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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极端与执著
——萨拉·凯恩《清洗》主题分析

2014-03-12吴桂金

语文学刊 2014年10期
关键词:格雷斯清洗罗德

○吴桂金 张 琳

(山东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590)

萨拉·凯恩(1971~1999)被认为是20世纪90年代英国直面戏剧(In-Yer-Face Theatre)的重要代表人物,被誉为“英国继莎士比亚和品特之后最伟大的剧作家”(胡开奇,284),是与哈罗德·品特、爱德华·邦德以及卡莱尔·丘吉尔齐名的当代先锋剧作家。在其短暂的一生中,萨拉·凯恩共写了五个剧本:《摧毁》(The Blasted,1995)探讨人类生存的症结,《菲德拉的爱》(Phaedra’s Love,1996)和《清洗》(Cleansed,1998)反思与拷问人性以及爱,《渴求》(Crave,1998)与《4.48精神崩溃》(4.48Psychosis,1999)深入对孤独的个人体验。这些风格迥异的剧本无不反映出作者对现实、对艺术、对人性的深刻思考和敏锐的洞察力。萨拉·凯恩将现代社会中的战争恐怖、种族屠杀、毒瘾、性虐待、精神崩溃等在剧中赤裸裸地呈现出来,挑战着观众/读者的神经,“扼住观众的颈背摇晃直至传递出信息”(Sierz4)。《清洗》是她的第三部作品,里面充满了身体和心理上的暴力、吸毒、谋杀、强奸、乱伦和同性恋等人类世界血腥可怖的真实场景,但它却是一部围绕爱情展开的戏剧,是“一个疯狂时代关于爱的寓言”,里面“充满了毒瘾、需求、失落和苦难的隐喻”(Sierz4)。剧本以极简的寓言、残酷的极端和直面戏剧的直接创造了为观众/读者难以消化的舞台效果,探讨爱的绝望与执著。

一、爱的极端:集中营中的畸恋

虽然凯恩的《清洗》充满了像肢解、强奸和死亡等血腥的暴力,但凯恩在剧中重点探讨的不是暴力,而是对爱的追求,本质上仍然是个爱情故事。剧中的爱情具有非常强烈的象征意味,是对爱的理想化认知模式(idealized cognitivemodel)的探索。作为认知语言学中的一个概念,理想化认知模式是George Lakoff(1987)提出的,指人们在认识事物与理解现实世界过程中对某一领域中经验和知识形成的抽象的、统一的、理想化的组织和表征结构,是人类生活经验的概念化,是人类对客观世界知识进行模式化的心理构建(李福印,203)。爱的理想化认知模式由“爱人(爱的主体和客体)、爱人之间感到的强烈情感,二者之间的关系,由爱、喜欢、热情和性等爱的情感所呈现的各种各样的态度和行为”等几个因素构成(K·vecses,215)。剧中四组不同的爱情分别与爱的理想化认知模式有着不同的重合。

卡尔和罗德是一对同性恋人,他们的爱是相互的,互为爱的主体与客体,然而二人在爱情观方面有不同的看法。卡尔是爱的理想主义,对爱充满了向往,希望罗德和他互换戒指作为双方对爱的承诺。他爱罗德,承诺可以为他去死,“我会永远爱你”,“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我永远不会欺骗你”(凯恩,116);然而,面对廷克的权势与暴力,卡尔没有遵守自己的承诺,他背叛了罗德。廷克命人割去了他的舌头,剁去了他的双手和双脚,却进一步加深了卡尔与罗德的爱。与卡尔不同,罗德是现实主义的代表,他不愿做出承诺,因为他知道,“我不会为你而死”,“我没法答应你任何事”。即便在他把自己的戒指戴到卡尔手上时,也只是说“我现在爱你,陪伴着你。我一心一意,每时每刻,绝不背叛你。现在。就这些。别让我对你撒谎”。(凯恩,117)

