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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文帝对时局的把握与政治改革

2014-03-20张大可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22期
关键词:汉文帝匈奴

张大可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北京 100081)

【司马迁与《史记》研究】

论汉文帝对时局的把握与政治改革

张大可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北京 100081)

初登皇位的汉文帝,外柔内刚,掌控军权,朝内无权臣;使南越归属汉朝,对匈奴积极备战却高挂免战牌;关注民生,节俭无为,奠定了强国梦的坚实根基;朝议决策,不独断专行,创立了举贤良制度,无愧仁君之称。他对时局的把握与政治改革,使一个从战乱废墟中新创的国家进入了“文景之治”的盛世。

汉文帝;文景之治;开明治政;仁君

公元前180年,年仅23岁的代王刘恒在一场腥风血雨的政变中登上皇位,这就是开启“文景之治”的汉文帝。“文”字是一个美谥,最中庸,最圣洁,最高尚。《谥法解》曰:“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赐民爵位曰文。”[1]265汉文帝虽无秦皇、汉武之功,但他勤政爱民,把一个从战乱废墟中新创的国家带进了盛世,被司马迁唯一许之为“仁”的明君,“文”字评价的六个方面全部占有。汉文帝为后世皇帝树立了榜样,摸索了一套把握时局,实现强国梦的历史经验。主要有四个方面,下面逐一评说。

一、汉文帝睿智,外柔内刚,朝内无权臣

陈平、周勃平定了诸吕之变,西汉政权落入了功臣集团之手。作为西汉屏藩的刘姓诸侯王被吕太后打得七零八落,势力大大削弱。齐王刘襄是汉高祖长孙,按宗法制度是皇位的第一个合法继承人,在平定诸吕中又有首难之功,在诸侯王中势力最强。恰恰是这些优越条件成了功臣集团的大忌。代王刘恒,7岁封王,9岁离京就代王位。代王母薄太后出身寒微,所以刘恒被封在边地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诸侯国。代王母子又低调做人,谨慎韬晦,这些表象既瞒过了吕太后,避免了杀身之祸,又让功臣集团小看了,觉得好掌控,被迎立为皇帝。起初,刘恒不敢贸然入京,小心打探,一旦下定决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刘恒只带了六个助手,“乘六乘传”[2]106-107,即轻车简从,飞奔来京,表现出大勇果敢的精神。

面对控制与反控制,且看代王刘恒如何接班,他一出场就震慑了功臣集团。闰九月己酉,即闰九月最后一天,九月二十九日,刘恒一行到达长安渭桥,丞相以下众臣由太尉周勃带领出京在渭桥迎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拜还礼。周勃进言:“愿请间。”周勃要与代王单独秘密谈话。代王中尉宋昌代答,义正词严予以拒绝说:“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2]107周勃要秘密谈什么,无非是权力交接的讨价还价,厚重少文的周勃计不出此,背后必是陈平的主意,代表了整个功臣集团。宋昌一席话打乱了功臣集团的算盘,周勃方寸大乱,没了言辞,匆忙间做出跪上天子玺符的动作,表示心折,无条件交权。代王雍容闲雅,说:“至邸而议之。”皇帝大印怎么可以在路边交接呢?周勃失态,陷群臣于被动。到了代邸,在宾主的见面礼上,群臣就迫不及待地表忠心,立即让代王在代邸即皇帝位。既然周勃在路边就要献出皇帝印,到了代邸没理由推延,仪式的举行不必到皇宫了。在代邸即位的仪式上,代王西向让者三,南向让者再,表示要把皇位让给叔父楚王刘交,或者长兄之子大侄儿吴王刘濞。这并不是代王单纯的作秀,而是在心理上与群臣博弈,观察群臣的诚意。如果代王真不想当皇帝,那么他“乘六乘传”轻车飞驰而来为了什么?既然来了,在接触战中又争得了主动,胜券在握,代王可以游刃有余地展示他的睿智与宽柔,留给人们和蔼大度的印象。

