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招商

2014-03-13宋传恩

飞天 2014年3期
关键词:黄山警官

宋传恩,江苏沛县人,省作协会员,先后在《中国作家》、《花城》、《清明》、《青年文学》、《芳草》、《雨花》、《飞天》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计100多万字,部分作品被《作家文摘》、《青年文摘》等刊物转载并获奖。曾出版小说、散文集《绿水悠悠》、《阳台》、《飘落的岁月》等多部。

黄山清一行五人离开东方娱乐城沿着昏黄幽静的通道走进香湖大酒店。黄山清刚走进三楼的房间,办公室高主任随即跟进来慢慢关上门,他站在黄山清身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叫黄山清感到奇怪的是高君那忧心忡忡的神情。

黄主任,谭云阁他没干!高君说。

什么没干?黄山清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时正坐在房间的沙发上。

给他安排的小姐!高君说着从包里抽出一张纸,那纸被他点得瑟瑟抖动,你看看,大家都是八百八十元,只有他是八十元。他光做的按摩。

黄山清身子一震,拿烟的手刚离开嘴边便一下定格在那里,由于他思虑高度集中脸上的肌肉僵硬着看起来像一尊雕塑。他半天才缓过神来,一笑,是不是他那裆内的玩意不管用?

不可能,他才四十多岁,正是能杀惯战的时候。高君也笑了。

哟!他是想洁身自好,还是另有企图?黄山清低着头坐在那里默默地吸着烟,高君退了出去。令黄山清不安的是谭云阁会不会有其他目的?此时,他心中懊悔不已,想到今天做的事不仅荒唐而且是草率。

嫖娼对他来说不是第一次,正因为不是第一次自己才少了戒备之心。自己是市发改委的主任,其他人是他的部下也是他的铁哥们,与他共事多年,有的人跟着他换了几个单位,在仕途上共进退已成为密不可宣的共识。只有谭云阁是第一次加进来,自己竟没有防备到这一层关系。谭云阁是市发改委的副主任,虽然对自己的安排言听计从,却不属于自己的嫡系,离心腹这个层次差的更远。今天谭云阁出人意料的举动叫黄山清捉摸不定,这更加深了他的担忧和疑虑。“集体嫖娼”,这事如果捅出去,不仅颜面扫尽而且也会断送他拼搏多年的仕途。银州人都知道,市发改委主任是副市长的后备人选。这一片光明的前途会不会断送在今天的轻率之中?黄山清对自己又气又恨,把半支烟狠狠地按在烟缸中。

黄山清想起他从按摩房里出来,看见谭云阁已坐在那里,他开玩笑地问,这么快?谭云阁没有像往常那样,一看到他便迅速地站起来,仍坐在那里没有回应他的话,一脸不屑的神色。这已表明自己往日的威严在他眼里已打了折扣。他仔细品评谭云阁的为人,应该属于本分厚道一类,不可能拿今天的事落井下石。在发改委他是第三副主任,即便自己下台他也不会顺理成章的取而代之。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今天的事已成为他手中的把柄,日后能否为达到他的目的作为要挟的武器,谁又能说的准。官场是个大染缸,人是会变的。

黄山清反思今天的荒唐,主要是这些年他仕途走得太顺,十几年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仅换了四个单位,四十多岁就当上了正处长,副市长的位置已在远处虚设以待。仕途的顺利才让自己膨胀到有恃无恐的地步,许多官员的落马大多如此。黄山清越想越怕,几乎悔青了肠子额头凝满汗珠,用什么措施来补救?他一时想不出好主意。

这次他带人到香湖州负有重要使命,去年,市委季书记带人到广州招商,通过同学牵线,欧洲著名的捷威特公司愿意到银州投资办厂。客商对银州开发区已作了实地考察,对银州的投资环境和政策非常满意,愿意投资二十二亿开发盐化工项目。这是银州近几年来招到的最大的投资项目,市委、市政府极为重视,开发区的前期工程,路、水、电基本就绪,这次,派黄山清代表市政府前往香湖州和外商洽谈合同的一些细节以及举行奠基的时间,现在还没见到外商就出了这档子事,叫黄山清烦恼而又惴惴不安。

着急的不只黄山清一人,在316房间,高君和发改委副主任杨晓亭、业务科科长梁洪刚聚在一起,高君带来的消息叫他们大吃一惊,梁洪刚立刻喊起来,谭云阁啥意思,是不是想算计我们?公务员嫖娼那是要双开的!要是出了事,我无法在银州混了,我得自杀!

你喊什么,给打了鸡血的样!高君有些不耐烦。

杨晓亭摇摇头,谭云阁不是那种人!他看着高君和梁洪刚又重复说了一句。高君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杨晓亭和谭云阁是连襟,在他眼里,谭云阁虽然自恃清高不甚合群,但绝不是那种心怀鬼胎算计害人的人。他担心的是谭云阁的嘴,虽然他在机关多年,绝没有官场的人谨言慎语的城府,他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特别是酒后口无遮拦,他和别人的不愉快常在酒后造成的。如果他喝多了酒,爆出了这个秘密无疑是点燃了一颗炸弹,毁掉的绝不是一个人。

梁洪刚开始埋怨高君,当官的都毁在秘书手里,这一点不假。你出点啥主意不好,你带黄主任去那地方干啥!要是出了事,这不把他毁了吗?

高君气得一下站起来,这还没受审,就开始乱咬了?我伺候你们吃了喝了玩了,你高兴了舒服了反过来又埋怨我?高君还要说下去,被杨晓亭喝住,吵什么,难道还怕别人不知道?

高君气得走到窗前拉开紫红色的窗帘,打开窗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感到委屈,谁不知道黄主任好这一口。在发改委他曾多次劝过黄山清,不要招惹这些烟花女子,她们是公安机关时时打击的对象,哪个环节稍有疏漏便是身败名裂的千古遗痕。倒不如找个情妇或物色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包养起来,这样既干净又安全。

黄山清笑他幼稚,你不懂,我出钱,她卖身,这是生意,生意做完了各走各的谁也不欠谁的。养情妇包二奶那是容易做的,就我这个身份,手中的这点权力和资金怎能摆平一个女人?一旦不能满足她们的胃口出事是迟早的事,官场里那么多人倒下来就印证了这一点。

前天上午,他们从饭店出来路过东方娱乐城门口,两个穿暗玫红色短裙制服的女孩子说笑着从店内出来,黄山清的眼在他们身上上下扫着,情不自禁地感叹着,怪不得说香湖州是人间天堂,名不虚传!

高君一笑,又看上了?

寡人有疾!黄山清说罢,两人呵呵大笑。

高君很快摸清了东方娱乐城的内部格局,它和香湖大酒店同为一家企业经营。两栋楼一高一矮紧挨着,中间有豪华通道相连。东方娱乐城是香湖市设施豪华,服务功能最为齐全的娱乐场所,集舞厅、歌厅、健身房、酒吧、咖啡厅、网吧、洗浴、按摩为一体。高君知道经营这家场所的业主肯定有很大的背景,香湖大酒店和东方娱乐城的位置非常好,前面是风景秀丽的香湖,后面是郁郁葱葱的云秀山,既摆脱了城市令人烦躁的喧嚣,又拥有城市交通的便利。

高君坐电梯到了四楼洗浴城,他要亲自查看一下环境。每次为黄主任安排这样的活动他总是细而又细,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任何的疏忽造成的后果都无法挽回。四楼洗浴,五楼休息,六楼按摩,高君拿出自己的房卡,示意服务员他要看看按摩房。那服务员拿出对讲机按了一下,一个矮胖的男子慢慢晃过来,他走到高君身旁,问,先生,你是怀疑我们的服务,还是担心自身的安全?我告诉你,服务绝对是一流的,安全,请绝对放心!

高君说,我是想叫我的朋友能准时得到服务。

说个时间?

我们晚上六点吃饭,七点洗浴,八点到这里。

没问题,但是,你要预定房间,得先预交押金。

高君点点头,我能看一下房间吗?

