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母亲:《大披肩》中母亲身份的伦理解读
2014-03-20西安文理学院赵娜
西安文理学院 赵娜
“另类”母亲:《大披肩》中母亲身份的伦理解读
西安文理学院 赵娜
辛西娅·欧芝克在《大披肩》中塑造了一位“另类”母亲。为母亲身份正名是特殊历史语境中不得已的行为,表明特定时期母性遭到的打击与损毁,揭示了女性身体受到男性戕害后的主体自主行为。罗莎的母性在纳粹面前的扭曲恰恰是大屠杀灭绝人性的证据,战后罗莎以想象的方式继续自我认可的母亲身份,以图解除在集中营失去女儿的事实,成为主体的生存手段。欧芝克书写的母亲身份是女性自我救赎的方式,尤其强调母亲承担讲述犹太人历史的责任,建构了犹太母亲传承的伦理,犹太母亲被擢升为民族历史记忆的传播者。
伦理;母亲身份;“另类”;辛西娅·欧芝克
“母亲身份”成为20世纪女性主义文学评论关注的一个焦点,这与父权制营造的“母亲神话”、西方“弑母”的文明体制以及女性觉醒的意识息息相关。对母亲身份的探讨呈现出本质主义和建构主义模式的冲突与对立。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认为母性使妇女成为父权体制下的奴隶,妇女解放与做母亲相互冲突;伊里加蕾(Luce Irigaray)提出女性可以在母亲身份中实现自我,形成女性的主体性;里奇(Adrienne Rich)讨论了母性经验的否定性特征,认为母亲身份是父权体制对女性的限制、管制和控制,提出男性定义的母亲身份既不是自然化的身份也不是不可避免的,而是“一个历史,是一种意识形态”(Rich 1986:33)。女性研究者试图说明母亲身份不是自然的、本能的、天生的,而是文化建构的产物。女性文学塑造了典型的母亲形象,如吉尔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黄色糊墙纸》中疯癫的女性形象,肖邦(Kate Chopin)《觉醒》中追求自我欲望走向自杀的艾德娜,莫里森(Toni Morrison)《宠儿》中被逼弑婴的母亲塞斯等。这些都已经成为文学史上女性受迫害、被压制的典型代表,对女性文学的母亲书写产生了一定影响。
学界认为“犹太性”是辛西娅·欧芝克(Cynthia Ozick,1928—)探讨伦理、宗教、文化、身份问题的核心所在,不过《大披肩》中大屠杀幸存者罗莎作为“另类”母亲的形象却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另类”与正统、传统、主流概念相比照,是特殊历史语境中产生的话语,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文化内涵及主题探讨。“另类”的独特性表现为主体的叛逆、抵制和反主流。《大披肩》中“另类”母亲是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产生的特殊母性话语,展现了罗莎这个“另类”母亲的异质伦理,再现了母亲身份对女性自我救赎的重要性。《大披肩》首先以短篇小说“大披肩”刊登在1980年的《纽约客》,获得1981年欧·亨利短篇小说奖和美国最佳小说奖;中篇“罗莎”于1983年出版,获1984年美国最佳小说奖;1989年这两部分合集出版为《大披肩》。目前国内外对《大披肩》的研究主要围绕大屠杀创伤、叙事艺术、精神分析、母女关系等。以卡瓦为代表的学者指出,《大披肩》在大屠杀文学中具有重大的意义(Kauvar 1993:179)。本文通过对弑婴主线下“另类”母亲为母亲身份正名的探析,解读异质的母亲伦理身份展现的历史原因和动机,揭示欧芝克建构的母亲身份传承的伦理,从而论证欧芝克书写的母亲身份既是女性自我救赎的方式,同时也起着治愈伤痛的作用,犹太母亲被擢升为民族历史记忆的传播者。