刘恒在代邸接了皇帝印,马不停蹄,连夜进宫,以皇帝名义发布诏书,一口气连夜办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掌控军权。史称:“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3]294张武原任代国郎中令,他与中尉宋昌是代王的左右手。第二件,清除政敌。史称:“夜,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常山王及少帝于邸。”[3]417第三件,施惠全国民众。史称“夜下诏书”:“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酺五日。”[2]108三件大事,一夜办完,未经朝议,越过大臣,乾刚独断,表现了汉文帝的刚毅,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所谓“非惠帝子”的少帝及诸王,皆是无辜少年,即便“非惠帝子”,废之可也,诛杀太过分。功臣集团没有诛杀,因为少帝等人的特殊身份,诛之恐有唐五王之祸,功臣集团留给了代王。为了消灭潜在政敌,避免他人利用,汉文帝毫不手软,天下可赦,“非惠帝子”不可赦,几个无辜少年,必然地要成为政治牺牲品。

文帝夺了周勃的兵权,任命他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用重赏来安抚。周勃两次为相,加起来还不到两年,还一度以莫须有的“谋反”罪下狱,受尽狱吏的折磨。汉文帝并不想诛杀周勃,只是给重臣一个警示而已,切勿“矝其功”。周勃出狱不无感慨地说:“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3]1650

汉文帝“刚毅”,不过是偶尔露峥嵘,更多的是调和平衡,不急功近利。贾谊年少,有栋梁之才,洞察时局,提出了许多改革的建议。汉文帝想重用他,但周勃、灌婴、张相如、冯敬整个功臣集团、元老重臣坚决反对,汉文帝妥协退让,外放贾谊为长沙王太傅,后又迁梁怀王太傅,意在保护,以待时机重用。梁怀王是汉文帝少子刘楫,因骑马不幸坠地摔死,文帝没有加罪贾谊,表现了汉文帝对人才的重视。贾谊感恩自责,忧郁而死,年仅33岁。

汉文帝年少老成,把握时局,利用民心思治、休养生息的大环境,思虑周密,行动果决,睿智而刚毅,该出手时就出手,该妥协时则退让,外柔内刚,驾驭群臣,终“文景之治”两代皇帝,朝内无权臣,保证了行政的高效率和权威。

二、汉文帝御外,积极备战,高挂免战牌

汉文帝时期的外患,重点是北方的匈奴,其次是南方的南越。南越小国,构不成对汉朝的威胁。南越王赵佗称帝,骚扰边境,汉文帝采取以德羁縻的策略,用外交手段使其亲善。一方面,汉文帝高调优抚南越王赵佗的亲属,派人慰问赵佗在中原真定的家族,册封其兄弟为官,并整修其祖坟;另一方面,派能说会道的陆贾为特使,出使南越传示汉文帝和平友好的睦邻政策。由于汉文帝的真诚,陆贾的善喻,消除了赵佗的恐惧心理,终于化解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赵佗取消帝号,附属汉朝。汉文帝不费一兵一卒,达成了两国友好相处的目的。班固盛赞说:“追观太宗填抚尉佗,岂古所谓‘招抚以礼,怀远以德’者哉!”[2]3868