那胖子一指身边的女子,你带他去。

高君自认为见多识广,看过几个按摩房后便感叹自己真是井底之蛙。房间内的设施远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一张按摩床一个床头柜而已。里面的设施非常豪华,而且每个房间的设计风格都不相同。房间内灯光昏黄柔和,墙上镶嵌大幅的西方女人裸体照,圆形的床上方悬挂着两条半圆形红色的粗绳。令他惊奇的是有一个房间床的周围排着一根根黑色粗大的钢筋,他笑着问,这怎么像在牢房里。

女的笑着说,之所以这样设计,就是要颠覆人们传统的思维和行为方式,为他们提供渴望摆脱现实,创造一个在梦幻、现实和堕落中摇摆不定的幻想世界。

高君定下五个房间,他对身旁的女子说,给9号房间提供一个漂亮的女子。

女的说,这个你放心,会叫你满意的。

高君出了按摩房,才发现这地方不叫按摩房,在门的上方镶嵌着用绿色小篆组成的四个字:太虚幻境。他一笑,心想这人太有才了,怎么用了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

谭云阁在发改委多年,还是第一次跟黄山清出差,如不是和外商签约,这次未必能轮到自己。他是上海外国语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被分到银州市某重点中学任教。他被调到市发改委得益于银州市举办的文化节,他作为英语主持人那风度翩翩的外表和流利的英语得到市领导的青睐。

在发改委,他很敬重黄山清,私下尽管有人非议黄山清的人品,冠他为“桃花岛主”的称号,谭云阁则认为是嫉妒或怀有其他目的所形成的流言。发改委内有几个少妇和女孩子论身材还是长相在银州市都属一流,作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黄山清却与她们没有任何绯闻,如蜂蝶般周旋在她们周围的倒是那些散布流言的人。

外商还得两天才能到来,给他们提供了难得的休息机会。这次入住香湖大酒店,谭云阁理解黄山清的用意,要叫银州在外商心中有一定的分量,但去东方娱乐城洗浴他则不以为然,房间内的洗浴条件如此之好再去造访他处则有浪费之嫌。既然领导叫去,又不用自己出资,何不为自己的生活里增加一份新的体验。

当他们一行人穿着洗浴房提供的肥大的丝质短裤短褂登上五楼进入休息室时,谭云阁的第一感觉是新鲜绝对称得上不虚此行,整个环境对人的视觉和感官的刺激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休息厅宽敞而装饰考究,南、北、西三面灯光玻璃墙展示的海滨风光顿时给人清风扑面的凉爽。海天一色浪花涌动,许多水鸟展翅在翻卷的浪花之间,墙角耸立的椰子树使人们感觉仿佛置身于海边的沙滩上。休息厅的东边是一个小小的舞台,柔和的灯光中六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子在轻歌曼舞。

谭云阁刚在躺椅上躺下,高君走过来递给他一个雕花木牌,带他们走进“太虚幻境”。他推开5号房门,一个身材苗条穿粉红绣花睡衣的女孩子微微颔首,一抬右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式。谭云阁没有想到按摩房会是这样,装饰的像一个别致的新房。宽大的床中间卧一个红色的大气球,还有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气球挂着流苏浮动在房间的各个地方,在宽大的壁镜的映照下人就像活动在花的世界中。那女的拂去气球让谭云阁脱去短褂躺在床上,从他的头部按摩开始,两只柔嫩的手在臂、胸、腹部敲、按、揉、弹……谭云阁紧闭着双眼听凭着女人的摆弄,新鲜感带来的刺激使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栗。女的按摩完他的腿部一下扯去他的短裤,谭云阁一惊,看见女的已是赤身裸体正要爬上来,他一推她,你这是干什么,叫他们看见这还得了!

女的两眉一逗,你怕谁,他们不都在干吗?

谭云阁略一沉吟,迅速穿上衣服,走到6号门口,门竟虚掩着,一个女的两手扯着粗粗的红绳骑在梁洪刚的身上玩得正欢,梁洪刚咧着嘴咿咿呀呀的叫着。几个门他挨着听一阵,忙转身迅速离开太虚幻境。

他在休息室躺下,用一块毛巾盖住自己的脸,脸红心跳的平复之后便是无法抑制的恶心。他知道自己不是坐怀不乱的冷血动物,但是面对妓女就是貌美如花他也无法接受。一想到她们为了金钱让老的少的瞎子瘸子在身上折腾他就想吐。最令他想不到的是一个堂堂的市发改委主任竟是这样的货色,领着部下公开嫖娼,看他们做事的轻车熟路绝不是第一次。怪不得人们说,现在的官员:党性挂在嘴上,女性放在心上;白天嘴巴忙,晚上鸡巴忙。还有那连襟杨晓亭平时对自己指指点点一副说教的派头,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

不一会,黄山清几个人从太虚幻境里出来,谭云阁脸一扭装作没有看见。

谭云阁的临阵逃脱触动了黄山清的神经,他一夜都不曾睡好。几个人在酒店二楼的自助餐厅用早餐,黄山清偶尔瞟一下谭云阁,见他头昂着旁若无人地在餐厅里走来走去,心中有些不悦。杨晓亭、高君和梁洪刚都聚到黄山清这桌用餐,尽管有位置,谭云阁却如鹤立鸡群坐在另一桌。高君一碰杨晓亭,看你那位连襟,得瑟的!杨晓亭点下头看看黄山清,黄山清装作没听见端着杯子噙着吸管喝牛奶。

饭后,几个人聚在黄山清房间听从他安排工作,黄山清说,外商还没到今天咱们放松一下,大家愿意到什么地方转转?他刚说完谭云阁把话接过来,咱去云秀山,都说云秀山泉、山、寺三绝,值得一看。他们几个人除了谭云阁都去过云秀山而且不止一次。杨晓亭和高君看看黄山清没有表态,梁洪刚嘟囔道,去多少次了有啥看头!

你看过就不去了?风景常看常新嘛。

你们去吧,我在酒店睡觉!

黄山清眼一横梁洪刚,说,咱们都去!

四月的云秀山正是旅游旺季,他们刚到山脚下便见游人如织。跨过雕花牌坊的山门,是一片被浓阴和花草团围着的大场地,场地中间有被鲜花拥簇的一块巨石,上书四个字:曲径通幽。云秀山五峰七洞十二泉,从这里有三条山路可以寻觅到它们的胜景。黄山清问,走哪条路?几个人看得出他是在征求谭云阁的意见,谭云阁是第一次来自然不好表态。黄山清说,我当向导,走中间这条路,泉、山、寺都能兼顾。几个人沿山路蜿蜒而上四五十米,忽觉一股凉气袭来,山路右边便有大大小小的泉水穿过林木花草顺势而下,泉水跳跃有声别有情致。谭云阁禁不住发感慨:“背云冲石出深山,浅碧泠泠一带寒。”我一生之中独对水钟情。

黄山清说,好啊!孔子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高君瞟一眼杨晓亭又翻眼看看黄山清,对黄山清曲意逢迎谭云阁感到不快。看来,昨天谭云阁行动的反常使黄山清已经心怯。

转过一个山坡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草地周围翠竹千杆,根根挺拔郁郁葱葱,风过处竹枝微摇沙沙作响,高君来了兴致,他拍打着翠竹抬头望着,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竹子确实喜人!

谭云阁一摇头,说,竹子有啥好的,嘴尖皮厚腹中空!

高君被他呛得面红耳赤,皱皱眉没有说话,他不知谭云阁是不是借此嘲讽自己,他转过头去对杨晓亭说,你看他犀利的,真像打了鸡血!

杨晓亭没有说话,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梁洪刚身宽体胖最怕爬山,几个人在云秀寺前等他。约有半个小时才看到他的身影,他已脱掉西服、衬衣,依然汗流满面。他爬上平台瘫在那里大口地喘气,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谭云阁取笑他,老梁,你晚上也少用点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黄山清等人极不自然地转身看着流动的人群。

进了大雄宝殿,谭云阁感到可笑,黄山清、杨晓亭等人竟像其他香客一样两手合抱虔诚地跪在那里。他们起来见谭云阁站在身后,黄山清惊讶地问,你不拜?

谭云阁笑着说,都是共产党员,我不知你们信仰的啥,看来都是外红内白!

黄山清脸一红默默走出殿外。

下山时,杨晓亭一拉谭云阁的衣服,指指路旁,那里有几个工人正在搬运倒掉的树木。他问,你知那树怎么倒的吗?

