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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套”宜解、“破碗”重圆
——亨利·詹姆斯《金碗》中的“沉寂”艺术解读

2014-03-20中国药科大学魏新俊

外文研究 2014年2期
关键词:玛吉阿莫夏洛特

中国药科大学 魏新俊

一、引言

《金碗》(1904)是心理现实主义大师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 1843-1916)晚期创作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它以独特的叙事视角,讲述了王子阿莫瑞苟和玛吉·维尔维不寻常的婚姻关系,以及他与夏洛特不道德的情人关系;同时揭示了夏洛特和阿达姆·维尔维这对老夫少妻的金钱关系,以及她与阿莫瑞苟真实关系的本质。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这个特定的家庭环境呈现出复杂多变、微妙错乱的人物关系。面临困境,女主人公玛吉用圆熟的技巧从容应对夫妻之间、父女之间和继母女之间的不正常关系,逐步化解积习已久的矛盾,消除长期难以言表的心理纠结。在人生历练中,玛吉不断成长、成熟和完善,最终赢得了生活的自立、家庭的圆满和做人的尊严。评论家阿德琳·R·汀特纳把詹姆斯的《金碗》解读为弥尔顿的著名诗篇《复乐园》的重新自由改写(Tintner 2007: 125-131)。《金碗》具有深刻的隐喻内涵,堪称小说版的《复乐园》(魏新俊 2011: 43)。

为了展现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和刻画心理活动,詹姆斯在《金碗》中同样运用了独具一格的“沉寂”艺术。虽说增添了理解的难度,但这种手法的运用极大地丰富了作品的内涵,提升了作品的魅力,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想象和回味的空间。女主人公玛吉的语言风格充分反映了这一艺术特色。在与其他人物交流和处理错综复杂的关系时,她强硬地向对手施加压力,故意制造紧张的关系氛围,在人生的博弈中屡屡取胜,以此突现丰富多彩的个性特征。詹姆斯的艺术手法和文体风格是他艺术创作的有力工具,别出心裁的语言形式服务于博大精深的思想内容。“他是先有了那种思想,才有那种风格的”。(Swan 1969: 24)在创作实践中,他一贯坚持内容和形式的完美统一。沃尔特·艾伦认为,“詹姆斯的原则是,只有当作品具有怡人的美学价值时,伦理观念才能得到成功的表现”。(Allen 1978: 274)本文试图透过《金碗》中人物心理的微妙变化和矛盾冲突,洞悉这个特殊家庭环境中两对夫妻奇特的婚姻变故和情感纠葛,从沉寂的隐患、沉寂的博弈和沉寂的破败3个层面探寻詹姆斯作品中所隐含的“沉寂”艺术的永久魅力。

二、沉寂的隐患

《金碗》探索了女主人公玛吉的心理变化和成长过程,她的人生经历坎坷而曲折。我们可以看到,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玛吉所使用的传统沉默艺术手法也在发展。第二卷开头,玛吉想象在人生的花园中央高高耸立着一座奇怪的象牙塔,或者一座美妙奇异的宝塔,在优雅的外表下坚实的结构支撑着宝塔的墙壁。此时,玛吉在琢磨丈夫阿莫瑞苟的心思。

……他[阿莫瑞苟]的意识出现任何变化,即便感受到有一丝的生机存在,都会让其难得的平静掀起波澜。在她的心灵深处,内心的平静就是一切,它几乎是不稳定的,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平静使她意识到恐惧,让她吐露真情,而在她和阿莫瑞苟沉默的对视中,也表现出同样的恐惧。(James 1983: 310)*以下引用《金碗》的引文只标注页码。

这对年轻人面面相觑。玛吉想对丈夫诉说情愫,却又说不出口,好像有种难言之隐。玛吉怀疑阿莫瑞苟和夏洛特之间的奸情,但她无法告知父亲阿达姆,因为一个是玛吉的丈夫,另一个是阿达姆的妻子。如果丑闻属实,整个家庭就会陷入僵局。坚决彻底的沉默似乎是她无法忍受屈辱而自我封闭的工具。“总之,无论说什么都不得不承认她嫉妒的原因。在独处的时候,她会想入非非,注意力涣散,长时间发愣”(323)。可是,她并没有真正缄口不言,而是继续表明心迹。她想用沉默无语对夏洛特和阿莫瑞苟施加压力,从而为破裂的家庭关系埋下更大的隐患。夏洛特和阿莫瑞苟以同样的方式对待玛吉。他们也保持沉默,对她不予理睬。

