的“悲欢离合”。他们稀释了“日常”中的“优秀”,“平凡”中的“伟大”,“平庸”中的“杰出”,热衷于社会寄生者的生活写真,淡化人的社会责任,强调人的生命意识,稀释人的理性追求,凸显人的感性释放,漠视人的主流价值认知,专注于边缘化、“多余者”的另类生活情趣的标榜。他们撕碎“爱情”写“性情”,抹杀“良知”写“本能”;冲淡“社会”写“自然”,贬低“理想”写“存在”。 他们把文学中的卑微、庸碌、琐细、下层、弱势、渺小、放逐、感伤引向本能、唯我、自私、狭窄、阴暗、伤残、纵欲、放荡、病态的沼泽地。他们不是承袭“多余人”写作方法中的写“失败的英雄”,写病态的畸形人,思想上的“先觉者”,而是就平庸写平庸,就俗常写俗常,就卑微写卑微,甚至不惜背逆生活的真实,胡编滥造。

霍艳的《无人之境》,以文学队伍中一对老男少女为对象,写其“食色”人性,“本能”欲望,“性情”样态,尽管作者设置了少女柴柴自幼离父,想在与老作家楚原的交往中寻找一种长期失缺的父爱的情节,由于缺少一种人物形象在塑造过程中的理性能力,使整个作品停留在一个狭窄的、阴暗的、偷窃的、男欢女爱的浅层次。假如作者遵循生活的真实,把笔触探入楚原和柴柴的心灵深处,写楚原与柴柴做爱时与自己妻女情感的心灵冲突、矛盾、纠葛,写楚原为人之夫之父的灵肉撕扯,情理熬煎,良知、责任、义务的道德拷问,写楚原血缘家族文化心理结构在现代意识撞击下的阵痛、震裂、迷惘与重构,进而写柴柴在楚原矛盾心理映照、统摄下的不满、失落、痛苦、失望、沉思、自省与选择,那么,作品会出现另外一种春光明媚,惠风和畅的广阔天地。

郑小驴的《可悲的第一人称》,由于作品中主人公我——小娄的离家出走,逃离社会,躲避人生的动因源自于自我性欲放纵导致的非理性的悲剧性结局,所以,他后来身居深山在林中的苦难遭遇是不令人同情的。小娄是一个无责任心、无爱心,放浪形骇,纵欲自私的形象。由于作者过多过细地描写了他与李蕾做爱、人流,与小乌做爱、分离、重逢的过程,写他在深山老林中的生活状态,使这个人物在人性的自然原野上失去理性的奔跑、寻觅。作者想表现母性牺牲、伟大、拯救的主题,由于没有给小娄这个人物形象塑造中注入应有的艺术哲学、性文化心理分析,因而,思想的表达与坦荡透亮的大道相距甚远。这里有一个精神救赎的价值投向问题。

张乙的《素人》,站在对中国传统文化严格审视和批判的立场上,对行走在琴、茶之道上的有闲阶层的散淡、清华、和虚伪、粗俗的人格分裂进行艺术哲学上的形象分斩,强调一种积极进取,热情主动的真诚人生态度。对传统文化的审视、质疑,乃至拷问,都是对的。问题是《素人》在表现对传统文化批判的时候,没有为继承传统文化中优秀的精华留下余地,没有在对传统文化进行质疑和拷问时顾及到民族文化在民族精神塑造中的积极进步作用。

朱个的《秘密》,有几分现代,有几份意识流,有几份荒诞,有几分滑稽,有几分调侃,有几分讽谏。一个混迹婚宴,以文化人的身份,骗吃骗喝,玩弄感情;一个以黑色包裹自己而出入于夜消费场所的青年女子,在洗手间与男人拥拖而激起男人性欲而企图获得与男人结婚;一个明天要结婚,今天晚上还和自己在舞场上认识的酒吧女,拥抱挤压亲吻,“沉沉地呼气,几乎快要把女人举起来”。这是一群“病态的人”。左辉利用人们的“好奇心”、“窥私欲”,欺世盗名,浑水摸鱼,玩弄情感。张广生吃里扒外,情无定居。黑衣女拆同学的爱情之台。作者艺术思考更多地停留在写人欲,编故事的层面上,未能厘清社会心理的“窥私欲”,浪迹婚宴上的“游戏欲”和繁华落尽后的“偷情欲”这三者之间,小说未能艺术地表达严密的逻辑层次和主题鲜明的审美关系,当三个“假人物”出现在一起时,作者心中的那个“真人物”在哪里,就成了问题。