谭云阁看看他,不知他想说什么。

古人说,堆高于岸,流必湍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谭云阁听罢嘻嘻一笑,小题大做了吧?说罢转身离开。

杨晓亭确实是想借题发挥,在发改委多年,他从未见过黄山清像今天这样低姿态,事事迎合着谭云阁。似乎黄山清的示好谭云阁并没有领情,说话依然咄咄逼人,像是有恃无恐,作为亲戚杨晓亭想劝劝谭云阁收敛一下锋芒,看来谭云阁正在得意之中并没有明白也不想明白他的意图。

其实,黄山清在下山的途中也在苦苦思索着对策,谭云阁已不像往日那样安分,以这种状态回到银州他肯定不好驾驭,不仅两人的关系不好相处,也会影响黄山清在发改委的威信和地位。现在必须稳住他以防节外生枝,回银州后想法把他调出发改委。

高君按照黄山清的意图没有回宾馆吃饭,而是找了一家饭店大家在一块喝喝酒融合一下关系。不到半个小时,五个人一斤酒顺利下肚,黄山清又要了一瓶,他倒上两杯酒对谭云阁说,谭主任,咱相处多年,我这人工作比较武断,有不妥之处,还请你谅解!来,干杯!

不行,您俩的酒没倒满!梁洪刚把他们的酒杯倒满。

谭云阁本不能喝酒,几杯酒下肚脸早已红了,他见黄山清说得真诚,感动地站起来端着酒杯说,黄主任,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

我是啥好男人,咱两个,你才是好男人,长得帅,又有才!

黄主任,你绝对是好男人,你知道吗,现在好男人有新标准?

黄山清一笑,啥新标准?

真的,我说给你听,尊重人,理解人,有时也骂骂人,但从不算计人;爱喝酒,喝好酒,有时也喝花酒,但从不乱酒;想女人,爱女人,有时也还换换女人,但从不坑女人……谭云阁还没说完,黄山清一下站起,干杯!

梁洪刚还要敬酒,被杨晓亭拦住,不喝了,吃饭!

出了饭店,高君拉住黄山清一阵耳语,黄山清看看前面的谭云阁点了点头。

爬了一上午山,又喝点酒,谭云阁在房间睡午觉,房门被推开又被关上,他以为是睡在临床的高君。你是谭先生吗?谭云阁听到一声细细娇柔的问话,看到站在床边的是一位打扮娇艳的年轻女子,以为是收拾房间的服务员,便应了一声又倒头睡去。

还耍酷哪!女子说着蹬掉高跟鞋,脱掉外罩、套裙后钻进谭云阁的被窝并跺着他的屁股。谭云阁一看吃惊地坐起来,喝道,你干什么?

女的一笑,飞出一个调皮的眼神,你说干什么?

谭云阁一推她,出去!

女的脸一板,横什么,这不是314房间,你不是谭先生,你不叫来我会来?

我什么时候叫你来的?出去!

横什么,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

你不要胡搅蛮缠,给我出去!

女的一下把被子扯在一边,骂道,老娘也不是随便支使的,想叫走就走!

谭云阁跳下床,把女的拉下床往外推她,女的厉声道,松开你的手,不然,我这就喊你强奸我!

谭云阁忙松开手,手足无措地跌坐床上,求求你,你快走吧!

女的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他,说,想叫我走,可以,她的手一伸……

干什么?

拿钱来!

拿什么钱?

我出局老板是记录在案的,回去我要向他交账,你不给钱我怎么给老板交差?

我又没干,我给什么钱!

看来你真是个窝囊废!在这个地盘上,你别想少我一分钱。女的说着索性躺下来横在床上,两手抖抖硕大的乳房。

谭云阁哎哟一声,求着女的,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女的没有理他,一挺身子抖动着双腿,别废话,少我们的钱后果很严重!

你这么漂亮,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一行?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干我乐意!

谭云阁无奈地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元扔在床上。女的哼一声,打发要饭的?

你想要多少?

女的抬手两指一撇,八百!

谭云阁气愤地看着她,你这是敲诈!

女的一下折起身朝谭云阁的脸啐道,敲你娘的屁股,别啰嗦,八百!

谭云阁坐在那里沉吟一阵,又掏出二百元。女的一看,脸上堆满鄙夷之色。日你妈的,第一次碰到你这么窝憋的!她一拍床,你别想少老娘一分钱!

谭云阁问她,我没干,我为啥给你八百?

你干啊!女的又挺挺身子,你不干,怪我吗?

谭云阁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吓得一下站起,我给,我给,你快穿上衣服!女的没有理会谭云阁,依然横在那里。

我就这三百元,谭云阁把钱包分开来叫那女的看着。

女的问他,你不怕报应?她摇着头坐起来慢腾腾地穿上衣服。

在314房间里的浪漫剧以谭云阁的懊恼而落幕,316房间则上演着另一幕充满幻想的偷窥战。自那小姐进入谭云阁的房间,杨晓亭、梁洪刚和高君头紧贴住墙壁偷听着隔壁的任何动静,房间良好的隔音令他们失望,但对他们的幻想提供了想象的空间。谭云阁在他们的议论中不断变幻着角色,一会是所向披靡的斗士一会是衰老不堪的病夫。他们听到小姐离开的响声,三个人悄悄从房间里出来,默默地站在走廊里看着小姐性感的背影。

谭云阁拉开门,看见杨晓亭三人正站在走廊里,脸一下变了色,忙缩回去关上门,心神不宁地愣在房间内,心中连说糟糕,小姐从这里出去他们肯定看到了!他紧张了一阵又安慰自己,反正我什么也没做。

谭云阁的失态被他们看在眼里,他们三人回房间后高兴地手舞足蹈,高君手臂猛地一砍,一声耶!随即高兴地喊道,没事了,安全了!

梁洪刚笑着问高君,多长时间?

高君说,三十六分钟!

乖乖!梁洪刚啧啧嘴,真看不出来老谭还是个猛男。他问杨晓亭,你那小孩的姨长得那么漂亮,是不是看上了谭云阁的床上功夫?

杨晓亭一笑,我不知道,你去问问他。他对高君说,你去喊谭主任,咱们打牌!

高君告诉他先叫黄主任高兴高兴。他打开门笑着对发呆的谭云阁说,谭主任,闲着干什么,咱去打牌?

我不跟你们几个打。

怎么,俺几个还不配你?

你们几个就是不配!

高君一愣,满脸尴尬地退出门外,他在走廊里站一阵,哼了一声,装什么正经!随即走下楼去。

听到谭云阁声嘶力竭的叫声,黄山清他们忙从房间出来,看见两个警察正在扯着他的胳臂,谭云阁奋力地挣脱着。

谭云阁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有人敲门,他以为又是喊他去打牌他慢吞吞地打开门,两个警察站在门口,问,你是谭先生吗?

谭云阁心里一震,回答时有些慌张。

我们是派出所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谭云阁觉得自己的腿在抖动,他极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派出所?能看看你们的工作证吗?那警察拿出工作证展示给他看,有人举报你嫖娼,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两个警察拉他时他惊恐地跳起来,高声喊着,你们这是冤枉好人!

黄山清见状忙拦住警察,和蔼地说,同志,我是他的领导,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有人举报他嫖娼,请他配合我们的调查!

黄山清一惊,请问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

香湖南城派出所。

谭云阁被带走后,黄山清把高君喊到自己的房间。不到半个小时,谭云阁就被揭了出来。警察已明确表示是举报,干这事的绝不会是酒店,他们不会自找麻烦,只有一种可能,是自家人干的,杨晓亭和谭云阁是亲戚他不会干,梁洪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有这个心计,只有高君,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你举报的谭云阁吗?

这家伙太清高!

你为什么要举报他?黄山清脸一下变得铁青,似乎由于生气嘴唇有些发抖。

高君一看连忙改口说,我没举报,我真的没举报!

你知道后果吗?黄山清问,外商不知哪天来,没有他我们怎么谈判?他要是在里面把我们供出来,我们都得完蛋!

高君一再向黄山清表示,自己没有举报。杨晓亭、梁洪刚被喊到黄山清的房间,黄山清告诉他们,谭云阁的事谁也不准往外讲,这作为一条纪律!为了安全,咱们收拾一下,立即离开这个酒店。他对高君说,你到服务台结账开发票不要写单位名称。

明白!高君点点头离开云秀山宾馆,他不像黄山清那样焦急,他了解谭云阁绝不会供出他们。在他眼里,谭云阁是自恃清高处事迂腐的书生,他传统正直的秉性致使他特讨厌官场中的明争暗斗。所以,他在单位内既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他之所以爬上发改委副主任的位置,完全靠他娴熟的英语和对业务的精通。在发改委,谭云阁从不把高君放在眼里,那呼来唤去颐指气使的派头常让他难以忍受。过去,高君常以忍让作为做人的标尺,事事委曲求全,结果七八年来原地踏步。今天的出手是不是过分?要是早几年积极主动该出手时就出手,哪会有今天的处境!

