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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四论“丁玲精神”

2014-03-20涂途

武陵学刊 2014年6期
关键词:陈明丁玲精神

涂途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29)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四论“丁玲精神”

涂途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29)

丁玲是我国著名的革命文艺家,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杰出代表。她在一生的创作活动和言行中,始终贯穿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和“见善则迁,有过则改”的宝贵品性。这是丁玲精神的体现,是其精神特质的一个重要方面。

丁玲;作家;优秀传统;“丁玲精神”

丁玲不但是中国革命文艺家的著名代表,还是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和优秀传统集中体现的佼佼者。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博大精深、涉及方方面面,而在丁玲的整个生涯和创作中,尤其突出地表现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和“见善则迁,有过则改”等可歌可泣的精神。

“富贵不能淫”

丁玲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难忘的巾帼新女性,是我国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文艺战士,是延安精神名副其实的体现者。她的身上,集中显露和张扬着中华民族的崇高品性和美德,其中,“富贵不能淫”的精神是其精神特质的一个重要方面。

从1927年处女作《梦珂》《莎菲女士的日记》发表后一举成名,到1931年参加“左联”,再到历尽千辛万苦从魑魅魍魉的魔掌中逃到陕北根据地,随后经过延安整风和土地改革运动,创作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并很快被国外翻译成10多种不同的文字,丁玲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建国前夕,在全国第一次“文代会”上,丁玲当选为中国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党组组长,又任中宣部文艺处处长,并被委任为新创刊的《文艺报》主编。接着,又筹办成立中央文学研究所并任所长,从《文艺报》调任《人民文学》任副主编。这一时期,她的声誉达到一个新的高峰,成为当时国内外的知名人士和著名作家、社会活动家。可以说,她有过显赫,也有过辉煌。但是,丁玲从来没有居功自恃、不可一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一片冰心。

1952年3月15日,正当丁玲在莫斯科参加果戈里逝世100周年活动之际,传来了苏联部长会议关于授予《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斯大林奖金的喜讯。她对记者发表谈话,一再表示:“我是一个渺小的人,只做了很少很少的一点工作,可是我却得到无数次和无法计算的从人民那里来的报酬和鼓励。其中也包含着苏联人民对于我的鼓励和帮助。”“这个光荣是给中国所有作家和中国人民的。这是对全体中国人民和作家的鼓励。”[1]299在给陈明的信中,她又说:“我得到斯大林奖,想必你早已知道了。在莫斯科当然有许多人向我庆贺,每天都听到这样的话,你当然也高兴得很。可是我总觉得沉重。我一定还要写出更好的作品才行!”[2]291从丁玲当时的言行中,不难看出她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得意忘形,反而是不满足于已取得的成绩和贡献,决心“要写出更好的作品”。

在筹办和创建中央文学研究所并担任所长的几年间,丁玲像在陕北八路军西北战地服务团当主任时那样,不但是“一位天才领袖”,还是一位可爱可信的大姐和可亲可敬的母亲。她把自己看作是“和街道派出所所长同一级别”,事必躬亲、不分巨细,从研究所的开办经费、选址、办所宗旨、聘请教师,到每一个学员,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学习、生活中的实际困难,都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她对年轻的学员们(其中后来大都成为著名的文艺家)谆谆教导:“一个花盆种不出大树,要成为一棵大树,地下的根发展得很深,吸收土壤的养分,才能长大,所以我希望不要把零碎的不扎实的东西拿出来。我是这样讲,看你们怎样的去理解,因为各人的理解方式不同,所以在学习时,有人得到的多,也有人得到的少。假如,个人不吸收,仅凭自己知道的一点点,就去写,这是不对的。”[3]75她是这样对人说的,也是这样身体力行做的。

