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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小说中知识分子的救赎之路

2014-03-20王俊玲

文化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游侠子路贾平凹

王俊玲

(漯河职业技术学院社会管理系,河南 漯河 462002)

知识分子指那些拥有社会良心、不满足现状、具有反传统批判精神的人,他们是社会的良知者、智慧的传播者,也是文化中的反思者、批判者和建构者。20世纪90年代,由于市场经济的冲击,因此当代知识分子在权利话语和大众话语的双重挤压下,被抛入了无钱无权的“边缘化”的尴尬境地。贾平凹作为一位密切关注现实的作家,敏锐地感受到这个变革时代中的一部分知识分子人格危机和价值失落,他通过《废都》《白夜》《土门》《高老庄》《怀念狼》这五部以知识分子为主题的作品来表现知识分子在现代文明面前失却精神家园的痛苦以及自我建构的途径。贯穿于这几部小说之中,我们可以清晰看出作家为知识分子寻找的一条条文化救赎拯救之路。

一、女性文化的拯救

在贾平凹的作品中,他塑造了一系列集真、善、美于一身的系列女性人物形象。无论是前期作品中对女性的精神依恋,亦或是上世纪90年代后对女性肉体的沉迷,无不寄托了作者希望从肉体到精神都得以救赎的渴望。出现在贾平凹笔下的女性,无论是生活在乡村还是城市,都是男人们纠葛不断的美女,在她们身上表现了更多人性的美好色彩,寄托了作家对“灵肉合一”这种理想的两性关系的企望。他们大都具有美丽、善良、痴情、媚态的性格特征,贾平凹不但在女性身上发现美丽的极致,亦寻得了善的闪光,他笔下一个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是月亮,是菩萨,有抚慰男性痛楚的母亲情怀。阅历的增长,世事的洞明,经沧桑历痛楚,没有使作家放弃对于女性的痴情苦恋,没有粉碎他心目中理想女神的救赎拯救。

《废都》中庄之蝶的痛苦是一种处在文化断裂中茫然无主,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无所归属的痛苦。庄之蝶虽然是一个当代知识分子,但在观念、心态上,他却是一个秉承大量古代士人的心理遗传的地道的文人。传统文人文化启蒙的使命感、社会立言人的身份、与当代文化精英意识的结合点是庄之蝶一类的文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之所在。在上世纪90年代文化转型的背景下,这个价值坐标从根本上被消解了,那种传统文人的生活理想被打碎了,同时市场经济又将人文知识分子逐渐从文化中心推向边缘,于是在庄之蝶的眼中生活显得越来越陌生和隔膜,他无法适应也拒绝适应现代社会,就在落寞傍徨中开始了旧式文人式的颓唐、沉沦,精神寄托指向本能,渴望通过女性来化解生活的压力和焦虑,试图走上借助征服异性来拯救自我的一条途径。他在与唐婉儿、柳月和阿灿的交往中,获得了对自己精神上和肉体上能力的肯定。庄之蝶通过对女人的征服来衬托他的权利与光荣,其实表现了他在当前社会中的的惨败于毁灭,但庄之蝶最终无法在性的梦幻王国里扮演英雄的角色,他由西京的名人和被崇拜者便成了一个弃儿,最终在无名的焦虑与悲怆选择了出走,夜幕降临庄之蝶提着一个大大的皮箱,独自来到了火车站,他要离开了,庄之蝶将走向何方,前路似乎是一片迷茫。

同样,在焦虑不安的《高老庄》,作家似乎越来越无所羁绊地渴求着女性的拯救和关怀。子路从精神上说是庄之蝶的形象的延续,他在故乡的热土上希冀着借助于西夏的力量实现子孙后代的优化组合,乃至实现拯救高老庄人命运的幻想。西夏有着“大宛马”般高挑的身材,美丽性感,更可贵的是在她的品德方面,丝毫没有城里姑娘娇气和做作,也没有一般漂亮女子的傲慢与自私。她对婆婆孝敬有加,视子路与前妻菊娃所生的儿子石头亲如己出,对高老庄的穷脏乱,她有一颗包容之心,并寄予了深深的同情;对传统中腐朽的东西,她敢于批判和抵制,这些都给西夏的形象抹上了理想的色调。不难看出,在西夏身上寄予了作家几许期望,但他在小说中的位置也颇为尴尬,尽管他试图在高老庄学着约束自己适应环境,在对外界感到新奇的同时又显得那么幼稚,无力改变高老庄而被高老庄所吸附。作者想借西夏这个似乎具有异族血统的形象来实现对传统的延伸与重铸,但西夏在高老庄未曾怀上一个孩子的结局似乎又寓示了这种愿望的最终破灭。

到了《怀念狼》中,这种美好的女性形象突然消失了。在与烂头发生关系的女子之中基本上都是肮脏丑陋的,唯一次写到女性美的是在一个生吃牛肉的店中,有一女子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却是个卖淫的。在这部作品中女性的形象是残缺的、丑陋的,这种变化包含了作家对女性美的一种思考,一种失望。

