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亲历与随想
2014-03-18�P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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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琍敏 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现供职于江苏省作家协会。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单篇作品大多发表在《人民文学》、《十月》、《中华散文》、《散文》等报刊。部分作品为《读者》、《中华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散文选刊》等选载。长篇小说十余次被《广州日报》等报刊连载。主要出版物有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随笔集《不幸的幸运儿》、《愤怒的树林》、《美丽的战争》、《禅边浅唱》、《泪泉之花》;长篇小说《多伊在中国》、《黑血》、《女人的宗教》、《华丽洋商》等。
缘 起
直到敲打此文之际,我仍有点恍恍惚惚、亦真亦幻的疑虑:这辈子除了上世纪70年代在一个乡镇卫生院“割盲肠”住过3天院、再也没生过大病或住过医院之我,真的曾那么“亲密”地与“重症监护室(ICU)”甚而是死神发生过干系吗?换言之,那感觉上迅即又漫长,痛苦又怪异却又仿佛自然而然的半个多月中,我真就差一点沉沦于鬼门关,我的生命真的经历了一场与“无常”苦苦相持的拔河战吗?
答案是不容置疑的。
顺便说一下,尽管我们总在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云云,其实没病没灾时,绝大多数人不会真把这种哲理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该争什么争什么。即便真正遭遇不测,除非是那种顷刻让你呜呼的结果,否则,当其进展时,我们也未必真就意识到这是什么或将会演进为什么。无论感受到什么,我们的内心深处总还有着一种有时近乎于坦然的自信或希冀在撑持着自己。这似乎有些荒谬,其实真没什么不对,甚至还是非常必要的。人活一世,太不容易,不仅需要物质的,还真需要某种心理的自保机制;再者,天天念叨着病啊灾啊或恐惧着悲观着某种结局,还活不活人哪?
这次特异的经历还让我悟到一点是:还真是凡事都有其另一面。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便是一种通行的说法。未必有理也未必没理。但大病一场于我来说,真的有了许多过去想不到的形上或形下的体悟。比如我现在就常会生发些或让人觉得矫情的想法,即我觉得设若我当时完了也就完了;没完呢,那我现在的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点人生体验便都是白白混来的,细想真其妙无穷呢!
即便从最实际的角度看,不是这场不测,我又如何知道突发一场大病究竟是啥滋味,或者住院生活乃至那因了禽流感而让许多人感觉神秘的重症监护室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作家亲历或描写过重症监护室,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所亲历的这场(虽属非自愿的被)“采风”,还真比我过去所经验的许多“坐着小车转,吃喝一头汗”式的,或精心编排主题先行实质却浮光掠影、走马看花、虚应故事式的所谓采风有意思得多——记下点什么来,谈不上有多大意义,却自有其价值存焉。
不由分说滑向必由之地
我这病起得有些怪。莫名高烧三天了,其中有两天也挂上“头孢”和“地塞米松”且口服了退烧药“散利痛”,体温却仍由6月17日的38.9℃攀升到19日夜间的39.7℃。是时我感到一阵恶心,到卫生间欲吐,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我向后便倒。幸好后背被洗衣机撑住,头没伤着。但我明白,这回绝非期望中的感冒发烧了,必须再上医院好好查治。但次日一早到医院,我却一时不知该看什么科。因为我至此仍然除了头痛、晕胀及高烧的疲弱,一不打喷嚏、二不咳嗽,三不觉哪里有明显的疼痛或不适。最终我选择了五官科,往年我常因咽炎发烧,看看是否有这方面隐因吧。经查,五官科大夫严肃地说我没这方面问题。高烧不退,应赶紧换个科住院细查才是。于是我和妻子立即经肾病科(因见其就诊人少些)办了入院手续。
住院医生换上了青霉素。同时决定次日开始查血拍片等全面排查病因。通常不明高烧的排查颇不简单。病毒或病菌感染、血液或肝肾系统病变,甚至某种癌症等都可能持续高烧。而我的结果却又来得轻易——次日中午医生告知我,胸片提示右肺有明显炎症(结合血象中白血球1万零6百),初步可诊为感染性肺炎。
