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一字平仄两读而义有异同问题之二——唐诗一字平去两读而义同问题论析

刘子瑜1 刘宋川2

（1.北京大学 中文系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2.湖北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唐诗一字平仄两读而义有异同问题之二

——唐诗一字平去两读而义同问题论析

刘子瑜1 刘宋川2

（1.北京大学 中文系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2.湖北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文章对唐诗中48个单字具有词义不变而可变调为平去两读的特殊用法作出论析，认为：（一）诸字的平去两读，唐诗中实有常读与偏读之分，但偏读不能忽视，否则会误读唐诗，曲解声律。其中31字以平声为常读，17字以去声为常读。今音一读是对常读的继承。（二）其中8字表示名词义，9字兼表名、动（或形）义，30字表示动词义，1字表示副词义。可据这种音义关系掌握各字用法。（三）一字平去义同适应了唐诗用韵和格律平仄的需要，为诗人依律用字提供了更为自如的选择余地。这种用法始于魏晋南北朝，而兴盛于唐代，后代虽仍延用，但仅限于少数常用字。

平仄两读 平去义同 常读与偏读 平仄律式

壹 问题的提出

在通读《全唐诗》过程中，我们发现唐诗一字有平仄两读而义或异或同的复杂情况，由此确立为探讨的总课题，然后分类逐一予以系列性的论析。第一篇论文是《唐诗一字平去两读而义別问题论析》。我们在该文中提出，一字平仄（上、去、入）两读而义有异同甚至异同兼具，是唐诗音义的突出特点。所谓平仄两读，是指一字具有语音关系极为密切的两种（甚至三种）不同声调的音读。这两种音读在声（母）、韵（母）上相同，而声调则分平与上、平与去、平与入的不同，在诗体声律方面则概括为平与仄的不同。唐诗中这种单字约有三百个，使用范围广，频率高，涉及唐诗大多数篇章（包括律体和古体）。只有正确解释和辨析这类一字平仄两读而义有异同的问题，才能真正读懂唐诗，才能准确判定唐诗各篇的平仄声律和体式，否则就会让这个问题成为考察研究唐诗声律和体裁的巨大障碍。

本文专论唐诗一字平去两读而义同的问题。所谓一字平去义同是指该字的平声和去声都表示相同的意义，反过来说，是指该字的几个义项都有平、去两种音读。这类字群的用法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它们不因义项的不同而改变音读，而因声律的特定需要來确定其音读的平或去，所以它们用在散文中一般就没有必要明辨其音读的平去，只要依据它们的占优势的常音即可释读了。但是，如果用在诗歌律体和入律古体中或古体中诗句的韵脚处，就必须明辨其音读的平或去。例如“众”字音读的确定。韩愈散文《师说》：“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杜甫五古《前出塞九首》之九：“众人贵苟得，欲语羞雷同。”这里“众人”的“众”义为众多，唐代通读去声，又有少用的平声读（偏读）。用在散文中，作者和读者似可随意选读它的平声或去声，其实如果不是有意标新立异，就只会选择常读的去声来释读了。同样，这首杜甫五古诗没有特定的律体平仄要求，虽然平去均可，人们也只会按照“众”字的常音来释读。但是用在律体中，“众”字读音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杜甫五律《悲秋》：“愁窥高鸟过，老逐众人行。”王建七律《寄分司张郎中》：“声名已压众人上，愁思未平双鬓知。”李白五律《太原早秋》：“岁落众芳歇，时当大火流。”杜诗“众”字必读去声，才符合此句“仄仄仄平平”的律式要求；李诗、王诗“众”字应读平声，才符合此两句“仄仄平平仄”和“平平仄仄平平仄”的律式要求（如读去声，则变为“仄仄仄平仄”和“平平仄仄仄平仄”的半拗式）。由此可知，一字平去义同的用法适应了唐诗用韵和格律平仄的需要，为诗人用字入律提供了更为自如的选择余地，这是值得注意的。

贰 唐诗中平去义同的字群论析

我们从《全唐诗》中搜集到具有平去义同特点的字群，又依据唐诗实际用例，参酌中古韵书和几种现代工具书的音义注释，予以论析。这个字群计有48个单字，即：虹、苫、喷、忘，舆、澜、莹、防、淤、锤、锄、湍、裁、凭、凝、填、飏、缠、驱、嘘、零、嬉、妨、抄、迎、酺、潜、跻、砭、饶、纔，祲、砀、鉴、众、患、誉、怨、探、叹、料、治、伺、怆、纫、讪、焘、翳。其中大多数单字的平去义同特点前人和时人尚未提出讨论。需要说明的是：《广韵》、《集韵》中还有一些字如“冻、围、诽、挤、睚、揩、惛、峤、穿、摇、漕、侦、腥、廷、糅、针、镇、镵、谗、淹、兼”等也注为平去义同，《汉语大字典》等工具书也依此作注，但经我们核查，唐诗用例实际只有一读（平或去），因此未能归入唐诗的平去义同字群之列。另外，有些字如“看、望、听、思、重、论、过、胜、吹、憑”等也具有平去义同的特点，但又有平去义别的一面，情况更为复杂，我们将另撰文讨论。这里只讨论48字平去两读而意义基本相同的问题。为了便于比照诸字的古今音变，现将诸字分成三组来讨论：

一、中古（这里指唐诗阶段）诸字平去义同，今仍有平去两读，而音义已略有变化（或仍为平去义同，或转为平去义别），计有4字：虹（名），苫、喷、忘（动）。下面依次论析：

1.虹

A.hóng，《广韵》户公切，平声东韵匣母（简称平东匣）；注义：螮蝀也。B.jiàng，《广韵》古巷切，去绛见（江韵的去声韵）。《集韵》同切，注义：螮蝀也。可知虹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义为：彩虹。今仍保留平去。下举二例：

（1）殘虹挂陕北，急雨过关西。（岑参《早秋与诸子登虢州西亭观眺》，五排）

（2）水面波疑縠，山腰虹似巾。（元稹《酬乐天早春闲遊西湖》，五排）

两例中“虹”字同义，音读一平一去。用在例（1）出句“平平仄仄仄”律式中第二字，例（2）对句“平平仄仄平”律式中第三字（原诗虹字下注：音降），都合律。

2.苫

A.shn，《广韵》失廉切，平盐审三。注义：草覆屋。B.shàn，舒赡切，去艳审三。注义：以草覆屋。《集韵》音义注释基本同此。可知“苫”平去义同，义为：编茅草盖屋，又泛指用席、布遮盖，动词；转指用茅草编成的覆盖物，名词。《中文大辞典》按平去义同作注，《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用简称）都按平去义别作注。唐詩用例则体现为平去义同。下举四例：