北方强敌匈奴在汉初冒顿单于当政时达于鼎盛,长期为患于边。汉家创业皇帝汉高祖刘邦受困平城之辱笼罩汉朝君臣几代人。高后屈辱求和,忍受冒顿单于戏弄的狂悖书信,更是国耻。汉武帝太初四年(101)臣服大宛,威震西域,汉武帝下诏书布告天下:“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3]2231这时汉武帝彻底击败匈奴,征大宛断匈奴右臂,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汉朝扬眉吐气。但汉文帝时,黎民切盼休养生息,反击匈奴的条件尚未成熟。战争是综合国力的较量。综合国力的要素有三:政治力、经济力、军事力。优越的政治力与经济力,可以持续作战,是取胜之根本。但阵前交锋,优越的军事力是综合国力的核心要素。匈奴是马背民族,汉朝要制胜匈奴,要有足够的骑兵,边境要有足够的粮食储备。这些条件,汉文帝时尚不具备。《孙子兵法》说:“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4]42-45双方决战,实力相当,两败俱伤,一方实力三倍于敌,乃至五倍、十倍于敌,占有绝对优势,才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汉文帝时,综合国力强于匈奴,军事实力大体相当,汉朝防御有余而出击不足。汉文帝尊重实力,对匈奴高挂免战牌,在汉文帝四年(前176)、汉文帝七年(前173)、汉文帝后元三年(前161),三次与匈奴和亲,先后与冒顿单于、老上单于、军臣单于等三代单于订立和亲条约,汉朝馈赠匈奴大量财物,汉宗室公主出嫁单于。但匈奴百约百叛,汉文帝三年(前177),匈奴入寇上郡,丞相灌婴率领车骑八万五千击走匈奴。文帝十四年(前166),匈奴14万骑入寇朝那,杀北地郡尉孙卬,汉文帝派张相如等三将军击走匈奴,也曾一度要御驾亲征。汉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冬,匈奴骑兵6万大入上郡、云中。汉文帝遣六将军部署两道防线,迎击匈奴。汉文帝高挂免战牌并不是消极避战,而是积极的防御,积极的备战。匈奴来犯坚决迎击,逐出境外,获胜不追。汉文帝采纳贾谊、晁错之策,贵粟积贮,以爵换粮,大量在边地储备粮食,移民实边。文景时期在今宁夏、甘肃境内西北沿边诸郡开辟数十座军马场,大量养殖战马,又鼓励民间养马。粮食与良马是当时最主要的战略储备。汉朝经过文景两代积极备战,到汉武帝即位时,“京师之钱累巨万”,“太仓之粟陈陈相因”,“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3]1205,“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条件成熟,汉匈决战提到了议事日程。汉武帝伐匈奴,是“文景之治”奠定的基础。

三、汉文帝关注民生,奠定了强国梦的坚实根基

汉文帝关注民生,可用八个字概括:“约法省禁,节俭无为。”这八个字作为基本国策是西汉开国皇帝汉高祖和开国功臣制定,惠帝与高后继承,汉文帝作了深化发展,形成了在司法、公安、财政、行政各个方面的改革,施惠于民。下面分四个方面来谈:

1.约法

约法,指司法公正,废除旧法中的苛酷。汉高祖入关,与秦民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3]256这只是一个临时措施,治理国家不可能只有三章之法。《太史公自序》曰:“于是汉兴,萧何次律令。”汉承秦制,汉律删减秦律而成,许多苛酷之法又予以恢复。汉文帝即位废除苛酷,具体措施有“除收孥相坐律令”“除诽谤妖言之罪”“除肉刑”等三除的司法改革。一人犯罪,连坐无辜的父母、妻儿叫“收孥诸相坐律”,是秦朝苛法,汉文帝元年就予以废除。紧接着第二年,“除诽谤妖言法”,即废除言论治罪的苛法。这是伴随举贤良制度的建立而做的司法改革。汉文帝十三年,因一个13岁的民女缇萦上书请求免除父亲的肉刑,给犯罪者留一条自新之路。汉文帝十分震撼,立即主持朝议,废除了残断人身肢体的肉刑。废苛酷,量刑合理合情,只是司法公平。是否依律判案,才是司法公正。汉文帝任用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因为张释之坚持司法独立判案,依律量刑。有一次汉文帝出行,路过中渭桥,躲在桥下的一个乡下人跑出来犯了戒严令,又惊了汉文帝坐车的马,文帝大怒,要张释之判这人死刑,张释之判罚金。不久,又有人偷了高庙座前的玉环,此人被抓捕归案后,汉文帝要张释之判灭族的罪,张释之只判当事人盗者死刑。文帝甚怒,责备张释之,张释之说:“法如是也。”依法量刑,本当如此。张释之还劝谏汉文帝说:“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3]2123即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皇帝老爷要带头执行,不以意为法,不干预司法。汉文帝冷静后对张释之十分赞赏。

2.省禁

省禁,指国家施政要放宽对社会的约束,给社会各阶层民众一个宽松的环境,有利于生产的发展。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人民的自由度。汉文帝时期的“省禁”,可以说是对行政、财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下分经济与政治两个层面来说:

