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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语》八论
——对《国语》一书的认识

2014-03-20可永雪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22期
关键词:国语史记言论

可永雪

(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呼和浩特 010022)

《国语》八论
——对《国语》一书的认识

可永雪

(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呼和浩特 010022)

《国语》是司马迁写作《史记》重点依据的一部书,《国语》的史料素材,对《史记》具有史源性价值和意义,这种记言性典籍早出,表明中华民族自古就有重视思想、言论的传统,《国语》具有典型的“语”体模式,人物对话有保持“语”体性质的作用,把握并反映了那个时代思想与精神的真实面貌,其所记不止于“邦国成败,嘉言善语”。

《国语》;《史记》;司马迁;比较研究

我们进行《史记》上溯比较研究,把《史记》与《史记》据以为素材的史料典籍如《尚书》《国语》《左传》《战国策》等拿来和《史记》一一比勘对照,这首先要熟读、细读原书,力求吃透,并在比勘对照过程中不断思考、探究,力求对每部书的性质特点以及它和《史记》的关系有基本的了解和把握。下面是我们试作并完成《〈国语〉与〈史记〉比勘对照》书稿后总结出的有关《国语》的认识,权且梳理为“八论”。

一、《国语》是司马迁著作《史记》所重点依据的一部书

司马迁纂著《史记》,其所据史料素材之中,《国语》是重要一部,这是司马迁自己和班固都说过的。在《太史公自序》里,司马迁谈到父亲期望他“本《诗》、《书》、《礼》、《乐》”等经典,写出第二部《春秋》,讲起先贤发愤著书,就提到“左丘失明,厥有《国语》”;而班固《汉书·司马迁传》更明确指明“司马迁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表明《国语》是司马迁著作《史记》重点依据的一部书。

二、《国语》的史料素材,对《史记》具有史源性价值和意义

就时代讲,《国语》记载上起周穆王,下讫鲁悼公,在《尚书》《诗经》之后,排在第三位,比《春秋》《左传》要早。特别是西周部分,原典价值很高。

《国语》主要在于记言,典型的“语体”(如《周语》的《祭公谏穆王征犬戎》《邵公谏厉王弭谤》等),每篇的作者实际有两位,一是讲述者,即言论的主人、发表者,通常是君主或公卿大夫;一是记载和整理加工的人,通常是史官。说它的作者有两位,这从《国语》各章结尾处大多记载和交待言论的结果可以看出来——言论者本人是难以见到和说起结果的。

《国语》所记这些言论与有关事件,都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真实存在过和发生过的真人真事,具有历史的真实性和可信性。这些人物在言论中还涉及和引述了许多古史材料,其中许多都是第一次见载,也都有很宝贵的历史价值。

此书所载,大都具有原初性,其与他书(指先秦典籍)同者,可资参证;异者,可供考究异同。而一经与《史记》比勘对照,便可以使我们明了和弄清许多史事的史源出处,有重要的史源学意义。

三、记言性典籍早出,表明中华民族自古就有重视思想、言论的传统

我国古代典籍,《尚书》和《国语》两部,都是记言性的,它们比记事性的《春秋》《左传》等著作在先要早。这一现象值得注意,因为它表明中华民族自古就重视和关注思想、言论,理论、观念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并不比关注和重视事实、事件等物质层面的东西差;它还表明中华民族自古就重视和关注历史经验的积累、吸取和弘扬,关注和重视思想方向的引领和道德建设。这是一个很好的传统,说明我们这个民族足够优秀,值得自豪,这样的传统也值得永远保持和发扬。

四、关于对“语”体的认识问题

《国语》一书的性质,大家现在已有共识的,一是记言的,二又是分国的。这两点无论从内容还是从形式上看都很明显,已经不存异议。现在的问题主要是对“语”体的体认问题。

首先,《国语》之“语”,是上古时代的一种著作形式,一种文体。《国语·楚语上》说,申叔时提出的九种教育太子的项目中,有《春秋》《世》《诗》《礼》《乐》《令》《语》《故志》《训典》,其中《语》的功用是“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这和今本《国语》之记载西周春秋时期王侯卿士大夫等关于“邦国成败、嘉言善语”诸言论的性质是一致的。再证之以长沙马王堆三号墓出士帛书中的《春秋事语》(见《文物》1997年第1期),更有助于加深我们对“语”体的认识。

其次,同样是记言,《国语》与《尚书》不同。《尚书》所载,乃典、谟、训、诰、誓、命等等,总之都属于官方文书,用的是当时的“文言文”,语言风格崇尚典雅雍容,文字古奥朴拙,有的艰深晦涩,乃至“佶屈聱牙”;《国语》所记,多是讽谏、劝诫,谋议、谋略,质辩、问对,析事、论理,评骘、论说等等,总之都属于个人言论,用的都是普通书面语,语言风格趋向平易化和口语化,擅长写议论和对话,用了不少语气辞,许多人物对话,达到了口吻逼肖的程度。《国语》由于材料来自不同地域,出自不同作者手笔,写作时间间隔较长,因此各国文章风格不尽相同,崔述《洙泗考信录·余录》早就指出“周鲁多平衍,晋楚多尖颖,吴越多恣放”等等。