（1）药鼎高低铸，云庵早晚苫。（陆龟蒙《秋日遣怀十六韵……》，五排）

（2）肯信披沙难见宝，只怜苫草易成编。（李咸用《和友人喜相遇十首》之一，七律）

（3）白茅草苫重重密，爱此秋天夜雨淙。（贾岛《题韦云叟草堂》，七绝）

（4）虽有远心长拥篲，耻将新剑学编苫。（韦庄《冬日长安感志……二十韵》，七排）前两例“苫”义为覆盖，动词，用在例（1）对句“平平仄仄平”和例（2）对句“平平仄仄仄平平”律式中（第五、第三字），音读一平一去（仄声）。后两例“苫”字义为茅草编成的覆盖物，名词，用在例（3）出句“平平仄仄平平仄”和例（4）对句“平平仄仄仄平平”律式中（第四、第七字），音读一去一平。

3.喷

pn，《广韵》普魂切，平魂滂；注义：喷水。又普闷切，去慁滂；注义：吐气。据此，喷字平去义别。《集韵》中魂、恨两韵都注为“鼓鼻”，应视为平去义同。《大辞典》按平去义同作注，《大字典》等按平去义别作注。唐詩用例表现为平去义同，义为：液体、气体激射而出，又（马）嘘气或鼓鼻，动词。今有喷射义，平声；另有词语“喷香”，“喷”字去声。下举四例：

（1）庭前树瘦霜来影，洞口泉喷雨後声。（杜荀鹤《和友人见题山居》，七律）

（2）峰攒入云树，崖喷落红泉。（宋之问《下桂江龙目滩》，五排）

（3）龙喷黑气翻腾滚，鬼掣红光劈劃揁。（姚合《恶神行雨》，七律）

（4）蕃军傍塞遊，代马喷风秋。（高适《部落曲》，五律）

前二例“喷”义为喷射水流，分别用在“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的律式中（第四字、第二字），音读一平一去。后二例“喷”义为（马等兽类）鼓鼻喷气，用在“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律式中（第二字、第三字），音读也是一平一去，合律。

4.忘

wàng，《广韵》巫放切，去漾微；注义：遗忘，又音亡。按“亡”为武方切，平阳微，是《广韵》阳韵中小韵代表字，“亡”字下未收同音字“忘”，应是疏漏。《集韵》“忘”为武方切，注义：不识（zhì）也（即不记得）。“忘”字义为忘记，有平去两读，唐诗中都常用。《大辞典》只注平声反切，《大词典》只注去声反切，有缺；《大字典》按平去义同作注，允当。今仍有平去两读，不过平声只用在个别词语（“忘八”）中。下举四例，四例中忘字词义都是忘记，用在四种律句中，音读两平两去，如下：

（1）妾心甘自保，岂复暂忘恩。（赵嘏《惊魂同夜鹊》，五律）

（2）君子从游宦，忘情任卷舒。（杨炯《和酬虢州李司法》，五排）

（3）结实恩难忘，无言恨岂知。（刘长卿《廨中见桃花南枝已开……因寄杜副端》，五律）

（4）余非忘情者，雪涕报林丘。（苏颋《夜闻故梓州韦使君明当引绋……》，准五排）

二、中古一字平去义同，至今基本义项未变，而音读只保留占优势的平声一种，计有27字，即：舆、澜、瑩（此3字表示名词义），防、淤、锤、锄、湍（此5字表示名词、动词或形容词义），裁、凭、凝、填、飏、缠、驱、嘘、零、嬉、妨、抄、迎、酺、潜、跻、砭、饶（此18字表示动词义），纔（副词义）。下面依次论析：

1.舆

yú，《广韵》以诸切，平鱼喻四；又羊洳切，去御喻四；注义均为车舆。舆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去声属偏读，今只读平声。《大字典》、《大词典》按平去义同作注，准确；《大辞典》注为平去义别，有误；《王力字典》对平仄（上去入）义同的字只按常读收注中古一种反切，大概是为了同现代汉语正音为一读接轨。唐诗中常用义是：车，轿子，名词；又指众、众人的，多作定语，有“舆情、舆颂、舆论”等词语。下举六例：

（1）金舆巡白水，玉辇驻新丰。（唐太宗《过旧宅二首》之一，准五排）

（2）林隔王公舆，云迷班氏庐。（张九龄《初发道中赠王司马……》，五排）

（3）许入朱门否，篮舆一病夫。（白居易《河南王尹初到以诗代书……》，五律）

（4）晚来篮舆雪中回，喜遇君家门正开。（白居易《春雪过皇甫家》，七绝）

（5）格论思名士，舆情渴直臣。（李中《献乔侍郎》，五排）

（6）当使仁风动，遥听舆颂諠。（独孤及

《送马郑州》，五律）

例（1）、例（2）舆字义指车，音读一平一去，分别用在例（1）出句“平平平仄仄”和例（2）出句“仄仄平平仄”律式中（第二、第五字）；例（3）、例（4）的“篮舆”义为轿子，舆字音读一平一去，分别用在例（3）对句“平平仄仄平”和例（4）出句“平平仄仄仄平平”律式中（第二、第四字）；例（5）“舆情”意即民情，例（6）“舆颂”意即民众的议论，其中舆字同义，都指民众，音读一平一去；舆字在六例中都适应了平声和仄声的格律要求。

2.瀾（澜）

lán，《广韵》落干切，平寒来；注义：大波。又郎旰切，去翰来；注义：波也。《集韵》收“瀾”入寒、换二韵，注义与《广韵》同。澜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基本义是：大波浪，名词；常用词语有“波澜、汍澜、澄澜、漪澜”等，今只读平声。下举三例：

（1）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刘禹锡《竹枝词九首》之七，七绝）

（2）一道澄澜彻底清，仙郎轻棹出重城。（杨夔《送杜郎中入茶山修贡》，七律）

（3）矫首来天地，振羽泛漪澜。（储光羲《贻刘高士别》，五古）

前两例澜字平声，用在对句“平平仄仄仄平平”律式中第七字（韵脚），出句“仄仄平平仄仄平”律式中第四字，合律；例（3）澜字在五古诗中以去声换韵字作韵脚，符合押韵要求。

3.瑩（莹）

yíng，《广韵》永兵切，平庚喻四；注义：玉色。又乌定切，去径影；注义引《说文》曰：玉色，一曰石之次玉者。可知莹字平去义同（唐诗中去声居多），今只读平声。义为：光洁似玉的美石，名词；色彩光洁透明，形容词。下举二例：