这些被理想化了的女性形象未能撑起救赎男性的期望,庄之蝶最终倒在火车站上,高子路也未曾在高老庄得到一个健康的儿子,这些似乎都暗示着情与爱的乌托邦——理想女性,只不过是作者欲望与理想的具体化,而他们最终对于男性是无能为力的。可见这种通过女性的救赎,不过是徒劳的挣扎而已。

二、游侠文化的拯救

除了女性文化拯救外,贾平凹还为他的知识分子设计了游侠文化拯救的途径。游侠在中国历史中作为一种社会力量和人文精神可谓源远流长,可以说已构成一种贯穿古今的文化。司马迁曾从价值论的角度给予游侠以高度的评价,以为“侠”的社会价值与精神价值皆可与“儒”相抗衡,他们的行为虽然不合乎传统的价值尺度,而“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这种高行义举是十分令人景仰的。

作为一个始终保持着平民意识的作家,贾平凹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作品中,一直徘徊着游侠的身影。天狗、五魁、光子、吴三大,都是富于侠肠义肝的浪人,这是贾平凹笔下游侠人物的主调。到了《浮躁》中的雷大空、《白夜》中的夜郎,游侠带上了应有的刚气,但却找不到吴三大那种纯净雅正的含蕴。他们的意识中因袭着民间传统的伦理和观念,但同时他又受着时代玉露的浇灌,这些游侠的身上融合着广远的历史文化和时代气息。

《白夜》中的主人公夜郎就是属于新时代的一种游侠,他在民间传统的伦理观中长大,身上蕴含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他的父亲被生存的重负压弯的脊梁一直作为一个幻影萦绕在他的记忆中,使他非常痛苦,但他毕竟是一匹野马,他没有被这一切压倒,相反地,低下的社会地位倒给他一种反弹力,使他对身居高位的弄权者有一种本能的仇恨。夜郎离开农村来城市闯世界,目的并不在发财致富,而是于乱世中作逍遥游。他不甘心自己底下的社会地位,觉得自己应该与城里的其他人一样地位平等,所以他要像游侠一样奋力划向上游。他在《白夜》中的活动是一系列冒险史,他栖身于三教九流聚集的陋巷,浪迹于鬼戏班,既深谙坑蒙拐骗的伎俩,又与一身正气的警察宽哥情同手足,灵魂中与才女虞白息息相通,但爱情的归宿却是假面美女颜铭。小说表现了在黑白不分、人鬼难辨的生存困境中,夜郎和他的同类们“无处安托灵魂” (贾平凹语)的痛苦,夜郎最后的选择还是出走。相比之下《废都》对喧嚣的城市文明保持了一种有距离的抵抗,这种距离感则是由主人公的文化名人的身份所决定的。而《白夜》则直接表现了弥漫在社会现实中的黑暗对人的侵蚀和异化,在对生活原生态的客观写实的表现中,透露出作家直面黑暗的勇气和冷峻的批判意识。小说的结尾写一场目连戏的演出,夜郎在戏中扮演一个填海不止的精卫鸟鬼,此时在生活和爱情中身心连续遭受了重创的夜郎,完全忘我地投入到角色中了,他泪流满面,痛苦不堪,这是一个蕴含着强烈悲剧意味的意向,是贾平凹笔下知识分子精神境况的一种写照。

《土门》主人公仁厚村村长成义有着典型的农民加游侠心态,开肝病诊所挣了钱,就用来修碑、立牌坊。同时,成义也是一个热心于公益事业而盗窃秦俑头宝贵文物的飞天大盗。成义的形象让我们想起《美穴地》中的柳子言、《五魁》中的五魁,他们有极大的相似、相通之处。他们有危害社会秩序的一面,又有以淳朴的情感带领村民守卫故园的一面。守旧违法与甘于献身揉和在一起,他为了保卫这个小村殚心竭虑,甚至不惜以身试法,被子弹击碎了脑壳。到底成义誓死保卫的是什么?实际上成义护卫的是虚幻的“集体”,是没落的、与历史背驰的文化。仁厚村中弥散的不是“商周系列”中的温柔敦厚、清澈纯朴的气息,而是封建宗法文化排泄出来的垃圾:邻里之间鸡争狗斗、飞短流长;权力阶层拉帮结派、勾心斗角;权对平民百姓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成义唆使高丰打连本的嘴巴,开除眉子的村籍等,让人又见识了一次封建专制或极左政治的幽灵和种种落后丑陋的重演。坦率地说,尽管成义为了他心中的桃花源,为了仁厚村而把自己送上了祭坛,这不是崇高,而是滑稽,不是悲壮,而是可怜。