五、《国语》中典型的“语”体模式

《国语》里那些典型的“语”,形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模式:

开头——用简要的语言叙述有关事由和缘起,导入主题。

主体——提出论点(这是文章的主旨、灵魂)、展开论说(论述、论证或辩诘,通常是以议论或问对的形式出现)。

结尾——交待事情的结果。

例如,《周语上》“祭公谏穆王征犬戎”章,由“穆王将征犬戎”一句开头,随即进入主题——“祭公谋父谏曰……”,于此祭公谋父提出“耀德不观兵”的观点,作为全文主旨展开大段议论。最后文章以“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结尾,寄寓其深切的鉴戒。而“邵公谏厉王弭谤”章,事由比较复杂,所以交待性叙语也较长,说是“历王虐,国人谤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邵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虽说稍长了点,也不过五十几个字,已经把事由背景介绍得清楚明白。在此情况下,邵公的谏言首先是反驳和否定,说你那些办法和手段,“是障之也”。紧接着便顺理成章地提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的看法以为警告,并引古代天子广开言路,通过不同渠道了解民情的做法,说明如何对待民众舆论,是“壅”还是“导”,是关系国家兴亡的大问题。可惜,厉王听不进这苦心而严正的劝谏,故文章的结尾是:“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又如《鲁语下》“公父文伯之母论劳逸”章,由“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忓季孙之怒也。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的叙事开头,引起其母的慨叹和议论,从而提出“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的著名论断,成为中华民族倡扬勤劳、反对淫逸优良传统的好教材。对于如此贤明之母的训导,文伯钦服领受自不待言,所以结尾也就不再去交待后果而改换为孔子对文伯之母的衷心赞美和嘱弟子要用心记取的教示。

六、《国语》之人物对话有保持“语”体性质的作用

《国语》以记言为主,并且以记言——记人物的言论或对话,保持和保证其“语”体的性质。

《国语》中《周语》《鲁语》《楚语》以记言为主,而且多是典型的“语”体,多以典型的“语”体模式出现;《晋语》叙事成分增加(明显的如重耳走国部分),因而述史成分加重;到《吴语》《越语》不只叙事成分加重,而且有些篇章,实质上已经以叙事为主(如《吴语》的吴与晋争长及《越语》的句践灭吴部分),只不过多以人物对话形式出现,保持和保证了它的“语”体性质而已,因为《吴》《越》两语,实际上所记内容主要是围绕两国争霸的谋略和谋策。

还应指出,《国语》的“语”,实质上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言论,包括谏诫、议论、评骘;一类是谋议,包括谋略、谋划、谋策,比如《郑语》是史伯在纵览天下大势的基础上为郑桓公创立郑国所作的谋划;而《吴语》《越语》,则是吴越君臣——吴王夫差、伍子胥,越王句践、文种、范蠡等人围绕吴越争霸所提出的主张、见解、计谋、策略等等,不过都以谏诤、问答、对话的形式出之,在“语”这一点上达到了统一。

七、《国语》把握并反映它那个时代思想与精神的真实面貌

前面曾经讲到,中华民族自古就有重视思想、言论,重视精神层面的好传统——以《尚书》《国语》两部记言性质的著作早于《春秋》《左传》等记事性质的著作为标志。

这一传统,体现在《国语》这部书上,就是它以特别创造出来的一种“语”体,记载了古圣先贤关于治国、修身,关于社会、人生的许多名言名论。虽然它所记时段只是从西周中到春秋末,期间不算很长,收罗也并不完备,但还是基本上可以反映出当时社会、历史情况,特别是那个时代的思想与精神面貌,而且具有中华民族价值观与道德观的本色特征。

如,开篇第一章,祭公谋父提出“耀德不观兵”的思想。对外,对周边各民族扩展到外交上,就是确定了和平路线——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力服人、以武慑人,于是有魏绛的和戎主张等等;对内,对人民、对百姓实行德治,确定了以德治国的总方针。周的先人以德起家,建国后又不断弘扬、深化、延伸,使崇德成为周代及以后社会的主流观念,在诸侯盟会的场合,叔向劝赵文子“务德勿争先”,在持家做人上又劝韩宣子“忧德不忧贫”等等。

公父文伯之母在论劳逸中特别倡扬中华民族安身立命的传统美德——勤劳,说:“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提倡勤劳,反对淫逸,导向鲜明;刘康公的倡俭反侈,匠师庆的倡俭反奢,与此一路。勤劳,是中华民族自力更生(不是靠剥削、掠夺)、富强、发展、创造的根基,是我们生生不息的第一美德,在今天更有它的现实意义。