然而,面对廷克的强权,他毅然为卡尔牺牲了自己。

格雷斯和格雷厄姆是一对相互爱恋的兄妹。哥哥格雷厄姆是个瘾君子,他请求廷克多给他点毒品,廷克将带有海洛因的针头刺入他的眼角,结果倒地身亡。格雷斯前来寻找哥哥,要廷克还给自己哥哥的遗物。她穿上格雷厄姆的衣服,想象自己变成了哥哥,与哥哥的灵魂跳舞、做爱。为实现她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她最终决定通过变性手术替代他。当罗宾问格雷斯她最希望改变的生命中的一件事是什么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希望改变自己的肉体,“使它的外形和它的感觉一致。格雷厄姆的外形和格雷厄姆的内在”(凯恩,113)。最后,这对性爱乱伦的兄妹彼此穿着对方的衣物,由神秘独裁的廷克操刀切去了他们的四肢后交换再植,最终实现了合二为一。

不管是卡尔与罗德还是格雷斯与格雷厄姆,他们之间都充满了对彼此的强烈感情,他们的爱是相互的。然而,罗宾与格雷斯之间的爱却是单向的。格雷厄姆死后,廷克将他的衣物送给了19岁的罗宾穿。格雷斯要罗宾脱掉哥哥的衣服还给自己,并将自己的衣服给罗宾穿。这样,罗宾和格雷斯之间就建立起了某种亲近的关系。格雷斯教罗宾学认字,与罗宾之间形成了类似于母亲对孩子的情感,而罗宾则爱上了她。罗宾对格雷斯的爱是对母亲的爱和男女爱情的混合,是典型的弗洛伊德式的困境。他曾说过,“我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所以我只好另选一个。我要选你”。但接着他又说,“如果我结婚的话,我会娶你。”他大胆向格雷斯表白,“我爱着你”,“我理解你”,“我要和你在一起”(凯恩,134)。然而,格雷斯只爱自己的哥哥。因此,他们之间的爱是不对等的,罗宾作为爱的主体,他的爱没有得到作为爱的客体的格雷斯的回应。或许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学会用算盘计数,明白自己的刑期有多长后,就上吊自尽了。

廷克与色情室内跳舞的不知名女郎之间的关系“代表了支配与异化的爱”(Sierz,114)。剧中无所不能的廷克同样也有脆弱之处,需要爱,并且拼命地寻找自己的爱。廷克去色情室看性表演,在性舞女郎的刺激下手淫,并希望看看她的脸,与她做朋友,遭到拒绝后,他表示自己是医生,可以帮助他。廷克是在运用自己的权势与爱做交换。舞女答应了廷克,之后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女郎爱上了廷克,二人做爱,廷克也坦白,“我爱你,格雷斯”(凯恩,160)。显然,廷克将格雷斯的形象投射到女郎身上,强把她看作格雷斯,引诱她,强迫她与自己做爱,对她施虐。但无论如何,二者最后达到了相互爱恋的地步。

萨拉·凯恩被认为是代表当今英国社会吸毒者、同性恋等亚文化的新生代剧作家,她笔下的人物往往具有极端的性格和极端的心理逻辑。剧中四组人物之间的爱情分别代表了爱情世界的四种极端情况:格雷斯和格雷厄姆是兄妹乱伦的极端,卡尔和罗德是同性恋爱人;廷克和舞女则代表着支配欲和爱的转移;格雷斯和罗宾则类似于师生恋和母子情。与正常的男女爱情不同,这些爱都是极端的爱,处于极端的重压之下,为社会不容,注定要经历和忍受极端的伤痛。格雷斯要经历暴打、强奸和器官移植,忍受身体的痛苦;卡尔要忍受被割去舌头、砍去手脚、暴打等身体的暴力;罗德为爱而活着,为爱而死去;罗宾的爱得不到回应,加上学会计数之后无法忍受刑期,最终选择上吊而死;廷克这个神秘而残忍的人物同样处于爱的极端重压之下,他对舞女的爱其实是对格雷斯的爱的转移,他野蛮地施虐舞女,舞女同时也是受虐的同谋。他对格雷斯的爱始终不能实现,只能通过舞女这个替代品实现。凯恩钟情于描绘种种极端的情感,《清洗》中描绘的爱情不是这一极端就是那一极端。极端的爱情必然要导致极端的经历,暴力成为成就极端爱情的必经之路。