1958年初在《人民日报》和《文艺报》同时发表的周扬的长篇讲话《文艺战线上的一场大辩论》中,用了相当多的篇幅批判丁玲的所谓“一本书主义”,把它上纲上线到是“两种世界观的斗争,是对待文艺事业的两种根本不同的态度”,是“野心家们为了拉拢青年作为供他们驱使的工具,竟不惜利用青年的弱点,利用他们缺少经验和好胜心来向他们灌输骄傲的思想,引导他们走上反动的道路”[4]。当时我在苏联莫斯科大学学习,细读后大为吃惊,又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文中批判的一大批包括丁玲在内的文艺家,都是我们当时敬佩和崇拜的对象,他们怎么可能会突然反党、反社会主义呢?丁玲一向的为文、为人,给我们的感觉一直是正气凛然、正大光明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荣获斯大林文学奖,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大大提高了新中国的文学声誉,它的作者为何要引导青年“走上反动的道路”呢?与我们同住一个宿舍的苏联和其他国家的同学,更是对此议论纷纷、义愤填膺,认为教导青年作家、艺术家刻苦努力,创作出有份量有影响的作品,早出名、早作贡献,完全是正确、合理的,根本谈不上有什么错误和罪过。他们觉得这种做法既不合情合理,又荒唐可笑!多年后的事实证明,所谓丁玲提倡“一本书主义”,完全是牵强附会、子虚乌有。丁玲不过是遭到捏造、诬陷、迫害和打击罢了。

无数的事实说明,丁玲经受了荣华富贵的严峻考验,没有使名誉、地位和金钱削弱和扰乱自己的意志。著名诗人朱子奇在《临澧女笑在人间》的诗中赞颂:“中华儿女多奇才,/美名远扬海内外。/人品作品皆榜样,/发扬光大照万代!”[5]233他还说:“丁玲的名字,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丁玲的名字,不仅属于过去和现在,也属于未来。”[5]233是的,丁玲精神“不仅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不仅属于过去和现在,也属于未来”,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将丁玲精神发扬光大,代代相传,传播到全世界,弘扬到未来。

“贫贱不能移”

丁玲是一位伟大的具有传奇性的新女性,是一个历经荣辱沉浮、“生的坚强和死的挣扎”考验,几度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革命作家。欧阳修曾经写道:“毁誉不干其守,饥寒不累其心,此众人以为难,而君子以为易。”(《送秘书丞宋君归太学序》)在丁玲的人生历程中,既有过辉煌灿烂的高峰,也经历了曲折、低谷和磨难。可她在“生命的巨大落差”中,在荆棘丛生、风霜雨雪和毁誉、苦难中,在长期受怀疑、歧视,备受打击的岁月中,仍然保持了清心寡欲、“交亲零落鬓如丝,两袖清风一束诗”的可敬可贵风貌,坚守着一贯的信仰和追求。

丁玲逝世后,陈明曾公开宣布过他们的家底。他无可奈何地说,他们根本无财产可言。建国后丁玲一直不拿工资,仅靠陈明的工资和她的稿费收入生活。已往的一些积蓄买了大翔凤的一座房子,这是最大的一笔财产,剩下的便贴补了北大荒10多年的生活。丁玲最大的一笔收入是斯大林文学奖金共5万卢布,全部捐给了全国妇联儿童福利部,用于儿童福利事业。1955年以后,丁玲没有了稿费收入;1958年以后,陈明的工资也变成了一个月28元的生活费,后来改为30元。陈明摘帽以后有了工资,可几年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住“牛棚”,每人每月又只发15元生活费。离开秦城监狱到山西长治市郊区嶂头村定居时,补发给陈明1万多元工资,但他们拿给大队买拖拉机了。也就是从这时候起,陈明又有了工资,丁玲每个月也有80元生活费。两人每月有200多元收入,就觉得很富裕了。1979年他们回北京后,搬进木樨地新居时,还从人民文学出版社预支2 000元稿费,买了客厅的沙发。丁玲弥留时嘱咐,给孙女和外孙各1万元,用去了那短短几年中积蓄的一半。