对人民的态度,历来是统治者一切得失成败的关键。在祭公谋父提出的德治思想中,德的内涵实质是“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在“曹刿问战”一则,曹刿问庄公凭什么作战,讲战争胜利靠民众的支持;怎样才能得到民心?最为关键的是看你是不是“中心图民”。邵公反对厉王压制国人言论,警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晋人杀厉公,鲁成公问:“臣杀其君,谁之过也?”里革大胆作了一个破天荒的回答:“君之过也。”这当中蕴蓄和闪耀着可贵的民本意识。

笔者认为特别值得称道的是叔孙穆子的论“死而不朽”:他不但睿智地把世俗的高官厚禄、门第显赫的“世禄”与对人类社会作出巨大贡献的“不朽”清楚地区分开,而且第一个把“不朽”作为人生的最高追求,“不朽”,超越时空,超越生命,更超越眼前的“现实”。把这“不朽”定位为人生的最高追求,显示了中华民族志识的高远与磅礴。

还有更多的思想家,像王孙圉论国之宝,区分出“宝”与“玩”的界限,史伯论“和”与“同”的区别,叔向论“比”与“党”、“比”与“别”的区别。他们对于现实生活和思想观念上所存在的混乱的辨析,他们的理论思维,对于提高全民的认识能力、道德境界该有多大的作用啊!

而所有这些,都是关乎中华民族立世之本和发展趋向的。

八、《国语》所记,不止于“邦国成败,嘉言善语”

韦昭《〈国语〉解叙》(见上海古籍出版社本《国语》附录),总结论述《国语》的内容特点,说它记述“邦国成败,嘉言善语”,这个概括相当经典,大体上说,也是对的,但却不够全面。因为,细读《国语》文本,可以看出,它除了记述属于国家大事的“邦国成败”之外,也记述了一些日常人生的细事小情,除了记述具有教育意义的“嘉言善语”,还有不少富于艺术意味的隽言妙语。他所说“邦国成败”,只是举其大端而已,其实《国语》内容,并不止于“邦国成败”,《鲁语》“公父文伯之母论劳逸”等章,很显然地偏重于家教修身;《晋语八》《晋语九》有不少短小篇章,所记就并非“邦国成败”的大事,倒是一些日常生活的情理。譬如“范献子戒人不可以不学”一则,是从自己没能入乡问俗,以至闹出笑话的小事说起,总结出了具有普遍意义的“人不可以不学”一番道理。还有“董叔欲为系援”一则,离“邦国成败”的大事也远,倒是与怎样修身、如何做人密切相关。一个人如果老是以投机心理,靠巴结权势过日子,终究免不了“求系既系,求援既援”,被大舅子吊在树上羞辱这种自讨苦吃的可耻下场。“卫庄公之祷”一则,更非大事而属于佚事,其唯一可取之处,乃在于“见真情”,一番祷告,亮出了人物的灵魂。“少室周知贤而让”一则,也是个小故事,但这个小故事关系到“让”德这个有意义的大主题,小故事也就入选了。看来只要确实有意义、有价值,即使不是大人物做出来或说出来的什么军国大事,也可入选。

《国语》侧重于记述“嘉言善语”,可也不止于此,书中对于凡是令人感动和令人钦敬的行动、行为、品节、品格,都衷心予以赞美、褒彰。《晋语九》“赵简子问贤于壮驰兹”一则,是赞赏一种态度——既“求贤人”,又“问及小人”这种诚心求贤的态度。《鲁语上》“里革更书逐莒太子仆”“里革断宣公罟而弃之”两则,更是不遗余力地歌颂那种敢做敢当,不惜“以死奋笔”来纠正君主错误命令的担当精神,以及那种堂堂正正、痛快淋漓的作风。

《国语》还有一些深入到人生情感的体验和生活经验的篇章。《晋语九》“赵襄子使新稚穆子伐狄”一则,闻胜而有恐色,是告诉人们,遇事应知所戒惧,认为“德不纯而福禄并至,谓之幸(侥幸)”,可谓至理。“智果论智瑶必灭宗”一则,区分“面佷”与“心佷”,得出“心佷败国,面佷不害”的结论,也是现实人生的宝贵经验。

总之,我们既要认清《国语》记言和“语”体的特质,又不要把它理解得简单化了,因为《国语》的内蕴,实在是极为丰富和深厚的。

【责任编辑 詹歆睿】

Eight Comments on Discourse of the States

KE Yong-xue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Hohhot 010022,China)

Discourse of the States is the important historical book for Sima Qian towrite Historical Records.The historical contents the historical value and significance of Historical Records.The narrative pattern was originated in the early civilization presents the tradi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stressing on the thoughts and discourses.Discourse of the States has its uniquewriting pattern and the dialogues in it functions features of its writing pattern and reflects nature of its times’thoughts and spirit,which is not only the records of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kingdoms and the good deeds and courageous words.

Discourse of the States;Historical Records;Sima Qian;comparative study

K207

A

1009-5128(2014)22-0018-04

2014-09-28

可永雪(1930—),男,河北安平人,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史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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