二、爱的暴力:重压下的爱

《清洗》以真人真事为基础,是一部让人不寒而栗的作品。它的情节极为精简,场景也很富于诗意,尽管剧中表现的是残酷的虐待场面。故事发生在一座校园里,全剧在简洁的叙述下分为彼此穿插又相互独立的四条情节线。故事围绕一位名叫格雷斯的姑娘寻找哥哥格雷厄姆而最终决定通过变性手术替代他的主线展开。格雷厄姆毒瘾发作,廷克医生在其眼角注射海洛因,致其死亡。前来寻找哥哥的格雷斯,穿上哥哥的衣服,变性成格雷厄姆,并同他的灵魂做爱。卡尔和罗德是一对同性恋爱人,两人在爱与背叛中苦苦相逼。19岁的罗宾爱上了教他识字的格雷斯,却因无法忍受漫长的刑期而自杀。最后一条线索是关于施虐狂廷克,他爱着格雷斯,但是不能表达。他去看色情舞蹈表演,将一位舞女当成格雷斯。

剧中描绘的应是一个被社会清洗的成员生活的集中营,里面充斥着毒瘾、死亡、强奸等暴力以及人物之间的爱情。然而,凯恩却饶有意味地把故事的场景设置在大学校园内,发生在“大学校园内近围栏处”,而这所谓的大学实际上是廷克的王国,是一个类似于监狱和医院的地方,而廷克是这儿的主宰,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是大多数暴行的制造者。他就像监狱的看守,对监狱的犯人行使着完全的权威和至高无上的权力。另一方面,在剧中他又以医生的身份出现,被人称作医生,像医生一样发出指令,为人们治疗。在第四场,廷克命人将一根杆子从肛门插入卡尔的体内,卡尔大叫“我的嘴巴熬不住”,廷克命令卡尔“让我看看你的舌头”,随即拿起一把大剪刀割下了卡尔的舌头,然后从罗德手指上取下戒指,命令卡尔“吞下去”(凯恩,124),就像医生给病人看病、喂病人吃药一样。格雷斯希望变身格雷厄姆,廷克为其操刀,为其进行生殖器和四肢的移植,就像医院里的外科医生一样。然而,廷克却不像医生一样对自己的病人负起责任,他甚至一再否认自己是医生。犯了毒瘾的格雷厄姆来找廷克,廷克注射大量的海洛因到格雷厄姆的眼珠,导致其死亡;格雷斯来找自己的哥哥,并坚持廷克把自己看作病人留下来,廷克取出药片,说“让我看看你的舌头”,然后将药片放在她舌上,告诉她“吞下去”,紧接着却说“我不承担责任的,格雷斯”(凯恩,120);在为格雷斯做完移植手术后他告诉格雷斯,“我很抱歉。我并不真是医生”。(凯恩,156)

大学校园本是获得知识和制造浪漫的地方,在剧中却是所有暴行的发生地,还是格雷厄姆毒瘾发作寻求帮助以及格雷斯进行变性手术的地方。在凯恩的笔下,大学校园是一个综合了监狱、医院和学校功能的地方,是险恶的现实世界的象征。生活其中的人就是囚犯,不得不依赖社会中的某种力量获取帮助和知识。校园禁锢的不仅是人们的身体还包括他们的灵魂。格雷斯因寻找哥哥来到校园,她教会罗宾认字和计数,为他带来知识和爱情,然而正是知识的获得导致了他最终的自尽。卡尔和罗德在这儿实现了爱的承诺,代价却是 肢体的残缺和死亡;格雷斯从廷克那里获得了帮助,却最终失去了自我。所有这一切都很容易使人们把校园和集中营联想在一起。事实上,剧中的罗宾就是以一位被监禁在南非罗本岛上的年轻黑人为原型的。他被宣判囚禁45年,这对当时只有18岁的他并无意义,因为他没有文化,根本没有数的概念。入狱后,狱友教他读书写字,他明白了45年的漫长,便吊死了自己。因此,生活就是监狱,监禁着人们的身体和灵魂,“萦绕在它(《清洗》)之上的是哲学家米歇尔·福柯的精神。规训与惩罚。世界就是监狱,它伪装成教育机构,用最极端的暴行培养你走向死亡”(Peter,564)。的确,剧中的大学培养出的是一个个的死亡与残疾。罗德被廷克割喉而死,格雷厄姆因注射海洛因而死,罗宾受尽廷克的暴虐,不堪忍受无尽的折磨上吊自尽。卡尔虽然苟活,却已是没有了手脚和舌头的残体,格雷斯也没有死,但接受过移植的她也已经不是格雷斯,成了格雷厄姆的替代品,从这个意义上讲,她已经死去。死亡是暴力的极致,也是最终的解脱。