为了证明医生的明智吧,当夜我开始咳嗽且逐渐加剧,几乎整夜不停咳出褐色或深黄色痰液,间或也有些血丝。更糟的是尽管加大了青霉素剂量,高烧依然顽固。用退烧药可遏止一阵,很快又回到39℃以上,且还在三天后的深夜,攀达腋温40.3℃的高峰(换算成口表温度应为40.6℃到40.8℃)——次日我即在亲友的强烈建议和努力下,转院住入本省一家著名医院的干部病房。该院医生面对如此高温和新拍的CT片子提示的,右肺和部分左肺有大量积液和炎症区,第一个措施就是给我家属发了个“病危通知书”(此后又发过一次);并进一步为我定性为“重症大叶肺炎”。用药则调整为头孢、阿奇霉素和泰西沙星三种抗生素同时输入,体温高时还加10毫克地塞米松和吲哚美辛肛门栓塞剂(新型退烧药);睡觉时则让我双腋各夹一个冰袋以物理降温。为增强免疫力,还为我用上了人血白蛋白、静丙球蛋白和胸腺肽“日达仙”……
幸运的是,因为轰轰烈烈的禽流感H7N9问题退潮不久,医生认为我有必要做这方面检查(我自己也有这个疑虑),结果咽拭子检验结果为阴性。这让我大大地松了口气——虽然懂些医药的我很清楚,“重症大叶肺炎”的病死率也不低。而且我紧接着听到的又是,干部病房建议并已帮我落实,转入本院呼吸科重症监护室治疗。当然,我听到的是委婉的说法,呼吸科治肺炎比干部病房更专业,但他们的普通病床一时没空,故让我先在重症监护室过渡一下云云。
至此,适当回顾一下我的心理历程,或也较有意思。虽然据妻子说,此前烧得太高时我曾不断胡言乱语,并多次大喊“怎么就这么难受哇!死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持续多日高烧和由此引发的钾缺失等症状和虚弱感确乎相当痛苦)……”但我自觉整个过程中,思维和意识还是基本正常的。尤其是心态,远非自己或家人想象得那样会多紧张或恐惧。而我平时其实是个某种意志相对薄弱、对病痛和死亡的承受力不高且时而会有些疑病的人。但当一个医生或亲友眼中相当严峻的危难真正骤临于身之际,我的感受却并不如想象得可怕。怎么说呢,平时的担忧或预想毕竟都是臆测,而不确定因素总是比现实更令人恐惧吧,真到了现实之中,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本当如此的;而且它是逐步演进的,心理的承受也逐步增强吧,反正“听天由命”是我那些天脑海中转得最多的一个词。“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当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陶渊明的诗也被我恰当地忆及并反复默吟。我甚至冷静地想过几次,如果就此“吾命休矣”,会是怎样一种局面,或者,得赶紧交代些什么……真的,或许人就是这样,内心始终存着某种特殊的机制,在关键时刻便启动而自保,虽然无助于事态,多少可以稳定些情绪。endprint
所以,当我听说要转入重症监护室时,虽然并不相信医生的理由,却也并未因此而添几分紧张。人到了这种地步,除了听天由命,任医生处置,你还能如何?况且,去那儿虽然意味着你的病势严重,却也意味着你将获得更好的治疗保障,何忧之有?
然而,当轮椅转出电梯,眼前蓦然看见“重症监护室(ICU)”几个黑森森的大字时,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挛缩了一下。尤其是当那扇极少开启的大门为我而开,又很快在我身后闭上之际,“当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不知去了哪里,脑海中油然浮现的,竟是个让我的身子好一阵微颤的念头:曾经有多少人,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吧?
我呢?
优势与特色
重症监护室,英文缩写为ICU。它与普通病房相比,根本的差别就在于,它的医技、设备和护理水平明显优胜一大截。如护理上,这里实行的是病房全护理制,即普通病房可由家属或护工代劳的一般看护、擦洗、大小解、喂食等,完全由护士及其助理(里面称之“阿姨”)担当,家属除每天可有一两人进来探望半小时外,理论上(实际上未必)不承担任何事务。这从初衷来说,可能是为了保障护理规范和质量吧。
ICU里,每个床边一般都配有呼吸机(有创/无创),心电监护仪乃至麻醉机、氧气系统、输液泵、除颤仪、有创血压监测等等,还有一套中心监护设备掌控全局。条件较好的医院,ICU还会配备可移动的X光机、超声、心电检查仪甚至内镜等多种床旁检查设备。ICU病房建设上也比普通病房有高得多的要求,需要无菌、空气和温度的调节、转运方便等很多方面考虑。
由于ICU收治的都是重危病患,病情变化快,除实时监控,医生还需要随时了解病患即时的病理情况,对他们进行频繁的检查。各种血液、生化指标,都常常一天之内反复查测。比如使用芯片进行血气分析时,它能让医生在几分钟内了解患者现在是否存在酸碱、电解质的紊乱,以调整呼吸机的参数,指导下一步治疗等,往往调整完毕还需再复测以了解效果,每次都要消耗一张芯片和一个专门的针管,检查费用达一百多元。
我住的这家医院呼吸科的ICU里,感觉颇宽敞。全部面积估计有300平米。分成三个有走道连通为一体,但中间又有墙和窗户大半隔断的空间,每个空间约有近百平米大,放着4张病床,全部就有12张床位(我在时这些床位都是满的)。每张床上方又各有可全方位拉动的落地布幔,必要时可隔断成一个独立的隐私空间。故这里的病患并不分男女,我住的这小间中,四个病患就正好是两男两女。而据我观察,住进这里的病人除我以外,少有60岁以下者,大多是70岁以上的老者或危重病患,因而也无所谓男女之防了。