一、正名的母亲身份伦理
母亲身份是父权制下女性普遍承担的伦理身份,伊里加蕾指出,“在任何情形下,文化、社会、经济体制都规定女性的特点与母性和母亲身份息息相关”(Irigaray 1985:25),然而这种既定的身份在纳粹集中营中竟然成为女性身份困惑的原因。《大披肩》中,罗莎的母亲身份违反了纳粹的禁令,孩子父亲的身份也受到质疑,引发了罗莎对自我母亲身份的正名,这是特定时期母性遭到的打击与损毁。
虽然女性主义学者注意到母亲身份对女性的控制,然而同时女性在为母之道中获取的心理满足感也已内化为对自我身份的一种肯定,尤其是集中营的女性被剥离了各种让自我充满满足感的身份之后,“母亲”成为生发自我认同感的重要身份。罗莎身为母亲的满足感在对玛格达的称谓中表现出来,她说“我的乖宝,我的财富,我的珍宝,我隐藏的芝麻,我的天堂,我的黄色小花,我的玛格达!盛开的女王!”(Ozick 1989:66)这些词表述的不仅是母亲对女儿的爱,更展示了罗莎对女儿的依恋、对母亲身份的依恋。然而,在母亲身份的形成过程中,她面临着合法化的问题,因为女儿的父亲可能是纳粹党卫军的事实会摧毁她合适母亲的身份。全知叙述者说,“她跟罗莎那好似得了霍乱病一样憔悴乌黑的面色不同,这全然是另一类脸,眼睛如天空般湛蓝,光滑柔软的毛发与罗莎外衣缝着的星星一样黄。你可以认为她是他们的后代”(4)。玛格达蓝色眼睛、金色头发的外部特征向读者表明她是混杂着纳粹血统的后代,这一暗示得到了斯特拉的确证。斯特拉看着玛格达蓝色的眼睛时称她是雅利安人,这些文本都指向玛格达是德国后裔的事实。尽管大屠杀期间“禁止德国士兵与犹太妇女有亲密的行为”(Goldenberg 2011:401),然而大屠杀文学中充斥着幸存者叙述强奸的记录,“妇女尤其是明确的性虐待焦点”(Ramazanoglu 1989:123)。妇女叙事“频繁地证实女囚犯在男性控制的纳粹世界易遭到性攻击”(Kremer 1992:150)。叙述者、人物、读者都认为玛格达是纳粹的后裔,然而欧芝克又通过罗莎的视角否认了这一推测。罗莎说:“你父亲不是德国人。我是被德国人强迫过,是的,不止一次,但那时身体太弱不能受孕。斯特拉是个淫秽的人,禁不住凭空想象你父亲是一个肮脏的人,一个党卫队的人。……你是纯洁的”(Ozick 1989:43)。尽管与罗莎一同经历集中营暴虐的斯特拉证实玛格达是纳粹的后代,但罗莎坚持自己的话语,文本叙事的矛盾性使读者体验到不确定叙述的张力,无法确知玛格达父亲的身份。小说中,罗莎谈论女儿的身份有她的道理,但她的讲述未必会得到读者的认可,不过读者感知到了罗莎作为母亲所需要理解和感受的东西。尽管玛格达的身份不是叙述的焦点,但读者情不自禁地会问:为什么欧芝克设计玛格达身份的模糊性,有何意义?因为,为了自我的存在,罗莎运用母亲话语的权力,超越主流话语的规范,重申了自己的对抗,建构了“孩子的身份应由母亲定义”的话语,坚持对孩子的命名权,同时控诉了纳粹对她的迫害,从而确证了自我的恰当的母亲身份,塑造了能动性、自主性的母亲身份话语。借生物性判定玛格达是欧芝克刻意的含混书写,反映的是大屠杀后母亲身份的主体以何种方式来对抗历史规范性话语。玛格达身份的探讨展现的是主体的政治及文化生存困境。卡瓦指出,“对罗莎来说‘证明她自己是纯洁的’是深层次的情感需求:需要否认玛格达创造的历史,将她的幼儿变为神圣的婴儿,不是来自暴力强奸而是洁净的怀孕”(Kauvar 1993:194)。罗莎通过界定玛格达身份的纯洁性确立了自我母亲身份的纯洁性,建立了合适母亲身份的伦理。母亲身份对罗莎来讲并不构成对女性的压迫,而成为她自我救赎的权力场,是欧芝克对母亲话语进行的后屠杀时代的控诉。相反,纳粹执行的种族清洗、性迫害才是罪恶之根源。
