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视剧《蜗居》的叙事艺术
2014-03-19李展
李 展
论电视剧《蜗居》的叙事艺术
李 展
(武汉纺织大学 传媒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
电视剧《蜗居》作为现实主义艺术类型,其叙事真实而又自然。这与其双线索结构和内循环的戏剧冲突有关,利用了全知视角和限制视角两种视角,熟练运用各种类型的蒙太奇手法,使得其日常性和超越性的张力问题,得到了较好的解决。
《蜗居》;双线索结构;叙事视角;叙事节奏
在2009年,35集大型电视连续剧《蜗居》因直面生活的勇气和强烈的真实性,受到了人们的热烈关注。它成功的秘密在于它形象地反映了当代都市生活的最新伦理,有着鲜明的历史内蕴和艺术意蕴;而这种意义的呈现于其叙事艺术密切相关。这里从其叙事学角度研究其叙事特征。
一、双线索结构和内循环的戏剧冲突
电视连续剧是一种关于日常生活经验的叙事艺术,这与电影的奇观化叙事正好相反[1],它需要电视这种大众传媒传递一种日常生活的想象共同体。
从叙事容量上说,电视连续剧与文学的中长篇小说这种题材比较接近,较利于深度表现生活本身,有着鲜明的日常生活气息和情感动力。它们都侧重叙述故事艺术,讲究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制造一定的戏剧矛盾,但一定有更为和缓的日常元素充斥其间调节叙事节奏,用其内部的叙事动力推动故事发展。滕华涛导演的电视剧《蜗居》的成功,应该与小说家六六的小说原著《蜗居》有相当的关系。小说《蜗居》发表于2007年,而电视剧《蜗居》播出于2009年,在小说之后经过两年的时间上市,在本来可能只在文学圈传播的小说,转化成为全国无论城乡、老少都可以观看的视觉形象;而其成功表明它准确地把握到了当下中国最为司空见惯却又惊心动魄的当代都市生活的脉搏,这直接铺垫了《蜗居》有着历史真实的社会语境。但是,作为一种现实主义艺术,简单地影射着社会历史语境变动是不够的,《蜗居》的成功并非简单由于日常生活真实的叙事,而是往往被人忽略的艺术真实。
在《蜗居》中,这种艺术提升表现在具有紧凑的双线索艺术结构,通过这种艺术结构整个故事富有逻辑地结合起来,这是一种典型化的手段。这种结构表现在用海萍、海藻这一对姐妹花作为构建故事的双线索,然后围绕姐妹两个的婚恋和生活构筑了几对人物关系:即海萍-海藻手足关系,海萍-苏淳夫妻关系,海藻-小贝恋人关系,海藻-宋思明的婚外关系。这种以姐妹花双线索构建的整个都市生活故事,具有非常强烈的可观赏性和可结构性。如果电视剧换成两兄弟来构建这种故事,特别是外乡人到大都市的背景下,其生活经历肯定主要是奋斗,工作,打拼事业,否则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然而,“工作”在电视剧这种休闲艺术中,实际主要作为背景,其主要展现的还是娱乐和恋爱以及期间的生活情感问题,这里女性的丰富性比男性大得多。这是一。其二,从可观赏性的角度看,女性的屏幕形象和美学形态都比男性更具视觉效果,尽管从女性主义看,这绝对是男权主义的视角。但是,都市现实生活的展开,“职业与工作越来越白领化,越来越以信息为基础”,使得“劳动力的女性化”已经成为显著的事实[2]。从上面分析我们可以明显地发现,故事的姐妹花双线索是出于独特的艺术考虑。事实上,早于《蜗居》的万方编剧的《空镜子》(2002),这部电视剧同样以姐妹花作为线索展开,这说明女性作为艺术形象更为人们所接受,尽管这里面蕴含了根深蒂固的历史道德和性别意识形态因素。
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双线索结构导致了一种自足的内循环戏剧结构。尽管电视剧主要呈现为日常生活的艺术,但电视剧特别是电视连续剧若没有一定的戏剧冲突,便无法满足作为休闲艺术的商业法则形式。仔细审查这部电视连续剧,我们发现其结构相当紧凑,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1、以海萍买房为中心的蜗居阶段;2、以海藻为中心的婚恋选择阶段;3、以海藻为中心的二奶阶段。这三个阶段环环相扣,海萍以外来者但却名牌大学毕业生的身份,开始了上海的人生拼搏,租房和买房真实地展现了当今中国社会下层民众极其艰难的带有中国式特征的“进城”生活,这里有深刻的政治因素和城乡区别。在电视剧里面,买房成为海萍最重要的生活事件。