当陈明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到北大荒去“劳动锻炼”时,丁玲主动提出也到北大荒与陈明一起生活、劳动。她说:“我去北大荒,并不是组织上给我的处分。我被批判后,我自己认为我不能留在北京关门写作,不能离开群众远离人民生活。组织上批判我,处分我,撤销工作,不给工资,我都可以承担,但是开除党籍,这意味着我与人民的隔离,这是我绝对不能忍受的。但是我只有拿勇气和毅力去逐渐改变这种处境。于是我要求到人民的最底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和劳动人民一起,取得他们的了解和谅解,于是我要求到北大荒去,这是不可能被拒绝的。”[3]95

在北大荒的冰天雪地里,丁玲和陈明患难与共、相濡以沫。在农场里“安家落户”,他们白天养鸡、种菜、割麦、喂猪,晚上办识字班,当扫盲教员,辅导文艺活动。他俩每月的粮食标准是31斤,自己吃不完就送给别人。冬天吃的菜就是“老三样”:萝卜、土豆、白菜,而且都是冻过的,加上一点辣椒煮熟,便是“美味佳肴”。他们相互支持、互相勉励:“要坚定地相信党、相信群众、相信自己、相信时间,历史会做出最后的结论,要活下去!高瞻远瞩,为共产主义实现而活,为我们的孩子们而活,为我们的未来而活!”[1]269当年汤原农场党委组织干事兼党委秘书宁文成便见证说:“从1959年至1963年的5年间,我奉命写过不少‘丁玲表现’的报告,平均半年一次。在写材料前,我都向众多的干部、工人、党员调查过,综合他们对丁玲的看法是:身处逆境而对党无怨,遭受磨难而信仰弥坚,心中装着党,坚信党;他忍受着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折磨,忍受着屈辱,保持着坚定的革命气节……”[6]432

贫穷和卑贱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丁玲的信仰,丁玲的追求、气质、个性。“水可干而不可夺湿,火可灭而不可夺热,金可柔而不可夺重,石可破而不可夺坚。”“丁玲精神”如同水、火、金、石般湿、热、重、坚,永远会保留自我鲜活的本性和特性。丁玲的老战友、著名诗人刘汉在《献诗:遥遥的回忆》中深情地呼唤:“丁玲丁玲丁玲/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铃铎/挂在辽阔的天空/风暴一次次把它摇响/霹雳击中它/声音更响/丁玲丁玲丁玲……”[7]8是的,丁玲这个巨大的“铃铎”,经历了无数的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但每一次洗涤和锤炼,都使她更加明亮、更加响亮。

“威武不能屈”

丁玲出生在一个破落衰败的封建大家庭,4岁丧父,靠母亲一人维持全家生计,勉强度日。她年轻时就是一个“少年叛逆者”,在“五四”运动的影响下,接受了反帝反封建思想,反对和抗拒封建包办婚姻。在母亲和一批先进女性的教育和感召下,她走上了自立自强、追求光明、追求革命的道路,如饥似渴地爱好革命新文学。受到一批共产党人的指引和熏陶,她在上海加入左翼作家联盟。但是好景不长,1931年2月7日,丁玲的丈夫胡也频与柔石、殷夫、李伟森、冯铿5位左联作家一起被捕后,立即被秘密杀害于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丁玲带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孤苦伶仃地一人独立生活,生计维艰,常常为无钱购买奶粉和食品而愁眉不展。但她却拒不给倾向不好的报刊写稿。有一份名为《真善美》的杂志,准备出一期“女作家专号”,请她撰稿并称“稿费从优,可以预支”,可丁玲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卖稿子,不卖‘女’字!”1932年3月,由阳翰笙介绍,她被批准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可是,第二年的5月她便被叛徒冯达出卖,遭到国民党特务绑架,送往南京秘密关押。她在3年多的软禁中,在敌人的软硬兼施、威迫利诱的魍魉世界里,不屈不挠、不卑不亢,最终在党和各方面进步人士的营救下,才逃离虎口,到达陕北革命根据地。