为母亲身份正名是特殊历史语境中不得已的行为,揭示的是女性身体受到男性戕害后的主体自主行为。读者会假设,如果罗莎认为玛格达是纳粹的后裔,她还会那么精心地呵护玛格达的生命吗?尽管最终她无法呵护她。莫里森的《宠儿》也讲述了一段为母亲身份正名的事件。塞斯被告知她是她母亲唯一幸存的孩子,其他的都被“处理”了,因为他们的父亲不是黑人而是白人强暴者。南对塞斯说,“没有给他们取名字,她扔了他们。你,她给取了那个黑人男子的名字”(Morrison 1987:62)。塞斯的母亲扔掉那些孩子的方式是黑人女性对白人男性对她身体残害的否定及反抗,而罗莎采取了否定纳粹是其孩子父亲的方式,她们的共同点在于企图捍卫自己的身体、子宫、母亲话语,建构自我母亲身份的主体。只有孩子父亲的身份符合伦理要求,具有内在一致性,才能让他们深爱自己的孩子,这是从女性立场来思考的伦理设置。罗莎对玛格达说:“你父亲是我母亲最好朋友的儿子。她是一名皈依的犹太人,嫁给了一位非犹太人:你可以做犹太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者非犹太人,由你决定。你有选择的权利。他们说选择是唯一真正的自由”(Ozick 1989:43)。罗莎作为母亲的主体性在于她积极建构自己的母亲身份,确立话语权,为孩子正名,为自己正名,是一位极具主见的母亲。她肯定个体具有决定自我身份的权力,一如她让玛格达决定是否承继犹太身份,因为自由在她看来是最高的伦理选择。罗莎的为母亲身份正名,表明个体身份总是在民族、种族、性别话语中确立的伦理身份。
二、异质的母亲伦理身份
罗莎作为母亲身份的表征不同于一般的母亲,这与其经历的大屠杀遭遇有关。母亲身份被认为承担着肉体保存、物质哺育、文化传承的任务,然而罗莎在集中营的日子是普通人在其日常生活中永远都不会有的经历,弗里德曼提出,“罗莎未来的身份将由她在‘那个没有同情的地方'所经历和见证的决定”(Friedman 1991:114),那个特殊时间和地点的经历决定了战后罗莎活在女儿还活着的幻想中,因为母性本能是她存活下去的强大动力。欧芝克合理地使用了特殊的时空想象,令这些现象环环相扣,构成罗莎“另类”母亲身份的伦理表征。
在极端恶劣的集中营,罗莎作为母亲的首要任务就是想方设法让女儿能够生存下来。她承担母亲的职责不是细心呵护女儿的衣食住行,而是担心玛格达将不久死去。在担心玛格达被斯特拉吃掉或被其他囚徒告密的深刻忧虑下,她害怕睡着。作为母亲,罗莎的处境使她以生存作为首要的伦理关怀,然而玛格达最终未能逃脱死亡的厄运。当罗莎看到玛格达的身体被抛向空中、落到地上时,虽然有个声音让她冲过去,然而“她只是站在那里,因为如果她跑的话,他们会开枪,如果她试图去拣玛格达火柴棍似的尸体,他们也会开枪,如果她让她狼嚎般的尖叫声爆发出来的话,他们还会开枪的。所以,她只是握住玛格达的披肩,堵住自己的嘴,往嘴里塞进去,使劲地塞进去,直到她咽下了狼嚎的尖叫声”(Ozick 1989:10)。在这个最具震撼力的片段,正是由于情感上的渗透性张力,也使其最具有伦理阐释力。欧芝克对弑婴的描述,将罗莎塑造为只存在于那个特定空间中的人物,实现了寓言式的人物功能。这一寓言式的场景超出读者的想象,因为文本拒绝简单地将事件展示为可感知的和理性的,从而挑战了读者的理性的、经验的、认知的伦理框架。何种伦理准则会促使纳粹虐杀这样幼小的生命?这样的行动产生的处境让我们想到的是希特勒宣扬的“种族优劣论”。希特勒反复强调血统混杂带来的毒害,他提出,“历史上有无数的实例证明这项法则。它清晰地表明,无论何时雅利安人与低等种族血统融合,都会导致高等文化承担者人民的没落”(Hitler 1938:223)。这一论调以等级制话语产生了族群之间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导致了不同族群的敌对关系。希特勒认为“所有过去伟大文明的颓废都是因为原初创造力的种族被污染而死去”(226)。依此论断可看出,纳粹士兵内化了希特勒的伦理准则,即使玛格达是他们的后代,那也是血统受到污染的后代,按照希特勒的伦理设定,也是要毁灭的。