旧海棠的《刘琳》,写一群打工妹的人生悲剧,写女性的被挤压、损伤、吞噬的悲惨遭遇。刘琳是一个“风骚”,“性感”,“渴望有一个人来宠爱她”的酒店打工妹。她处在男女性爱的本能的生活圈子里。她想把自己后半生的命运交给陈仲鸿,陈仲鸿却是一个见到年轻女孩子喜欢挑逗的轻薄男子。旧海棠在人物形象塑造中,过多强调了生活的真实,未能在生活的真实的基础上提炼艺术的真实。写刘琳的悲剧人生是要凸显“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的价值投向。而作者更多地写她的生活环境,淡漠了她的自尊、自爱、自强、自立精神的开掘,未能把笔触投入到她的内心世界。

于一爽的《每个混蛋都很悲伤》,带有心灵解剖的意味,作品中的张刚是一个沒有人的基本爱心的“混蛋”,是社会上有“缺陷”,有“毛病”的人。张刚空虚、散漫、无聊、无业、放荡,“有时候跟朋友喝多了,我会随便找女人。现在社会上管这个叫减压,只要他虚荣,我就不会失手”。“如果和一个人见面超过三次以上,我总会觉得有不祥的兆头”。整个作品写张刚的性心理,除了原始性欲的宣泄外,未能进入社会文化心理的分析。张刚这个混世魔王的人性湮灭的悲伤我看不到,也看不出他人性湮灭的原因或其他因素。作品中流露出的人生观和生活观是消极的,散漫的,放荡的,病态的。正确的人生价值走向在哪里?

张怡薇的《哑然记》,以一颗现代青年女子的心,站在现代生活的喧闹中心,看待现代人的情感方式和生活样态,作者通过对好友鲁西的友谊与爱情的描写,表现对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感情的隔膜、虚伪、吝啬、矫饰的看法,通过作品中我的观察和感受,说明友情、爱情的荒凉、苍白和虚无。作者以第一人称幻雅的目光看李智和鲁西的爱情、情感生活,嘲讽李智的呆滞、保守、恋旧、吝啬、懦弱、惆怅、伪善,悲叹鲁西在李智的熏陶和感染下的落伍、滞后、浅薄、谨慎、保守、卖萌、作茧自缚。但作品中没有写出理智在人类历史进步中的时代局限性,没有写出假政治、伪文明造成的愚理智、盲理智对人性的压抑和束缚的典型细节,而且,作品中的有些细节的描写有失现代人生活的真实。

双雪涛的《跛人》,写了一对少男少女在叛逆外出的火车上,遇见一个跛人的故事。作者企图通过跛人的身残、志残、情残,警告单纯、率真,姿肆敢为,自由放任,无拘无束,胡奔乱闯的青少年一定要在家庭和学校良好的教育环境中健康成长。否则,跛人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无疑,这个立意是好的。但由于作者过份地渲染了青少年叛逆狂野,在青春少女刘一朵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过于夸张,说她在清晨顶着彻骨的严寒,越窗而钻进二楼男朋友的被窝;她在火车上要与男朋友在洗手间做爱等等,这就超越了表现青少年叛逆时期生活情感的“度”。对于一个十七岁的青春少女,这样没有自尊、自爱的描写,她的典型意义在哪里?她对社会上广大的青少年有没有负面的影响,我很担心。

短篇小说因其篇幅的限制,不可能分条缕晰,面面俱到。但是,正因为其形式的短小所限,才有其在有限中表现无限,在极简中表现丰裕的审美特征。文学审美的艺术就是一件“偏激的深刻”,“极端中的整体”。优秀的短篇小说,一定是在表现他所肯定和赞扬的一种思想感情时,必然站在他的否定者的对立面,用他所肯定的思想感情表达方式,努力涵盖、包容、集纳他所否定的一面中有生命、有活力、有价值的“合理内核”,在肯定与否定,否定与肯定的辩证统一艺术表达上,显示出其卓越超群的眼光、智慧与才华。

当青年作家强调人的生命意识、原始力量时,一定不要否定理性力量在人类文明进化中的历史地位和作用;当我们强调政治对人性的异化时,一定不要忘记人的社会性对人的自然性的炼狱和提升。当我们书写社会下层的普通劳动者为生存而奔波、而挣扎的时候,一定不要忘记他们之中也有“位卑而忧国”、“人微而德高”的仁人志士。我们可以不要“崇高”,但不可以不要人的精神和情感的纯洁;我们可以不要“宏大叙事”,但不可以不要日常叙事中的人生价值表达;我们可以不要不食人间烟火的口头革命者或牧师式的布道者,但不可以不要站在世俗的物质生活之上,以俭养德,以善立身的精神承传和情感抚慰。我们可以不要儒家思想对人的精神束缚,但不可不要“良知”对真、善、美的传播。

猜你喜欢

生活
生活另一面
漫生活
爱生活,爱思考
社保让生活有底了
生活感悟
创意给生活带来了快乐
无厘头生活
水煮生活乐趣十足
疯狂让你的生活更出彩
生活小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