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江鲍体”的审美差异
2014-03-19邓成林
邓成林
(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 310028)
论“江鲍体”的审美差异
邓成林
(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 310028)
江鲍体的审美差异分诗歌和辞赋论述,诗歌方面,鲍诗反映社会面深广,江诗思想内容相对贫乏;鲍诗带有民歌气息,流畅自然,多用对答体结构篇章,江诗过于追求语言奇采,字句雕琢的痕迹明显。辞赋方面,江赋“以景化心”,鲍赋“以情为里”;江赋主旨显得单一,鲍赋则呈多元格局;鲍赋发扬魏晋赋抒情言理特色,多有创新,江赋多模仿骚体赋或汉大赋,创新不足。
南朝;鲍照;江淹;江鲍体;审美差异;诗歌;辞赋
鲍照和江淹在南朝文坛有重要地位,历来“江鲍”并称,以两人为代表的文风称“江鲍体”,主要是指其诗歌和辞赋而言。有关江鲍体之审美共性,学界已有不少论述;而其差异性,学界似关注不多。本文拟从诗歌和辞赋两个方面分析其审美差异。
一、诗歌的审美差异
鲍照存诗200余首,江淹存诗140余首,两人创作呈现出不同的审美风貌,体现为如下两点。
(一)体裁与思想
鲍照以乐府闻名,既模仿汉、魏古乐府,又学习流行的吴歌与西曲。其乐府属于横吹曲辞、相和歌辞、清商曲辞、杂曲歌辞、琴曲歌辞、舞曲歌辞和杂歌谣辞等,基本是俗乐,而没有创作用于郊庙祭祀的雅乐,萧子显称其诗“雕藻淫艳,倾炫心魂”[1],当是指其乐府艺术魅力而言的。乐府无疑是鲍照诗歌的代表,而他所开创的七言歌行,如《拟行路难》,在整个六朝都是独响,王夫之尊他为七言的开山鼻祖。当时文人认为七言体小而俗,少有创作,而鲍照创作 20多首七言,并赋予其丰富的内涵,明钟惺评:“能以古诗声格作乐府,以五言性情入七言,别有奇响逸趣。”(《古诗归》)他乐于接受新的艺术形式,具有艺术创新精神。而江淹要逊色很多,其诗以五古为主,大量因袭前人的诗歌体式,《杂体》30首模仿汉至梁30家诗体,品藻渊源。其乐府现存9首,含四言、五言和七言,而以四言为主,属“相和歌辞”“舞曲歌辞”“郊庙歌辞”,但基本是雅乐,用于朝廷宴飨和郊庙祭祀,艺术价值不高,与鲍照乐府诗形成鲜明对照。
鲍诗个性鲜明而又情感强烈,饱含着一个沉沦下僚的知识分子的不平和哀叹,带有很大的悲剧性,引起后世文人的强烈共鸣。其诗内容丰富,边塞、赠别、爱情、山水、拟古、咏怀、颂赞等。其边塞诗独具特色,如《代东武吟》,对唐边塞诗有很大影响;闺怨诗,如《代白纻舞歌辞》四首,对宫体有一定影响。其诗展现了社会中下层广阔的生活,诸如“少壮从军去,白首流离不得还”的悲哀,征夫与思妇相思之苦,游子漂泊在外的寂寥,门阀制度压抑寒门的愤激之情,他还写亲身参与劳作之体验。江诗表现的思想情感相对单调,无非就是诉一己牢骚,清刘熙载称“江文通诗,有凄凉日暮,不可如何之意”[2]。其诗主要写一己不得志,以悲恨为主题,“恨人心态”在他诗中多有体现,尤其是刘宋时期,诸多不顺,《效阮公诗》15首即这一时期代表作,这组诗大量运用比兴,隐约表达对刘景素的讽谏。其与友人答赠诗也不离此主题,如《寄丘三公》“常恐握手毕,黯如光绝天。安得明月珠,揽涕寄吴山”,《秋夕纳凉奉和刑狱舅》“金萧哀夜长,瑶琴怨暮多”等,对广阔的社会生活反映不多,其诗歌反映现实的深度与广度皆不如鲍照。另外,他还写骚体诗,如《山中楚辞》五首、《应谢主簿骚体》《杂三言》五首、《遂古篇》等,鲍照则无骚体诗,这也是两人的不同处。
(二)语言与风格