他们一行人离开香湖大酒店,在出租车司机的指引下,他们住进了云秀山宾馆,虽然这里的住宿条件和环境比香湖大酒店差了许多,是从安全的角度考虑。住在香湖大酒店,真要被谭云阁供出几乎没有任何退路。高君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黄山清,凑过去说,要不然,我去南城派出所?

黄山清看看他,颇不耐烦地摇下头,不,叫杨晓亭去!他喊过来杨晓亭叫他立即去南城派出所,想方设法把谭云阁弄出来。他刚走到门口又被黄山清喊回来,对派出所不要说你是他的同事,只说你是他的朋友。

对把谭云阁从派出所里弄出来杨晓亭非常自信,对外地人嫖娼派出所处理的手段是罚款,会不会因为他身份特殊增加罚款的额度,他没有把握,在离开宾馆时向高君要了一万元。

黄山清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便给外商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新的住宿地址,当外商告诉明天上午到时,他尽管谦恭地连声说好,心中却暗自叫苦,汗水从脸上流下来。他连忙把高君、梁洪刚喊过来,叫高君去找宾馆经理,租一个小型会议室,要有鲜花、水果、茶水。同时叫他们给安排两个漂亮的服务员在会议室里服务。他叫梁洪刚去宾馆定好明天上午招待外商用餐的包间;安排宾馆给租一个商务车,如果外商饭后愿意到香湖州转转,就带他们各处看一看。黄山清打发他们走后又要通杨晓亭的手机,告诉他明天外商到,今天无论如何要把谭云阁弄出来,杨晓亭说出自己的疑虑谈到派出所的罚款,黄山清的回答是:不惜任何代价!

杨晓亭打的到了南城派出所,值班室有一个女警察在整理文件,杨晓亭向他说明了来意,她叫他去找王警官。在值班室右边第二个门看见王警官正在翻卷宗,杨晓亭满脸堆笑递上中华烟,那王警官没有接却用手指指墙壁,那里贴着一条禁烟的广告。杨晓亭把烟装进包里,说,我是谭云阁的朋友,明天外商到我们企业来签合同,他是翻译,离了他不行,能不能通融一下,叫他今天出去?

王警官上下扫他一眼,这是旅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是,是!我知道,为了我们企业的命运,还请你高抬贵手!

你少来这一套!王警官合上卷宗,手指点着桌子,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嫖娼,他就是不承认!

杨晓亭低声和他商量着,我能不能见他一下,帮你们做做工作?

王警官看看他,沉吟一阵,可以。他站起来走到门外,朝左边一排房子喊着,小郭,叫他见一下姓谭的。一个年轻警察应声出来站在门口,杨晓亭走过去,郭警官把他领进一间屋内,你先在这里等着。

杨晓亭没有想到这短短的时间内谭云阁会变成这样,他显得萎靡不振,原先笔直的腰杆现在弯下来,两双皮鞋上沾满泥土,右边西服的下摆裂了一条口子。他见是杨晓亭不由地一愣,被小郭催逼着坐在杨晓亭的对面,他又羞又愧,先是脸扭向一边接着嘴角抽动哎哎地哭起来。杨晓亭劝一阵越劝他哭声越高,郭警官不耐烦地训斥他,哭什么,快说!

谭云阁止住哭声,杨晓亭告诉他,明天外商来,黄老板很着急,叫他配合尽早出去。

谭云阁仍抽泣着,叫我承认,我没干我怎么承认?

杨晓亭说,这次招商不比往常,这是市里重点工程,责任重大,如有闪失所造成的后果你能想象的得到。老板告诉我为保你出去将不惜任何代价,你应该理解他的心情!

谭云阁听罢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他说,老大哥,这能怪我吗?我把罪硬捂到自己头上,将来我怎么见人?

杨晓亭第一次听到谭云阁称自己老大哥,心中一阵感慨,在发改委,谭云阁在他心目中多是清高孤傲卓然不群的神情,很少有人被他看重。两个人尽管是连襟,但两个人的家庭却迥然不同。谭云阁的妻子刘诗曼继承了她母亲所有的优点,身材高挑长相漂亮,有银州林志玲之称。而他的妻子刘卓娅却成了她父亲的翻版,身材矮胖硕大的脸一双细细的眼睛整天乐呵呵的。一声老大哥叫杨晓亭体会到环境对人的改造,真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地方是个扭曲人性的地方,以他对公安人员的了解,今天晚上的审讯将彻底颠覆谭云阁长期信奉的观念。杨晓亭刚才对谭云阁的痛哭有所同情,现在则感到恶心。他不知道谭云阁这样坚持还有什么意义,一男一女同处一室半个多小时,何况那女的又是一个妓女,你谭云阁真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鬼才相信!他还想再劝劝谭云阁,不要再为自己的虚伪付出代价,郭警官告诉他时间到。他出来和王警官道谢,王警官颇不耐烦地告诉他,我有办法叫他面对事实。

杨晓亭无奈地回到宾馆,黄山清听了他的汇报不由地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骂道,装什么正经,误了我的大事,看我能饶了他!

晚上,几个人草草吃点饭黄山清便召集他们聚在宾馆里交流情况。银州市的开发区,捷威特总公司已经考察过,这次洽谈的主要内容是双双投资的比例和土地作价的幅度以及外商所能承受的价格。这次来的虽然是捷威特总公司中国分区的总裁助理,但也不能等闲视之,他的到来代表的是总公司,他的意见将影响公司高层的决策。原先商定的与外商谈判以谭云阁为主,现在黄山清只有亲自操刀,他必须做好谭云阁不在场的最坏打算,尽管他已安排杨晓亭明天及早赶到派出所去做工作。工作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肩上的压力如此之大,造成今天的被动全与自己的荒唐大意有关,这应该是一次警钟,一旦东窗事发自己将无地自容难以做人。看来该收手时就收手,谁也难以摆脱常在河边走的失足,心存侥幸的泡沫迟早会成为窒息他政治生命的杀手。

尽管来时季书记告诉他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从中可以看到市委领导对这个项目的重视。以往,黄山清每年都会多次陪同形形色色的外商来银州考察,甚至签约高达数十亿的投资意向。那些客商在酒醉饭饱之后带着银州人饱含诚意的礼品便渺如黄鹤一去不返。这次,黄山清确以看到捷威特总公司投资的诚意,这诚意会体现在考察中的各个细节里,这也是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的原因之一。现在,这意想不到的被动搞得他心烦意乱,会不会有意外出现难以料定,他在宾馆内的烦躁不安正由于这难以预测的结局。

杨晓亭走后,谭云阁回到拘留室,同室的人围过来问他被提出去干什么?谭云阁从心里看不起这些人,这些被他视为社会渣滓的人他与他们毫无共同语言,只好讪讪地告诉他们有朋友来看他,说完便闭上眼睛靠着墙想心事。自己被关在这里事情有些蹊跷,发生在女人走后的仅仅半个小时,是谁举报的?难道是因为少给一百元钱那女的刻意报复?如是这样,那卖淫的和警察搅合在了一起,自己便成了他们张网以待的那条鱼。如不是那女的又会是谁?

杨晓亭已告诉他如果自己承认嫖娼黄主任会出钱作保,那么这可耻的罪名会永远烙刻在自己头上,这在他们手里会留下可以利用的把柄,自己也成了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一员。他告诫自己,自己没有做,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警察所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全是骗人的鬼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在网上流传的笑话成了他心中支撑对抗的信念。

晚饭是两个馒头一碗白菜汤。谭云阁没有一点胃口,他想喝口汤嘴还没触及碗边便恶心得想吐。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周围的人狼吞虎咽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几个人围过来劝他吃一点,他从他们眼神里看出他们的企图,我不吃,您吃吧!他话还没说完几只手麻利地伸过来,盛汤的碗翻倒在那里。谭云阁想,自己真是在这里蹲下去是不是也会呈现出他们这种丑态?

