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 远

魏 冰

时光，远了烟波，远了青雾，远了记忆里苍老的面容和蹒跚的脚步。剩下的是那远远的山头，远远的绿树和坟墓。

一

清明前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滴“嗒—嗒—嗒—”砸在窗沿，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声声回响。

爷爷，这样冷的雨，你的腿又疼了么？

幽幽的灯光下，我提笔欲书，却又久久停顿。爷爷，这封信我该怎样给你？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

泪水无声地落下，滴在洁白的纸上，发出的细微声响被雨水淹没，只留下晕出的小小的圆。

我如此深刻地明白，生与死的距离是这般遥远。

二

清明时节雨，路上行人，纷纷欲断魂。

我默默地跟在父母身后，前往那个沉寂十年的坟墓。

雨丝偶尔打在脸上，凉凉的，让我想起十多年前的清明。尚是孩子的我们被老师带去扫墓踏青。回家后，便兴高采烈地同爷爷说起。爷爷只是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我看不懂的神色，说了一句我听不明白的话。

千古艰难为一死。

十多年后的今天，面对曲折的小径，我却没有了幼时的兴致。我明白了爷爷眼中复杂的感情。

爷爷出生在动乱的年代，有着本不属于那个时代文人的风骨。文革的种种罪名，小女儿的毅然出走，大儿子的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的劫难，充满舛错的命途都没能让他直挺的脊背弯曲。

而现在，他的铮铮傲骨月朗风清却如此无力地躺在厚厚的棺木之中，掩在黑黄的泥土之下。

水泥铸成的圆形的坟墓，孤独地掩映在扶疏的草木之间。我抚上它，粗粝没有温度。爷爷，我找不到你手中的温暖。

三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液，我的身上有你文人的影子。我不知道，你的离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明白，所有幼时美好的回忆，你慈祥的笑容，温柔的声音，遒劲的笔墨于我都顷刻间化为掌心的一朵雪花。我在面对你沉睡的面容时，落下的泪融化了它，然后流进我心里，像清明的雨一样凉。

你离开了我十年。

十年，可以让沧海变为桑田；十年，可以让求不得变为怨长久；十年，可以让青丝如云变成白发满头。而我，用了十年来怀念来感激你曾给我的不轻视的爱。

奶奶是重男轻女的。我出生的时候，听说奶奶没有抱过。奶奶有大孙子，她将对大儿子的爱连同含饴弄孙的情感一起倾注在孙子身上，甚至不曾给我一个笑脸。

而在你那儿，幼时的“床前明月光”、大头雪糕、亮闪闪的硬币都让我难以忘怀。后来，我再也没有了你的礼物。

曾几何时，你握着我的手，随着毛笔留下的濡湿的墨迹，我听见你朗声笑道：“囡囡比少伟聪明。”

曾几何时，你教我念孔子，声声“子曰”是你对我的殷切期盼；你教我念李白，声声“不见”是你对我真挚的鼓舞；你教我念易安，声声“寻觅”是你对我委婉的疼惜。

曾几何时，你在路口等我回家，在夜晚拨弄着算盘为我检查作业，在我得了满分后给我一只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泪和着雨流下，一颗颗苦涩落在唇边，落在坟头。

爷爷你感觉到了么？

四

在爷爷的坟头跪下，寒风袭来，吹乱了正燃烧的纸钱。

隔着瓷砖，隔着泥土，我试图与爷爷额头相触，却没有了昔日的温度。

离开时，我徐徐回望，绿树苍翠如滴。

爷爷，是你在告诉我春天到了吗？

坐上车时，雨终于停了，云还没有散去，微弱的阳光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云缝倾泻下来。我透过蘸着雨的车窗，凝望离我越来越远的坟头。

回头看见车前是桃花盛开，老树长出了新芽。

学校：湖北房县第一中学

导师：郜国旗

点评：“远远”，一个独特又浪漫的题目，吸引着人的目光不知不觉要读下去。开头第一段如果断句换行排列就是一首美丽的诗。“远”本身是一个形容词，作者借鉴了古汉语的字词用法，在这里活用成了一个动词，就编织出“时光，远了烟波，远了青雾，远了记忆里苍老的面容和蹒跚的脚步”这样一个美妙的句子，与南宋蒋捷的“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有异曲同工之妙。全文表达了对爷爷的怀念，却哀而不伤，结尾“看见车前是桃花盛开，老树长出了新芽”，让我们看到了慰藉和希望，生者就是对死者生命的延续，好好活着，迎接春天吧！（梓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