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出生地考
2014-03-21任强
任 强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随着人们对两性关系越来越关注,女性研究已成为热点,古代女性也更多的进入了现代研究者的视野。唐代女诗人鱼玄机因其独特的经历和情感追求,已成为现代探求两性关系的典型案例。现代心理学告诉我们,一个人的早年生活经历,往往会对其一生产生巨大影响。所以,在鱼玄机的研究中,对其早年生活状况的探讨越来越多。然而,仔细考察鱼玄机的研究,可以发现,黄光先生早在 2005年《求索》上谈到的研究故事化倾向问题[1],却越来越严重。所谓“鱼玄机是平康才女”,便是其突出表现之一。
一、说“鱼玄机是平康才女”无文献依据
金思源先生较早提出:鱼玄机“曾为长安平康坊娼妓”[2]。陈前进先生则认为:“在鱼玄机的父亲去世后,她们母女搬到平康里——当时的妓院聚集地居住。”[3]
2009年,有两篇研究鱼玄机的论文发表,一篇是郭江惠、朱卫东、齐红艳的《梦为蝴蝶也寻花——唐代女冠诗人鱼玄机情感世界解读》,一篇是刘松梅的《鱼玄机创作的心路历程透视》。这两论文的共同之处在于都认为鱼玄机是平康才女,“父亲死后,鱼玄机的母亲在长安城平康里生活下来。”[4]众所周知,平康里是唐代都城长安城中最著名的妓女聚居地。为何两篇论文都认为鱼玄机曾经居住过平康里呢?我们翻遍了有关鱼玄机的现有资料,都没有找到依据。根据这两篇论文的参考文献,我们才知道,他们的依据是向哲先生的《新鱼玄机传奇》。虽然向哲先生一再强调该书是以严谨的学术研究为依据的,但实际上,该书仍然只能算作一部充满着想象的小说。
因而,这两篇论文以《新鱼玄机传奇》为依据得出的结论:“这种成长环境对鱼玄机的影响是很大的……这一切无不深深刻上了平康里——那个特殊环境的印痕,为日后的情感悲剧满下伏笔”[4];“这种特殊的生活环境与性格特征决定了鱼玄机以后的生活道路,也映射出她最终悲剧性的命运。”[5]恐怕都只能是建立在虚幻的根基上的一种臆想。
二、说“鱼玄机是长安倡家女”有文献依据
不过,虽说“平康才女的特殊性情”[5],“平康里成为影响鱼玄机情感世界的第二个因素”[4],等可能没有根据,但说鱼玄机出身“倡家女”,却有文献依据。《续修四库全书》第一二六〇册所收、缪荃孙校补、皇甫枚撰的《三水小牍》下卷《鱼玄机笞毙绿翘致戮》条,就明确地说:“(鱼玄机)长安倡家女也。”[6]
在《三水小牍》这部书的其他地方,《太平广记》有异文的,缪荃孙往往校补出来,如第一篇《赵知微雨夕登天柱峰玩月》中有:“玄真谓同门生曰甚惜良宵”的“甚”,缪校“《广记》作‘堪’”;“既各就榻,而凄风苦雨暗晦如前”, 缪校“《广记》作‘凄风苦雨宛然’”。但这种标出异文的情况,远不如“校改”、“校增”、“校削”多。还以第一篇为例,校改的有四处:一处是“乃皇甫玄真之师”的“乃”, 缪校“原本作‘则’,据《广记》八十五校改”;一处是“入兹山结庐于凤凰岭前”的“兹”, 缪校“原本作‘慈’,据《广记》校改”;一处是“自吾师得道”, 缪校“原本作‘自居师门’,‘道’字属下,据《广记》校改”;一处是“化竹钓鲻之方”的“鲻”, 缪校“原本作‘鲅’,据《广记》校改”。[6]由此例可以看出,《太平广记》是缪荃孙校补、校改此书的主要文献,且《广记》的版本应比缪校底本的版本要好。
而“长安倡家女也”,缪荃孙却没标出《太平广记》有异文。是缪荃孙见到的《太平广记》版本没有异文?还是缪荃孙见到的《太平广记》版本虽有异文,而他却漏标了?抑或是缪荃孙见到的《太平广记》版本有异文,他却有意不作校改?我们现在无法对此作出判断。
不过,现存的《太平广记》各版本引《三水小牍》均作“长安里家女也”[7],《陕西通志》卷一百亦引作“长安里家女也”。因而,笔者认为,缪荃孙见到的《太平广记》似也应作“里家女”。 缪荃孙可能和其他明清正统文人一样,认为鱼玄机就是“倡家女”,所以,见到《太平广记》有异文,他却有意不作校改,甚至连异文也不标出。
故笔者认为《三水小牍》原本应作“长安里家女也”。这一点也可以从五代和宋人笔记中得到旁证,如《北梦琐言》曰:“(鱼玄机)又云:‘蕙兰销歇归春浦,杨柳东西伴客舟。’自是纵怀,乃娼妇也。”[8]是说她入了道观之后,放纵情怀,就像一个娼妇。很明显并不是说她出身倡家。陈振孙也只是说:“余尝言妇女从释入道,有司不禁,乱礼法,败风俗之尤者。”[9]认为鱼玄机之所以“乱礼法,败风俗”,乃是因为“入道”(入了道观),而并不认为是因为她出身娼家。且奉康熙之命编辑的《全唐诗》中的《鱼玄机小传》也是“长安里家女”。[10]因而,我们认为鱼玄机应是“里家女”,而非“倡家女”。
三、鱼玄机不太可能是长安平康里的里家女
鱼玄机有没有可能是平康里的“里家女”?我们认为可能性不大。最早把鱼玄机同平康里联系起来的应是五代孙光宪的《北梦琐言》,在《北梦琐言》“鱼玄机”条,最后写道:“唐末有《北里志》,其间即孙尚书储数贤平康狎游之事,或云孙棨舍人所撰。”[8]