这就是欧芝克描述的人类生存伦理:母亲不敢为孩子之死发出愤怒与悲伤之声,纳粹屠杀的可能是他们自己的后裔,人类的生存伦理受到焚毁,罗莎作为母亲的身份被纳粹禁止。无名纳粹军人的行为可以被解读为人类身上兽性的一面,而兽性行为是德国纳粹军人被要求执行的命令,与纳粹政府的伦理期待相一致,是他们的职责,受到认可,然而他们的伦理与人类的基本伦理相违背,这就是异常的行动结构,展现了族群冲突的伦理观念。无论如何,“善”应该是各种伦理的基本主题和价值,善的标尺决定了纳粹行为的不善。正如聂珍钊所说,“能否分别善恶是辨别人是否为人的标准。善恶的概念是与伦理意识同时出现的。……因此,善恶是人类伦理的基础”(2011:4)。罗莎的行为在正常语境下超出了人类伦理所能承受的限度,创造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世界。不过,集中营的处境要求我们要回到那个语境中,去观照其所处的伦理环境。生存权是人类最基本的伦理,罗莎心理承受着母女生存下去的负担。必须承认,罗莎活下去的欲望超过了与她牺牲的孩子在一起的欲望,然而这更突出了纳粹对人性的彻底焚毁,母性在纳粹面前的扭曲恰恰是大屠杀灭绝人性的证据。《大披肩》对这些根本事实和基本问题进行了探索,善的伦理被生存伦理替代,真实描绘了纳粹统治下人类伦理的完全丧失。罗莎“另类”母亲的身份表征就在欧芝克描写的那令人震惊的、无法想象的真相中得到表达。
集中营弑婴的场景产生了强烈的人类伦理困惑,“另类”母亲罗莎战后来到美国,试图消除在集中营失去女儿的事实,她以想象的方式继续自我认可母亲的身份,想象成为她作为生存主体的实现手段。罗莎想,斯特拉活下来了,玛格达为什么不可以?在幻想与拷问的情景中,逝去的玛格达作为在场重新出现,而且罗莎通过给玛格达写信复活了女儿的现实存在。从幻想到写信,她确证了自我的母亲话语,成为有意义的文本叙述,受到评论者的关注。戈特菲尔德指出,“在给玛格达的信中她记录了她的历史。这些信假设写给那些认为她的‘死亡是有意义’的社区的、礼拜式的读者”(Gottfried 1994:45)。西文认为,“欧芝克的人物使用语言将他们受迫害和痛苦之结通过写作解脱出来”(Sivan 2009:140)。罗莎给女儿的信记录了母亲在大屠杀中遭遇的双重屠杀,表征了女儿的缺失、不在场,写信的意义在于“是角色的再分配,从男性手中夺取语言的控制,是对犹太现实的文学改写”(Satlof 1983:192)。可见,评论者对于罗莎书信的意义形成了一些心照不宣的共识。罗莎写信建构的母亲身份令读者产生强烈共鸣,书信成为罗莎母亲身份的宣泄、历史真相的再建构、女性发声的途径以及母亲话语的形成。不过一些评论者对罗莎复活玛格达持否定的看法,如,鲍尔斯认为,“玛格达在这个故事中主要是否定的幻想”(Powers 1995:93)。我们不认同这一观点。对那些怀疑玛格达存在的必然性、必要性以及罗莎具有建构能力的人而言,玛格达是束缚罗莎进入现实生活的枷锁,而实际上玛格达的出现是理性中的必然存在,不仅构成战后罗莎继续其母亲身份的方式,也是在自我与他人疏离的境遇中确证自我存在意义的模式,因为毕竟对玛格达的幻想是超出罗莎的控制力的。玛格达之死太过沉重,无法忘记,难以承受,幻想与写信变成了罗莎可以选择的生活模式。玛格达的“复活”给战后罗莎的生活提供了意义,起着治愈伤痛的作用。
三、传承的母亲身份伦理
虽然作家如凯特·肖邦、托尼·莫里森都创作了以母亲为题材的小说,但无论在风格方面还是处理问题的方式,她们都各不相同。在肖邦的作品中,存在着中产阶级白人妇女的权力、情欲和母性的较量,莫里森的作品反映的是黑人妇女在双重压迫下受到的种族话语影响,而欧芝克则是在大屠杀历史语境中提出母亲身份的伦理性认识。她们的共性在于都以作家自我的种族、民族、阶层身份为切入点,探索不同语境中母亲身份的不同表征。
