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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政潮和清末政局
——以清、浊党争为视角

2014-03-12水浩淼

宜宾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浊流慈禧袁世凯

水浩淼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

庚子国变后清王朝内忧外患严重,所以不得不改弦更张,宣布新政,企图实现王朝的自救。日俄战争中立宪的日本打败专制的俄国,“立宪之声, 嚣然遍天下”。[1]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归国后载泽上《奏请宣布立宪密折》,指出立宪有“皇位永固”“外患渐轻”“内乱可弭”三大好处。清廷终于本着“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的原则,下诏“预备仿行宪政”。

清末政局,清流派和浊流派是两支重要的政治力量。“至光绪迄清之亡,京官以瞿鸿禨、张之洞等,外官以陶模、岑春煊等为清流;京官以庆亲王奕劻、袁世凯、徐世昌等,外官以周馥、杨士骧为浊流。”[2]清流派以瞿鸿禨、岑春煊为其领袖,都御史和地方各省按察使是主力。庚子事变后枢府残破待补,出身翰林的瞿经荣禄举荐,入主军机处,历任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等职,授协办大学士。他“治事明敏, 谙究外交, 承旨拟谕, 语中窍要, 颇当上意焉”[3],故“恩遇独渥”[4]。瞿有清望,对奕劻、袁世凯沆瀣一气贪鄙揽权十分反感,“遇事每有争持, 对北洋则时主裁抑”[5]。岑春煊以父荫入仕,庚子拳乱联军围京,时任甘肃布政使的岑一路护送慈禧、光绪两宫西逃。逃难的慈禧感激涕零,多次对岑说:“我母子西巡时,若不得汝照料,恐将饿死,焉有今日? 我久已将汝当亲人看待。”[6]许诺“若得复国, 必无敢忘德也。”[7]岑因护驾有功,甚得慈禧信任倚重,屡获升擢,成为清末重臣,与袁世凯相抗衡,时称“南岑北袁”。清流派官员大多为官清廉,以节操自守,标榜清流,以传统廉吏为榜样,以“整肃吏治”为旗号,视奕劻袁世凯之辈的浊流为顽逆而耻于为伍。

浊流派以领班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和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袁世凯为代表。浊流派虽办洋务有功,大力支持新政,但因贪鄙腐败而臭名远扬。奕劻贪财纳贿,索求无厌,其人“鹜名贪利, 遇事懿用柔媚圆滑手段, 而无果断之能力”[8]。奕劻的长子载振不仅贪财,更是好色。身为疆臣之首的袁世凯揽权无数上下钻营,为日后另有所图,他参与中央官制改革,全力支持清廷实行责任内阁制,其目的是“冀以内阁代君主, 可总揽大权”[9]。袁世凯利用奕劻爱钱如命的心理,“深与结纳,为其谋主,于是北洋遥执朝政”[5]。

围绕着预备立宪和其核心中央官制改革,朝廷上的各派明争暗斗。奕劻、袁世凯大权在握,沆瀣一气结党营私,引起其他派别的侧目,更招来以清廉操守自许的清流派的反感。慈禧也有意扶植其他势力与之相抗衡。为了使自己乾纲独断,让满族亲贵不至于大权旁落,在官制改革中她采纳瞿鸿禨的建议:军机处不变,将鹿传霖、徐世昌等袁系人马都逐出军机处。设陆军部以满族亲贵铁良为尚书,收北洋四镇兵力。这下使得袁实力大损,他将原因归咎于瞿从中作梗,所以对瞿恨之入骨。瞿也为了对付庆、袁,奏请朝廷批准,将广西巡抚林绍年拉入军机处以壮大实力。至于秉性耿直,不畏权贵的岑春煊,奕劻、袁世凯早就深为忌惮,屡次想把岑调任荒僻之地以远离中枢。岑被调往四川任总督赴任,与瞿暗中呼应。其实早在清廷谕令地方督抚派员进京商议官制改革之初,岑就与瞿有密切联系。[10]岑途经武汉之时,突然进京面见太后,参劾奕劻:“近年亲贵弄权,贿赂公行,以致中外效尤,纪纲扫地,皆由庆亲王贪庸误国,引用非人”[6]。岑要求留在京城,“ 为皇太后、皇上作一看家恶犬”[11]。岑的举动,当时就引起轰动,“岑尚书乃一活炸弹也, 无端天外飞来, 遂使政界为之变动, 百僚为之荡然”[12]。慈禧感念岑护驾旧情, 委任其为邮传部尚书。岑刚上任就参劾袁党、邮传部侍郎朱宝奎“声名狼藉, 操守平常”[13],使得其丢官。引为同党的瞿鸿禨、岑春煊,共同反对奕劻、袁世凯,清浊两派矛盾激化。