《清洗》语言极其简练,没有对情节来龙去脉的说明。剧中的暴行或由廷克本人所为,或为他命令他人所为。廷克在剧中是最高的权威,代表着社会中最高的权力。可以说,廷克就是社会,而社会总会对不遵从社会规则的人进行惩罚。格雷厄姆眼睛被注射海洛因,是因为他是个瘾君子;卡尔被肢解、罗德被杀,是因为他们是同性恋;格雷斯被打、被强奸,是因为她是兄妹乱伦者;罗宾被折磨,是因为他对格雷斯的爱近似于母子恋。廷克俨然就是社会的审判者,对社会不容许的一切行为施加暴力的惩罚。惩罚的目的是对他人起警戒的作用,因而剧中的很多暴力行为具有惩罚的仪式的作用。如卡尔先是被割去舌头,然后砍去手和脚,最后切去阴茎,不仅是具有“公共景观”的惩罚本身,而“这种惩罚方式,其野蛮程度不亚于,甚至超过犯罪本身,它使观众习惯于本来想让他们厌恶的罪行”(福柯,9),而且象征了“表达的逐渐丧失”(Pfaff)。没有了舌头,卡尔失去的是口头语言表达;没有了手,卡尔失去的是书写的表达;没有了脚,卡尔失去的是肢体的表达;没有了阴茎,卡尔失去的是器官的表达。通过这一系列的仪式性的肢解,卡尔最终失去了全部爱的表达,也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因为罗德已经死去。

暴力与爱情是这部戏的主题,凯恩自己曾说过,“这部戏中是存在着暴力,但就本质而言,它是一个爱情故事”(胡开奇,297),探讨了爱人之间坚贞承诺的极限。尽管廷克一步步剥夺了卡尔对罗德的爱的表达的权利,但卡尔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向罗德表达爱意,直至阴茎被切去、罗德死亡;格雷斯穿格雷厄姆的衣服,模仿他的说话,最后变性,实现自己对爱的承诺;廷克把舞女称作格雷斯,因罗宾爱上格雷斯而逼迫罗宾吃下大量巧克力,为格雷斯做变性手术,坚守了对格雷斯的爱。剧中描述的爱情、死亡和暴力,揭示了人类始终不渝的爱情、身体和精神的暴力、绝对的权势和崩溃的精神。不可否认,剧中呈现的爱情和暴力既是惊心动魄的也是消沉绝望的,“剧本表现的绝望与消沉是可想而知的,因为我在写作时深深地感受着那样的绝望”(胡开奇,297)。

三、爱的执著:身体与灵魂的结合

《清洗》中恋人们的一切行为、爱语、信念和誓言都被一个魔鬼似的医生廷克掌握,他将极致的痛苦加诸于每一对恋人,使该剧充满血腥与暴力,字里行间透露着消沉与绝望。然而,悲观失望不是这部剧的目的,萨拉·凯恩传递的依然是光明,而实现光明的途径就是爱。尽管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只要有爱就有希望与光明。

正如亚利克斯·西尔兹在其著作《直面戏剧:今日英国戏剧》(2001)一书中指出的,“《摧毁》和《清洗》都写了人生的痛苦,但我们依然相信我们能活下去,如果人们在经历了那样的苦难之后依然能相爱,那爱将能战胜一切”(胡开奇,297)。幕终时,尽管变性后的格雷斯嘴里说着各种无意义,“当我感觉不到它时,那毫无意义。想到起床那毫无意义。想到饮食那毫无意义。想到穿衣那毫无意义。想到言语那毫无意义。想到只有死去那是彻头彻尾的毫无意义”,观众依然可以感受到希望与光明,因为“此时此处。安宁在那边也在这边”,而且“雨停了。太阳出来了”。迎接他们的将是“愈来愈亮”的阳光。(凯恩,161~162)