（1）魄散云将尽，形全玉尚莹。（元稹《哭女樊四十韵》，五排）

（2）心莹红莲水，言忘绿茗杯。（钱起《山斋独坐喜玄上人夕至》，五律）

二例中“莹”义为色彩光洁透明，音读一平一去，用在“平平仄仄平”（第五字）、“仄仄平平仄”（第二字）律句中，合律。

4.防

fáng，《广韵》符方切，平阳奉；注义：防禦也，堤防也。又符况切，去漾奉；注义：守禦也。防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堤坝，名词；引申为堵塞，防止，防禦，防备，防护，动词。《大辞典》注为平去义别，有误。下举四例：

（1）斸开岚翠为高垒，截断云霞作巨防。（韦庄《天井关》七律）

（2）三河分设险，两崤资巨防。（郑世翼《登北邙还望京洛》，五古）

（3）猜嫌成谪宦，正直不防身。（司空曙《送郑明府贬岭南》，五律）

（4）盛时惭阮步，末宦知周防。（高适《同诸公登慈恩寺浮图》，五古）

前二例“巨防”本指大堤，这里指崖岸，而音读一平一去（在五古诗中以去声漾韵字押韵），合律；后二例防字义为防护，音读一平一去（在五古诗中以去声漾韵字押韵），都合律。

5.淤

（1）汤池虽险固，辽海尚填淤。（杜甫《秋日荆南送石首薛明府……三十韵》，五排）

（2）柴蕨抽出畦，白莲埋在淤。（白居易《和三月三十日四十韵》，五古）

（3）惊俗生真性，青莲出淤泥。（李群玉《法性寺六祖戒坛》，五律）

三例中“淤”义为污泥（“淤泥”是复合词），音读则一平两去。其中“淤”用在例（2）五古诗的句尾作韵脚，是以去声御韵字押韵。

6.錘〔鎚〕（锤）

chuí，《广韵》直垂切，平支澄；又驰伪切，去寘澄；平去义同。唐诗中常用义是：秤砣，一种兵器（即锤子），名词；锤打，动词。下举四例：

（1）宝剑思存楚，金鎚许报韩。（骆宾王《咏怀》，准五排）

（2）曾招渔侣下清浔，独茧初随一锤深。（陆龟蒙《顷自桐江得一钓车……》，七律）

（3）今日炉锤任真宰，暂回风水不应难。（薛逢《上吏部崔相公》，七律）

（4）漂流随大海，锤锻任洪炉。（白居易《东南行一百韵寄通州元九侍御……》，五排）例（1）“金鎚”指兵器，鎚字平声；例（2）“锤”指锤形物，去声。后两例“锤”义为锤打，音读前平后去。

7.鋤〔耡〕（锄）

chú，《广韵》士鱼切，《集韵》床鱼切，平鱼床二；又《集韵》“耡”床據切，去御床二；可知锄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翻土除草的农具，名词；又除草松土，铲除，动词。《大字典》、《大词典》未收“锄”的中古去声反切，有失。下举二例：

（1）风流有佳句，不似带经锄。（李嘉祐《送王正字山寺读书》，五律）

（2）水苗泥易耨，畬粟灰难锄。（白居易《和三月三十日四十韵》，五古）

两例中锄字都是动词，分別在五律、五古诗中押韵，音读一平一去。

8.湍

tun，《广韵》他端切，集韵他官切，平桓透；注义同为“急濑也”；又《集韵》吐玩切，去换透；注义：急濑也。可知湍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急流的水，名词；又水势急，形容词。《大字典》、《大词典》只注平声反切，有缺。下举二例，两例中湍字词义都是急流，音读一平一去：

（1）怒湍初抵北，却浪复归来。（宋昱《樟亭观涛》，五排）

（2）洪波激湍归何处，二月桃花满眼流。（徐夤《水》，七律）

9.裁

cái，《广韵》昨哉切，平咍从；注义：裁衣。又昨代切，去代从；注义：制裁。裁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本义是裁衣，引申义有剪裁，割断，裁决，估量，动词；体制、样式，名词。《大辞典》注为平去义别，不当。下举四例：

（1）飞将下天来，奇谋阃外裁。（皎然《从军行五首》之四，五律）

（2）十载违清裁，幽怀未一论。（杜牧《夜泊桐庐……》，五律）

（3）故林归未得，排闷强裁诗。（杜甫《江亭》五律）

（4）子昂感遇佳，未若君雅裁。（皇甫湜《题浯溪石》，五古）

前二例“裁”义为裁决、裁断，后二例“裁”义指作诗，音读都是一平一去，其中例（4）裁字是用在五古诗对句作韵脚，以去声代韵字押韵。

10.凭

píng，《广韵》扶冰切，平蒸並；又皮證切，去證並；注义都是“依几”。可知凭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本义是：（身体）倚靠着（几、栏杆等物体），动词。“凭”与“憑”本义相同，但“憑”字又有憑借、憑托等较抽象的词义，“凭”字没有。今天“凭”作为“憑”的简体，兼有虚实词义，只读平声。下举四例，四例“凭”的词义都是凭靠，前二例和后二例音读都是一平一去：

（1）数息闲凭几，缘情默寄琴。（王周《题厅壁》，五律）

（2）静里改诗空凭几，寒中注易不开帘。（皮日休《奉和鲁望病中秋怀次韵》，七律）

（3）抚枕愁华鬓，凭栏想故乡。（李端《宿荐福寺东池有怀故园……》，五排）

（4）日晚更将何所似，太真无力凭栏干。（罗隐《牡丹》，七律）

11.凝

níng，《广韵》鱼陵切，平蒸疑；注义：水结也。又《集韵》牛孕切，去證疑；注义：止水。可知凝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水冻结成冰；引申为凝结、凝聚（眼光、精神），停止、静止，动词。下举四例，前二例“凝”义为凝结，后二例义为凝聚，音读都是一平一去：

（1）忧来沽楚酒，玄鬓莫凝霜。（皇甫冉《送从弟豫贬远州》，五排）

（2）阶兰凝曙霜，岸菊照晨光。（太宗皇帝《赋得残菊》，五律）

（3）含毫凝逸思，酌水话幽心。（钱起《春夜过长孙绎别业》，五律）

（4）蝶矜翅暖徐窥草，蜂倚身轻凝看花。（韩偓《南安寓止》，七律）

12.填

tián，《广韵》徒年切，平先定；注义：塞也，加也，满也。又堂练切，去霰定；注义：塞填。填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填塞，填满，在器物上加色，又补充、抵偿，动词。下举四例：