晚上九点,郭警官在门外喊,谭云阁出来!他站起来,有人碰碰他的腿,哥们,挺住!他身子一抖知道这是传说中的提审,他听说过无数个公安人员审案的版本,自己会不会成为版本中的人物被整得死去活来?尽管他知道有条令禁止警察刑讯逼供,在出来门时仍感到不寒而栗。

谭云阁因办事曾去过当地派出所多次,也看过他们审犯人的地方,与机关人员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区别。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派出所院中的那棵大树,成为警察惩治犯人最牢靠的自然刑具。有一次他看到警察把小偷铐在大树上,那个翘着脚尖抱着大树的小偷被折腾得大汗淋漓。

王警官站在桌旁,有一个警察坐在那里负责记录,桌子前面有一个圆凳,像一个立着的木鼓。谭云阁坐在木鼓上,在王警官严厉的注视下不得不低下头去,他有些懊丧,在无声的第一回合中自己就败下来,他不知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晚上。

王警官说,你会心存侥幸,这是人的本能。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嫖娼,承认不承认是你的事,我把政策告诉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承认你嫖娼吗?

谭云阁随即回答,我没嫖娼。

下午一点你在酒店干什么?

我在睡觉。

有没有女的进你房间?

谭云阁犹豫一阵,他不知该不该如实回答。心一横,说,没有。

你说的话会记录在案,你老实回答,到底有没有?

没有。

王警官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到底有没有?

谭云阁身子一震,半天才说,没有。

放屁!

警官不能骂人!谭云阁刚说完,王警官一脚跺来,谭云阁被踢翻在地,屁股上又挨了一脚,王警官骂道,滚起来!谭云阁爬起来想坐木鼓上,王警官把木鼓踢到一边,说,有没有女人去你房间?

谭云阁低下头去,低声说,没有。

你极不老实!王警官训斥着他,想抵赖是没用的!他一扳谭云阁的肩膀,让他对着墙角的电视,谭云阁看到酒店的走廊里,女的款款走来。王警官一按遥控器,女的定格在电视屏幕上。谭云阁无奈地低下头。

看着我!王警官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让他的脸扬起来,是不是这个女的?

是。

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忘了。

放屁!我已告诉你,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嫖娼。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那女的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

你们干的什么?

啥也没干。

王警官逼视着他,女的从进去到出来将近四十分钟,你们什么也没干?

谭云阁点点头。

王警官一招手,有人拉过来一条椅子,把他按在椅子上,两只手被铐住,身子被紧紧捆在椅背上,桌上的灯被打开,雪亮刺眼的光柱对着他的脸。他刚一闭眼,有人便勒住他的头发。谭云阁眼泪一下涌出来,他想,这就是他听到的熬鹰,自己得挺住,挺过二十四小时,挺不住就完蛋了。尽管王警官又是训斥、怒骂,谭云阁就一句话,我没干!

谭云阁不知道离天明还有多长时间,他大汗淋漓,两只手臂痛疼难忍,每动一下便禁不住呻吟几声,他求着王警官,能给我点水喝吗?

王警官一看他,说,你们在房间干的什么?

谭云阁泪流满面,真的,我什么也没干!王警官端起桌上的茶杯朝他脸上泼来。

谭云阁感觉快挺不住了,手臂像断了一样而且无法动弹。他头昏脑胀。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瞌睡带来的折磨,他一闭眼便被扯醒。当有人扭住他的耳朵他才知已换了警察。那人擦下脸把毛巾扔在一边,说,听说你还是个角?

谭云阁眯缝着眼,少气无力地说,能把灯拿开吗?

行啊,嫌灯亮,这好办。说着把一只铁桶扣在谭云阁的头上。瞌睡立即伴随着黑暗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的脖子刚一歪,有人敲动着铁桶像雷声在头顶炸开。正是这不知何时爆起的响声时时惊扰着他近乎昏迷的状态,头中像有无数钢针要冲出来,使他的头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他摆着头想把头顶的铁桶摆掉,他摆一阵,头顶便砰砰地响一阵,这闷雷般的响声迅速遏制了他摆脱铁桶的企图,他觉得自己再也挺不住这无法忍受的折磨,他断断续续地哭喊着,冤枉!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我什么也没干!

没干,不干你给她七百元?

不给她不愿意,我没办法啊!谭云阁一边哭一边极力地摆着头,头顶的铁桶又砰砰响起。

你杀了我吧!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吃罢早餐,几个人又聚在黄山清的房间向他汇报各项工作的落实情况。梁洪刚说,用餐的包间已定好,只是那包间的最低起价是二千元,还有那商务车,他们是按天算,用一小时和用一天的价格一样。黄山清叫他们再重新落实一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他安排杨晓亭在上班之前赶到派出所无论如何要把谭云阁捞出来。几个人走后黄山清又从包中拿出谈判的预案逐条梳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这无法摆脱的阴影搅得他心神不定,他问自己,是不是这次招商工作责任重大,是由于压力才招致自己出现多年来没有过的反常?

外商打来电话,由于塞车他们会推迟到九点半到云秀山宾馆。九点钟刚过,黄山清便和高君、梁洪刚坐在宾馆一楼大厅等候外商的到来。他要通杨晓亭的手机询问事情的进展,杨晓亭告诉他正在做谭云阁的工作,黄山清叫他抓紧时间,外商马上就要到来。突然高君一碰他的手臂,三个外国人已出现在宾馆门口,黄山清看到了中国分区总裁助理瑞考尔先生。

你好,黄先生!瑞考尔热情地握住他的手,用生硬的中国话介绍着他的两个同事,场面颇显滑稽。

他们在六楼会议室里坐定,很快黄山清发现双方的沟通有些困难且超出自己的想象。这种困难不是双方对细节的分歧,而是语言的表达使对方难以理解其中的含义。黄山清无法听懂瑞考尔流利的英语,对瑞考尔断断续续的中国话黄山清说出自己的理解时,瑞考尔则摇摇头晃动着手指,NO!NO!黄山清焦急地看一眼高君,高君忙离开会议室给杨晓亭打电话。

杨晓亭在南城派出所里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理解黄山清的心情,知道事情的紧急,无奈已是九点多钟,王警官没来上班,其他警察不允许他和谭云阁有任何的接触。等到十点多钟,王警官终于来了,杨晓亭急忙迎上去向他说明来意,王警官冷冷地说,这不怪我们,我们有录像,有小姐的缴款收据,有酒店老板的证明,他死不承认!

杨晓亭说,我去做做工作怎么样?

你昨天不是找过他了?

我再试试,请你提供方便!

当郭警官把谭云阁带来时杨晓亭大吃一惊,仅一夜的时间谭云阁像换了一个人,他那英俊潇洒神采飞扬的精气神不见了,现在头发散乱面色苍白两眼有些浮肿,特别是他的鬓角竟有了一小撮贼亮的白发。谭云阁疲惫不堪地坐下时看到了杨晓亭眼泪立即涌出来。杨晓亭说,外商已经来了无人翻译,黄山清急得骂娘,你得尽快离开这里!

他们硬逼我承认,我确实没干!

不要再纠缠这些了,你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要承认嫖娼,我将来怎么做人?

你真是迂腐!杨晓亭说,我们今天谈完,就要回银州,你回不去别人会怎么理解,问你为什么没有回去,我们怎么解释?你在这里再受一天罪最后还是得承认,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杨晓亭一停,看是高君的手机号码,回答说,我正在做谭云阁的工作。

高君的话又快又急,黄主任急了,出了问题,他谭云阁要负责任!

杨晓亭看谭云阁一眼,你听到了,事不宜迟,你尽快决定!

我承认了,我还怎么做人!

你回去不说,谁又知道?

谭云阁用手抹着眼泪,是你叫我承认的,罚款的钱我不拿!

杨晓亭哎哟一声,眼神里满含可怜和鄙视,现在你还想这些,赶快出去是正事!

谭云阁点点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王警官叫谭云阁在笔录下面签字按手印,说,交五千元罚款!

杨晓亭急急忙忙把谭云阁拉上出租车,正要问他一些事情,看见谭云阁已呼呼大睡,禁不住一阵感叹,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当谭云阁跌跌撞撞出现在会议室时令在场的人都感到愕然,首先人们闻到的是一股与室内难以融合的汗臭,他衣冠不整地坐在黄山清身旁,黄山清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瑞考尔看看谭云阁夸张地耸耸肩两手一摊,说,谭先生,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谭云阁看看瑞考尔,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瑞考尔说的是英语,谭云阁没有翻译,黄山清只是不解地看着他们。他对谭云阁说,你把咱们的方案告诉瑞考尔。他在提包里翻找出材料来时看到谭云阁已趴在桌上睡去,他一踢他的腿谭云阁没有动静,又推了他一下谭云阁嘴里只是哼了一声,黄山清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谭云阁,你怎么能这样!