1907年3月,由瞿鸿禨的门生汪康年主办品评时政的《京报》披露了段芝贵献美求官,袁世凯遍插党羽(东三省督抚皆为袁亲信),奕劻贪渎纳贿的杨翠喜案,作为丁未政潮导火索的此案被爆出后,朝野哗然。清流派主动出击,“乌台三霖”之一的御史赵启霖上折弹劾奕劻、载振父子“置时艰于不问, 置大计于不顾, 尤可谓无心肝”[13]。段因此而被撤职查办。载振迫于情势也辞去所兼各职,但赵启霖却因弹劾之事查无实据,被慈禧以“任意污蔑亲贵重臣”革职。舆论大哗,陆宝忠、江春霖、赵丙麟等御史纷纷上折抗争,清廷做出让步,赵启霖官复原职。但杨翠喜案被奕劻与袁世凯摆平了事,结果不了了之。

奕劻、袁世凯随即反击。袁指使姻亲、两广总督周馥奏报朝廷,言广东匪乱蔓延,只有岑春煊出面才能平定祸乱。奕劻怂恿慈禧太后下旨:把邮传部尚书岑春煊调任两广总督,赴粤弹压。岑“奏请不许,郁郁离京”[14]。呆在邮传部尚书位子上的岑未及一个月便被排挤出京,使瞿鸿禨失去扳倒庆、袁的左膀右臂。庆、袁恐忧慈禧顾念旧情诏岑还京,决定一鼓作气搞垮岑。他们利用慈禧痛恨康有为、梁启超的心理,设计陷害岑春煊。袁世凯与姻亲、两江总督端方密谋买通蔡乃煌,通过技术造假合成一张岑春煊和康、梁三人的合影,又将岑在戊戌年间保举康、梁的三份奏折一并进呈慈禧。“春煊亦通党负我,天下事真弗可逆料矣”。[15]盛怒之下的慈禧将岑以开缺养病为由撤职。清流派实力受挫。

奕劻、袁世凯乘胜追击。原先当奕劻病假之时,慈禧曾单独召见瞿鸿禨,言“庆亲王声名外间甚坏,汝在军机处,宜多负责任”[16]。这使得精明干练的瞿意识到太后有罢免奕劻之意。平日谨慎持重的瞿太过得意,回家后高兴之余竟将此信息透露给了报馆,《泰晤士报》和《京报》都报道了此事。慈禧见报后大怒,认定瞿有意泄密,和自己离心离德。袁趁势派亲信、农工商部侍郎杨士琦收买御史上折参劾瞿鸿禨,但督察御史们大多不屑与浊流为伍。杨费尽周折买通翰林侍读学士、御史恽毓鼎上书参劾瞿“暗通报馆,授意言官,阴结外援,分布党羽”[13]。奕劻上朝单独觐见慈禧之时又奏对瞿、岑意在“ 推翻大老(奕劻), 排斥北洋(袁世凯),为归政计”[5],并把瞿鸿禨和汪康年的师生关系和盘托出。慈禧本来就对瞿主张赦免康、梁不满,疑心瞿支持还政光绪,案件尚未查清,即令瞿开缺回籍,林绍年也被赶出军机,出任河南巡抚。奕劻、袁世凯趁势查禁《京报》。丁未政潮中的清浊党争以清流派的失败而告终。