写成于中和四年(884)的《北里志》,主要记载中和以前长安城北平康里的歌妓生活,少数条目反映了妓女们的痛苦和对爱情的追求,同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士人的生活。似乎在“鱼玄机”条中既然写到“平康狎游”之事,鱼玄机当然应住在平康里,甚至可能就是平康里的妓女。但从《北里志·序》中明言“自大中皇帝”云云[11],可见记载的正是大中(847-859)以来的平康里中比较著名的妓女的事迹,如鱼玄机是平康里的妓女,《北里志》应该有其事迹。然而,《北里志》主要记载了十二位妓女,却没有鱼玄机。
且《北梦琐言》“鱼玄机”条虽最后有“平康狎游之事”,却并不关乎鱼玄机。孙光宪写此条只不过由鱼玄机诗的“纵怀”,觉得其像“娼妇”。然后再写到“江淮间”“名娼”“徐月英”。由妓女徐月英再联系到记载“平康狎游”的《北里志》。
所以,我们认为,《北梦琐言》并非认为鱼玄机与平康里有关。从目前所能考见的资料来看,还不能找到鱼玄机与平康里有关的证据,鱼玄机可能并不是平康里人,或曾经在平康里生活过。
四、鱼玄机可能是常安里、亲仁坊或新昌坊人
那么,鱼玄机有可能是长安何地人呢?
第一种可能,是长安“常安里”人。从上面的考证可知,皇甫枚《三水小牍·鱼玄机笞毙绿翘致戮》记载:“(鱼玄机)长安里家女也。”[6]由于在文献中,“长”与“常”经常互用,有时几乎等于异体字。所以,长安的常安里有可能被写成“长安里”。且“常安里”后人并不熟悉,而“长安里”之“长安”,人们非常熟悉,当人们并不知道长安有个“常安里”时,也很容易把“长安里”理解为“长安”的一个“里”家的女孩。当然,把“长安里”理解为“长安”的一个“里”家的女孩,可能正是《三水小牍》的本意。所以,说鱼玄机是长安“常安里”人,也只能是一种猜测。
第二种可能,是长安“亲仁坊”(又称“亲仁里”)人。其依据是鱼玄机入道的道观为咸宜观,皇甫枚《三水小牍·鱼玄机笞毙绿翘致戮》记载:“(鱼玄机)咸通初,遂从冠帔于咸宜。”[6]而咸宜观就在长安的“亲仁坊”。鱼玄机入观的原因将另文作详细考察,但其之所以选择咸宜观,很可能就是因为其家正在咸宜观附近。所以,“长安里家女”之“里”很可能是指“亲仁里”。
第三种可能,是长安“新昌坊”人。在鱼玄机诗中涉及到比较具体的地名的大约有 25个,而与长安有关的大约只有3个:上林苑、崇真观、秦楼。[12]上林苑为宫苑名,当然不可能是鱼玄机居所。秦楼为用典,也不是具体的地名。只有崇真观为我们提供一点信息,鱼玄机至少曾经游过此地,并写下一首诗《游崇贞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如果是比较年轻的时候到崇真观游玩,说明鱼玄机的住处当离此不远。据宋敏求《长安志》,崇真观在长安朱雀街东新昌坊内。[13]是否可以由此推断,鱼玄机可能是“新昌坊”人呢?
由于资料的匮乏,我们认为,常安里、亲仁坊、新昌坊这三个地方是鱼玄机的出生地,或早年生活的地方可能性较大。在这三种可能中,“长安里”即是“常安里”,还缺乏其他佐证;崇真观所在之“新昌坊”,可能性也较小,因为作者到崇真观是游玩的。咸宜观所在之“亲仁坊”,从鱼玄机后来的生活、志趣等来看(将另文详述),最有可能。
因而,我们不能说“鱼玄机是平康才女”,即便要说,也只能说鱼玄机最有可能是亲仁坊才女。
[1]黄光.鱼玄机研究故事化倾向问题[J].求索,2005(7):152-154.
[2]金思源.至情至性鱼玄机[J].文史天地,2003(4):41.
[3]陈前进.命运乖舛的鱼玄机[J].中学生百科·文综理综,2006(10):12.
[4]郭江惠、朱卫东、齐红艳.梦为蝴蝶也寻花——唐代女冠诗人鱼玄机情感世界解读[J].名作欣赏,2009(9):28.
[5]刘松梅.鱼玄机创作的心路历程透视[J].作家,2009(18):97.
[6]皇甫枚.三水小牍[M]//续 修四库全书(一二六〇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5.
[7]李肪,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786.
[8]孙光宪.北梦琐言[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3:164.
[9]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237.
[10]曹寅,彭定求,等.全唐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971.
[11]孙棨.北里志[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38.
[12]陈文华.唐女诗人集三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21-36.
[13]宋敏求.长安志[M]//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14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