（1）投箠填江语未终，谢安乘此立殊功。（孙元晏《苻坚投箠》，七绝）

（2）西飞精卫鸟，东海何由填。（李白《江夏寄汉阳辅录事》，五古）

（3）睹君济时略，使我气填膺。（高适《饯宋八……之岭南》，五排）

（4）白璧黄金万户侯，宝刀骏马填山丘。（高适《古大梁行》，入律七古）

前二例“填”义为填塞，音读一平一去；其中去声“填”用在五古诗对句末作韵脚。后二例“填”义为填满、充满，音读也是一平一去；其中去声“填”是用在入律七古“平平仄仄仄平平”句式中（第五字），符合仄声要求。

13.颺（飏）

yáng，《广韵》与章切，平阳喻四；注义：风所飞飏。又馀亮切，去漾喻四；注义：风飞。飏字平去义同，唐诗中去声用例居多。义为：飞扬、飘扬，飞行，船在水中徐行，荡漾，显扬、传播，动词。今天保留飞扬、飘扬义，只读平声。下举四例：

（1）飘飏南陌起东邻，漠漠濛濛暗度春。（刘禹锡《柳絮》，七律）

（2）经年不上江楼醉，劳动春风飏酒旗。（白居易《病起》七绝）

（3）綵索飏轻吹，黄鹂啼落花。（吴融《寒食洛阳道》五律）

（4）离堂未暗排红烛，别曲含凄飏晚风。（刘禹锡《福先寺雪中酬别乐天》，七律）

前二例“飏”义为飘扬，后二例“飏”义为荡漾，音读都是一平一去。

14.纏（缠）

chán，《广韵》直连切，平仙澄；注义：绕也。又持碾切，去线澄，注义：缠绕物也。缠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缠绕，纠缠、搅扰，动詞。下举三例：

（1）掉剑龙缠臂，开旗火满身。（姚合《剑器词三首》之一）

（2）寇盗缠三辅，莓苔滑百牢。（李商隐《迎寄韩鲁州》，五律）

（3）琴缠江丝细，棋分海石圆。（李洞《寄窦禅山薛秀才》，五律）

例（1）、例（3）“缠”义为缠绕，例（2）义为搅扰，音读两平一去。

15.駆（驱）

（1）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王维《出塞》，七律）

（2）流落征南将，曾驱十万师。（刘长卿《送李中丞之襄州》，五律）

（3）白浪行欲静，骢马何尝驱。（李乂或李义府《招谕有怀赠同行人》，五古）

（4）外无枭獍援，内有熊罴驱。（白居易《捉捕歌》，五古）

前二例“驱”义为鞭策（马）前进、统领，平声，后二例义为鞭策、驱使，都是用在五古诗句末作韵脚，以去声遇韵字押韵。

16.嘘

（1）气嘘寒被湿，霜入破窗凝。（王建《冬夜感怀》五律）

（2）扬雄更有河东赋，唯待吹嘘送上天。（杜甫《赠献纳使起居田舍人》七律）

（3）乘流千里去，风力藉吹嘘。（姚康《赋得巨鱼纵大壑》五排）

（4）寒景尚苍茫，和风已吹嘘。（白居易《和三月三十日四十韵》五古）

例（1）嘘字意思是呼气，平声，例（2）“吹嘘”意为宣扬、奖引，嘘字平声。后二例“吹嘘”指吹风，嘘字一平一去，例（4）嘘字用在五古诗对句韵脚处，以去声御韵字押韵。

17.零

líng，《广韵》郎丁切，平青来；注义：落也。又郎定切，去径来；注义：零落。零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大辞典》按平去义别作注，不合适。义为：雨徐徐落下引申为（霜、露、泪）降落，凋零，动词。常用词语有“零落、凋零、飘零、清零、丁零（汉代一个少数民族名，匈奴的属国）”等。下举六例：

（1）夜警千年鹤，朝零七月风。（李峤《露》，五律）

（2）山川遥满目，零露坐沾巾。（杨炯《和刘长史答十九兄》，五排）

（3）今来借问独何处，日暮槿花零落风。（许浑《览故人题僧院诗》，七绝）

（4）故知多零落，闾井亦迁移。（白居易《再到襄阳访问旧居》，入律五古）

（5）丁零苏武别，疏勒范羌归。（李端《雨雪曲》，五律）

（6）至今丁零塞，朔吹空萧萧。（皎然《从军行五首》之二，五律）

前两例“零”义为降落，一平一去。中间两例“零落”一指草木凋谢，一指死亡，用在“仄仄仄平平仄平”拗律式的第五字，必读平声；又用在“平平平仄仄”律式的第四字，必读去声。后两例“丁零”都用在“平平平仄仄”律式中（第二字和第四字），零字一平一去。

18.嬉

x，《广韵》许其切，平之晓；注义：美也，一曰游也。又许记切，去志晓；注义：可嬉，美姿颜也。“嬉”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游戏，玩耍，动词；美姿颜。唐诗只用前一义项，后一义项古代诗文尚无例证。下面二例“嬉”义为游乐，分別在五律和五古诗中作韵脚，音读一平一去：

（1）离别念同嬉，芬荣欲共持。（张九龄《和王司马折梅……》，五律）

（2）四月芰荷發，越王日游嬉。（白居易《杂兴三首》之二，五古）

19.妨

fáng，《广韵》敷方切，平阳敷；注义：妨害。又敷亮切，去漾敷；注义：妨碍。妨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妨碍，阻碍，动词；唐诗常用词语有“不妨、无妨、何妨”等。下举二例，二例“妨”义为妨害，音读一平一去。后例用在五古诗对句尾作韵脚，以去声漾韵字押韵：

（1）今朝好风景，久雨不妨农。（杜甫《雨晴》，五律）

（2）轩然大波起，宇宙隘而妨。（韩愈《岳阳楼别窦司直》，五古）

20.抄

cho，《广韵》楚交切，平肴穿二；略也。又初教切，去效穿二；注义：略取也。抄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常用义是：劫略、掠夺，查点、没收，用勺取物，誊写、抄录，动词。下举四例，“抄”在前二例中义为查收、掠夺，后二例“抄”字义为抄录、誊写，都是一平一去：