姐姐海萍因为生活的压迫首先感受到了租房的压力想买房,但是因为钱不够而到处借钱,妹妹自然就成了海萍的首选。但妹妹哪里有钱?于是引出了宋思明的借钱和海藻命运的转折。二奶问题之所以受到人们的关注,就是因为海藻的现实恋爱与婚姻选择,在新市场意识形态下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却遭到传统伦理唾弃的悲剧性问题。更为戏剧性和巧合的是宋思明借给海藻的钱,通过海萍-苏淳的手,又回到了宋太太手里。这里暗示了后来海藻-宋太太之间的紧张关系和悲剧性的直接发生。通过这种叙事,我们发现这些人物关系的设置是自足的,内部循环的,情节设置太过巧合。这种情况,在生活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这种艺术假定性情境中又是合情合理的。
因此,这种艺术设计正是现实主义艺术更集中、更高于生活的经典表现。它的被认可来源于人们生活与故事语境的相似性,即房奴已经成为一种生存现实与意识形态语境现实。人们正是通过这种人物命运的观照,完成了自己的当下处境理解。
二、全知与限制的两种叙事视角
作为一种直面现实的生活艺术形式,《蜗居》是一部规格的严肃剧,它的核心就是真实与自然,想象也要归属于真实基础上的现实主义可能性逻辑。从叙述视角看,《蜗居》采用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叙述方式,即它的叙事者既有全知全能的叙事者,又有一种限制视角的有限叙事者。而这种双重叙事视角,正是电视剧《蜗居》值得研究的重要关注点。
电视剧《蜗居》在叙事上与小说《蜗居》并不完全相同。从《蜗居》叙事的故事看,它涉及相当宏阔的社会生活层面,从下层的市井小民、外来知识分子、城市房地产开发商一直到城市管理者,几乎包含了各个社会阶层的生活状况。这种叙事视野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一个考验,稍有纰漏就会造成某种失真。但是,电视剧经过改编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蜗居》确实提供了大多数人的某种认识视角。这个视角首先是全知叙事视角。这种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时而隐蔽,时而直接以画外音的形象出现。一般情况下,它在综合性背景性的叙事中呈现出来。比如开始,电视剧就用全知视角简要地介绍出故事发生的背景:地点江州(实际就是上海),时间“1998”,画面从大远景的黄浦江外滩,推到用远景的城市一隅建筑,再用全景推到小巷,再用中景移到提着大包小包的苏淳和海萍的身上,然后苏淳说了一句:“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叙事非常符合我们中国人的整体认知感受,从大到小,层层落实下来,故事用这种镜头轻易地完成了故事的背景介绍。相比之下,在六六的小说《蜗居》中,叙事者只是站在一个他者的角度,对海萍的个人生活做了简单地描述:“这是海萍千挑万选租来的安身立命之地。每个月650块。她原本只想在这里过渡一下,没想到一度就是五年。”[3]这里,叙事者只是一个他者,站在局外的角度写了一个外来女人的五年蜗居辛酸史,但叙述是站在特定视角的观察,更容易受到遮蔽。这种画面的丰富信息和简洁性,使得电视剧比小说做得更好。电视剧里面这种全知叙事用视听语言做得非常熟练,甚至使人无法感到这是演剧,有一种自然的真实性。
当然,在叙事方面,电视剧《蜗居》还有一个令人思考的叙事问题,即画外音。作为叙事者往往隐含着作家本身的影子,但是,蜗居里面,画外音是一个极具磁性的中年男性的声音,而非体现着小说文本女性特质的女音。电视剧对小说在这个地方也进行了改编。这个画外音的出现在什么时候呢?通过观影,我们发现画外音的出现总是在这些生活在戏剧里面的人物面对生活的难题无法解决,或者以认知者的生活感悟出现。如苏淳与海萍为了省下一块钱而吵架,海藻在外听到后到了家,小贝告诉她花了一块钱买了一支芦苇花,于是画外音出现了:“又是一块钱,可生活就是由许许多多的一块钱构成的。一块钱可以为你带来快乐,也可以为你带来悲伤。一块钱很渺小,可一块钱又暗藏能量。不晓得今天的这个一块钱,会不会是以后的一块钱呢?”从叙事的角度看,画外音的角色定位超出了人物角色,有了更高的全知叙事者的公共功能,这个公共功能的任务是总结生活,进行哲理反思,这种画外音与里面人物的一些经典台词相互配合,从而大大提升了沉溺于日常生活叙事的认知功能。