设备都很新,显然也很先进。每床配有一台功能相当全面的心电监测仪。入住病患的头一件事,便是换上病号服,然后由护士将连接着七根细长导线的七个触极片贴在你胸部,导线另一端连接到监测仪,屏幕上便即时显现出该病患的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血氮指标等许多生命参数和重要指标。每台监测仪都汇联到总监护台处,某一个病患的某项指标不正常,该仪器便会及时示警给医护人员。仪器还具备不少医治功能,如随时可使用的呼吸机等。
这些设备和病床等都是德国进口的,价格无疑不菲。但令我咋舌的是,听一病患家属说,他是干此类设备贸易的,曾特地向院方了解过,仅仅进口这一张病床,就要花费人民币20万元!病床当然不错,结实、宽大,下有轮子可随意转动;四面设有可随意上升或降低的护栏;床左壁装有电钮,床面高度可由病人自己按钮调整。妙的是它不仅可任意调整头部高低,还可任意调整脚部和腰部床面的高低。但无论如何,一张病床20万,总让我难以置信。
相怜者
这里指的自然是我的同室病友们。称他们同命相怜者,无非是强调某种意味。实际上,这里没有轻症病人,凡有意识的病友,在这里也自然会有种特别的惺惺相惜感。而进来前亲友们曾对我说,你要有思想准备,别受一些状况干扰,尽量保持自己的心态平稳为宜。后来知道这是医生教他们说的。进来后感到这一“预防针”打得是必要的,里面的某种状况还真出乎意料。不过总体而言终究都会适应,毕竟自己也病病歪歪,常常就顾不得别人如何了。
不过,某些“别人”,却是你再“冷血”也没法不顾的。比如住我左侧对面31床、标牌上写着年龄74岁的蔡老太。
我住在30床,应对完管床医生和护士的种种例行问询和医嘱,刚放倒身子,就感觉到某种异常而相当粗重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有谁拿着个大喇叭筒在不停吹气,满耳是一会儿有节奏、一会儿有点乱、听着令人不快甚至有憋闷感的“呼-哇——呼-哇——”之声。细察才明白,那是31床蔡老太所发出来的。
蔡老太瘦小的身子完全为被褥所包裹,而她那更瘦小的脸庞,则几乎被一个猪嘴样的东西罩没。原来她正套着呼吸机面罩,粗重的喘息声就是她被机器所放大的呼吸声。再也没想到ICU病房里会有这种噪音。这倒罢了,十分压迫人的喘息声中,还时不时夹杂进一迭连声尖而迫切、粗嘎又含混、仿佛发自深井底部或空幽山洞的呼唤声。我听了半晌分辨不出是何意思,便问护士,为什么没人理睬蔡老太的呼唤或吁求。护士叹口气道:“没办法理她。除非迷糊着了,否则她就顽固地吵着要喝水,要吃东西。可是她一摘面罩就要咳呛,再给她吃东西或者喝水就很可能呛死。”
“那她不太难受啦?”
“根本就是受罪。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正说着,护士嚷嚷着扑向31床:“不能动!不能动!再不听话又要把你的手约束起来啦……”
原来蔡老太又费力地抬起扎着输液针头、细瘦有如根枯枝的右臂,试图把呼吸面罩摘掉。
“哎哟哎哟,又拉了,全是稀的,还这么黑,不会有出血吧?要采个化验样才好——阿姨快来,31床又拉了……”
白天犹可。晚上,蔡老太的种种噪声、尤其是那凄惨无望却又顽强不息的“我要喝水、喝水”的哀求就更突出、更磨人了。多次被她扰醒的我并不怨恨她,反而是那种感同身受的同情和绝望感让我久久无法重新入睡。总以为到了医疗条件这么好的地方,病人的生机或许能多些,痛苦至少该减轻些;没曾想,许多苦,原是生命所不可回避的;许多难,仍是患者所必得承受的。甚至……直到死!endprint
所幸(抱歉我不该这么想),两天后这份对我而言的特殊折磨就消失了——蔡老太家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亲属,和医生护士一阵窃语和忙碌后,贴着老太耳朵喊:“你再忍忍啊,下来就不用这么难受啦——我们帮你转到更好的医院去。”
“我要喝水!我要……”老太的哀声突然提高了。“好的,好的,出去就让你喝水吃东西……”
我既为老太庆幸,又有些狐疑。这地方都解决不了的难题,真还有什么医院能解决?直到细弱的老太被抱上推车,连带(便携式)呼吸机一起推出重症监护室后,我的疑惑才得到解答。一位阿姨对我的疑问撇了撇嘴:“这还看不出来?老太回家等死去了。”
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这样啊……”
“你当她像你啊,有公费医疗。她在这里也是等死,也是活受罪,还不知道哪天能死成。早走一天对她家里人来说,起码能省两三千……老太是可怜。不过还算好,我估摸她离了机器,明天都挨不过。”
我怔怔地望着突然空寂的31床,觉得那里变得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毛毛的,久久暖不过来。
与之相映照的,是我正对面32床的章爷爷(护士语)。78岁、看上去白白胖胖且曾是某研究院院长的他,命运和蔡老太似有云泥之别,实际上在我看来却几乎异曲同工。他们都是形活而实已死,早早失去了对自己生命甚至尊严的支配权——章爷爷是因为肺部感染住进来的。至我见到他时,已住了三十多天。现在他的感染已获控制,血压、心率等基本生命体征也都平稳,却远远(甚至永远也)出不了院——据说他进来时还能说话、吃东西、认识人,但很快即因复发了脑梗而丧失了基本意识。每天探病时候,我总能看见他那满头银发、颤颤巍巍的老伴出现在他床畔,贴着他耳朵固执而徒劳地反复呼喊着他的名字。末了总要对护士重复这样一句感叹:“怪了!好好的一个人哎,这不真成了植物人啦?”