卡夫卡说:“人不可能没有对自己内心中不可摧毁之物的持久的信赖而活着,而无论这种不可摧毁之物还是这种信赖也许都长时间地潜藏在他身上。这种潜藏的表达可能性之一是对一个自身上帝的信仰。”(周鸣之,2007)萨拉·凯恩坚持的信仰就是爱与光明。尽管剧中人物畸形的爱一再受到强大肆虐且无处不在的势力的侵袭,但他们坚守自己的爱,达到了与爱人的合二为一,因为爱就是相爱双方身体与灵魂的结合。按照古希腊剧作家亚里斯多芬的说法,最早的人类分为三种:男人、女人,以及由两性结合而成的阴阳人,后来宙斯为削弱人的力量,将每个人劈成两半,由于每一半都想念被削掉的另一半,于是开始有了爱。这样阴阳人被劈开的男人的那一半就开始爱另一半的女人,女人的那一半则爱男人。原来的女人劈成一半之后爱另一半的女人,就成了女同性恋;原来的男人劈成一半之后爱另一半的男人,就是男同性恋。人类就在这彼此追寻的过程中,一代代繁殖。亚里斯多芬认为,爱就是追求一种完整的全体的欲望。

《清洗》中的四对人物就是在追寻自己的另一半,以实现完整的全体。他们在爱的追寻中,坚守对彼此的爱,不管是多么的艰辛和痛苦,最终实现了与另一半的合二为一。正是这份对爱的执著,使得剧中人物能够忍受这样或那样的痛苦,而这些痛苦又反过来使他们的爱升华,直至永恒。卡尔与罗德这对同性恋爱人在追寻另一半的过程中经历了各种磨难:卡尔在舌头被割之后,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爱,就用手在地上写出对罗德的爱;手被砍去之后,他用脚跳舞,跳出自己的爱;脚被砍去后,他与罗德做爱。身体的残疾无法阻止他们的相爱,反而加深了彼此的爱。罗德从最初不愿做出爱的承诺,到最后为爱而死,对卡尔说,“我会永远爱着你。此心可鉴。我永不背叛你。终生不渝”(凯恩,151~152),体现了他和卡尔之间坚贞的爱。二者由最初语言上对爱的承诺,经由非语言上对爱的表达,直至做爱,实现了爱人之间肉体的结合。当罗德褪下自己的戒指放入卡尔的口中,卡尔吞下戒指时,两个人才真正与另一半合二为一,获得了完整的全体。虽然罗德为爱死去,但象征爱情的戒指已成为卡尔的一部分,他们最终达到肉体与灵魂的结合,坚守了他们的爱情。

如果说卡尔与罗德的爱是男人的一半对另一半的追寻,格雷斯与格雷厄姆的爱则是阴阳人的一半对另一半的追寻,并最后完成了雌雄同体。格雷斯本不属于象征集中营的大学校园,对格雷厄姆的追寻使她来到这儿,并恳求廷克让她留下来,不惜忍受暴打和强奸。她穿上格雷厄姆的衣服后开始发抖,情不自禁地恸哭,并晕倒在地,暗示格雷斯体验到了格雷厄姆的痛苦,与格雷厄姆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当格雷斯被人群暴打和强奸时,“鲜血渗出她的衣服,一片鲜红”,“此时此刻,他自己身体处处也流出血来”(凯恩,140)。本为一体的兄妹俩如同一人,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穿上格雷厄姆的衣服,格雷斯就活脱脱一个格雷厄姆,因为格雷厄姆的灵魂说,“比我原来更像我”。他们一起跳舞,起初格雷斯学着他的动作,但很快“舞着舞着,她的动作和表情变得和他一样阳刚坚毅。最后她无须再模仿他——她与他惟妙惟肖,手足同步地翩翩起舞着。而她开口时,声音也更像他”。(凯恩,125)他们亲吻,他们做爱,融为一体。对格雷厄姆的爱,使她不满足于动作语言的相像,她希望有“格雷厄姆的外形和格雷厄姆的外在”。变性后的格雷斯最终获得了格雷厄姆的外在和内在,真正融为一体,完成了他们的追寻,坚守了他们之间畸形的爱恋。