鲍照乐府,向民歌学习,带有口语化特点,清新流畅,如《拟行路难》18首,其五“君不见河边草”篇,以河边草冬枯死春又生,城上日今日暝没明将更出为比,反衬人死一去不复返的悲哀。“一去永灭入黄泉”“人生苦多欢乐少”“存亡贵贱付皇天”,以浅显的语言来表达沉痛感慨,风格清新。《吴歌》三首、《采菱歌》七首、《中兴歌》十首,模仿吴歌与西曲,如《吴歌》前两首以“夏口樊城岸”开头,句式复沓,此乃民歌特色,并采用“侬”“五两”等吴、楚口语入诗,还采用民歌中常见的双关语,使得诗歌自然活泼。这些诗歌都是绝句体的形式,短小精致;而吴歌与西曲,当时被视为是卑俗的,像鲍照《中兴歌》这样以绝句形式来歌颂朝廷的更属少见。江淹没有这类向民歌学习的作品,其乐府多是典型的郊庙和朝廷宴飨之曲,只有五言乐府《采菱》一首,属于“清商曲辞”,但缺少民歌之自然风格,其“参差万叶下,泛漾百流前。高彩隘通壑,香气丽广川,舞入江南弦。乘鼋非逐俗,驾鲤乃怀仙”几句,雕琢痕迹明显,与鲍照乐府有别。
鲍诗风格苍劲,写景奇警卓拔,前人称“明远独俊逸,又时出奇警,所以独步千秋,衣被百世”[3]。如《登庐山》“千岩盛阻积,万壑势回萦。巃嵸高昔貌,纷乱袭前名。洞涧窥地脉,耸树隐天经。松磴上迷密,云窦下纵横。阴冰实夏结,炎树信冬荣。嘈囋晨鹍思,叫啸夜猿清。深崖伏化迹,穹岫閟长灵”,描写庐山之山崖高深,洞涧和高树之奇形怪状等,显得奇警卓拔。江淹“诗风较之鲍照,似少那种苍劲悲凉、古朴贞刚之气”[4],其写景色泽艳丽,所谓“杂错千万色”,用鲜艳笔调来描绘,如“瑶草正翕赩,玉树信葱青。绛气下萦薄,白云上杳冥”(《从冠军行建平王登庐山香炉烽》),“红草涵电色,绿树铄烟光”(《还故园》),“青莎被海月,朱华冒水松”(《陆东海谯山集》),“水夕潮波黑,日暮精气红”(《赤亭渚》),“松气鉴青蔼,霞光铄丹英”(《渡西塞望江上诸山》),“桐叶生绿水,雾天流碧滋”“夏云多杂色,红光铄蕤鲜”“黛叶鉴深水,丹华香碧烟”(《悼室人》十首),等等。这些诗句对偶雕琢,色泽华丽,刻意求工。这可能是其诗歌观在创作上的体现,他自称“爱奇尚异,深沉有远识”(《自序》),赞其挚友袁炳“有妙赏,博学多闻,明敏而识奇异,仆以为天下绝伦”(《伤友人赋》),称殷孚“博而能通,学无不览;雅赏文章,尤爱奇逸”(《知己赋》),也反映出他对奇异的喜好,用鲜艳词语描摹景物,突显其奇异特征,以达到“动魄”“悦魂”的效果。相对而言,鲍照写景诗用语少有如此多的色彩,只是乐府诗稍显艳丽,《南史》本传称其“文辞赡逸,尝为古乐府,文甚遒丽”[5],但主要还是以情取胜。
与江淹相比,鲍诗一个特别之处,就是以对答体形式构成,《拟行路难》之十三,以从军者“我”与“过客”对话形式构成前后章节,并转换叙述视角,前面“君子”也即是“我”,自叙从军已三年犹未归,今昔对比,当年冲天志气变为如今满头白发,遂产生对死亡的恐惧而思念旧乡。中间以“忽见过客问何我,宁知我家在南城”衔接,后面过客回答,始知是同乡人,也是离家万里去远征,又提及问者之妻子,视角转到“君妇”上来;最后又以过客感慨作结。跌宕回环,声情摇曳。又如《梅花落》“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花无霜质”,也用问答体,淋漓尽情,格调高古。江淹不像鲍照这样经营篇章,文词艳丽,刻意求新,颠倒语句,如《望荆山》“南关绕桐柏,西岳出鲁阳”二句,常规语序应是“绕桐柏之南关,出鲁阳之西岳”,又如《悼室人》“暮气亦何劲,严风照天涯”,当作“严风亦何劲,暮气照天涯”。
二、辞赋的审美差异
鲍照赋10篇,都是抒情小赋,只《观漏赋》《野鹅赋》有序,他的赋都较短小,喜用骈对句式,以抒情为主,又含有一定哲理;江淹赋27篇,基本以《恨赋》《别赋》为中心,概括性很强,有对亲友的悼念,多数表达他被贬的悲伤心情,且由于被贬,远离家乡,其赋饱含故园之思;也有纯粹求仙思想的《丹砂可学赋》,与鲍赋有明显区别。江赋擅长以景物描写来衬托其悲怨心情,色泽艳丽;清何焯称“文通之赋,自为杰作绝思”[6]。通观江鲍赋,其差异性表现在以下三点。