他们想方设法围困她——在她上方那个拱顶的重压似乎更加严沉重,以至于她坐在那里,独守空房,接受为她精心准备的慈爱,她伸长脖子才勉强看到它的边际。浸润着仁爱没什么不好,不过,通常一个人没有要求就不会那么专注,除非他是一个病人,一个紧张、古怪或迷途的孩子。她拍打着小翅膀,期望自由飞翔,而不仅仅祈求一个金丝鸟笼和多施舍一点零食。首先她没有抱怨,没有用发颤的声音去抱怨。(330)

詹姆斯在描写玛吉的心境时所使用的隐喻,如“拱顶”、“鸟笼”和“宝塔”等,暗示她处于困厄无助的状态。但是她没有丝毫地抱怨,只是默默地忍受。“从内心做全盘考虑,日复一日,她拖延‘讲话’的时机——也就是,对她父亲讲话的时机,而且她为一个奇怪的悬念所困扰,认为他自己会打破沉默”(333)。

玛吉深知丈夫沉默寡言的缘由。阿莫瑞苟和夏洛特在马彻姆小镇一起鬼混,放纵自己。他的沉默意味着他已承认在那里犯下的罪过。而对于夏洛特和阿莫瑞苟的周末离别,她父亲也保持沉默,就好像没这事一样。也许阿达姆早已心知肚明。沉默制造了人物之间紧张的关系。在这种氛围中,他们都变得心烦意乱。玛吉等待丈夫开口说话,但没有人打破这种沉默。在沉默之中,她仍然感到紧张不安,痛苦难耐。

持久的沉默使玛吉的痛苦随着意识的增强而不断加剧。她与阿莫瑞苟的寂静无声逐渐演变成沟通交流。最后玛吉再也忍无可忍,便打破了沉默。她想独自拥有阿莫瑞苟,但是很害怕。为了彻底打败情敌,她让阿莫瑞苟和阿达姆一起去度假,可是阿莫瑞苟感到这样做很为难,因为远足旅行这个提议可能会伤害阿达姆。“他们在一起宁静地生活,如此完美,为什么提出这样的建议使自己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呢?……‘你是世界上最不愿意做任何事情来伤害他的人’”(345)。

阿莫瑞苟不愿意邀请阿达姆去旅行,又不想深深地打扰妻子的交谈,所以他建议由夏洛特把旅行的事转告阿达姆,可以让她选择是维持还是打破局面。玛吉对这些话的结果深感震惊,她似乎被唇枪舌剑击败了,而阿莫瑞苟随后打出最后一张牌:“可以相信我们能够说服她。”“我明白了,”玛吉说。(347)她几乎被置于灾难的境地。与丈夫交谈时,玛吉发现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这使她痛苦不堪。玛吉对词语失去了信心,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促动着她,深怕自己讲话会被夏洛特和阿莫瑞苟利用。

在描写和衬托人物的心理活动时,詹姆斯反复使用听到和未听到的噪音、声响和尖叫作为隐喻,表明恐怖在增加而控制在减少,日积月累产生效力。由于如此无能为力,玛吉便无法告诉阿莫瑞苟自己的苦衷。她觉得很难面对夏洛特,发现也不可能接近她的父亲阿达姆。

她怎么可能只说那么多而没有再多说几句呢?她没有说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会做一切适合我们的事情,只有一件事情除外——为我们划定一条界线,使他们分开”。她怎么能如此凭空想象,甚至隐约低声诉说不让他亲口说出这些让她感到恐惧的话呢?(352)

玛吉对阿莫瑞苟无话可说,否则会使事情更加糟糕。她意识到“她不能挑战他,因为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使她陷入瘫痪状态。让他当场亲耳听到,这本身会转变为嫉妒,而且,从回声到反响,以一种哭泣的形式传递给她父亲,会打破平静睡眠的沉寂”(352)。因此,她最好不要说话。面对严峻的情形,沉默是她唯一的选择。它可以给她和父亲带来体面,当他们“缓慢走过辽阔宁静的空间,彼此沉默相伴,任何时候都显得优雅,更多的是安适而没有忽忙的表现”(355)。表面的平静是暂时的,一场由沉寂引发的家庭隐患正在酝酿形成。它迟早会打破沉寂,爆发出来。

三、沉寂的博弈

沉默语义丰富,内涵深刻。当语言的运用陷入困境时,玛吉喜欢使用沉默的方式表达情感。拜访范妮·阿辛汉姆夫人时,玛吉表明她很喜欢独处沉思。她发现阿辛汉姆夫人是唯一可以倾诉衷肠的人。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她默默地忍受着寂寞,感到无比失落、困惑和痛苦,所以只有向阿辛汉姆夫人吐露自己的委屈。