没错,现在的章爷爷只要离开营养液的输入或仪器支持,随时就会丧命。而只要家属一天不放弃,他也就可以长期这么“活”下去。至于能活多久,我私下请教过一位护士。她的回答是:“你住的这张床,先前就是一个和章爷爷一模一样的女病人住的,知道她住了多久吗?整整7年半。”
“天哪,那不成了个毫无意义的烧钱机器吗?”
“意义嘛,要看你从哪个角度看了。对于自费但又承担得起的富人家来说,家属用高额付出换取的是心理和道德的安慰。对于章爷爷这样有公费医疗也有身份的人来说,费用基本不必家属操心,而只要有口气,他的工资卡上每个月就还能给家庭贡献一万多……”
我恍然。而且,收治这样的病人,对医院而言,显然也会欢迎的。唯独不知道的是,他们本人会作何感想?如果他们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内在意识的话。我想,没有公费医疗的病人,或会有所负疚;而对于章爷爷而言,则或会觉得自豪,毕竟他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为家庭创造价值。然再一想,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真实心态?谁又知道,他们这般不死不活苟延残喘的表象下的真实感受,到底是喜是悲、是苦是乐、是情愿是无奈?还是真如我们揣想的那样彻底地无知无觉因而也无愁无怨无遗憾了?
搞不清这一点,我们的任何推测或代其所作的“决断”,岂不都是臆断甚且残忍的吗?
但无论如何,以我的观感和直觉,我绝不愿意自己成为章爷爷那样的人,或者说,像他那样“活”着。即便这类人自己的“感觉”还不错,或还颇有价值感,我也绝不愿意!
我特地很认真地对妻子说:如果我到了他那种地步,请不要过度“抢救”;发现没有令我恢复意识的可能,就拒绝再医。
可是,妻子一句话就把我呛住了:“要我像蔡老太家人那么做,可能吗?况且,她家是没条件,你是有条件的。就这样,蔡老太本人同意放弃了吗?你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究竟会不会被贪生怕死的本能支配而别有所愿,恐怕也很难说吧?”
可是,我又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也像章爷爷那样“生活”——
他不会吃、不会喝、不会哭,不会笑。终日里只会闭着双眼日复一日地睡大觉。乍看起来,他睡得不仅是香,还可谓有滋有味。嘴里一刻不停地“吹拉弹唱”着,任身边蔡老太如何呼天吁地都干扰不到他,他自逍遥自得。时而鼾声大作,时而吧叽吧叽,似乎在咀嚼着什么美味佳肴或赞叹着什么。然而夜半你静听,那一声声深而又长的“叹息”(我总这么认为),莫非才是他真正的心声?
为了帮他擦洗常常被屎尿糊了一身的身体,更换尿不湿、翻身等等,可想而知曾经无限风光过的老人家,一天里至少两三次被剥光成一只白白胖胖的“大猪”,任人摆弄。由于他魁梧胖大,护士和阿姨们得三个人一起发力,才能翻得动他。一边忙碌,一边便忍不住抱怨:“臭死了!这老头一天什么都不吃,怎么还老爱拉屎?爱拉你就痛痛快快拉个够,隔一会来一泡,隔一会来一泡,还糊得哪儿都是,不是存心麻烦人嘛?”“尿也多哎!这人是有点怪呢。(凭心而论,嘴上毛糙些,护士们的活还是不马虎,再累再脏,我看她们手上并不毛糙)”
有一天我听个小护士,叹着和我同样的心声:“我老了可别这样,宁可让个车一下子撞死。”
话都会这么说,可人的命运,谁又说得准呢?何况你还可能有完全无法自主的时候!眼前这位狼狈的“活死人”,值其如你我这般大时,何曾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看他那高大白净的样子,当年在当院长、搞科研的时候,保得定是风流倜傥、气度不凡吧?当其扎着领带,穿着西装甚至燕尾服,潇洒出入于讲台乃至国际论坛,纵论天下大事、甚至把脉国际风云之际,难道会有一刻预料到,自己终将会沦至这么一个体面全无、更遑论尊严的可悲地步?