(一)技巧:“以景化心”与“以情为里”
钱钟书先生称江淹《四时赋》“喜以四时之景化心”[7]1408,“以景化心”是江淹赋一个鲜明特点。如《四时赋》写四时之景曰:
“若乃旭日始暖,蕙草可织;园桃红点,流水碧色。思应都兮心断,怜故人兮无极。至若火云峰起,芳树未移;泽兰生坂,朱荷出池。忆上国之绮树,想金陵之蕙枝。若夫秋风一至,白露团团;明月生波,萤火迎寒。眷庭中之梧桐,念机上之罗纨。至于冬阴北边,永夜不晓;平芜际海,千里飞鸟。何尝不梦帝城之阡陌,忆故都之台沼。”
这段文字描摹春、夏、秋、冬四时之景,红桃、碧水、火云、朱荷、白露等等,色泽鲜明,抒发因四季景色变化而带来的感伤之情,并借以表达对故国之思念。又如《丽色赋》也以四时之景来衬托情感,钱钟书先生曰:“本篇赋丽人以四季分衬……此构前人未有。”[7]1408再如《别赋》写情人之别,“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也以四时之景来衬托别离之情。江淹“布景淋漓,写情透彻”[8],不愧是南朝著名的辞赋家。
比之江赋“以景化心”,鲍赋可谓“以情为里”[9]450。通读鲍照赋,可知其赋使气役辞,以情为主。其所写之景带有很浓的主观性,是他内心情感的投射,如《游思赋》开篇描绘所见景象:“云径兮海冲,上潮兮送风。秋水兮驾浦,凉烟兮冒虹。暮气起兮远岸黑,阳精灭兮天际红。波茫茫兮无底,山森森兮万重。”色调晦暗,气氛抑郁,渲染了作者因离家而产生的孤独感。《舞鹤赋》写仙鹤流落人间所见阴森之景:“穷阴杀节,急景凋年。凉沙振野,箕风动天。严严苦雾,皎皎悲泉。冰塞长河,雪满群山。”这些悲凉而萧瑟的景象,突出了仙鹤的哀伤,也暗含了作者之哀伤。《芜城赋》是其赋中杰作,人称“驱迈苍凉之气,惊心动魄之词,皆赋家之绝境也”[10]“气骏而词已失古泽”[9]24。其写景,不作细致刻画,只为突出昔盛今衰,“车挂轊,人驾肩,廛闬扑地,歌吹沸天。……才力雄富,士马精妍”,此昔日之繁华;“泽葵依井,荒葛罥途。坛罗虺蜮,阶斗麕鼯……孤蓬自振,惊沙坐飞”,此今时之衰败;“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感慨盛衰无常。通过古今对比,增强情感的起伏度,“天道如何,吞恨者多”,以情感染读者。“以情为里”还体现为其赋多用反问句结尾,如“使豫章生而可知,夫何异乎丛棘”(《游思赋》),“鱼深沉而鸟高飞,孰知美色之为正”(《园葵赋》),“苟见义而守勇,岂专取于弦箭”(《尺蠖赋》)等等,一方面深化了赋的主题,另一方面也增强了情感表现力。
(二)主旨:单一与多元
江淹的辞赋似“众星拱北辰”,也即其赋虽多,却有一个基本主旨。“《恨》、《别》二赋,音制一变,长短篇章,能写胸臆。”[11]此二赋为写其胸臆代表作,也基本涵盖了其它赋所要抒写之情。钱先生论述江赋有一段精彩论述,现引述如下[7]1411:
“《去故乡赋》乃《别赋》之子枝也,《倡妇自悲赋》又《恨赋》之傍出也。《待罪江南思江北赋》‘愿归灵于上国’,即《恨赋》‘迁客海上,流戍陇阴’之心愿;《哀千里赋》‘徒望悲其何极,铭此恨于黄泉’亦《恨赋》‘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之情事。《青苔赋》‘顿死艳气于一旦,埋玉玦于穷泉。寂兮如何,苔积网罗,视青蘼之杳杳,痛百代兮恨多’,则兼《别赋》之‘春宫閟此青苔色’与《恨赋》之‘闭骨泉里,已矣哉’;《泣赋》‘若夫景公奇山,荆卿燕市,孟尝闻琴,马迁废史,少卿悼躬,夷甫伤子’,‘少卿’又见《恨赋》‘李君降北,吊影惭魂’,余人亦均可入《恨赋》。《泣赋》‘潺湲沫袖,呜咽染裳’,无异《恨赋》‘危涕’、‘血下沾襟’。《别赋》曰‘盖有别必怨,有怨必盈’,实即恨之一端,其所谓‘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讵非《恨赋》之‘迁客海上,流戍陇阴’耶!然则《别赋》乃《恨赋》之附庸而蔚为大国者,而他赋之于《恨赋》,不啻众星之拱北辰也。”