如果说卡尔与罗德、格雷斯与格雷厄姆彼此对另一半的追寻是成功的,那么罗宾与格雷斯之间应该是追寻错了另一半的情况。罗宾与格雷斯关系的建立始于罗宾穿了去世的格雷厄姆的衣服,格雷斯要求罗宾脱光,自己也全部脱光,与他交换衣服。这样,罗宾穿上了格雷斯的衣服,与格雷斯也建立了关系。因此,在一定意义上,罗宾自身也成了一个雌雄同体的人。格雷斯教他认字,教他识数,给他带来知识,也带来了母亲般的爱,这让这个没有文化没有爱的年轻人不仅获得了知识,也学会了爱。虽然一开始他对自己的爱也不太确定,因为他说“我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所以我只好另选一个。我要选你”,但很快他便明确了那是男女之爱,他对格雷斯表达了自己的爱。格雷斯说“我—我也爱你。但是在一种很不寻常的—”(凯恩,134),格雷斯将自己的感情全部倾注在格雷厄姆身上,因而她对罗宾的爱不是男女之爱,而是近似于老师对学生、母亲对孩子的爱,或者是对自身和格雷厄姆的爱,因为罗宾穿过格雷厄姆的衣服,并且现在正穿着格雷斯的衣服。因此,罗宾的爱始终得不到格雷斯的回应。他知道格雷斯只爱自己的哥哥,却依然忠贞不渝地爱着她,为了她甘愿忍受廷克的折磨,被迫吃下一块块他为格雷斯准备的巧克力。然而,当他学会计数,知道自己的刑期是“三十个五十二个七”时(凯恩,154),一方面,他无法忍受如此长的日子;另一方面,他越来越意识到格雷斯永远不会爱自己,选择了自杀,在对所爱的人的呼唤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而使他们之间的爱成了永恒。

在以上三组人物的爱情中,都伴有一方的死亡。廷克与女郎的爱是唯一没有死亡的例外。廷克在剧中是个非常神秘的人,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主宰着其他人物的命运,然而即使这样的人也需要爱,也需要追寻自己的另一半,获得身体与灵魂的完整。他自称医生,却又在后来说自己不是医生,他是剧中的施暴者,也是为爱而痛苦的人。他把性舞女郎当作格雷斯,引诱后又施虐;他支配剧中所有的人,却又甘愿被舞女支配。而他们在经历过讨价还价后(廷克许诺可以救她而使舞女愿意做他的朋友)后,二人做爱,完成身体的结合,在相互表达彼此的爱后,二者可以说完成了灵魂的结合,获得了完整性。然而,他们两人对爱的追寻中,廷克把舞女都看成是格雷斯的替身,一开始他称呼她为格雷斯,直至最后二人做爱后,他表达对舞女的爱时,说的依然是“我爱你,格雷斯”。

凯恩在《清洗》中以其对暴力的坦诚,描写了四段极端的爱情,为观众呈现了几种不同的极端的情感。剧中的血腥与暴力迫使每一位观众或读者惊叹于剧中人物的极端的爱以及对爱的执著。极端的爱必然要经历极端的暴力,爱是暴力,极端的暴力下仍然要坚持爱的追寻,完成爱的结合。爱是《清洗》的主题,剧中人物对爱的坚持给他们也给观众带来了光明和希望。凯恩对暴力的偏爱并不表示她对现实的绝望,她曾说过,“我是在创造某种绝望的魅力,它超越了绝望,对我而言是最具希望的,是我能够做出的对生活的肯定”。(张,14)暴力与温情是人性的两面,存在于人性之中,爱的体验同时也是最为惨痛的灾难,反之亦然。正所谓,爱之深,痛之切,只有对爱的坚守与执著,才可以迎来光明和希望。

[1]K·vecses,Zoltán.2002.Metaphor—A Practical Introduction[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Lakof f,G.1987.Woman,Fire,and Dangerous Things: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3]Peter,John.Sunday Times.10 May 1998.Rpt.In Theatre Record 18.9(23 Apr.-6 May).

[4]Pfaff,Timo.“Decoding Sarah Kane:Dimension of Metaphoricity in Cleabnsed”.

[5]Sierz,Aleks.2000.In-Yer-Face Theatre:British Drama Today[M].London:Faber and Faber.

[6]胡开奇.译后记.萨拉·凯恩戏剧集[M].萨拉·凯恩著,胡开奇译.新星出版社,2006.

[7]李福印.认知语言学概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8]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9]萨拉·凯恩.萨拉·凯恩戏剧集[M].胡开奇译.新星出版社,2006.

[10]张晔.当代英国剧坛的先锋——萨拉·凯恩[J].外国文学动态,2008(5).

[11]“直面地狱与光明:萨拉·凯恩剧作谈”

[12]周鸣之.萨拉·凯恩的爱与死之歌[N].中华读书报,2007.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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