有一个细节,我踌躇许久,还是决定写下来。因为我觉得它貌似小节,实际关乎着某种人权和医疗之本质精神。
这天早上,一护士照例来给章爷爷吸痰,被另一负责者制止,说是一会儿有个考试。个把小时后,来了几个管理者模样的人,看着一个小护士给章爷爷做了吸痰操作,品评了一阵后散去。下午三四点钟,她们又对另一个护士做了同样的考试。之后,负责的那位俯身看了看章爷爷说:“行了,这个人不能考了,换别人吧。”endprint
正是这句话,引发我思考。显然,吸痰对许多病人而言是必须的,所以医院才要考试护士,促其技艺精进、服务更优,出发点是好的。在章爷爷身上考试也无不可,因为他本身需要人帮他吸痰。问题在于,早上考试的时间已过了他正常该吸痰的时间,延后吸痰对他会不会有何不利?
其次,我不知道他是否需要一天两次吸痰,至少,负责人的话证明,他顶多能承受两次考试。如果不需要两次吸痰,在他身上做两次,显然是不合适的,且这么做无疑未得到他本人授权。再者,我看那吸痰过程,护士要将根细长管子通过他鼻孔插入咽喉部,再启动机器吸出痰液。这过程,如果手法不纯熟或次数过多,显然有可能对病人黏膜造成损伤或不适,如果章爷爷有知,恐怕他未必会允许别人在自己身上考试,且一天考两场吧?
因而,如何更人道、更恰当地为某些特殊病人的权益和健康考虑,恐怕是重症监护室应该特别在意的。
吴阿姨
“阿姨”是护士对她们之助手的称呼(年纪也多为中老年妇女),她们实际也是护士,只不过专司病人生活起居而不及医护,工作脏累且缺乏医技含量,因此其地位,感觉有点像街头的辅警,包括编制性质、收入等估计都会比护士要低一些。这从服饰上也可明显区分出来。医生护士都是一水的白大褂,她们则都穿蓝大褂。好在,从她们的表现来看,阿姨们并没有因此有什么自卑或影响到其工作质量。
之所以要说到她们,是因为她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们和病人的接触更多也更密切,她们的工作优劣,也很大程度上关乎着病人对ICU的感受。而且,她们相对较为个性,说话行事都较随意些,容易给人留下印象。而那些医生、护士们的职责相对要严谨、规范得多,工作时间其个性也比较内敛,故就个体而言,几天的相处,她们的表现都中规中矩,无论是输液、打针、发药或抽血化验等操作都很规范到位,反而像是没什么特别可说的了。但就整体而言,ICU的医生护士们包括呼吸科的主任副主任级的医生们,其敬业精神、业务水准和规范程度,及其对病人的态度等,都给我留下相当良好的印象。门诊上我们都有经验,许是因为接诊了太多的病人吧,你难得在那儿领受到医生的笑脸或让你温暖的言语。病房就不然,ICU就更不然,这里的医生护士几乎个个和颜悦色,表现得亲切而耐心,给人以应有的认真负责和可信赖的印象。显然,从院方而言,对这种特殊部门的管理和要求也是特殊而高标准的。
阿姨们也都称得上认真负责。我接触到的几个阿姨的服务也相当到位。而且不论多脏多累的活,偶有人会嘀咕几句什么,却没有一个人会因此而推诿、草率,感觉都很称职。
当然,吴阿姨有些另类。
她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记忆深刻的人。也是几个阿姨中最年轻些的,年龄约摸在40到50岁之间,细长的蛋形脸,炯炯有神的眼睛,说话时表情总仿佛特别强调了的,相当突出。她个子很高,看上去也结实有力,难的是还挑染着头发,红红黄黄的,估计下班后换身打扮也够潮的。她的性格也明显属于那种开朗、直率型的。喜说话(有时可谓饶舌),常常是手上忙活着,嘴里也不甘寂寞地评这论那的。偶而心情松快时,还会突兀地哼上几句“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
头回近距离对话她,是因她在服侍我隔壁卧床不起的29床老太洗漱时,说了一句话(老太住得时间不短了,两人显然很熟,吴阿姨常喜欢对孩子般和她说笑几句):“……笑一个嘛,笑一个!早晨醒来笑一笑,一天都会精神好……还笑不出来呢,我要像了你,天天人上人样让人侍候着,睡梦里都要笑醒来!哪像我,一天到晚地伺候别人……”
我信口插了句话:“其实我现在真愿意跟你换个角色。没病没灾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
话音未落,两床间的布帘刷地扯开了,吴阿姨一脸严肃地回过头来:“你当真?你要有本事当真,我立马跟你换!一天到晚躺床上,吃好的,喝好的,用得还是最好的药,还不知足,还要怎样?”