如果我们把《土门》放在客观现实的坐标上进行一番演绎,给人的就不是什么文化启示,而是一团疑惑和迷惘。处于上世纪90年代的仁厚村没有一点当代农村的新气息,西京城更是充满着野蛮、盲目、堕落、阴郁等弊病。人们的精神在这个世上不能生存,无立足之地,唯一的归宿是回到母体的子宫里去,这又是一个虚幻的结果。最初的热情成为最后结果的讽刺,这条拯救之路本身的自我矛盾反映出作者的迷惘。

三、农耕文化的拯救

既然废都、仁厚村不是庄之蝶和夜郎们的安身之地,那么何处才是灵魂可以栖息的家园?贾平凹把目光转向了农村,《高老庄》的出现可以说是文化困境中的一次突围。无论从作家本人的情况,还是从小说人物的生活背景来看,中国的乡村才是他们真正的文化土壤、文化之根。小说中的子路,身份是大学里的古代汉语教授,子路回到高老庄,可以看作是一次文化寻根之旅。乡土文化中所保留的那些古老的东西仍然可能是最有生命力的文化积淀,它是通向过去和未来的桥梁,其中蕴含着某种文化救赎的契机。尽管如此,但从这部小说本身来看,这种突围的常识是不太成功的,子路回乡之后的路途跋涉是异常的艰难。这表明在当代社会中,乡土文化与都市文化的冲突对立,切断了这条精神脐带,这是导致贾平凹笔下的知识分子精神无所依托的一个重要原因。

尽管在贾平凹以往的创作中,有一种浓郁的难以化解的乡土情结,但是当代的乡土文化在贾平凹眼中也是残破不全的。高老庄的历史早已成为一些刻在破旧的石碑上的残缺不全的文字,而那些大大小小的石碑,则散落在村子的墙基、厕下和郊外的荒野丛中,已完全被村子遗弃,历史成了难以拼凑的碎片。高老庄也就成了一个徘徊在现代文明的入口处,失去了文化根基的村庄。村民们只是生活在某种巨大的古老文化的惯性之中,不过在子路的妻子西夏看来,这种惯性中仍蕴含着许多古朴诱人的文化魅力,因为西夏似乎是贾氏笔下一个有着异质文化基因的新女性,而生于斯长于斯的子路,却对这种已被异化了的乡土文化有一种本能的陌生感,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隔膜。在子路看来,高老庄的村民们不仅仅失去了他们祖上曾有过的高大体形,变成了遍地的矮子,在行为上一个个变得粗陋不堪,而且更失去了祖先引以为豪的光荣历史和尚武、仁义、知书达理的优良品质。与子路离异后的菊娃,一直在子路心中占有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但子路在现实中看到的菊娃已不再是那种清纯哀怨、忍辱负重的贤妻良母形象,在生存的压力下,菊娃开始工于心计,在情与利、欲望与道义之间难以取舍,与子路之外的两个强悍男人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是一个十分模糊的形象,子路心中最后一道纯净的乡土风景也从此消失。令子路体验更为深刻的是高老庄由传统向现代文明的推进过程中所想伴而生的那种非理性、暴力化的残酷的生活图景,以及蔡老黑与王文龙两大强人及其背后的势力无休止的对抗与斗法,使子路惊讶、畏惧与退缩。客观地说,这是文明的代价,是现代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派生物,高老庄正是在这种喧嚣与躁动中孕育着某种走出蒙昧的希冀。在粗砺的乡村生活面前,子路感到知识分子生命力的苍白,他改良人种的计划也随着他的性能力的日渐衰退成为一个泡影。既然以往知识分子心中那种和谐、宁静的传统乡村已不复存在,作家让子路还是选择了都市,退回到他的方言学研究中去,退回到他的职业化的知识分子角色中去。子路的都市——农村——都市的旅程,表现了知识分子对都市文明的无效抵抗和文化寻根的失败。救赎之路虽然艰难,但高老庄还是预示了一种希望,他至少证明贾平凹笔下的知识分子在边缘化的境况中,已初步消解了弥漫在《废都》和《白夜》中的那种近乎绝望的迷惘、浮躁和盲动,对现实的态度也由一味混沌的悲剧性感受转向一种比较冷静的理性的文化体验,这显示出在子路这类知识分子身上一种新的文化自觉意识已在悄然生成。

总之,从关中大地上成长起来的贾平凹,地域文化、传统文化的长期浸染已经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为他的创作提供了无穷的活力,也给他带来了局限性。贾平凹对道家文化极为推崇,道家推崇的是人性的自由,所以在他塑造的知识分子形象中多是那种追求个性、不拘于世、放浪形骸的文人型知识分子,在展示知识分子的状态时又多是从“情”出发而缺少理性的审视。他塑造的知识分子形象往往是那些在现实中很不得意的知识分子,而没有涉及到那些未被边缘化的现代知识分子。但是不可否认,贾平凹塑造的知识分子形象为人们认识当代的中国社会提供了一个范本,他对当代知识分子性格的刻画及其命运的审视,对知识分子生存困境的描绘以及他们试图走出困境的种种努力,都给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们留下了深沉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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