(1)经济层面。汉文帝开放皇家禁苑,令民耕种、樵采、渔猎。汉文帝重农,执政中期免除了农民的农业税,但汉文帝重农而不抑商。汉文帝打破了商鞅变法以来的传统,鼓励工商自由发展,如铸铁、煮盐、铸钱向全民开放,用今天的时髦语言叫“市场经济”,用司马迁的语言叫“善者因之”[3]2461,即顺民之俗发展农、工、商多种经济,民间自主经营。“善者因之”,也破了祖宗之法,汉高祖也是抑商的。汉文帝废盗铸令,民间可以自主铸钱,等于是放手私人开办银行。汉文帝还赐弄臣邓通以铁山,于是邓氏钱遍天下。吴王濞煮盐、铸钱,富可敌国,与中央闹独立。商人有了钱交通王侯,兼并农民产业,加大了社会的两极分化。“因之”政策带来了一些弊端,但主流却是全社会经济腾飞,民众富有,生活安定,六七十岁老翁“游敖嬉戏如小儿状”[3]1084,国家强盛,府库存放的钱财“贯朽而不可校”,太仓储备的粮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3]1205,全国兴起了几十座经济繁荣的工商业大城市。

(2)政治层面。文帝时期,治安良好,“出关不用传”,取消了出入京师的通行证,国内人民可以自由往来。最高境界是言论开放。汉文帝废除“诽谤妖言之罪”,他认为官吏因小民诽谤上位而判以死罪,“朕甚不取,自今以来,有犯此者勿听治”。晁错上书言事,惶恐地说:“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汉文帝赐玺书褒奖说:“书言‘狂夫之言,明主择焉’。今则不然,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在于此。”国之大患,不是言事者发了狂言,而是听言的人昏聩。又说:“使夫不明择于不狂,是以万听而万不当也。”[2]2283一个昏聩的君主,不懂得听取正确的意见,他听进去的全是昏话。换句话说,汉文帝认为处于下位提意见的人,无论好话还是坏话都是有用的,都是无罪的,只有在上位的人分不清好和坏,才应当是责任的承担者。这可以说是超前的思想,即便是今天,也不是所有在上位的人都有这一思想境界的。

3.节俭

汉文帝躬行节俭为天下先,在位23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汉文帝打算建造一座观景台,因预算造价一百万,相当于十户中等人家的产业而作罢。汉文帝示范,上行下效,汉文帝时期没有大兴土木,不滥用纳税人一分钱。汉文帝带头穿粗丝制的衣服,他最宠幸的慎夫人,“衣不得曳地,帏帐不得文绣”[3]304。汉文帝还向传统礼俗发起了冲击。“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钖为饰,不治坟”[3]305。遗诏薄葬,废止三年之丧。文帝对生死十分豁达,遗诏说:“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这和秦始皇、汉武帝求长生,大起坟冢,不惜耗尽天下民脂民膏形成鲜明对比。文帝遗诏发起对厚葬礼俗的改革,虽然后世帝王未能继承,但文帝躬行,表明他以民为本,不劳百姓,不滥用财政的良苦用心,意义十分重大。明代思想家李贽给予文帝高度评价,称赞文帝说:“身崩而念在民,真仁人哉!真圣主哉!”[5]

4.无为

“无为”是道家的语言,老子主张“绝圣去智”,灭去人欲,“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恰恰相反,司马迁主张一个人要积极用世,提倡立德、立功、立言的三立精神。人生的追求应当是“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3]2507。《货殖列传》就是颂扬人欲,鼓励人人发财致富。国家施政,不是阻遏人欲,而是“善者因之”,即最好的办法是因势利导,让人民富裕,创建和谐社会。臣民要“有为”而不是“无为”。司马迁颂扬的“无为”,指君主“无为”,也就是执政者像汉文帝那样“无为”,不扰民,不折腾,即“能不扰乱,故百姓遂安”[3]1084。君主“无为”的最高境界是“顺民之俗”,要办老百姓希望办的事。汉初民无盖藏,急需休养生息,国家施政以休养生息为要务,该办的事也要量力而行,汉文帝不封禅,不好大喜功,休战息民,节俭不劳民,“德至圣”,司马迁由衷地赞叹:“岂不仁哉!”