正如刘白羽说过的:如果说丁玲前半生的坎坷,是来自敌人阵营,而后半生的坎坷,却来自自己阵营,这是不能不令人唏嘘惋惜的。这是一段沉重的长期的个人受苦受难史,又是令人难忘的值得永远铭记的悲壮典型事例。从1955年被诬陷为“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1957年反右中被打成“右派”并开除党籍,面对大小会的批判斗争、口诛笔伐,“杀气腾腾,蛮横无理”,丁玲与陈明一起,不断地向有关部门申诉冤屈,据理力争,说明事实真相。她先后正式递交了《我的检讨》《重大事实的辩证》《辩证材料的补充》《我对周扬同志的意见》,以及一再给中宣部党委会写信等等,披肝沥胆、实事求是,苦心孤诣、力排众议。

当“文化大革命”开始,要拆散丁玲和陈明,将他们分别关押在两地,去接受“革命群众专政”时,丁玲想到的是:“我决不能投降,不能沉沦下去。死是比较容易的,而生却很难;死是比较舒服的,而生却是多么痛苦呵!但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尽管我已于1957年底被开除了党籍,十一年多了。我一直是这样认识,这样要求自己和对待一切的),我只能继续走这条没有尽头的艰险的道路,我总得从死里求生呵!”[8]289不久,她和陈明双双被投进秦城监狱的单人牢房,一关就是5年。关于这段没有自由的日子,丁玲后来却轻松地说:“我倒是‘感谢’‘四人帮’,他们把我抓进监狱。我在这个时候倒真把《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从头读到尾。嘿,这是多么好的一部书!它打开了我的眼界,使我懂得许多东西。它是一部讲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和哲学的书,是一部百科全书,但我当时的的确确也还是当文学书看的。”[6]457在难以置信的冤屈和囚禁中,她忍辱负重、坚忍不拔,无所畏惧、信心百倍,树立了不畏强暴、不屈从于任何强大威势的形象和风范。

1978年春,当她得知中组部开始平反冤假错案后,就又开始写申诉材料。陈明回忆说,材料写好后,丁玲首先想到了当时在中组部工作的胡耀邦,“因为过去和他接触过,比较熟悉,认为他这个人很正派,很公正”[2]253。为此,陈明特意跑了一趟北京,打听到胡耀邦住处后,直接找到他家。但胡耀邦那天不在家,陈明就把申诉材料留下了。过了几天,中组部一位同志约见陈明,告诉他,胡耀邦同志对丁玲向来关心,会好好处理的,你就放心吧。陈明回到嶂头村后不久,公社党委书记就来通知丁玲,说是根据中共中央11号文件的规定和山西省委的指示,决定给她摘掉右派分子帽子。

但是,当时在彻底为丁玲平反这个问题上,仍然存在很大的阻力。1978年12月10日,丁玲写信给正在北京申诉的陈明说:“我们20来年都在底下,我们带有泥土气,就是人民群众的感情。我们长时期受压迫,但要有一种抗压的味儿。我们是直的、硬的,不是曲的、软的。”[6]506陈明说,丁玲就是有点不服气,为什么许多人都能回北京,偏偏我就不能回?于是就向中组部提出申请,说她身体不好,要回北京看病。几经努力,中组部终于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丁玲在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给中国作协党组写出了《我的请求》,请求尽快恢复她中断了20多年的党籍。几个月后,作协“复查办公室”送来了《关于丁玲同志右派问题的复查结论》,仍然认为丁玲1933年被国民党逮捕后在南京有变节行为。直到1984年,中组部才发出《关于为丁玲同志恢复名誉的通知》。当天,丁玲给中共中央写了一封长信。信中说:“我写文章已经60年了,可是,到今天我才第一次感到我的文字是不够用的,我从脑子里找不到最合适的字眼来准确地、充分地表达现在的感情。这种感情如风驰云涌。如果不讲,不叫,我就无法平定我这种深沉而又激荡的心情。”[4]294几十年的沉冤,最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恢复了历史本来面目。