欧芝克的作品通过人物的哲理性思考,对母亲身份的伦理进行了特殊的阐释。罗莎在给玛格达的信中说,“母亲身份——我总是知道——是对哲学的深刻分离,而所有的哲学都根植于时间的流逝”(Ozick 1989:41)。帕佳诺采用三段论解释了为什么罗莎如此珍惜她的母亲身份(Pagano 2009:107)。因为,“按照基本三段论,如果母亲身份是对哲学的分离,哲学根植于痛苦,那么母亲身份就是对痛苦的分离。这个结论有助于解释罗莎在女儿死后遭受的巨大痛苦,如果没有母亲身份的信念,她除了痛苦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痛苦、哲学、母亲身份成为罗莎处理问题的方法,因为痛苦是罗莎战后生活的基本状态,她以为哲学可以解决她的痛苦,却发现哲学就是苦难。而母亲身份的生活一方面将她与过去的痛苦持续连接起来,同时也成为她珍惜的伦理身份。罗莎对时间的思考进一步说明了她的生存状态。她说,“之前是一个梦,之后是一个玩笑,只有中间永远停留着”(Ozick 1989:58)。中间是罗莎经历的大屠杀集中营生活,这里有她作为母亲身份的短暂记忆,更是她身为母亲的惨痛经历,这里的生活就是她中间的生活,是她的哲学及苦难的根源,也是身为母亲快乐的源泉。这就是为什么她用母亲的记忆试图解决生活的痛苦。如果没有弑婴,罗莎可能和斯特拉一样能够融入新的美国生活,然而母亲身份决定了她看世界的不同方式,建构了“另类”母亲的伦理。
大屠杀给母亲幸存者造成的心灵创伤和痛苦使罗莎无法像斯特拉那样忘记惨痛的经历。欧芝克通过几个人物的对比突出了罗莎的母亲身份伦理。斯特拉和博斯基都忘记了玛格达,玛格达已成为大屠杀中死难人物的隐喻,更是有关记忆的能指符号。罗莎的母亲记忆从很大程度上就是对大屠杀的记忆;不仅是记忆,罗莎在现实生活中也试图向美国人传播她对大屠杀的记忆。她没有完全沉浸在只有自己知道的个人历史中,而是发挥母亲的主体意识,承担传播文化的责任。战后罗莎的伦理选择是作为母亲来讲述大屠杀的历史灾难。在纽约的二手店中,罗莎试图向到来的顾客讲述集中营的生活,然而无论是谁,都像聋了一样,屏蔽了罗莎传递的大屠杀故事。罗莎的行为证实,“没有人想要相信我们,因为我们的灾难是整个文明世界的灾难。我们做的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向不情愿的世界证明我们是亚伯,被谋害的兄弟”(Kassow 2007:210)。在集中营面对玛格达之死,罗莎用披肩塞住自己狼嗥般的吼声,是自我消音;来到美国她打破沉寂,向美国同胞讲述大屠杀的经历,是母亲主体身份的宣言。罗莎战争中的自我消声和战后的自我发声形成了鲜明对比,预示着罗莎母亲主体性的伦理发展。对于罗莎,讲述是抗争的话语。当她的行为遭到忽视后,愤怒中她用榔头砸了自己的店,她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再次讲述了大屠杀的故事。《纽约邮报》和《纽约时报》报道了罗莎砸店的奇怪举止,讲述了事件的基本信息,但重要的信息“为什么”这样做却留下了空白。罗莎不满意两份报纸的报道。在给玛格达的信中她解释了为什么这样做,“当我开店的时候,我常与‘公众交锋',我想要告诉每一个人——不仅是我们的故事,还有其他人的故事。没有人知道这些。这使我感到震惊,竟然没有人记得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他们不记得是因为他们不知道”(Ozick 1989:66)。所以在她讲述的话语遭到忽略之后,毁店成为进一步引起关注的行动。实际上砸店确实造成了一定效果,比如报纸报道,引起围观等。斯特拉给罗莎的信中说,无论谁经过罗莎的老店,他们的鞋底(soles)还会沾上玻璃渣。帕加诺指出欧芝克有意使用同音词“soles”,以唤起那些受到罗莎破坏行为影响者的“灵魂”(souls)(Pagano 2009:83)。“soles”作为双关不仅引发那些过路者的好奇,更不断地提醒读者关于震撼我们的灵魂的罗莎故事,所以她的反常行为具有破坏性,更有着启示功能。罗莎的讲述、砸店以及砸店留下的玻璃渣都是她传播犹太人受迫害的话语。