丁未政潮实质上是清末政坛清流派和浊流派借新政之机揽权攻伐,相互倾轧的一次交锋。其中还掺杂满汉、中央与地方、集权与分权等诸多矛盾。清流派的失败不是偶然的,有其必然因素:第一,晚清时代,朝廷政治昏暗贪腐横行,吏治败坏经济残破,清王朝行将就木,连英国记者莫理逊都感慨:“一个腐败的国家, 腐败透顶了”[17]。清流派企图借传统整肃吏治的手段来挽救帝国大厦的将倾,凭借自身廉洁操守和检举纠察来廓清政坛力挽狂澜,这本质上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第二,清流派内部是倾向各异,人心不齐。除了领袖之外,其他都是规谏讽谕并无实权的言官台谏之属。以庆、袁为首的浊流党,大都位居要津实权在握,且不说庆王父子和袁世凯身居高位,就连周馥、徐世昌等人都是地方督抚大员。被收买的浊流官员围绕在庆、袁周围,他们在扳倒瞿、岑的过程中联系密切、配合得当;反观清流派,湖广总督张之洞作壁上观,身为清流派的御史恽毓鼎最后竟被浊流派收买,在清流派正处下风的关键时刻反戈一击,这不能不说是清流派的失察。第三,清廷中枢一直顾忌“满汉之大防”,对因太平天国而崛起的地方汉族官僚势力始终心存芥蒂。瞿、岑都是汉族官员,奕劻却是“铁帽子王”,亲王爵禄世袭罔替,袁世凯的儿女亲家端方也是满族亲贵。在以“丁未政潮”为发端的清末立宪改革中,“一方面是掌握着最高权力的皇宗贵胄惟恐大权旁落、‘鼎祚潜移’, 而拼命想借‘预备立宪’之名推行中央集权;另一方面则是地方督抚(实力派) 要‘划分中央与地方行政权限’实行责任内阁制, 以削弱君主与王公大臣的权力。一方面是皇宗贵胄拼命排挤汉族官僚, 剥夺汉族官僚的某些职位和权力,另一方面则是汉族官僚竭力培植各自的势力和各种社会关系,与之对抗;一些过去被摒弃于仕宦门外的士绅, 也想伺立宪之机, 谋取一官半职。”[18]瞿鸿禨和岑春煊的失败,不仅宣告清流派企图借助传统整肃吏治的方式实行新政自救的破产,也毫无疑义地加速了腐朽清王朝的崩溃。

由于“政潮”和预备立宪紧密交织,故而也是导致预备立宪失败的重要原因,同时也深刻地影响了清末政局。袁世凯和奕劻勾结,踢瞿鸿禨、岑春煊出局,表面上浊流派完胜,实则也引起慈禧的警惕,她担心袁世凯权大难制,将袁调离北洋充任军机大臣,又将湖广总督张之洞调入军机,以达相互牵制之效。慈禧用明升暗降之手段,轻而易举地将清末两位实权最大的汉族高官调离其地盘分离其实权,同时任命反袁的满族亲贵载沣为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以与之分庭抗礼。慈禧深谙“满汉大防之嫌”,故在预备立宪中的基本政策就是裁抑袁党, 重用满人。在官制改革中, 她打破以前满汉堂官平列的旧例,“重满抑汉”,以至满清权贵“联翩而长部务,汉人之势大拙”[19]。1908年光绪、慈禧去世后,宣统帝即位,载沣为摄政王,为报兄仇,又忌惮北洋势力独大难制,谕令袁世凯“开缺回藉”。而皇族内阁出台,使得满清权贵揽权霸政之心昭然天下,揭示了清廷的预备立宪只是个骗局,也加速了汉族官员的离心趋势。1911年8月四川保路运动爆发后,岑春煊再次被清廷起用为四川总督,赴川应对。面对复杂的局势,在对四川保路问题上同清廷存在裂痕的岑在途中以病情加重为由请辞。中华民国成立后的1912年1月19日,岑发表《致清贵族公电》,要求清廷“径降明谕,宣示中外”,令“国民组织共和政治”。否则“现在人心已去,北方虽有军队,恐亦无把握”[20]。曾为清流派首领的岑在辛亥革命后终于站到了清王朝的对立面。在二十世纪最初的十年里,时代预留给清王朝改革的时间本来就很少了,而“清廷愈来愈无力去构思或立志去进行重大的社会变革, 更不用说是实践这样的变革了”[21]。既然体制内自上而下的改革只是徒具空名, 那么体制外的暴力革命就是唯一的出路了。1911年武昌首义的炮火,便将清王朝埋葬在了滚滚的历史尘埃当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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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曾春煊.致清贵族公电[N].民立报,1912-01-19.

[21][美]吉尔伯特·罗兹曼.中国的现代化[M].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比较现代化”课题组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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