他指出《恨赋》在江赋中的核心地位,其它赋都以《恨赋》为中心构撰而成,这种说法是非常有道理的。由于其前期仕途不顺,尤其是被贬吴兴期间,很多赋都表达了被贬的伤悲与愁怨,这些都是一种人生之恨。通观这些赋,忧伤居多,如《泣赋》之“秋日之光,流兮以伤”“魂一逝而九伤”,《待罪江南思北归赋》之“寒蒹葭于余马,伤雾露于农夫”“历隐忧而不去”“忧而填骨”,《四时赋》之“闻歌更泣,见悲已疚”“测代序而饶感,知四时之足伤”,《青苔赋》之“痛百代兮恨多。故其所诣必感,所感必哀。哀以情起,感以怨来”,无一不染上伤悲情调,大抵不离《恨赋》之旨,这些赋也是六朝以悲为美的美学风格的表现。《恨赋》和《别赋》是江淹的代表作品,此二赋构思相似,在结构上采用的是总分总的形式,开头总体概述所描写的恨、别二种情感,中间分别选取七个有代表性的事件或场景来铺陈,最后又加以总结。这两篇骈体抒情赋都注重前后的照应,如《恨赋》之“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与“直念古者,伏恨而死”照应;《别赋》之“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与“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呼应。
鲍赋所表达的情感并不以某赋为主体,十篇赋抒情言志,没有一个中心,呈多元化倾向。如《芜城赋》将广陵过去繁盛和今日荒凉对比,抒发盛衰无常的感叹:“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在时间面前,万物终将凋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游思赋》表达对故乡和远方亲人的思念,“舍堂宇之密亲,坐江潭而为客。对蒹葭之遂黄,视零露之方白。鸿晨惊以响湍,泉夜下而鸣石。结中洲之云萝,托绵思于遥思”,又因久宦未达,其心情很失落,希望远离官场:“怅收情而抆泪,遣繁悲而自抑。此日中其几时,彼月满而将蚀。生无患于不老,奚引忧而自逼?物因节以卷舒,道与运而升息。贱卖卜以当垆,隐我耕而子织。”《尺蠖赋》和《飞蛾赋》分别赞美尺蠖“观机而作”的处世智慧和飞蛾“赴熙焰之明光”的无畏精神,实是对两种人生哲学的阐发。《园葵赋》展示个人悠闲生活,“春风夕来,秋日晨映。独酌南轩,拥琴孤听。篇章间作,以歌以咏。鱼深沉而鸟高飞,孰知美色之为正”,在日常普通的生活中体会自然之和谐与人生之欢乐。《野鹅赋》和《舞鹤赋》以野鹅和仙鹤自比,抒发功业难成及对命运无法把握的悲哀。《野鹅赋》“望征云而延悼,顾委翼而自伤。无青雀之衔命,乏赤雁之嘉祥。空秽君之园池,徒惭君之稻粱”,野鹅卑微自伤,实是鲍照的化身;《舞鹤赋》“岁峥嵘而愁莫,心惆惕而哀离”,写仙鹤被捕入宫廷的哀伤,从此命运陡变,“入卫国而乘轩,出吴都而倾市。守驯养于千龄,结长悲于万里”,仙鹤在人间宫廷中失去自由,即是鲍照被羁官场不自由的写照。鲍照赋将咏物与抒情紧密结合,其赋常见结构是:开门见山,点明所写对象,中间抒情或言志,结尾重申心意或自我安慰,且多以反问或感叹句式来强化情感。如《园葵赋》开头描写园葵的生长环境和种类,中间以其美好品质自比,结尾“鱼深沉而鸟高飞,孰知美色之为正”,抒发在悠闲生活中体会到的哲理。