谭云阁一惊,睡眼惺忪地看看各位,黄山清厉声说,你打起精神,把方案告诉他们!

方案?谭云阁自言自语地问着,他头昏目眩脑子里一片空白,叮叮当当的响声在脑海跳动着,几乎排斥着外界的任何声响。他那茫然的神态气得黄山清真想把他踢下楼去。

瑞考尔失望地站起来,不住地摇着头,这样的工作状态,难以理解!再见,黄先生!

黄山清急忙站起,尽管瑞考尔的话说得很慢,他明白瑞考尔的意图,忙恳切地说,能不能再换个时间谈?

不,我明天飞回欧洲。

咱什么时间再谈?

我要等公司指示!

黄山清送走瑞考尔,看见谭云阁依然在那里睡着,他怒气冲冲地一把把谭云阁拉起来,骂道,谭云阁,你滚起来,奶奶的!他砰砰地捶着桌子,你坏了我的大事,你坏了银州的大事,你是银州的罪人,我要处理你!

谭云阁低声说,黄主任,我真的没干!梁洪刚和高君看他那狼狈样忍不住想笑。黄山清感到一阵恶心,你别他妈的装正经!他气急败坏地对高君喊道,马上给宾馆结账,咱们回去!

刘诗曼下班回家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她感到疑惑,放下手中的包走到厨房又走进卫生间,看到地上一堆凌乱的衣服、鞋子,脏兮兮的臭气熏人,她扯起来一看是谭云阁的,气得叫一声猛地把卫生间的门关上。她推开卧室的门,谭云阁正在呼呼大睡。去香湖州招商怎么搞成这样?她想不出可以解释的理由便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已是晚上七点,刘诗曼喊谭云阁吃饭,没有回音她走过去一推谭云阁,七点了,你还吃饭呗?

谭云阁一翻身子,嘟囔着说不吃,便又睡去。刘诗曼打开电视独自吃着饭心中疑惑不解。

第二天早上,刘诗曼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谭云阁瞟一眼知道会有事情发生,装作没有看见走进卫生间。等他出来刚要进卧室被刘诗曼喊住,谭云阁,你这次去哪儿了?

去香湖州招商。

出了什么事?

没出啥事。

他盯着谭云阁的脸,问,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谭云阁苦笑了一下。

你去照照镜子,来回才去了四天,你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衣服怎么脏成哪样?

我是爬山爬的。没事,你不要乱想。

那身上的伤也是爬山爬的?

谭云阁尴尬一笑,没事,说着走进卧室。

刘诗曼知道谭云阁一定有事瞒着她,她和谭云阁生活了十几年,她倒不怀疑谭云阁在外有什么花花肠子,拈花惹草,尽管谭云阁身高一米八,相貌堂堂是个标准的帅哥,知道他有贼心没贼胆,何况有自己做他的老婆他复有何求?她担心的是谭云阁的个性,他恃才傲物说话直率,对看不惯的事物缺乏“怒于中不形于色”的城府,看他那样子倒像和人打了一架,和谁打架又是因为什么?她在上班的路上一直疑惑着。

谭云阁站在窗子边,看着刘诗曼走出小区,他脱下衬衣,两条手臂上显露着紫红色的伤痕,用手一摸灼热的疼。这次香湖州之行简直就是噩梦一场,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屈辱,叫他刻骨铭心。如果自己真行那苟且之事受此折磨尚有情可原,没逮住狐狸反倒惹一屁股骚,好好的竟被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假如在派出所继续蹲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否再熬过一个晚上的折磨,他一想起那刺耳的敲桶声便不寒而栗。此事能否保住密是谭云阁最揪心的事,一块出差的几个人只有梁洪刚是个炮筒子,他虽性情直率但为人厚道,和自己又没什么过节,事情的轻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听到手机的震动,是杨晓亭打来的。杨晓亭问他是否刘诗曼觉察到什么?她一直在要他的手机,他没有接电话只是不知怎么对她讲。

谭云阁只得如实相告,刘诗曼问哪来的伤,我说是爬山爬的。杨晓亭笑了。谭云阁问他黄山清那边有什么动静?这次招商失败黄山清对自己的印象肯定是糟糕透了,他会把市委领导的批评迁怒于自己头上,谭云阁倒没有想出黄山清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惩罚他。

杨晓亭说他不知道,告诉谭云阁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谭云阁决定买两条好烟来打点黄山清,此前他不屑于做此事,现在,事于至此除了委曲求全外别无良策。他把衣服泡在洗衣机里便去理发店理发,想起在香湖州的狼狈亦羞愧得无地自容,现在只好打起精神来。

十一

在去市委的路上,黄山清始终没想出一套稳妥的汇报方案,市委领导如此重视的项目却被自己搞砸了,挨批评是小事,如果失去了领导对自己的赏识和信任,必然会影响自己的仕途。多年来处心积虑地接手了发改委主任这个位置,倘若就此止步不仅颜面无光也会成为人们讥笑的对象。

季书记门口站着四五个人正等着汇报,看见黄山清来众人和他寒暄后都说让黄主任先汇报,他谦让着站在一边。有人出来和他打着招呼,季书记听到在里面喊道,是黄山清吗,叫他先进来!众人笑着把他推进去。季书记看到他,说,你先去做做准备,到常委会上汇报!

黄山清苦笑了一下,事情有些变化。

怎么回事?

他们还要来考察。

他们不是考察过了吗?季书记把文件夹推到一边看着他。

也许与全球经济衰退有关系。

季书记在办公室内走走停停,说,你先回去,我问问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山清如释重负,两手抱拳和门口的人打声招呼便匆匆离去。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回到办公室,季书记的电话便追上他,季书记电话中厉声疾色,黄山清,你给我马上过来!

门口等着汇报的人纷纷离开,市委朱秘书长和黄山清私交甚好,看到他低声对他说,小心点,季书记正在发火!

黄山清无可奈何地笑笑,谢谢你!

季书记看到他一拍桌子,黄山清,你敢欺骗我,我撤了你的职!叫你代表市委、市政府,这是领导对你的信任,你干的什么?

黄山清谦恭地站在他面前,头低着。

外商说你们缺乏敬业精神,特别是翻译,像个罪犯,翻译时趴在桌上睡着了。你们的工作态度动摇了外商投资的信心,你要知道,你破坏了工作的大局,你是银州的罪人!找的什么翻译,你说,怎么回事?

翻译是谭云阁。

谭云阁,他怎么了?

黄山清稍一犹豫,他决定要把谭云阁交出去,只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也不是自己心狠手辣,好好的事情叫他搅了局理应由他承担责任。他说出事情的整个经过,季书记听后满脸怒气,谭云阁,他怎么能这样?

黄山清头低着,我也没有想到!

季书记悻悻地说,我们的党员干部,在关键时刻竟不能约束自己的行为。毁掉这么重要的项目,这是对人民的犯罪!对这种违法乱纪行为一定要处理!他一叠声地叫朱秘书长,你叫纪委王书记过来!

十二

谭云阁和黄山清两人的办公室紧挨着,听到响声知道黄山清已从外面回来,他提起包走到门口又退回来,他花3600元给黄山清买了两条南京烟,此烟是江苏的名牌号称“九五之尊”。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的上司送礼因而犹豫不决。先去他办公室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机关的人都很敏感,他们看见定会引起其他的联想。谭云阁悄悄在黄山清门口听一下,没有什么动静。

黄山清见谭云阁提着包进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坐下。谭云阁把包放在他沙发旁站在桌前,说,黄主任,我知道由于我的错影响了你的工作,给你带来了麻烦,还请你原谅!

黄山清没有看他,眼一直盯着桌子的一角,那里摆着一盆兰草,细小嫩黄的花瓣舒展在交错肥嫩的叶子中。黄山清说,咱在一块共事,也是一种缘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好自为之吧。谭云阁刚要离开被黄山清叫住,示意他把烟拿走。

黄主任还是不想原谅我?

黄山清没有说话,谭云阁离开了。他回到办公室,身心一下轻松了许多,像电视中的节目主持人两指分开猛地一劈,“耶”的一声差点要跳起来。

杨晓亭接到市纪委的电话,心中疑惑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走进王书记的办公室,王书记开门见山,你们这次去香湖州,处理谭云阁嫖娼的是哪个派出所?

他心里一沉,暗自叫苦,停了一下说,南城派出所!