四、汉文帝开明治政,无愧仁君之称

在古代皇帝制度下,“朕即国家”,尚无民主、自由的观念。人民期盼的,史家颂扬的,都是希望君明臣贤,国家实施开明政治。具体说,帝王无私,天下为公,能“纳谏”与“兼听”,倾听臣民意见;为臣的,居官理民,要清廉尽职,为民办事。司马迁所写《孝文本纪》与《张释之冯唐列传》,刻画的就是君明臣贤的开明政治。汉文帝总揆百官,垂拱“无为”,不干预臣职;张释之独立办案;冯唐谏诤敢言。三者象征行政、司法、监察的鼎立互补,这也许就是司马迁构想的一幅政治蓝图。为后世帝王树立了榜样的开明文帝有两大政治建设:一是朝议决策,不独断专行;二是言路畅通,创立举贤良制度。

1.朝议决策

汉文帝除收孥相坐律,《孝文本纪》载其事云:

上曰:“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孥,朕甚不取,其议之。”[3]295

汉文帝认为法律是政治上轨道的保证,目的是“禁暴而率善人也”,即制止强暴而引导人们向善。司法罪及无辜就是国家在向人民施暴,是违背法理的,所以“朕甚不取”,从根本上反对。但汉文帝不是用一道诏书来废止,而是要司法长官讨论,要朝臣们“其议之”,拿出一个说法,在思想上通达。于是有司皆曰:

民不能自治,故为法以禁之。相坐坐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所从来远矣,如故便。[3]295

主管司法的全体官吏都说,老百姓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用法律来约束,用连坐的苛法来震慑民众,“所以累其心”,即要老百姓心里恐惧才不轻易犯法,古来行用已久,十分方便。按照有司的观点,制定法律的目的就是惩治老百姓,其实这就是继承秦朝暴政的司法观点。商鞅“刑弃灰于道”,老百姓扔了一袋垃圾在街道,也是刑事犯罪。“连坐收帑”就是秦法,所以说行用已久。施行暴政,可以收一时之利,但老子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是汉文帝施行仁政的思想基础。对于有司的观点,汉文帝驳正说:

上曰:“联闻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其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反害于民为暴者也。何以禁之?朕未见其便,其孰计之。”[3]295

汉文帝认为法律公正,百姓就会忠厚,判罪得当,百姓才会心服。再说,治理百姓,要引导向善,正是官吏的责任。倘若官吏既不能引导百姓向善,又用不公正的法律来惩处,反而伤害百姓,逼使他们作奸犯科,又怎能禁止犯罪呢?所以汉文帝要求司法官吏深思熟虑法律的目的和意义。有司官吏最后统一了认识,说:“陛下加大惠,德甚盛,非臣等所及也。请奉诏书,除收孥诸相坐律令。”[3]295摆事实,讲道理,统一思想,平等讨论决策国家大政,毫无疑义是一种民主作风。汉文帝创立的朝议决策,对于巩固汉室政权,意义深远。宣帝时赵充国安羌,是剿还是抚,要不要在西陲屯田,赵充国与副帅辛武贤发生意见分歧,上报朝廷,汉宣帝与丞相魏相及大臣连夜召开紧急朝议,作出了正确的决策。当时并无“民主集中制”的概念,而汉文帝创设了这样的决策方式,躬行立榜样,用司马迁的话说:“岂不仁哉!”