(三)渊源:继承魏晋与模拟楚汉
江赋和其诗歌一样也多模拟,《灯赋》《水上神女赋》《丽色赋》《学梁王菟园赋》,模拟宋玉《风赋》《神女赋》《招魂》及枚乘《梁王菟园赋》,又其《倡妇自悲赋》依汉代同题赋而写成。而鲍照以尺蠖、芜城、野鹅、园葵、舞鹤为赋,都是全新题材[12],且这些赋中寄托了作者深沉的感慨。可以说,在有意模仿前人辞赋创作上,江淹比之鲍照,创作丰富;但就成就来说,鲍照富于创造精神,取了得很高成就,而江淹仅有《恨赋》《别赋》成就突出。江赋篇幅相对较长,于赋中多铺衍夸饰,其赋多数有序,在27篇完整赋中,有10篇有序文,或表明作赋之缘起,或点明所赋对象,此与传统汉赋相似;而鲍照仅《野鹅赋》和《观漏赋》有序文,交代创作动因,其赋篇幅短小,寓情于景,更接近魏晋以来抒情小赋。李向东认为“鲍照赋从情感倾向、风格特点、题材内容到表现技巧,实受魏晋赋的影响”[13],颇有见地。
江淹辞赋,学习骚体赋,以男女之情喻君臣之义,“江淹为最贤,其源出于屈平《九歌》,其掩抑沈怨,泠泠轻轻,其纵脱浮宕而归于大常”[9]450。有的学习汉大赋,极尽铺张之能事,带有汉大赋“劝百讽一”的特点,所谓“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荡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14]。如《倡妇自悲赋》以倡妇失宠比喻自己不为君王所用,末尾云“骄才雄力君何怨?徒念薄命之苦辛”,略存讽谏之意;《水上神女赋》以“江上丈人”与神女始相遇终消失之经历,寄寓自己与建平王之间的始被信用终遭遗弃之事,抒发其内心的愁怨;《丽色赋》直接据宋玉《招魂》而立意,宋玉召“巫史”以招屈原之魂,“巫史”以“丽色之说”止宋玉之忧,其中极力夸饰丽色之美,以此比喻自己之才能;《翡翠赋》“石锦质而入海,云绮色而出天,峰岑岩而蔽日,树静暝而临泉,霞轻重而成彩,烟尺寸而作绪”,通过描绘石、云、峰、树等景物来铺陈翡翠生活的周边环境,颇有汉大赋铺陈特点;《学梁王菟园赋》学习枚乘赋写法,也从各方面铺陈山水之美和游玩之乐,最后以逢美人作结。
鲍赋接近于魏晋抒情小赋,不像江赋之政治讽谏或进行广泛铺陈,而是以抒情言志为主,其赋所含情感比江淹要深厚。江赋中时有求仙与归隐思想,比如《赤虹赋》《丹砂可学赋》,都表达了对神仙世界的向往之情,这是他因仕途不顺企图从佛道中寻求解脱的表露。而鲍照之赋很少有此种意识,表现更通达,以道家之与自然同化思想自我安慰。其赋含有哲思,或抒发其因时光流逝而引起对生命深思,或借尺蠖为喻表达处世哲学,或赞扬飞蛾追求光明的理想精神,其中也折射了他内心对外在无法把握的彷徨。江赋好使事用典,过多的华美辞藻反而掩饰了其所要表达的情感内容,鲍照则很少堆砌辞藻来装点其辞赋,纯粹以情取胜。
鲍照之赋有许多创新,如《飞蛾赋》《尺蠖赋》,赞美尺蠖能屈能伸,善于应变,肯定飞蛾勇敢追求光明,虽死不惜,两篇赋都带有寓言性质,可发掘出不同的处世哲学,或随机应变以明哲保身,或英勇无畏以追求理想;与传统赋之题材相比,显得怪诞,有求新求奇的趋向。他于赋中自铸新词,少用典故,像《伤逝赋》“反灵质于二途,乱感悦于双抱”二句便无法解释,可能是“宋初讹而新”的风尚影响所及。江淹于赋中有意交错、颠倒文字,如“山差池而镜壑,水清明而抱天”(《丹砂可学赋》),“玉琴兮散声,素女兮弄情”(《扇上彩画赋》),“日照水而东升,山出波而隐没”(《石劫赋》),“孤臣危涕,孽子坠心”(《恨赋》),“绝涧俯视,崩壁仰顾”(《青苔赋》),“传贵质于竹素,晦深声于百亿”(《翡翠赋》)等,这是他求新奇表现,但仅是颠倒字句而已。
三、结 语