然而,电视剧还有一种限制视角,这种限制视角使得全知全能的叙事者淡出,用一种呈现的方式回到了现实场景本身。这突出地表现在塑造众多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都是处于限制视角之中的,在这里面海萍和宋思明的形象最为引人注目,换句话说,正是这两位角色的认知水平达到了时代的高度,加上演员的精彩表演,使得电视剧《蜗居》达到了现实主义时代困惑的认知焦点:时代伦理问题。我们以海萍为例,探讨一下人物角色的叙事问题。电视剧的海萍是出自著名的南京戏曲之家的演员海清饰演的,作为一个优秀演员她充分发挥了自己饰演的才能,将电视剧的戏剧角色要求和本人真实的身份打为一体,出色地将这个海萍角色演活了。对照小说版本,就会发现虽然很多台词确实是原著的,但是如果没有海清那活灵活现的声口气息,那带点女人撒娇的媚气,又具有果敢刚强的性格和独立自主的现代人格与内心世界的话,这部作品确实大打折扣。我们发现,作为小说文本的人物角色需要叙事者处心积虑地体贴,才能进入其内部的灵魂世界;而作为外人,进入别人灵魂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作为一个演员,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的人,只要对自己的角色有明确的认识,其替代性身份有时轻易地越过了观众的眼睛,相比小说文本的读者进入其世界还是有相当的优势。一个优秀演员的表演才能有效地弥补了作家文字的抽象性问题,带来非常直观的视听效果。
作为一个外来者,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却沦落为房奴的知识者,海萍的身份代表了这个时代最为多数的青年人的认知困惑:兢兢业业,通达能干,与人为善,自强不息的海萍,怎么能够在这个大城市沦落到这种地步?这就带来一个深刻的社会问题:这个时代,最为优秀的普通市民如海萍这样都生活得如此艰辛,那么,这到底是谁的错?
三、恰当的叙事节奏和蒙太奇共时性艺术
《蜗居》虽然是一部反映现实生活的艺术作品,但艺术作品毕竟不能等同现实本身。如果没有较高的影视艺术修养,一般观众往往把它当做生活真实。因为它与生活的相似度实在太高了,往往忽略电视剧的典型化问题。《蜗居》的故事起源于中国房地产元年1998年,自这年起停止住房实物分配,建立住房分配货币化、住房供给商品化与社会化的住房新体制。《蜗居》的故事发生地是上海,而上海是我国房价最高的城市之一,《蜗居》的编剧通过时间和地点等大环境的典型化,创造出一个电视剧文本符号。符号既是现实的表征(symbol of),又为现实提供表征(symbol for)。这是硬币的两面[4]。因此,当“蜗居”与“房奴”成为社会的重大事件的时候,电视剧由文本符号构成的文化场就成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
然而,这种符号与现实相互促进的效果的出现,很多情况下是因为电视剧文本叙事的出色的蒙太奇技术造成的。具体说来,这种电视剧蒙太奇叙事主要是叙事蒙太奇。叙事蒙太奇的特征是以叙事为功能,运用蒙太奇的前提在于影片的总体结构是叙事结构,镜头切换主要服从于叙事的逻辑。其基本特点是按照时间的线性和动作的连贯性来组接镜头。[6]但是,如果这样完全按照时间和动作的连续性来叙事,整个故事肯定相当的乏味。但是,《蜗居》呈现相当自然的真实状态。原来,这个问题还是出现在双线索结构带来的蒙太奇叙事上。无论是海萍为主的故事还是以海藻为主的故事,我们发现,其基本的剪辑方式就是平行蒙太奇和交叉蒙太奇的叙事方式,这种剪辑往往通过电话这种现代工具,将彼此沟通,这种平行蒙太奇的交叉叙事是《蜗居》一剧的基本方式,由此,造成了基本的叙事节奏舒驰有度,还没等审美疲劳,就又换成其他的线索了,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叙事符合我们日常生活的基本感受,很多事件是同时发生的,因而具有共时性结构。这在小说中线性事件关系尽管可以打破,但电视剧的蒙太奇效果更佳。《蜗居》精致的画面和演员表演的真切,加上这种叙事剪辑艺术,使得我们感到真实自然,节奏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张皇失措的感觉,主要就是因为这种双线平行蒙太奇和交叉蒙太奇很好地适应了这种双线结构。