（1）绿柚勤勤数，红榴个个抄。（元稹《江边四十韵》，五排》）

（2）传声却报边无事，自是官军入抄回。（薛逢《狼烟》，七绝）

（3）纵欲抄前史，贫难遂此心。（张乔《秘省伴直》，五律）

（4）经抄未成抛素几，锡环应撼过寒塘。（陆龟蒙《和访寂上人不遇》，七律）

21.迎

yíng，《广韵》语京切，平庚疑；注义：逢也。又鱼敬切，去映疑；注义：迓也。《集韵》音义与此相同。依韵书，迎字平去义别，现代几种工具书也据此注为：平声读表示一般性的迎接，去声读表示主动出迎。但是唐诗中“迎”字平去同义，通常表示迎接，只是平声为常读。下面三例迎字都是迎接义，两平一去，后一例用在七古诗对句末，以去声映韵字押韵：

（1）鸟啼移幾处，蝶舞乱相迎。（杜审言《春日江亭遊望》，五律）

（2）好鸟迎春歌後院，飞花送酒舞前檐。（李白《题东谿公幽居》，准七律）

（3）王母嫣然感君意，云车雨旆欲相迎。（王翰《蛾眉怨》，七古）

22.酺

pú，《广韵》薄胡切，平模並；又《集韵》薄故切，去暮並。义为：国有喜庆，君主特赐臣民聚会饮酒，动词。酺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工具书中只有《大辞典》按平去义别作注，《大字典》等只收平声反切，有缺。下举二例，二例酺字同义，指聚会饮酒，音读一平一去：

（1）侍饮终酺会，承恩续胜遊。（宋璟《奉和圣制同二相已下群官乐遊园宴》，五排）

（2）登年齐酺乐，讲武旧兵场。（赵嘏或张祜《华清宫和杜舍人》，五排）

23.潛（潜）

qián，《广韵》昨盐切，平盐从；注义：水伏流，又藏也。又慈艳切，去艳从；注义：藏也。潜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隐没在水下活动，隐藏，动词；秘密地，暗中（进行），副词。唐诗中有“潜龙、潜虯、潜鳞、潜郎、潜夫、潜仙、潜曜、潜怀、潜窦”（以上定中结构）和“潜跃、潜行、潜浮、潜运、潜润、潜入、潜会”（以上状中结构）等词语。下举三例：

（1）腰章非达士，闭阁是潜夫。（羊士谔《资阳郡中咏怀》，五律）

（2）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杜甫《春夜喜雨》，五律）

（3）天行应潜曜，帝出受图书。（贾曾《孝和皇帝挽歌》，五律）

例（1）、例（3）潜字同义，表示隐藏，音读一平一去。例（2）潜字义为秘密、暗中，平声。

24.躋〔隮〕（跻）

j，《广韵》祖稽切，平齐精；注义：登也，升也。又子计切，去霁精；注义：升也。跻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义为：登，上升，动词。现代只读平声。下举三例：

（1）坟垄无由谒，京华岂重跻。（沈佺期《赦到不得归题江上石》，五排。句中重字读去声）

（2）攀跻千仞上，纷诡万形来。（张九龄《登总持寺阁》，五排）

（3）于役劳往还，息徒暂攀跻。（萧颖士《蒙山作》五古）

三例中跻字意义都是登（“攀跻”意即攀登），音读两平一去。例（3）跻字用在五古诗中作韵脚，与上声旨、止韵（诗韵纸韵）和去声至韵（诗韵寘韵）字通押，属去声霁韵字。

25.砭

bin，《广韵》府廉切，《集韵》悲廉切，平盐帮；又《广韵》方验切，《集韵》陂验切，去艳帮。砭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义为：用石針扎皮肉治病，引申为医治，救治，动词。现代只读平声。下举二例：

（1）凶飙搅宇宙，铓刃甚割砭。（韩愈《苦寒》，五古）

（2）又如心中疾，针石非所砭。（韩愈《喜侯喜至赠张籍……》，五古）

两例砭字意义基本相同，例（1）指石針扎刺（皮肉），例（2）是針扎治病；都用在五古诗中作韵脚，例（1）五古是用广韵平声盐、添两韵字合押（诗韵盐韵），砭字属盐韵，平声；例（2）五古是用琰（盐的上声韵）、艳韵、梵等去声韵字通押，砭字属艳韵，去声。

26.饒（饶）

ráo，《广韵》如招切，平宵日；注义：益也，饱也，馀也。又人要切，去笑日；注义：益饶。饶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大字典》只收平声反切，有缺。义为：丰足、多，娇艳、美，形容词；宽容、宽恕，逊让，不如，动词；任凭，尽管，连词。今只读平声。下举四例：

（1）楚峡饶云雨，巴江足梦思。（武元衡《送兄归洛……》，五律）

（2）公道世间唯白髮，贵人头上不曾饶。（杜牧《送隐者一绝》，七绝）

（3）蜀山金碧路，此地饶英灵。（陈子昂《送殷大入蜀》，准五律）

（4）三声欲断疑肠断，饶是少年今白头。（杜牧《猿》，七绝）

前二例饶字平声，义为多、宽容；后二例饶字去声，义为多、尽管。

27.纔（才）

cái，《广韵》昨哉切，平咍从；注义：仅也。又昨代切，去代从；注义：仅也。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刚才、刚刚，仅、只，副词。下举四例，前二例“纔”义为刚刚，后二例“纔”义为仅仅，都是一平一去：

（1）借问督邮纔弱冠，府中年少不如君。（皇甫冉《送李录事赴饶州》，七律）

（2）遊子乍闻征袖湿，佳人纔唱翠眉低。（郑谷《鹧鸪》，七律）

（3）苏武纔为典属国，节旄落尽海西头。（王维《陇头吟》，入律七古）

（4）所叹在官成远别，徒言岏水纔容舠。（独孤及《喜辱韩十四郎中……题赠》，七律）三、中古一字平去义同，至今词义基本未变，而音读只保留常读的去声，计有17字，即：祲、砀、鉴、众（此4字表示名词义），患、誉、怨（此3字表示动、名义），探、叹、料、治、伺、怆、纫、讪、焘（此9字表示动词义），翳（表示动、形义）。下面逐一论析：