我无助和痛苦的时候就把手帕塞进嘴里,白天和黑夜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以免别人听到我不堪入耳的呻吟。直到现在和您在一起,我才不再塞手帕。我把它取出来,在这里对您高声叫嚷……我经常踮着脚尖走动,倾听每一种声音,感受每一种气息,尽力做到像染成淡红色的老绸缎一样光滑平静。(379)

玛吉表达了自己的无助,同时也变得更加敏感。在阿辛汉姆夫人面前她道出了心声,告诉她的朋友她如何对付阿莫瑞苟和夏洛特,并让他们遵从她的意愿行事。

“他们清楚自己最小的危险就在于维持现状,我好像已经接受,而我又没有在任何时候表示过不接受。对他们来说一切该发生的都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发生了,没有任何声音或信号泄露我自己——以至于这一切都如设想的那么美好。不管怎样,他们都处于我所提及的危险之中——处于做得太过分而又缺乏信心、鼓不起勇气去做得完美的危险之中,不管你怎么称呼它。”这时候,她的语气连同她的微笑都显得不可思议,她的结束语则表现得更加显而易见。“我就是这样让他们满足我的心愿!”(383)

从玛吉的话语中,阿辛汉姆夫人明白了玛吉为什么不露声色,对所发生的事情保持沉默。这给夏洛特和阿莫瑞苟带来很大压力,让他们一直忐忑不安。阿辛汉姆夫人有点担惊受怕,所以她回应玛吉,说她很可怕。 玛吉表面上显得被动,其实,她打算背水一战,迫使夏洛特和阿莫瑞苟分开。玛吉站了起来,离开之前她默不作声地拥抱了阿辛汉姆夫人。这是这部小说中一个重要的示意动作,沉默依旧。

对《金碗》中一些巧妙的情节安排,评论家多萝西·布鲁克(Dorothea Brook)做出这样的解释:

金碗打碎了,王子在后来的场景中确实意识到他的妻子玛吉知道了“一切”。但是之后又立即恢复了沉默,而且在来到维尔维先生的乡下别墅鹿园这个关键时候,关于此事玛吉向王子只字未提,王子从未跟夏洛特说过一个字,夏洛特也从未对王子或玛吉说过一个字,当然,他们谁也不会对阿达姆·维尔维说出只言片语,从头到尾关于故事的整个来龙去脉,无论什么他(好像)都不知道。(Brook 1962: 260)

随后,布鲁克继续剖析玛吉的沉默,把它当作“最坚定的消除压力”的一种企图,“通过不坚持、不施压、也不烦扰她的丈夫王子,但是,相反,只是顺其自然——(让阿莫瑞苟)自己看到背叛行为的羞耻,通过他自己的努力来认识善与恶”。(Brook 1962: 260)

玛吉继续保持沉默,这种行为至关重要。在她沉默的时候,阿莫瑞苟也可以享受一些悔过自新的自由。我们暂且把玛吉的反应当作微妙的施压。这部小说中核心的沉默为摆脱压力提供了有效的办法。但是人物之间的斗争却像一场战争,展示捕获与逃跑、囚禁与关押以及夏洛特的游戏,她就像一只厉声尖叫的猫,被阿达姆那条悄无声息隐蔽的丝绳套牢牢拴住,最后变得气急败坏。“丝绳套”是一个令人费解的形象,它象征着小说家的道德观,代表了阿达姆对女儿的影响力(魏新俊 2011: 43)。然而,玛吉深知,争取自由,改变现状,实现人生的成功博弈,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是充分发挥沉默的作用。她利用金碗毫无遮蔽的事实应对自己的丈夫,用沉默无语向阿莫瑞苟发动攻击,让他默默地忍受煎熬。在遭受折磨和痛苦的挣扎中,他似乎才能明辨是非、区分善恶。

但是这确实是玛吉不愿意向他敞开的那扇门,此刻她问自己是否他会如此小心谨慎、局促不安地在痛苦中拼命挣扎。假如这样的话,他还会再挣扎一会,因为直到那时他才会在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之间做出选择。(441)