除了这种平行蒙太奇和交叉蒙太奇之外,《蜗居》还相当熟练地运用了表现蒙太奇,这具有锦上添花的效应。表现蒙太奇主要表现导演者的主观意图,往往会有一些相对夸张和浓墨重彩的表现力。以海藻在过年时候与宋思明参加同学会为例,这里出现了一个相当精彩的一组镜头:海藻在宾馆里洗澡,小贝打来电话,宋思明一看是小贝的不免略微沉思了一下,然后富有心计地告诉小贝海藻在宾馆洗澡,他是她朋友,以断绝海藻的左右骑墙之路。这时海藻的镜头是明亮、细腻、光洁、美好,而另一端站在院落的小贝一手拿着电话,一边狐疑不定地问海藻在哪里。背景格调是悲切幽暗、光线闪烁不定,强光和暗影的交替变换使得小贝的脸色变了形,脸部被分割为许多黑色、白色、蓝色、红色的斑迹,烟花在地上向上喷射,海藻的谎言已经引起了小贝的疑虑,被激发的情欲和妒忌在小贝的心中不断盛放,而海藻明媚的脸在明亮温馨的浴缸里说“我爱你,挂了”,小贝说“挂了”,这时一个烟花正盛开在小贝的头部上空,“啪”的一声炸开。小贝几乎晕眩。这组镜头的艺术表现力堪比电影,其艺术风格的追求在这里显现出超越了常规的叙事蒙太奇,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四、结语
《蜗居》作为现实主义的艺术,从符号学的角度看即使再贴近现实,也只是反映和表现现实的符号而不是现实本身。电视文本将符号的所指和能指高度地合二为一,加上它的封闭性的内循环双线结构,使得它的文本意义几乎迫使观众必须认可它,认同了它的文本语境也就认可了其文本意义,由此形成了高度的真实性认同,而忽略了它的典型性和戏剧性冲突的问题。作为现实主义艺术,《蜗居》的日常性和超越性的张力问题,真实性和自然性问题,都得到了比较好的解决。但正是从这个意义看,我们看到大多数人对于当下中国现实生活的认知与判断,依然是个时代难题。现实中新市场意识形态下的形式自由不是真实的生存语境,“蜗居”映现了当下都市中大多数人的时代认知,这就像20世纪80年代末池莉反映都市生活的作品《烦恼人生》呈现的困境一样,实际折射了我们时代的认知困惑。
[1] 尹鸿.影视时评[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2.22.
[2] 陶东风.粉丝文化读本·前言[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3.
[3] 六六.蜗居[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1.
[4] 詹姆斯·凯瑞. 作为文化的传播[A]. “媒介与社会”论文集[C].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17.
[5] 吴贻弓,等.影视艺术欣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55.
On The Narrative Art Of TV Drama Wo ju
LI Zhan
( School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Wuhan Textile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3, China)
TV drama "Wo ju" Has a double clue structure and internal circulation in drama conflict, using the omniscient point of view and limited view and skilled use of various types of montage. Such as realism art types of narrative, it is true and nature. It better solved the tension problem between the daily and transcendence.
Wo ju; Structure of Double Clue; Narrative Perspective; Narrative Rhythm
李展(1972-),男,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与文化.
湖北省教育厅研究项目(13g283).
I207.3
A
2095-414X(2014)01-006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