1.祲

jìn，《广韵》子鸩切，去沁精；又子心切，平侵精。祲字平去两读而义同，以去声为常读，平声为偏读，今只读去声。义为：象征不祥的云气，妖气，名词。下举三例：

（1）坐见台阶谧，行闻祅祲除。（明皇帝《饯王晙巡边》，五排）

（2）回首扶桑铜柱标，冥冥氛祲未全销。（杜甫《诸将五首》之四）

（3）枭音亦云革，安得沴与祲。（元稹《桐花》，五古）

三例中祲字义为祅气，两去一平。前二例祲字用在“平平仄仄平”和“平平仄仄仄平平”两句律式的第四字，去声；后一例用在五古句末以平声侵韵字押韵，都符合要求。

2.碭（砀）

dàng，《广韵》徒浪切，去宕定；注义：石，又山名。又徒郎切，平唐定；注义：芒砀，山名。砀字平去义同，去声为常读，平声为偏读。今读去声。义为：有花纹的石头，又山名，即芒砀山（今安徽砀山县东南）。下面二例“砀”指芒砀山，都用在“仄仄平平仄”律式中（第四、五字），音读一平一去：

（1）色泛临砀瑞，香流赴蜀仙。（骆宾王《咏云酒》，五律）

（2）瑞气朝浮砀，祥符夜告丰。（李百药《谒汉高庙》，准五排）

3.鑑〔鑒〕（鉴）

jiàn，《广韵》古銜切，平銜见；又格忏切，去鉴见；鉴字平去义同，而以去声为常读，今只读去声。义为：镜子，名词；照，察辨，借鉴，动词；引为教训的事，名词。下举二例：

（1）联游亏片玉，洞照失明鉴。（元稹《送崔侍御之岭南二十韵》，五排）

（2）明鉴掩尘埃，含情照魏台。（李峤《鉴》，五律）

两例“鉴”都指镜子，都用在“仄仄仄平平”律式中（第五、二字），音读一平一去。

4.衆（众）

zhòng，《广韵》之仲切，去送照三；又职戎切，平东照三；唐诗众字平去义同，而以去声为常读，今只读去声。义为：众人，名词；众多，平常的、一般的，形容词。《大辞典》、《大字典》注为平去义别，《大词典》一概注为去声义，各有失。下面二例“众”义为众人，一平一去：

（1）应被众疑公事慢，承前府尹不吟诗。（白居易《醉吟》，七律）

（2）古来贤哲皆如此，应是才高与众疏。（张籍《赠令狐博士》，七律）

5.患

huàn，《广韵》胡惯切，去谏匣；注义：病也，亦祸也，忧也，恶也，苦也。韵书只收去声反切，几种现代工具书也都只按去声作注，有缺。其实患字早在汉魏时原读平声，东晋已有去声读。王粲《七哀诗》：“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患字与“蛮、攀、原、间、还”等9个平声字相押。谢惠连《秋怀诗》：“平生无志意，少小婴忧患。”患字与“晏、烂、雁、幔、半”等15个去声字相押。唐诗实有平去两读，而以去声为常读。义为：忧虑、担心，厌恶，动词；忧患、灾祸，疾病、弊病，名词。今只读去声。下举四例：

（1）尽室相随从，所贵无忧患。（储光羲《采菱词》，五古）

（2）艺精心更苦，何患不成功。（章孝标《山中送进士刘蟾赴举》，五律）

（3）别来岁月稠，胡羯仍构患。（杜甫《彭衙行》五古）

（4）名利终成患，烟霞亦可依。（李山甫《题李员外厅》五排）

前二例“患”义为忧虑，例（1）“患”在五古诗中与“鲜、言、田”等先、仙、元韵字通押，平声；例（2）用在五律句中，读去声。后二例“患”义为祸害，例（3）“患”在五古诗中与“艰、山、颜、还”等22个平声字通押，应读平声；例（4）患字用在五排出句末，去声。

6.譽（誉）

yù，《广韵》以诸切，平鱼喻四；注义：称也。又羊洳切，去御喻四；注义：称美也。平去义同，而常读去声，今只读去声。义为：称赞，赞美，动词；名誉，声誉，名词。下举四例：

（1）但乐多幽意，宁知有毁誉。（张九龄《南山下旧居闲放》，五排）

（2）升沉不定都如梦，毁誉无恒却要聋。（韩偓《味道》，七律）

（3）行身陷不义，况望多名誉。（韩愈《符读书城南》，五古）

（4）为负刚肠誉，还追强项名。（张说《送王晙自羽林赴永昌令》，五律）

前两例“誉”义为称赞，音读一平一去。后两例“誉”义为名誉、声誉，例（3）用在五古句末，以平声鱼韵字押韵；例（4）用在“仄仄平平仄”律式中第五字，读去声。

7.怨

yuàn，《广韵》於袁切，平元影；注义：怨仇。又於願切，去願影；注义：恨也，……恚也。《集韵》平去两韵，分别注为“仇也，恚也”、“恚也”。怨字平去义同，而以去声为常读，今只读去声。《大辞典》注为平去义别，不妥；《大字典》、《大词典》按平去义同作注，是对的。义为：埋怨，怨恨、仇恨，动词；哀怨，怨恨、仇恨，名词。下举四例：

（1）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或作“光”）不度玉门关。（王之涣《出塞》，七绝）

（2）千古怨魂销不得，一江寒浪若为平。（张泌《惆怅吟》，七律）

（3）城荒犹筑怨，碣毁尚铭功。（骆宾王《边夜有怀》，五排）

（4）视桃著花可小骞，月及申酉利复怨。

（韩愈《陆浑山火和皇甫湜用其韵》，七古）

前二例“怨”义为埋怨、怨恨，用在“仄仄平平仄平仄”拗律和“仄仄平平平仄仄”正律中（第五、第三字），音读一去一平。后二例“怨”义为怨恨、仇恨，用在五律句尾，去声；又用在七古诗中作韵脚，平声。

8.探（撢）

tàn，《广韵》他含切，平覃透；注义：取也。《集韵》有他含、他绀切，去勘透。又“探”字异体“撢”在《广韵》《集韵》中有他含、他绀二切。可知探字平去义同，而以去声为常读，今只读平声。义为：摸取，探测，侦察，探问，看望，动词。下举六例：

（1）登楼旧国远，探穴九疑深。（储嗣宗《送友人遊吴》五律）

（2）更从探穴处，还作棹歌行。（孙逖《同邢判官寻龙湍观归湖中》，五律）

（3）忆昔曾遊曲水滨，春来长有探春人。（羊士谔《乱後曲江》，七绝）

（4）旌旆过湘潭，幽奇得徧探。（张籍《送严大夫之桂州》，五律）

（5）蓬莱若探人间事，一日还应两度知。（吴融《潮》，七绝）

（6）且共探玄理，归途月未生。（李群玉《遊玉芝观》，五律）

前二例“探”义为探测，中二例“探”字义为探寻、遊赏，后二例“探”字义为探问、探究，都用在各种律式中，音读分别一去一平。

9.嘆（叹）

tàn，《广韵》他旦切，去翰透；注义：叹息。又他干切，平寒透；注义：长息。叹字平去义同，而以去声为常读，今只读去声。义为：叹息、叹气，感叹、赞叹，动词。下举二例：