具体情况你清楚吗?王书记问。

杨晓亭摇摇头。他离开纪委,脚步有些缓慢,他清楚地意识到谭云阁完蛋了!一个党员干部能得到纪委王书记的特别光顾意味着他政治生命的终结。能把谭云阁供到市纪委这个层面的只有黄山清,为人太恶毒了!他为谭云阁惋惜,不仅他和谭云阁是亲戚,在他眼里谭云阁是个人才,只不过有点文人的迂腐罢了。官场是个大染缸,你想洁身自好独善其身,周围的环境岂能容你!他回到发改委,直接去了谭云阁的办公室,他不是去给谭云阁通风报信,这惹祸上身自取其辱的愚蠢行为他不会做,他只是同情谭云阁但又不知怎么安抚他。谭云阁手一摆,杨主任,请坐!

杨晓亭站在那里,他对谭云阁如此轻松的心态感到惊讶,祸已临头,他还在鼓中,毫无任何防范其政治嗅觉如此迟钝叫他失望。杨晓亭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这怪异的行为让谭云阁感到可笑。

黄山清的门虚掩着,杨晓亭轻轻推开门见黄山清坐在那里左手托住下巴在沉思,他关上门对黄山清说,刚才纪委王书记把我叫了去。

黄山清没有任何反应,杨晓亭不知后面的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一下愣在那里。过了一阵,黄山清看着他,你继续说。

王书记询问谭云阁嫖娼的事。

黄山清叫他坐下,转过身来,说,香湖州反馈过来的情况,纪委肯定会过问。

杨晓亭知道黄山清在说谎,如果是那样,纪委就不会问是哪个派出所在处理这事。他心里突生凉意,对黄山清的失望使他有迅速调离发改委的念头。他对黄山清说,你该帮谭云阁做做纪委的工作,别把谭云阁逼急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黄山清看他一眼,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杨晓亭走后,他细品着他的话,他不担心谭云阁会反咬一口,他深知谭云阁骨子里是个文人,“勿以恶小而为之”是谭云阁秉承的操守,这是他的可爱之处,也是他的死穴。此时,黄山清最担心的是高君,这小子为人太阴毒,早晚会危及到自己,要尽早打发他。这次香湖州招商的失败,与其说毁在谭云阁手里,倒不如说毁在高君手里。他在安监局任职时,高君给他的印象是为人正派做事谨慎,才几年竟像换了一个人,官场这地方真是毁人!

十三

谭云阁正在翻阅尼克松的回忆录,英文版的《领导者》,高君推门进来,告诉他纪委打来电话,叫他去王书记办公室。

没说什么事吗?他问高君。

没有,你去了就会知道!

谭云阁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头一阵哆嗦,从高君眼神里分明看到了幸灾乐祸的得意。他呆呆地坐在那里,高君再催他时他才缓过神来,他想高君既然知道内情,黄山清肯定知道。他去敲黄山清的门高君从办公室伸出头来,告诉他黄主任出去了。

王书记叫人给谭云阁倒了一杯水,从他一进门,凄惶的神情便凝聚在他脸上,王书记没有把问题立即挑明,他说,云阁,咱认识已不是一年了,你也知道我爱人和刘诗曼是同学。作为我,在这个位置上,我也是奉命行事!他从纸袋中抽出一叠材料,问,我不明白,刘诗曼长那么漂亮,你怎么还去嫖娼?

谭云阁的脸由红变白情绪异常的低落,多少天来挥之不去的噩梦又浮现出来,现在,一支看不见的黑手又把噩梦蔓延到银州,欲把他置于死地。突然他愤愤地向王书记发誓,我以我的人格作保,我真的没干!

王书记定定地看着他,作为纪委书记,这样的场面这样的表白他看到和听到过无数次,以至于形成的条件反射就是难以抑制的恶心。他说,你比任何人都明白,纪检机关坚持的原则,就是对公安机关生效的处罚裁决所认定的事实、性质和情节进行审核。这里有妓女到你房间的录像,有她上缴款的记录,有老板的证明,有你签字的审讯笔录和罚款收据,这是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条。你能拿出推翻这些材料的证据吗?

你也不相信我?谭云阁感到绝望,就像自己中了什么魔咒难以摆脱无法忍受的迫害。

对这样的问话,王书记感到可笑,看来,拖下去,时间的长短都无法使他理智地面对事实。这样吧,我把市委常委、市纪委常委的处理决定告诉你,对于你嫖娼的违纪违法行为,基本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按照《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第一百五十六条和《行政机关公务员处分条例》第三十一条的规定,决定给予开除党籍、免去发改委副主任职务的处分。

谭云阁一下呆在那里,王书记的话像一记重重的直拳打在他的要害处,脑海里一片空白。当王书记要站起来时,他突然抓住王书记的衣服,什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他质问着王书记,干没干,我比谁都清楚!

王书记脸一板,谭云阁同志,你如果对处分有意见,既可以反映也可以申诉,你还可以上告香湖州的公安机关!

谭云阁出了纪委的大楼站在门口的花坛边,抹去脸上的汗水,这样的处理决定他无法接受,但他又想不出用什么方式来改变这个现实。几个人从身后走过,他听到他们低声议论和低沉的笑声,谭云阁恼怒地想冲过去踢他们一阵,心中骂道,老子比你们都清白!

谭云阁推开黄山清的门时,黄山清正在嬉笑着和人打电话,看谭云阁进来便挂掉电话,还没等他说话谭云阁已坐在沙发上,黄山清一团和气地问道,谭主任,有事吗?

纪委处理我,你知道啦?他盯着黄山清的脸继续说着,开除党籍,免去职务!说我嫖娼事实清楚。他的嗓门突然高起来,什么他妈的事实清楚,我说过,我没干,你们不叫我签字,我死都不签!

黄山清劝着谭云阁,你要冷静,要相信组织,你先休息,我去找纪委,哪能这样处理人!你是我们发改委的人才,这样处理叫人怎么工作!

谭云阁回到办公室,从里面扣上门坐在沙发上禁不住失声痛哭。

铃声响起,手机在桌面上游动着,谭云阁右手来回搓着脸,看是刘诗曼打来的,他用毛巾擦下脸。

你咋不接电话?刘诗曼问。

没听到。

讨厌!今天是谭晨歌的生日,我买了菜,你早点回来!

谭云阁答应着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说不定明天自己就会成为银州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能不能成为报纸和电视的新闻不敢说,如有好事者把自己输进网络那可真是臭名远扬了。最让他难堪的是如何面对同事、朋友和家人,特别是刘诗曼,她那争强好胜的个性绝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

谭云阁打开门,女儿谭晨歌像小鸟舞动翅膀扑过来,爸爸,你咋才来?哎哟,一个星期不见,你怎么老了?看你脸板得就像谁欠你钱似的!他刚要和岳父岳母打招呼,刘诗曼在厨房喊他,云阁,你过来炒菜!

他脱掉西服,刘诗曼给他系上围裙。他炒好一盘女儿最喜欢吃的葱爆羊肉,一尝竟忘了放盐忙又把菜倒进锅里,女儿天真无邪咯咯的笑声在身旁跳动,他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他一直躲在厨房里,以做好菜再过去为借口,苦闷的心情无法融入家中温暖的天伦之乐。女儿拉他过去,她在祝你生日快乐的掌声中吹灭蛋糕上的蜡烛。

她姥姥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这孩子一举一动都有明星范儿,将来不知哪个男孩有福能抓住俺晨歌!

谭晨歌哝起小嘴,姥姥,你错了,没听说吗,自古红颜多薄命!

看她那好玩的神情大家都笑了。

谭云阁对女儿递过来的蛋糕感觉无法下咽,只吃了一小口便堵在心头。刘诗曼疑虑的目光不时地扫他一眼,他忙给岳父、岳母倒上一杯红酒,把自己的祝福敬给他们。

刘诗曼跑去卧室接电话许久不出来,谭云阁心中不安。岳母喊她吃饭,谭云阁一看她的神色心情陡然紧张起来,母亲问她怎么啦,刘诗曼摇摇头说,没什么。谭云阁看到刘诗曼偶尔扫过来的眼色满含怨恨,他意识到今天家庭的温暖很可能是最后的见证。

女儿去上学并打包带走了许多菜和同学去分享。谭云阁把岳父岳母送到门口便坐在椅子上等待战争的到来。

刘诗曼关上门把眼前的椅子一脚踢到一边,她气急败坏由于愤怒声音尖锐,她指着谭云阁骂道,谭云阁,你真不要脸!我那天就看着不对劲,你说你是爬山爬的,你是爬女人爬的!

