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中的五处月亮意象解析
2014-03-20曾坤
曾坤
《琵琶行》是白居易的代表作,唐宣宗李忱曾赞许道:“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吊白居易》)《琵琶行》被选入人教版等各种版本的高中语文教材,语文教师在讲授此诗时,一般会侧重讲其中的音乐描写艺术以及诗中所表达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思想感情,笔者认为同时还应该引导学生注意诗中的五处月亮意象,这样可以帮助学生更好地理解这首诗的思想内容及艺术特色。
《琵琶行》中的五处月亮意象分别为:“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东舟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这两句诗出现在全诗的开头部分,该诗开头部分描写的是诗人送别友人的场景。在秋天的夜里,诗人在浔阳江头送别友人离去,虽有酒,却无丝竹歌乐助兴,“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柳永《雨霖铃》),在这样的场景下,主客双方的凄楚情绪可想而知,故而诗人说“醉不成欢惨将别”,将离别的悲伤感情表达到了极致,眼看情感表达已进入高潮,正要无话可说,就在此时诗人却巧妙地转换了角度,推出“别时茫茫江浸月”这句诗。即将分别时,一弯冷清的月亮倒映在茫茫大江,多么幽冷、孤寂,水中的这一弯清月可以说包含了主客双方分别时所有情绪,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这两句诗写出了琵琶女演奏完后众人的反应。随着琵琶女“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的演奏结束,本来听得如痴如醉的众人,突然也一下子沉静下来,好似还陶醉于如仙乐般的琵琶声中,只见江心那轮秋月变得更为明亮、清冷,月亮的清寒仿佛正像琵琶声中那幽咽的声音,“似诉平生不得意”,“说尽心中无限事”。白居易似喜用月亮的清冷来衬托声响的幽怨、愁苦,如他在写《琵琶行》之前,还写过一首《夜闻歌者》,诗云:“夜泊鹦鹉洲,江月秋澄澈。邻船有歌者,发词堪愁绝。歌罢继以泣,泣声通复咽。”清冷的秋月照射在澄澈的江水中,与歌者的愁绝之词互相映衬,共同营造出凄冷的氛围。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这两句是描写琵琶女在江边期待丈夫早日归来时的场景,身为商人的丈夫一去无消息,只留琵琶女一人在家中孤独地等待,她只好来到江边,希望能迎接到丈夫,遗憾的是,只是“守空船”,一轮清寒之月又照射在水中,愈发凄冷,正如琵琶女那凄伤的心境。
以上所论及的三处月亮都是作为清冷的物象出现的,月亮给人清冷之感觉,这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有多处记载,如《吕氏春秋·精通》曰:“月也者,群阴之本也。”再如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云:“月者,太阴之精也。”月亮在阴阳观念中是阴性物象的典型代表,阴性物象自然给人清寒之感。巧妙的是,《琵琶行》中的三处月亮意象又是与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如“江浸月”、“江心秋月白”、“月明江水寒”。水也是阴性物体的典型代表,如《淮南子·天文训》云:“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月和水这两种典型阴性物象结合在一起,自然会给人更加凄冷、肃寒之感。白居易巧妙地将月和水结合所构成的清冷意境嵌入诗中,使“《琵琶行》全诗便沉浸在一种浓郁的伤感的抒情氛围之中”。
当然,月亮不只是给人一种清冷感,它还可以作为美好事物、欢乐场景的代表。秋天,草木摇落而变衰,眼里看到的东西,多是萎约枯黄、黯然无色,因此清宵的月亮,更显得分外明亮、皎洁,优美、动人。南朝宋人画家王微在《叙画》中云:“临春风,思浩荡;望秋月,神飞扬。”他将春风秋月作为生命中最美好事物的代表,并且认为它们还能够引起人无限的思绪。南唐著名词人李煜在《虞美人》中也说:“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春花秋月是多么的美好,这些美好总勾起词人对往昔的回忆,但往日的繁华早已不再,越回忆只能越心痛,故而希望春花秋月赶快离去,不再让他回忆往昔。《琵琶行》中的“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及“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这两处月亮都是作为美好事物的代表出现。“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写琵琶女回忆起往昔的热闹和繁华,秋月和春风正是这种热闹和繁华的典型概括,当然读者还会很自然地将琵琶女往日所见的“秋月春风”之繁华、热闹与现在所看到的“月明江水寒”之寂寞、凄然进行对比,愈发能够深切地体会到琵琶女的“天涯沦落”之感。“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这两句写白居易谪居浔阳,虽有春花和秋月这些美丽事物的陪伴,却依然深感寂寞,只能一个人独斟独饮,这与李商隐《春日寄怀》中所说的“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之落寞感受又何其相似。白居易对自己被朝廷贬到江州的事深感不平,据《旧唐书·白居易传》载:“(元和)十年七月,盗杀宰相武元衡,居易首上疏论其冤,急请捕贼以雪国耻。宰相以宫官非谏职,不当先谏官言事,执政方恶其言事……奏贬为江表刺史,诏出,中书舍人王涯,言所犯状迹,不宜治郡,追诏授江州司马。”元和十年,时任左赞善大夫的白居易,本抱着对朝廷的一颗忠肝义胆之心上书言事,却被扣上了所谓的“越职论事”之罪名,因此被贬,首先被贬为江表刺史,后又立即追贬为江州司马,官职一降再降,并且担任的还是一个闲职。白居易是被朝廷疏远之人,功名理想不再,内心充满着失意和漂泊的情愫,因此无论多么美丽的春花秋月,都全然不能慰藉这种寂寞,可见他的寂寞之深重,愁苦之难解,“天涯沦落”之感亦是呼之欲出。故而将琵琶女被抛弃的不幸与自身被排斥的悲剧相提并论,相互补充,交织为一曲令人黯然销魂的悲怆乐章。
《琵琶行》中的五处月亮意象贯穿于全诗的始终,将白居易送客的清冷之感,琵琶女演奏音乐后给众人的清冷之感,琵琶女回忆起往昔繁华时的落寞之感,琵琶女当下的寂寞之情及白居易当下谪居的愁苦之思巧妙地串联起来,营造出让人难以忘怀的艺术情境。
[作者通联:深圳市红岭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