（1）勿叹今不第，似君殊未还。（岑参《送严维下第还江东》，五排）

（2）老叹才渐少，闲苦病相煎。（元稹《献荥阳公诗五十韵》，五排）

二例中“叹”义为叹息、感慨，一去一平（前例为“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拗律式）。

10.料

liào，《广韵》力吊切，去啸来；注义：度量也。又落萧切，平萧来；注义：理也，量也。料字平去义同，而以去声为常读，今只读去声。义为：估量、忖度，挑选，管理、料理，动词；唐代又指在官俸之外发给官员的口粮、物品或金钱，名词。下举四例：

（1）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韦应物《寄李儋元锡》，七律）

（2）颜子将才应四科，料量时辈更谁过。（李涉《送颜觉赴举》，七绝）

（3）祗闻留客教沽酒，未省逢人说料钱。（杜荀鹤《赠溧水崔少府》，七律）

（4）公事闲忙同少尹，料钱多少敌尚书。（白居易《送陕州王司马建赴任》，七律）

例（1）料字义为估量、料想，用在律式的句尾，必读去声；例（2）“料量”是复合词，作为律式第一个节奏单位，都读平声。后二例料字一去一平（不过末例料字可平也可去）。

11.治

zhì，《广韵》直吏切，去志澄；又直利切，去至澄；又直之切，平之澄；注义均为：理也。“治”的治理义有平去两读，而以去声为常读，今只读去声。具体词义是：治理、管理，动词；社会治理得好，安定太平，形容词。还可指修建、修缮，惩处，医治，攻读、研究，动词。下举五例：

（1）见拥旌旄治军旅，知亲笔砚事文章。（令狐楚《节度宣武酬乐天梦得》，七律）

（2）垂衣天下治，端拱车书同。（唐太宗《重幸武功》，准五排）

（3）君王若悟治安论，安史何人敢弄兵。（杜牧《咏歌圣德远怀天宝……四韵》，七律）

（4）不使乡人治驿路，却将家累宿山云。（姚合《送河中杨少府……》七律）

（5）取此和仙药，犹治老病身。（王建《戏酬卢秘书》，五绝）

前二例“治”义是治理、管理和治理得好，用在“仄仄平平仄平仄”拗律式和“平平平仄仄”正律式中，都读去声。后三例律句中“治”义依次为治理、修建、治疗，都读平声。

12.伺

sì，《广韵》相吏切，去志心；注义：伺候也，察也。又息兹切，平之心；注义：伺候。伺字平去义同，常读为去声，今读去声。义为：窥察、探察，侦候、守候，动词。下面二例伺字意义同为守候、待机，音读一去一平：

（1）射工巧伺遊人影，飓母偏惊旅客船。（柳宗元《岭南江行》，七律）

（2）天女伺辰至，玄衣澹碧空。（李峤《燕》，五律）

13.愴（怆）

chuàng，《广韵》初亮切，去漾穿二；注义：凄怆。《集韵》楚亮切，去漾穿二；注义引《说文》：伤也。又初良切，平阳穿二，注义：悲也。怆字平去义同，而以平声为常读，今只读去声。义为：悲伤，动词。下举三例：

（1）唯有西邻张仲蔚，坐来同怆别离心。（许浑《与张道士同访李隐君不遇》七律）

（2）对此独吟还独酌，知音不见思怆然。（刘禹锡《张郎中籍远寄长句……》七律）

（3）相送临寒水，怆然望故关。（耿弇《送王闰》，五律）

例（1）“怆”义为悲伤，去声。后二例“怆然”意思是悲伤的样子，怆字一去一平。例（3）句首的“怆”必读平声，否则本句会变成孤平句。

14.紉（纫）

rèn，《广韵》女邻切，平真娘；《集韵》而邻切，平真日，注义：合缕也。又《正字通》如禁切，音刃。“纫”有平去两读，唐诗用例表现为平去义同。义为：搓捻，以线穿针，缝缀，连结，动词。《大字典》、《大词典》只收平声反切，有缺。下举三例：

（1）向月轻轮甲，迎风重纫绦。（张祜《箜篌》，五律）

（2）兰湿难纫珮，花凋易落妆。（白居易《酬郑侍御诗三十韵》，五排）

（3）而予愿乞天孙巧，五色纫针补衮衣。（唐彦谦《七夕》，七绝）

例（1）“纫绦”意思是搓捻成丝绳，纫字去声。例（2）“纫珮”意思是搓捻成丝带作珮饰，纫字平声。例（3）“纫针”意为以线穿针，纫字须读平声，否则失律成孤平句。

15.訕（讪）

shàn，《广韵》所晏切，去谏审二；注义：谤也。又所姦切，平删审二；注义：谤也。讪字平去义同，而以去声为常读，今只读去声。义为：毁谤，讥讽，动词。下举二例：

（1）白头趋走里，闭口绝谤讪。（韩愈《崔十六少府摄伊阳……因酬三十韵》，五古）

（2）唯恐坏情性，安能惧谤讪。（元稹《台中鞠狱忆开元观旧事》，五古）

两例都属五古诗句，前例押去声谏韵，后例押平声删韵，讪字分别以去声和平声入韵。

16.燾（焘）

dào，《广韵》徒到切，去号定；注义：覆也。又徒刀切，平豪定；注义：覆焘也。焘字平去义同，而以去声为常读，今只读去声。义为：覆盖，荫庇，动词。下举三例：

（1）同覆天地中，违仁辜恩焘。（陆龟蒙《南泾渔父》，五古）

（2）庙堂有贤相，爱遇均覆焘。（韩愈《荐士》，五古）

（3）三辟咸肆宥，众生均覆焘。（柳宗元《遊南亭夜还叙志七十韵》，五古）

三例都是五古诗句。例（1）“焘”义为荫庇（复合词“恩焘”意为施恩庇护），以去声号韵字入韵，符合要求。例（2）“覆焘”意即覆庇，施加恩惠。焘字同样以去声浩韵字入韵；例（3）“覆焘”的“焘”却是以平声豪韵字入韵。

17.翳

yì，《广韵》乌奚切，平齐影；注义：蔽也。又於计切，去霁影；注义：隐也，奄也，障也。翳字平去义同，去声为常读，今只读去声。唐诗中常用义：遮蔽，隐藏，动词。又叠音词“翳翳”，晦暗不明貌，草木茂密成荫貌。下举三例：