我不禁无语。我知道她的意思相当真实,且无恶意。但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再加她那种特有的语气和腔调,不知怎么就有了点批评的意味,容易敏感的病患们怕不太好消受呢——有时候,就是病人本身不敏感,如植物人章爷爷;但其家人在的时候,吴阿姨那不经意的嘀咕,比如“冤家哎,我的饭都是为你吃的吗(指太为他费劲)!”“还不能吃饱饭,不然都得吐掉……”听着恐怕也未必让家属舒服。
还有天深夜,隔壁29床老太忽然按了下呼唤铃,睡意惺忪的吴阿姨很快来到她床前。这老太平时给我的印象是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似的,既不说话,也很少哼哼,仿佛她没什么需要似的。但就好像有点空间强迫症,只要我需要拉起布帘时,不多会她就会微弱却坚定地喊起来:“闷啊”!常弄得我心神不安,草草了事。原来她觉得拉了帘子会影响她呼吸足够空气。
不过,这老太也确实需要良好的空气,因为其血氮含量很高,医生护士每天都哄着劝着她用呼吸机,她则恐怕是被前面那个蔡老太戴着猪嘴的惨状给吓的吧,总是坚决摇头。勉强用上了,一个半个小时就怎么也得摘下来。
再者就是,这老太头脑满正常的,有时却会在吃的事上犯糊涂。明明吃了饭,不一会问她,便会说:“好像吃过了。”有时甚至会反问对方:“我吃了吗?”她还经常会在半夜喊饿要吃东西。这天晚上碰上的是吴阿姨值夜。跑过来后拉开她抽屉翻了翻道:“吃吃吃,只有一包纸,拿什么给你吃?”
随即又道:“哦,还有块小蛋糕。我给你倒杯水来。”
水倒来了,病老太也吃上了蛋糕。本来一切都正常。谁知老太又轻轻求了一句:“水再热点。”而吴阿姨呢,事情照做了,嘴里却未免又多了几句话:“还不热?就吃块小蛋糕,几口就完了。”
“最好再热点。”
“就你事多……你看你看,又嫌烫了吧?真是的!说你越活越小了吧,你还不认账……”
——言语就是这样,有些话别人说可以,某些人说,或对某些人说,就不太合适了。吴阿姨这类话,就其身份、对象而言,几次下来,一般病患还敢轻易要求服务吗?endprint
类似问题,我也碰上过。ICU里每个病人都自备两个盆,放在病房外,需要时由阿姨端水来给病员洗脸或擦身。这天晨起洗漱,我一看吴阿姨端来的的是我洗身子的大蓝盆,于是陪着笑脸道:“哎呀,这是我擦洗身子的盆哪。”吴阿姨掉头出去,重新用洗脸的小红盆端来温水。只是嘴里却在强调:“昨天我问你用哪个盆洗脸,你说是用蓝盆,前一天又说用红盆了”——其实,这还是我第一天在重症室洗脸,哪来的昨天呢?这也罢了,怪的是第二天,或许是被今天的事绕了下脑子吧,吴阿姨又用那大蓝盆端来了洗脸水。我哭笑不得再请她换红盆。她二话不说又换了红盆。只是那嘴里更坚定有理了:“我说你啊,是不是让高烧给烧的,昨天我给你用红盆吧,你偏要我换蓝盆。今天我给你用蓝盆吧,你偏又要用红盆,存心拿我开胃啊?”
我忍不住想争辩说,且不说红盆蓝盆了,就是看看大小,总不会洗脸用个大的盆,洗身子用个小的盆吧。但再看看她那(一早上特别忙而)汗涔涔的脸,硬把话给咽下去了。但实在说,心里总觉得,这ICU可谓周到但又多少让人有点“仰人鼻息”感的护理模式,因为“人”的因素存在,实质未必理想呢。
话也说回来,吴阿姨的某些言语是糙了也俚俗了些,应有改善为宜。但这种性格习惯了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毕竟她并没有影响到服务的实际质量。一些方面,尤其是对章爷爷这样危重病患的护理上,她力气大,活儿熟而到位的优势,还是明确的。而且,某种程度上看,重症监护室也非化外之地,有时候还真需要有这么一种人来平衡“生态”呢。比如,隔壁那小间里新来了一位“心衰”的老头,据说也有八十开外了,脾气却一点不见“衰”,还蛮得让所有医护人员和几个隔间的病人私下里都摇头甚至切齿。这老头多年前据说也曾是个有点地位的官员。可其表现让人感觉比现任大官还要威风霸蛮。一天里除了睡着了,基本就是莫明其妙地大声哼哼个不断。动不动还像个蛮汉般大喊:护士!护士!你妈的长耳朵没有啊?我要喝水……我要吃蛋糕……我要拉屎……我又要撒尿了……我出汗了,快给我换衣服……×你妈的……
总之,一天里满耳尽是他的呼吼和层出不穷的吁求,病得到ICU来了,不知怎么中气还这么足,嗓门粗嗄得让所有人听着都心烦。这也罢了,护士或阿姨动作稍缓,他破口就骂,有时还骂得不堪入耳。有些要求还频繁或过分得分明像一种刁难或撒泼,对此多数护士和阿姨都能恪守规章,竭力满足老头的要求,或相互提醒忍耐着点,多哄着他点。可这种格局到了吴阿姨这儿就大变了。老头初不知她的厉害,吴阿姨初也持着基本的耐性,可当老头又一次骂骂咧咧之际,吴阿姨一下子像团火,倏地滚到老头床前:“你又骂人吧?先头我警告过你,记不住是吧?那好,你再骂一句试试看?老娘我立马掐死你!”