陷于沉默之中的玛吉显得相当虚弱,但事实上她很强大。她曾经告诉阿辛汉姆夫人她会默许他们做喜欢做的事情,这样她表面上的被动会转变成控制他们的力量。“用一句习语说,她拥有自己一生的时间——她知道这种拥有的意义具有永久的生命力,强烈得几乎难以承认也难以掩饰”(449)。玛吉沉着而平静,关于她怀疑和了解的情况只字未提。她给丈夫一个警告,“你自己去想吧!”(448) 阿莫瑞苟心神不宁,而玛吉却变得越来越坚强。她正走向强有力的控制状态,最终会通过沉默实现自己的意愿。夏洛特和阿莫瑞苟陷入困惑、混乱和痛苦的状态。他们只能接受严厉的惩罚,别无选择。每个人都感受到玛吉所造成的紧张和压力。苏珊·桑塔格表达了她关于沉默的见解,“一个沉默无语的人对于另外一个人就捉摸不透,有人沉默就会开辟一连串阐释那种沉默的可能性,因为对沉默可以进行语言输入”,“这种捉摸不透会引起精神眩晕”(Sontag 1961: 17)。在与对手的较量中,玛吉淋漓尽致地发挥了沉默的强大攻势。

夏洛特和玛吉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夏洛特在大厅里喋喋不休,在走廊里高声尖叫,对客人们咋咋呼呼。她控制别人的方法是口头上的。因为巧于辞令,她充满了自信,而且试图迫使玛吉说话。但她不是玛吉的竞争对手,难免被击败。最后阿莫瑞苟咒骂她愚蠢。有位评论家借用一句隐喻来形容夏洛特的处境,说她“颤抖得像一只困在陷阱里的野兽”(Daniels 1953: 8)。“她的声音传递给丈夫和继女,高亢嘹亮,略带严厉,而她这样做毫无疑问是屈从于义务。说给最广大的公众听,她的话穿过住所回响了几分钟,每一个人都洗耳恭听,这里仿佛变成了一座烛火辉煌的教堂”(511)。一切都是安静的。夏洛特试图用她刺耳的声音尽可能地打动每个人,但事与愿违,因为她给人的感受“好像是一个痛苦中的灵魂在尖叫”(511-512)。

四、沉寂的破败

语言对不同的人物发挥不同的作用。夏洛特一直都喜欢讲话。起初玛吉倾向于使用话语摧毁沉默,但后来发展成无言相对。第37章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说明发生在玛吉和阿达姆之间一次内涵最为丰富的沉默应答。玛吉意识到父亲为难以启齿的家事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深感内疚和不安,而阿达姆又心存疑虑,想得到女儿的谅解和认可。这引发父女之间的一段精彩对白:“因此说我具有一个做父亲的同情心。他们怎么使我成为一个受害者呢?”阿达姆·维尔维问道,女儿则回答,“因为我牺牲了你。”“可是究竟为什么呢?”(493)显然,在父亲简单的问话和女儿通俗得几乎毫无意义的回答之间隐含着沉默的语义,双方的交流形成意义空白。对话当中出现一种无言的紧张气氛,使语言在这种特殊的场合显得苍白无力。小说的第一版此处的沉默占据两页的篇幅,有近2 000字的详尽描述。玛吉回应父亲,“哎,我只是牺牲你而已,为了每一件事情和每个人”(495)。在《金碗》中这是描写沉寂意义结构最为复杂的一段文字。

玛吉很清楚自己表达思想感情的力量,但她什么也不说。父亲阿达姆感受到沉默深奥莫测。父女之间的对话,听起来好像深深地落下一个词,之后他们在等待着回声,而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词才重现。她终于做出了回应,她的回答只不过是同样的意义用不同的话语进行不必要的重复。当她的意见和父亲不一致时,玛吉行动的力量就在于缄口不言。他们两个都不谈现实问题,但谁都无法逃避在生活中遇到的麻烦。上面一段引用的对话中语义含糊不清,其实,阿达姆期望女儿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想让她指认阿莫瑞苟的罪过以便消除误解。他急切地等待女儿开口说话。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她仍然保持沉默不语。玛吉让父亲等待片刻然后才回答他,但她所提供的回答只是一个空白的框架,一个虚无的答案。到目前为止,她一直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话。沉默已不再继续,在巨大压力下阿达姆禁不住打破了沉默,讲出了压抑已久的真相。他下定决心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

“你常常让我希望返回美国城市。如果你一如既往——”但他真的不得不控制自己往下说。

“嗯,如果我继续——?”

“哎,你让我很想自己返回。你让我很觉得美国城市是最适合我们的地方。”

这使她整个有几分震颤。“适合‘我们’——吗?”