2.创立举贤良制度

汉文帝二年(前178)十一月二十九日丙寅日食,十二月十五日辛巳,再次日食,古人认为是非常事件,上帝震怒,向皇帝示警。汉文帝下诏求言,自责说:“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以灾,以诫不治”[3]297。这可以说是开启了皇帝“罪己诏”。文帝要求三公九卿及郡国守相举荐敢于直言的人到京师议政。被举荐的人称“贤良”,“能直言极谏”是入选条件叫“方正”,合称“贤良方正”。他们的责任是“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思之所不及,匄以告朕”,“以匡朕之不逮”。[3]422一句话,贤良方正要敢言、直言,直接给皇帝提意见,指陈过失,建言国家大政。汉文帝十五年再举贤良,纳言与求才并重,成为选拔人才与商讨国家大政的一种制度。贤良按郡国推举有一定的人数,类似现代社会的人民代表。贤良到京师对策议政,着重“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四个方面。换句话说,贤良对策,直言极谏,责任就是抨击时政,为民请命,完善国家施政。昭帝始元六年(前81)的盐铁会议,生动地留下了贤良与执政大臣激烈辩论盐铁政策的档案记录。西汉桓宽整理会议记录成书就叫《盐铁论》。这次会议讨论的是汉武帝实施的国家垄断,盐铁专卖政策,是否继续执行。杜佑指出:“汉诸帝凡日蚀、地震、山崩、川竭天地大变,皆天下郡国举贤良方正极言直谏之士,率以为常。”[6]314计两汉诏举贤良各十五次,每次一百余人,总计三十次,选拔天下善士三千余人充实各级行政官吏。举贤良制度,对两汉政治有深远影响。赵翼评论说:“汉诏多惧词”,故“两汉之衰,但有庸主,而无暴君,亦家风使然也”。[7]所谓家风,就是仿效汉文帝纳言的开明风度。

汉文帝长期在边地太原做代王,目睹秦末战乱留下的荒残景象,他又是诸大臣“因天下之心”而迎立的皇帝,所以即位后锐意兴革,渴求深谋远虑的治国良策而虚己求言,克己任贤。但汉文帝施行开明治政,并不是单纯的个人意志,而是当时历史发展为其提供了客观条件。从理论上探源,灾异求言,这是正统儒家孟轲学派仁政学说的指导;从阶级斗争实践看,诏举贤良议政,是吸取了秦末农民起义推翻暴秦的经验教训。但从历史发展的大势看,生产力未能达到民主施政的高度,农业社会低下的自然经济需要集权政治,所以汉文帝的开明政治在历史长河中只是昙花一现,留下今日助谈而已。

综上本文所论,评价汉文帝可以用五个第一与五个唯一作结论。其一,汉文帝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开放言论,实行言者无罪的皇帝;其二,汉文帝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免除农民农业税的皇帝;其三,汉文帝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不以意为法,放手司法独立依法办案的皇帝;其四,汉文帝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实行“善者因之”,主张市场经济的皇帝;其五,汉文帝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躬行节俭,示范薄葬的皇帝。司马迁称许汉文帝为“仁”,当之无愧。

[1]黄怀信.逸周书校补注释[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2][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7影印点校本.

[3][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5.

[4]诸子集成:第6册[M].北京:中华书局,1954.

[5][日]阿波·有井范平.补标史记评林[M].东京:报告社藏版,1883.

[6][唐]杜佑.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85.

[7]王树民.廿二史劄记校证(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1.

【责任编辑 王炳社】

Weidi Emperor’s Assessment of the Situation and Political Reform in Han Dynasty

ZHAGN Da-ke
(Central Institute of Socialism,Beijing 100081,China)

At the beginning ofWeidi Emperor’s period of Han dynasty,he had an iron hand in a velvet glove and controlled the army.Hence,in his period there were no powerfulministers in power;Southern Yue Kingdom being subjective to the central governmentand Xiongnu ceased to fightwith Han dynasty.He concerned abouthis people’s life and was thrifty,which was his foundation to be the powerful nation.His decisions were not dictatorial,but he established the system of recommending the persons of talents and virtue.His assessmentof the situation and political reform brought Han dynasty thewar ruined into the prime of period of Wen and Ding Emperors.

WeidiEmperor of Han Dynasty;period ofWen and Ding Emperors in Han dynasty;progressive politics;righteous emperor

K207

A

1009-5128(2014)22-0005-05

2014-09-09

张大可(1940—),男,重庆长寿人,中央社会主义学院教授、中国史记研究会会长,主要从事中国历史文献学和秦汉三国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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