老头顿时没了声息。好一会后,变成了一迭连声却逐渐低沉下去以至于无的“哎哟、哎哟”声……
我和正在给我换输液水的小护士相对笑了笑,都觉得解气。
我顺口问了她一句:“这老头是不是精神有点变态,还是跟你们医院有过什么过节啊?”
小护士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其实他也……因为久治不愈吧,两个眼睛又瞎了……”
我吃了一惊:“是才瞎的吗?”
“进来前不久瞎的吧。”
“哦!”我的心宛如乌云罩过一样,陷入沉沉阴霾……
吃喝拉撒睡
之所以还要谈这个问题,是因为就我之切身感受而言,ICU的医治条件和水准当然是首要和根本的,但吃喝拉撒等看似平常的基本护理,其优劣却在很大程度上关乎着病人的“生存”质量,更关乎着他们的心理感受甚至人格尊严等大问题。缺憾太多,不仅有违ICU设立之初衷,更可能会让病患产生反感、畏避心理而影响其医疗效果。据了解,不少医院的ICU都常有病患央求家属要回家,或换到普通病房去,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难以适应这种名为全护理,实际上有的达不到周全、理想程度之模式。
这里吃的问题在我看来是差强人意的。病患和普通病房一样,可根据病情和医生要求订普通或特别饮食。至于其饭菜质量和口味,虽说平平,但你本不能要求医院有多高的烹调水准,所以,至少我是能接受的。而家属还可将半小时探视时间定在用餐时,不仅可亲自喂食病人,还可带些合乎病人口味而营养丰富的饮食来。
喝的问题和拉撒的问题,或许我有片面之处,总觉得存在着不小缺憾。比如我,虽有自我活动能力,想喝水亦可以喝家属预先备就的凉开水或矿泉水,不需要反复麻烦护士或阿姨,但晚上想喝热水时,或那些不能自理的病人平时想喝水(尤其是经常想喝水),由于你没法依靠家属,势必要经常按铃吁求帮助,这就无形中形成一种有求于人和麻烦于人的心理压迫。尤其夜里,至少我,虽然呼唤按钮就在手边,常常就尽量少按甚至不按了。虽然也有护士或阿姨会主动看看或问问你有何需要,但并非都是如此,夜间则几乎完全没有这种关心了。此时我更不免要为那些没有意识或连按钮能力都欠缺的人担一份忧,他们渴了怎么办?
拉撒问题上也类似。没有意识的病人,多久需要检查一下其是否有便溺情况并及时清洗、更换尿不湿,全赖于护士和阿姨们的经验与责任心。有意识的病人,则往往不好意思频繁求助护士们,她们毕竟不是自家人或雇佣的护工。而就我及我问过别的有自理能力者而言,ICU根本不设厕所的设计未必没道理,却欠考虑。无论能不能下地,一律要求人都躺在床上解决大小便问题,实在不是那么好适应,且多少让人别扭而有碍自尊。室内的空气也让人难以恭维。
值得一说的是,我初次向阿姨要个尿壶时,她拿来后竟向我枕头边一放,我赶紧拿起来想放地上,阿姨笑道:你放心,我们所有尿壶和便盆都是100度高温消过毒的。不信你摸摸,这壶还是热的——后来知道,这套便具清洗带消毒的设备,也是国外进口的。
我想ICU不设厕所可能是能用的人不多,或者担心让有些病患下地上厕所,可能会有摔跤等意外发生,但既然是全护理,此时为什么就不能有人看护或辅助一下呢?