“我和夏洛特。你可知道假如我们真的离开的话,不正符合你的心意吗?”(496)

可见,阿达姆已做出返回美国城市的决定。也许他不愿意选择和女儿分离这条路,但他却不得不这样做。玛吉怀疑并最终知道了夏洛特和阿莫瑞苟之间通奸的隐情,但她对父亲一直守口如瓶。利用沉默的方式,她给这对堕落淫乱、道德沦丧的男女带来了沉重的精神压力。结果,情况变得异常紧张。尽管夏洛特积极地努力来展示语言能力,但是与玛吉的沉默威力相比大为逊色,最后自叹不如,只好跟随阿达姆去美国。这也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从地理上分离,夏洛特离开她的情人阿莫瑞苟王子,而阿达姆离开了心爱的女儿玛吉。某种意义上,情感的分离和破裂是为了更好地维护家庭的团聚和完整。通过这种方法,玛吉实现了她的梦想,成为一个独立的自我,获得了家庭幸福。功夫不负有心人,王子阿莫瑞苟回到玛吉的怀抱。一个家庭经历沉寂的洗礼,险象环生,趋于破败,但风雨飘摇之后,终归失而复得。离散的夫妻重聚,破碎的金碗重圆。“金碗无裂痕”,“所有的幸福尽在碗中”(456)。 这正是小说家詹姆斯用小说形式和沉寂艺术勾勒出来的理想化的艺术人生,也实现了艺术和生活二者的完美结合。

五、结语

金碗贯穿小说的始终,成为一个最重要的象征。金碗的出现、破碎和修复与婚姻的起始、破裂和重聚相伴而生。金碗并不完美,存在致命的瑕疵,寓意两桩婚姻的隐患,也成为玛吉痛苦和沉寂的根源。(王珊 2004: 89)金碗同时还暗含了主人公玛吉和作者詹姆斯的艺术理想。这种艺术理想也正是通过主人公沉寂、虚无和空白的人生体验得以实现的。玛吉以“沉寂”的独特方式应对生活中错综复杂、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努力探寻虚无飘渺、捉摸不定的自我身份。《金碗》再一次证明戴维·洛奇(David Lodge, 1935—)对“沉寂”艺术的断言,“所有的小说都必定含有空白、沉默的间隙,由读者自行填入补充来生成文本。但是,这些空白、沉默其实是作者无意间规避或是压抑;有时也是刻意的艺术创作策略,以朦胧暗示来取代平铺直叙”。(Lodge 1992: 190)小说家詹姆斯以巧妙的艺术手法构造人物的内心矛盾冲突,各种激化的人物关系含而不露,一切叙说都留有余地,从未直白讲明,隐含之中令人回味无穷,尽情展现出小说“沉寂”的艺术魅力。可见,玛吉的种种“沉寂”表现和反应是詹姆斯“无意间规避或是压抑”的特殊反映和“刻意的艺术创作策略”的有力印证。

通过有裂痕的金碗,玛吉了解到夏洛特和王子情人关系的隐情,阿辛汉姆夫人打碎金碗,想让玛吉忘却过去,而玛吉尽力去修复破碎的金碗则是为了实现人生的理想。人物之间一切关系的展开和相关事件的发生都显得悄无声息、扑朔迷离,时而又显得似是而非、若隐若现。这正是小说家詹姆斯艺术创作的高超和独到之处,使人物的心理刻画、故事的情节发展和艺术的表现形式有机融合在一起,一切都在“沉寂”之中默默进行,天然浑成,毫无雕凿的痕迹。“麦琪成为自己人生的作者,她的成就如同成功的艺术创造,将生活从堕落和破碎中拯救出来,赋予它艺术的高贵和完整。”(陈丽 2009: 42)

玛吉借用“沉默”来疏离父亲,获得了人格上的自主独立,实现了“破镜”难圆又重圆的世间俗愿;而另外一个象征着阿达姆无声力量的“丝绳套”始终无法彻底解脱,预示着“绳套”宜解不宜结的人生哲理。它曾一度无形地拴在玛吉的脖子上,现在又死死地套住了夏洛特。玛吉和夏洛特成了这个专制家庭的囚徒,阿达姆默不作声地用一根长长的绳索拽在手里,使她们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魏新俊 2011: 43)因此,詹姆斯创造理想化的艺术人生,又不得不面对冷酷沉寂的现实。这样,两个主要隐喻的运用在小说情节发展中如影随形,无意之中和人物的关系冲突交织在一起,使“沉寂”手法在突现主题的过程中达到艺术创作的高潮。我们无法断定作者为了追求真实内容和完美形式的统一是否有意设置沉寂的场景和使用沉寂的语言,但是从“沉寂”艺术的视角来解读他的小说内涵却不失为一条走近大师独特艺术风格的捷径。这进一步证明詹姆斯正是用自己具有个性特色的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理论批导、规范和验证自己的小说创作实践,以探索、试验和创新的文学创作活动实现文学艺术的审美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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