布迪克认为罗莎“几乎就是纳粹定义的犹太人原型的缩影:怪诞、自大、令人讨厌、刻薄、过度有才智,专注于融入鄙视她的文化,蔑视她的同胞犹太人和波兰人”(Budick 2003:219),然而母亲身份的罗莎对大屠杀的记忆使得她的生存意义建构起来。尽管从欧芝克的视角来看,罗莎摒弃她同时代的犹太人和她异常不合时宜的同化态度有关,然而她拒绝忘记过去预示了她的重要性。罗莎母亲话语的意义就在于她坚持控诉大屠杀的灾难历史。她赋予自我言说者的身份,揭露、谴责、警告犹太人经历的最恐怖的暴行,一如她质问沙滩经理:当我们在那里时你在哪里?罗莎的历史苦难赋予了犹太母亲新的角色,她的叙述话语重建了她与犹太社区的联系,她激烈讲述过去事件的行动凸显了她作为母亲的主体性,就如欧芝克一再书写大屠杀表达了作者的伦理立场。她说,“阅读、阅读、阅读,快速地阅读,写作、写作、写作,急切地写——在美国大屠杀到来之前”(Ozick 1983:159)。作者对生存的焦虑在书写中得到或试图获得释放。罗莎的叙述话语与欧芝克的写作达成了内在一致性,都表达了对在美国爆发大屠杀的恐惧,有重大的警示作用。罗莎重演受迫害的话语表征了其犹太母亲主体在创伤之后对自我主体身份的考量。记忆与释放创伤的内心需求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罗莎的传承伦理,是自我救赎,也起着治疗伤痛的作用。
四、结语
对《大披肩》中罗莎“另类”母亲身份发生的历史语境、本质及其影响的阐释有助于厘清作者欧芝克的伦理立场,作者与人物的伦理关系,人物的历史语境伦理关系,以及人物与人物之间的伦理关系。总体来说,用理性控制自由意志,争取做母亲的权利,是大屠杀困境下犹太妇女寻求自由的一部分,成为特殊语境中主体自我救赎的伦理身份。尽管她们无法自由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可以选择是否生孩子,从而确立符合伦理的母子或母女关系,承担特殊环境下为人母的责任。欧芝克塑造的犹太母亲形象,突出了母亲身份对于犹太女性的重要性,同时也起着治愈伤痛的作用。母性的疗救力量,尤其是母亲承担讲述犹太人历史的责任在行动中建构了犹太母亲传承的伦理。在欧芝克笔下,犹太母亲的形象被改写,成为集体伤痛记忆的表征,也是母性在特定语境中的主体性表达。欧芝克通过塑造母亲的伦理构建了女性自我救赎的方式,犹太母亲在整体上被擢升为民族历史记忆的传播者,建构了传承的伦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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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璟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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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15
本文系2014年陕西省教育厅项目“伊迪丝·华顿小说中的叙事与情感研究”(14JK1720)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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