同样,ICU完全不设卫生间等可洗澡、洗漱场所。能下地者,早晨洗漱、平时清洁也都在床上。我住院正值大暑天,所有病患一律靠每班一两个阿姨(有时会有一两个实习护士辅助),实际很难照应周全,于是便发生暗示明示家属帮忙做病人卫生的现象。这实际上又是在推卸部分本属院方的职责。而且,每天仅靠擦抹几下身子、擦洗得到位与否还取决于阿姨的心情或忙闲,这种“清洁卫生”,短期可以,长期不洗澡,谁受得了?endprint
类似不尽如人意的细节,据我观察还不在少数。例如大夏天的,病人的盖被仍是统一配备的相当厚的内胎,热得我频频出汗。担心焐着容易感冒,要求换条薄些的被子,回答竟是没有。当然,室内是有空调的,本可以将气温调低些,即将风速调高以降温,谁知立刻又感觉头脸上凉风飕飕吃不消,原来设计时恐怕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偌大的空间,居然将空调出风口都装在几乎正对每张病床的上方!
还有,为了病房内的整洁雅观吧,病患的毛巾等杂物须放在外间,可外间居然没设挂晾毛巾之处,以致湿毛巾只能窝着放于病患自己的脸盆内。冬天还好,大热天没多久毛巾已馊臭难闻,用这种毛巾,即使不会对身体本已虚弱的病人造成二次感染,心理上又会作何感想?……
睡觉的问题按理是不存在的,病患们除非为病症所制,否则从早到晚一直就是个时梦时醒的状态。问题在于,想要踏踏实实地睡上几个小时或一个整夜,却不那么容易。一是有前述之病患互相造成的骚扰存在,二是有打针、查体等医治需要形成的干扰存在,以致我出院好几天后,夜里还会一两个小时醒一醒,形成某种新的生物钟了。
至于“三”嘛……其实这不仅属于“睡”的问题——夜班的护士们通常还是遵守规章的。但有时也会有夜班护士扎堆聊天现象,音量还不小,似乎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而且三个大间里的管床护士都爱集中于护士台处,或许也淡漠了应尽的职责。尤让我心有戚戚的是,我常会在夜间想到一个不应该属于杞忧的问题:整个ICU只有一个值夜的医生,呆在外面的医生办公室里。偶然也见他们过来一会,多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后经探听,晚上整个病区包括普通病房,确乎少有主任、副主任级或富有经验的资深医生值班。万一哪个病患在夜间出了状况,就凭三四个护士或个把青涩医生,处置得了吗?处置不了或不当的话,又如何补救,或者说,补救得了吗?
当然,暇不掩瑜,重症监护室(ICU)的主流即根本价值,还是无可否定的。
相对医学发展史而言,它在世界上产生至今,还只有三十多年历史,几乎还算个新生事物。但其功能与特殊的作用与意义却不可小觑,它实际上已成为现代化的医院中危重病患的抢救、特护中心。其监护水平如何,设备是否先进,已成为衡量一个医院是否先进,水平是否领先的重要标志。
我国的ICU事业起步稍晚,开始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历史并不比国外差多久,实际水平较发达国家有没有差异或有多大差异,我缺乏了解。但至少从硬件上看,目前国内设有ICU的医院还不普遍,但已受到很大重视,已有ICU的医院越来越多,而且其设备器材大多是进口的,估计比国外落后不了多少。某些方面由于后来居上等原因,可能还要先进些。若有什么问题,我想主要还是会出在软件如体制、管理水平和经验、态度上。
但不管怎么说,就我个人的观察和体验看,当下中国ICU的水准和质量还是可以信赖的。而其发展前景,也是值得乐观和期待的。否则,例如我,这回倘若没能及时转入ICU,恐怕也就没法在此絮叨这类话题了。
由此我特别想再说几句应该不能算跑题的感触:
过去,我作为一个自诩具有环保意识的文人,常常对地球村日新月异的现代化进程持怀疑、非议的态度,总觉得人性太贪,原本一飘饮、一箪食足矣,却仍要永无止境地耗损地球资源,并促进人类懒惰、奢靡和浪费恶习等等。而在医疗方面,或许出于对国粹中医之文化认同和传统情感,或许对西医药科学性、先进性的缺乏认知,以往也总和许多国人一样,对其持相当程度怀疑甚至贬斥。而现在我觉得,以往的观念未必不对,但多少是有所偏颇的。因为科技进步和现代化根本上还是一个造福于人类的、利大于弊的必然进程。看待它,应有辩证思维与合理的视角,不可片面或极端。这里存在的应是一个发展合理、有序、有度与否的问题,而不是人类社会该不该发展、该不该不断现代化的问题。
试想,假如没有突飞猛进的现代科技对现代医药技术的有力促进,再具体说,假如没有那么些先进、高端、精确的西医诊疗技术和设备,如CT、彩超、磁共振和形形色色多达数百种的电子检测,乃至新医技、新药品和ICU等的产生和发展,人类将多么缺乏安全感,而又有多少人(无疑也包括我),将会早早地惜别这个总让人心烦却又更让人留恋的蓝色星球啊!
责任编辑 高 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