1985年春,年过耄耋的丁玲回到延安,与围在身边的一批青年对话时,有人向她提问:“苦难的20几年的逆境,你是怎样熬过来的?”她坦荡直截了当地说:“我为什么能熬过来,而且活得很好呢?这不止是因为我坚信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坚信经历了半个世纪复杂斗争的中国共产党的核心力量始终是健康可靠的,而且还因为我走到哪里,到处都可看到纯朴善良的人民和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事业,走到哪里生活都是热烘烘的。即使在单人牢房里,精神上也没有那种凄凄凉凉的情绪。20年没有拿过一文钱工资,有一段时间连生活费也没有。但在群众里面,我得到了比金钱还珍贵的友谊。我生活在底层,和劳动人民在一起,我遇见过实事求是、正直、勤劳、高尚的人。我从他们那里得到很多同情,很多关心,很多鼓励,很多爱,因此我更爱他们。”[7]185

丁玲不仅是新型的花木兰、“大丈夫”、“君子”,还是一位值得称道的“硬汉子”。“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从丁玲精神中,人们不难发现这位“中华民族最优秀女战士”的百折不挠、百炼成钢,“千淘万漉”、沙里藏金。在2004年10月于湖南临澧家乡召开的纪念丁玲诞辰100周年的研讨会上,内蒙古著名诗人贾漫在一首诗中写道:“丁玲!丁玲!/百年苦难长途跋涉的驼铃/丁玲!丁玲!/太平盛世居安思危的警钟/丁玲!丁玲!/玉石粉碎结成透明的晶莹”[8]612。这是一首对丁玲精神最好的赞歌!

“见善则迁,见过则改”

丁玲精神不仅仅是刚烈、刚毅的凛然正气和情操,还是刚柔相济、戒骄戒躁、虚怀若谷的崇高品质,是胸怀坦荡、刚正不阿,永不满足、永远向前看的奋发向上情怀。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丁玲如同所有的历史文化名人一样,不可能超越时代的局限和个人的缺陷。作为新时代、新社会的“君子”“大丈夫”,丁玲绝不隐讳自我的缺点和错误,更不会阳奉阴违、嫁祸于人。她敢于担当、敢于扬弃过往,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有错即改,而且是自觉自愿、主动认识自己的错误并尽可能及时改正。这是中华民族提倡的传统美德“见善则迁,见过则改”,也是中国共产党的三大法宝之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优良党风。

早在《“三八”节有感》中,丁玲就坦诚地说:“我自己是女人,我会比别人更懂得女人的缺点,但我却更懂得女人的痛苦。她们不会是超时代的,不会是理想的,她们不是铁打的。她抵抗不了社会一切的诱惑,和无声的压迫,她们每人都有一部血泪史,都有过崇高的感情(不管是升起的或沉落的,不管有幸与不幸,不管仍在孤苦奋斗或卷入庸俗)……”[8]228当1942年延安整风时期包括《“三八”节有感》等作品受到批评和指责时,她能以大局为重,严格地要求自己,反省其中的“自以为是”,检查某些“失败的原因”,还主动地登门去听取贺龙、毛泽东等人的意见,“痛痛快快洗一个澡,然后轻装上阵,以利再战”[6]174。

1952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荣获斯大林文学二等奖,她不但将奖金全部捐献,还写信给中央文学研究所第一期第一班学员,诚恳地要求学员们给这部作品找出错误:“哪怕一点点地方也好,一段也好,不一定全部。”[6]300她自己将其中的一章重读,“边读边发现了里面有很多不通顺的句子,不恰当的字,和太文,文得不好的字。我心里很难过。我过去也并不是粗制滥造,也不是粗心大意,而是因为我是半路出家,自修的原因。我做学生的时候,就没有人校正我,我就这样习惯了。”“我现在下决心要修改它(大的修改不可能),至少要把文字上修改得少些缺点或错误。”“你们不是在学语言学吗!那末就拿我的书本挑挑岔,我欢迎你们帮助我找错处。”[6]300她为文学研究所树立了良好的学风、文风、校风,影响了新中国的几代作家。