综上,“江鲍体”审美差异性体现在:诗歌方面,鲍诗以乐府为主,反映的社会内容比江淹要深广,江诗思想贫乏;鲍诗带有民歌气息,流畅自然,多用对答体结构篇章,江诗过于追求语言奇采,字句雕琢的痕迹明显。辞赋方面,江赋“以景化心”,鲍赋“以情为里”,抒情技巧不同;江淹辞赋有一个基本主旨,鲍照辞赋则呈现出多元格局;鲍赋发扬魏晋赋抒情言理特色,多有创新,江赋多模仿骚体赋或汉大赋,创新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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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Aesthetic Differences of Jiangbao Ti
DENG Chenglin
(School of Humaniti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China 310028)
In this paper the aesthetic differences of Jiangbao Ti are studied in respect of poetry and Fu(赋). So far as poetry is concerned, Jiang Yan’s poetry with poor ideological content is contrasted with Bao Zhao’s reflecting deep social affairs; with the style of folk songs, Bao’s poetry is largely structured with ask-and answers, and appears smooth and natural, in contrast, Jian’s poetry is too prominently marked with beautiful and polishing words and sentences. With respect to Fu(赋), Jiang’s Fu uses scenes to comfort heart, while Bao’s is mainly based on emotion; the themes are unitary in Jiang’s Fu(赋), while Bao’s Fu expresses multiple themes; Bao’s Fu(赋) carries forward the lyrical and reasoning features of Weijin Fu(赋), having great innovation, whereas Jiang’s imitates Sao and Han Fu(赋), lacking in innovation.
The Southern Dynasties; Jiang Yan; Bao Zhao; Jiangbao Ti; Aesthetic Difference; Poetry; Fu(赋)
I206
A
1674-3555(2014)03-0062-06
10.3875/j.issn.1674-3555.2014.03.009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编辑:刘慧青)
2013-04-15
邓成林(1987- ),女,安徽宿松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