谭云阁想说,我真的没干。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觉得这话已是苍白无力。

你无耻,虚伪!刘诗曼气得整个身子都在抖,我不能放过你,咱们离婚!她倒在沙发上掩面而泣。

十四

黄山清签完高君送来的发票叫他坐下,高君知道黄主任有事安排,仍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黄山清话语很慢显得语重心长,高君听得格外用心。他不时瞟一眼黄山清,仔细揣度着他每一句话的含义。小高,你跟我好多年了,就是因为你工作出色才没有放你走。我知道你有想法,都是为了工作,但不能老把你捂在这里!

高君心中暗喜,他已看到隧道尽头的阳光。

提个副处,我已给领导说好了。

高君喜出望外,连声道谢,说话的声音满含激动的颤抖。

到登县任县委副书记。

高君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刚才的激动瞬间消失,他知道登县是离银州最远条件最差也是银州市最穷的一个县,到那里任职的干部总有被贬的感觉,戏称之为“流放”。这些年来,他一直期待着留在黄山清身边。一是老领导,二是对自己了解。黄山清的仕途正顺,作为秘书,正好顺水行舟。谭云阁的下台,自己能取而代之这是最理想的方案。他对黄山清说,咱发改委不是有一个空缺吗?

黄山清一时无语,他定定地看着高君,问,这是你举报他的原因吗?

高君顿时面红耳赤,低下头去,半天才说,我嫌他太傲,连你也不放在眼里!

黄山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喝茶,高君眼巴巴地看着他。黄山清想,绝不能把他留在身旁,这小子为了自身的极大利益,迟早会把自己当作晋升的靶子,作为朋友,一旦反目成仇将是最可怕的敌人。他劝着高君,论资排辈,这是几千年来官场中遗留下来的潜规则。你留在发改委排在末位,有机会也轮不到你,除非你有特殊的关系,或有强硬的后台。在乡下就不一样了。登县是穷,穷的是百姓,还能穷着当官的?你不懂,越是落后的地方,稍一用心,政绩就展现出来。那些好的地方,你想锦上添花那是非常难的!

高君料定黄主任的主意已定,要想改变也是很难的,只好借坡下驴。在这事上他也不愿意和黄主任弄僵,发改委主任多年都是副市长的人选,将来正是可借用的阶梯。他说,我知道领导是对我好,我听从你的安排,以后有什么机会还请领导多照顾。

黄山清说,近期就要公示,要低调不要太张狂,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高君一一应承,他说,今天晚上黄主任在家吗,我去看你!

黄山清一推茶杯立即正色告诉他,不能这样!咱俩之间还搞那庸俗的一套吗?你是我推荐的,你干好工作就是对我的支持,懂吗?

我懂,我懂!

黄山清本想喊住高君,嘱咐他以后做人不要太阴毒,一旦被人识破即成孤家寡人。又一想,此人不是忠厚可依托之人,还是远离他为好,成败由他去混吧。

十五

刘诗曼和谭云阁处于冷战之中,两人各居一室,最让谭云阁烦闷的是刘诗曼从早到晚把他视为路人,不给他说话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白天很少在家而且最近几天晚上也不回来。

刘诗曼把离婚的想法告诉父母,他们的意见不置可否。她去找姐姐刘卓娅,刚好杨晓亭喝酒回来,红头酱脸一身酒气。刘诗曼心中就有些嫉妒,世间的事真让人难以捉摸,姐姐长得如此不堪,杨晓亭却没有什么绯闻,自己条件这么好,谭云阁却在外寻花问柳。

刘卓娅说到离婚一事,杨晓亭劝着刘诗曼,我劝你别走离婚这条路,赶走谭云阁,你再找不到这样的好人!

刘诗曼来了气,还有人站在谭云阁一方居然还说他是个好人。她问杨晓亭,他还是好人?背着老婆找妓女,坏事做绝!

世间的事你不懂!杨晓亭不住地摇着头,谭云阁就是不愿意做坏事才被逼到这地步的。

刘诗曼听他的话绕来绕去,知他喝醉了酒便甩门而去。

谭云阁告病请假已一个多星期没去发改委上班了,他难以面对同事们捉摸不定的眼神和窃窃私语的议论。事情传得如此之快出乎他的意料,就连市委门口的保安也对他指指点点。他给市委书记、市长还有纪委书记写了申诉,也向香湖州公安局告发南城派出所刑讯逼供的事。会有什么结果他不知道。他理解刘诗曼对他的责难,外界的舆论对她产生的压力,她难以承受。

手机的铃声一阵阵响起,只要不是发改委的电话,其他电话他一概不接。对朋友、同学的问候他能说些什么,他认为作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的。如果说自己是无辜的,只会叫他们耻笑,现实和结果已无情地否定了你。

一天到晚他就在房间内转来转去,烦了就站在窗前朝楼下望着。早上他想和邻居一样在小区的花园里遛弯,还没走半圈便发觉自己早是他们评头论足的话题,一生气转回家中。

他坐在电脑前,什么也看不进去,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处在烦恼和苦闷的裹挟中。

是发改委办公室的电话,那男孩自称姓陈,谭云阁感到疑惑,姓陈,我怎么没印象?

我是新来的。

哟,高君哪?

他已调出,到登县任县委副书记。

你打电话有事吗?

领导想叫你把办公室让出来,搬到楼下工会去。

谭云阁气得不知如何说好,一股冲上心头的气被他强压下去,你们搬吧,不要告诉我!

你是否来一趟?

我不去!说完他关上手机。看来发改委呆不下去了,离开发改委又去哪里?去什么单位也由不得自己。不如下乡,问问高君,能否去登县跟他干去。

连日的失眠使谭云阁感到头痛欲裂精神恍惚,他去卫生间走到镜前大吃一惊,定睛一看镜中的自己竟成了这种样子,面色苍白无光,特别是两鬓爬满白发,数日之内,自己竟老成这样。以前看古装戏,伍子胥过韶关一夜愁白头,以为是戏说,现在方知是真。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自言自语地站在镜前,但又想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改变目前的处境,就像自己深陷泥沼之中动弹不得,只是绝望地茫然四顾。

他已听到敲门声但没有动,他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给任何人说话。随着敲门他听到喊声,急忙走过去。

谭云阁把岳母扶到沙发上,羞愧而无奈地站在一旁。岳母两眼一扫屋内,问,你怎么吃的?

谭云阁支支吾吾,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吃了什么。

岳母叹了一口气,很轻,她那满脸的忧郁令谭云阁心动。父母远在乡下,岳母的体贴和关心常让他想到远处的父母。

你也别太上心!她说,人,谁还会不出点错。官,不当咋啦?你得保住这个家!她看着谭云阁,眼神里满是关怀和疼爱,谭云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随着肩头耸动泪水流下来。

岳母劝他,诗曼要强,你别呛她,给她赔个礼说几句好话。家要散了你怎么过?

谭云阁点头应允着。他送走岳母,倒一杯水静静地坐在茶几旁,他不知刘诗曼能不能给自己一个道歉的机会。

谭云阁不知刘诗曼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没有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他坐在茶几旁睡着了,在梦中他孤零零地站在山头上,有许多人再往山下推他,他死死抓住一棵小树,那些人竟把树折断,他飞快地滑下去……他醒来见刘诗曼双眉紧锁站在那里,谭云阁歉意地向她一笑,刘诗曼转过脸去,他听见刘诗曼说,谭云阁,咱离婚吧!

谭云阁急忙说,诗曼,我向你保证,我确实没干!别人不相信我,你还不相信我?

你是说他们冤枉你,你去告他们!谭云阁,你觉得,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我告了,我给市委、纪委反映了。诗曼,你不为我,为了晨歌,行吗?谭云阁说着跪在刘诗曼面前,求求你,刘诗曼!

刘诗曼一愣,极度的失望随即涌上心头,心目中那清高、孤傲、帅气的谭云阁远去了,刚才对他还有几分怜悯,现在谭云阁的突然下跪让她心中仅有的少许期待倏然远去,谭云阁此时猥琐的形态叫她恶心,她端起茶杯向他脸上泼去。

责任编辑 赵剑云

猜你喜欢

黄山警官
不翼而飞的青花瓷
不翼而飞的青花瓷
关于梅清题记中笔误的猜想
黄山冬之恋
学生写话①
大肚皮的保护神
大肚皮的保护神
智斗惯犯
黄山迎瑞雪
醉酒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