到了晚年,丁玲彻底平反,恢复工作,1982年,她阅读了李存葆撰写的中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十分高兴,不断向中外亲朋好友和来访者推荐介绍。随后,又在当时召开的长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上发言,肯定它“确实是个好作品”,同时,又感到它“最大的不足之处,是没有把该写的地方都写出来,没有写够”[6]644。这篇即席讲话经过整理后以《我读〈高山下的花环〉》为题,发表在《红旗》杂志;因为发稿仓促,她又正在外地,未经本人过目。丁玲读后感到有几处不妥,立即提笔补写了《对〈我读《高山下的花环》〉的补充及更正》,诚恳地表示:“我讲话,特别是即席发言,常常会有疏漏,或用词不准。现在用铅字印出来,在《红旗》上发表,我更应字斟句酌,使文章尽可能符合自己的原意,把说得不完全的地方加以补充,把说错了不恰当的地方加以改正。”[6]653这种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实事求是精神,至今传为美谈,令人感佩和崇敬。

1986年3月4日丁玲在北京病逝,她留下了遗憾和悲壮,也传承了82个春秋的伟大和辉煌。丁玲精神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品质是一脉相承、多方面紧密联系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见善则迁,见过则改”只不过是其中非常突出、非常重要的亮点,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在新的社会中的谱写和升华。“丁玲精神”是20世纪在华夏文明土壤中形成的有代表性的宝贵精神财富,是新女性精神和延安精神的延承和扩展;同时,它又是21世纪全人类共同需要和珍重的丰富的精神遗产,是代代相传和弘扬光大的优秀品质和人格风貌。

我们非常同意新加坡骆明在《她就是丁玲》一文中的看法:“丁玲的一生,应该是吃了许多苦头,经过了许多磨难。我们留意到两件事:一、丁玲从北大荒回来以后,很显然地,她是吃了许多亏,受了许多苦,但是她不愿报复,她没有复仇,她原谅了那些对不起她的人。二、在复出后,丁玲到了国外,会见了国外友人。有人于是问丁玲,要挑起一些问题,要触发一些不满,要丁玲发泄一些不满,或许是一些攻击性的话语。可是,丁玲并没有在国外乘机批评中国的一些人和事,她没有极端的言词,没有不满的言词,只有平和、得体的回答。这对于一个受到伤害,受到凌辱,受到打击的人来说,任谁都会有不满的言词的。可是丁玲没有,没有任何的怨怼。这是难得的,这是一个中国文人的特点。我想,这也是丁玲之所以为丁玲,丁玲之所以受到海内外人士崇敬的地方、做法。”[9]111

按照我们的看法,丁玲精神如同鲁迅精神、张思德精神、雷锋精神、焦裕禄精神等等一样,都是突出地、集中地体现在某个典型人物身上的具有代表性的价值观念和标识;它们是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密切相关的,是包容于社会主义价值观之中的。“丁玲精神”不是狭隘的单个人的品性概括和剪影,而是超越时空的、代表时代主流气息和具有典型意义的群体意识。“丁玲精神”的内涵是相当丰富和深刻的,是会不断变化、丰厚和发展的。

[1]涂绍钧.图本丁玲传[M].长春:长春出版社,2012.

[2]陈明,口述.查振科,李向东,整理.我与丁玲五十年[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

[3]丁玲.丁玲全集[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

[4]周扬.文艺战线上的一场大辩论[J].人民日报,1958-02-28.

[5]朱子奇.飞向世界[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

[6]李向东,王增如,编著.丁玲年谱长编(上下卷)[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

[7]中国丁玲研究会.丁玲纪念集[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4.

[8]丁玲.丁玲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6.

[9]中国丁玲研究会.20世纪中国社会变革的多彩画卷[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田皓)

I206.6;I206.7

A

1674-9014(2014)06-0092-05

2014-08-09

涂途,男,湖北武穴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研究方向为美学和文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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