（1）阴云翳城郭，细雨紊山川。（刘得仁《送王书记归邠州》，五律）

（2）豫章生宇下，无使翳蓬蒿。（刘长卿《奉饯元侍郎加豫章采访……》，五排）

（3）虚皇不愿见，云雾重重翳。（元稹《青云驿》，五古）

三例中“翳”义为遮蔽，例（1）“翳”用在“平平仄平仄”拗律式的第三字，须读去声；例（2）“翳”用在正律的第三字，须读去声；例（3）“翳”用在五古体中，以齐韵字入韵。

叁 一字平去义同的产生与发展

上文论述了平去义同字群的用法，需要思考的是：这种用法起于何时？是如何形成的？平仄（上、去、入）两读是一字在声、韵相同条件下具有平与仄两种音读的情况，因此平去义同的产生与古代汉语平、上、去、入四声的产生直接相关。清代古音学家大致有两种不同的见解：江永、江有诰认为先秦已有四声，段玉裁则认为只有平、上、入三声，尚无去声，王力先生赞同并发展了段氏的见解，认为先秦两汉的四声是平、上、长入和短入，去声产生于汉以后的魏晋时代。其产生的途径是：阴声韵的去声字多由长入字转来，阳声韵的去声字则由短入字转来。

我们依从王说，并查阅了《诗经韵读》、《楚辞韵读》，考察了《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参酌了王力《汉语语音史》中所列的各韵部字例，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东汉诗作尚无去声字押韵的用例，自然不会有一字平去两读的情况出现。

第二，魏晋时代形成了平、上、去、入四声，因此魏晋至南北朝时期的诗篇中开始出现一字平去义同的情况，计有9字，即：忘、驱、飏、众、誉、患、怨、叹、治。下举“驱、飏、叹”3字用例，说明它们同义而各有平去两读：

（1）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东汉赵壹《鲁生歌》，五古）

（2）短翮方息飞，长辔日先驱。（梁何逊《答丘长史诗》，五古）

（3）秋风入窗里，花落何飘飏。（晋《子夜四时歌·秋歌十八首》之十七，五古乐府）

（4）渔潭雾已开，赤亭风已飏。（梁丘迟《旦發渔潭诗》，五古）

（5）秋日多悲怀，感慨以长叹。（魏刘桢《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之三，五古）

（6）西家思妇见悲惋，零泪沾衣抚心叹。（宋鲍照《拟行路难十八首》之八，七古）

例（1）全诗韵脚是“珠、刍、愚、驱、夫”5字，属王力所定魏晋南北朝音系的模部平声（后归《广韵》虞韵）；例（2）全诗韵脚有13字，“驱”与“路、雾、趣、句、喻”等12字相押，属王力所定模部之去声（后分归广韵暮韵、遇韵）。例（3）韵脚是“飏、光”2字，属王力所定之阳部平声（后分归《广韵》之阳韵、唐韵）；例（4）全诗韵脚是“飏、障、望、状、涨、傍、旷、尚”等8字，属王力所定阳部之去声（后分归《广韵》宕韵、漾韵）。例（5）全诗韵脚是“叹、翰、寒、关、殚、难、欢”等7字，属王力所定寒部平声（后分归《广韵》桓韵、删韵、寒韵）；例（6）全诗押平、去两韵，去声韵脚是“惋、叹、换、乱、半”等5字，同属王力所定寒部之去声（后分归《广韵》翰韵、换韵）。可见以上3字平去义同。

第三，通过考察，我们发现：本文所论平去义同的字群都是原读平声，其中出现于魏晋的只有一个“抄”字，常用于汉代的有“淤、锤、锄、嬉、迎、酺、饶、纔、砀”9字，其余38字都已用于先秦。还有，上文所论魏晋南北朝产生的9个平去义同的字也都是先用于平声，后用于去声。由此可以印证王先生如下的推断：这类字本读平声，后来在词义未变的前提下，口语中又变调为去声，于是形成一字有平去两读而义同的用法。这种用法在唐诗中得到延续和进一步发展，分别产生了平去义同的字群和平去义同兼义别的字群，使用频率都很高。唐代以后，诗人仍然继承了这种用法。我们查阅了《苏轼诗集》，苏诗共有2700多首，其中律体1500多首，用于平去义同的只有“凭、莹、忘、探、患、纫、叹”等7字，用于平去义同兼义别的只有“看、听、望、思、观、过、胜、治、论、离”等十来个常用字，说明这类用法在唐代以后已经遽减了。

Tone-meaningRelationshipsofChineseCharactersinTangPoems：SynonymyofCharacterswithLevelandFallingTones

LiuZiyuLiuSongchuan
（1.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PKU＆CenterofChineseLinguisticPKU,Beijing100871,China; 2.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HubeiUniverisity,Wuhan430062,China）

Thisarticleanalyzes48charactersinTangpoemswhichhavethesamemeaningwithtwotones:levelandfalling tones.Firstly,levelandfallingtonesofthesecharactersdifferinwhethertheyarecommonlyusedornot.Theuncommonly usedtonesarealsoimportantastheyreflectthemetricsoftheTangpoems.Inthe48characters,31arecommonlypronounced inleveltone,while17infallingtone.Thecommonlyusedtonesareinheritedwhenthereisonlyonepronunciationofthe characterinmodernChinese.Secondly,thereare8nouns,9verb-nounconversionwords,30verbsinthesecharacters,and 1adverb.Thisphonetic-semanticrelationhelpstomastertheusagesofthesecharacters.Thirdly,thesamemeaningoflevel andfallingtonesofonecharactercanmeetthedemandofmetricsbyprovidingpoetswithmorechoices.Thisphenomenon startedintheNorthernandSouthernDynastiesandflourishedinTangDynasty,afterwhichithasstillcontinued,although onlyinafewofcommonlyusedcharacters.

LevelandObliqueTones;SynonymyofCharacterswithLevelandFallingTones;CommonandUncommon Pronunciations;MetricsofLevelandObliqueTones

责任编辑：卢烈红

刘子瑜（1967—），女，湖北武汉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博士，主要从事汉语史研究。

刘宋川（1938—），男，湖北武穴人，湖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汉语史、汉语诗律学研究。

本文为北京市2013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唐诗的平仄音读与字义异同关系研究”（项目号13WYB005）的阶段性成果，同时也是2014年度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项目“唐诗一字平去两读而义有异同问题研究”的阶段性成果。本研究还得到北京大学2013年度桐山教育基金的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