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吐温短篇小说的幽默叙事
2014-03-12沈东平
沈东平
(黎明职业大学 外语外贸与旅游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英语小说从发轫之初,就由于其涉及题材的广泛性而获得广泛的阅读、巨大的市场和写作空间。然而,随着小说经历各种流变,从后现代主义开始,小说越发注重对语言和结构的创新,以陌生化的语言和结构宣布对传统小说的解构和突破,在对结构创新越发注重的同时,不变的是对传统小说语言不断创新的继承。美国小说家马克·吐温就是一位擅长语言游戏的高手,他通过构建有别于常规的语言和结构而使作品获得各式幽默效果,使他成为享誉世界的幽默大师。他的短篇小说硕果累累,题材广泛,无论是政治还是生活,大人物还是小人物,热闹非凡的大都市还是荒无人烟的沧桑原野,都成为其笔下活灵活现、具有幽默感的题材。从叙事学角度来看,马克·吐温对小说的语言和布局是其小说幽默效果产生的重要因素。
一 小题大做
专业词汇与非专业词汇、普通词汇与正式词汇、口语与书面语,不同语体级别的词汇一般来说应当放在专属文体当中。如专业词汇应当放在专业文章中使用,如果同一个题材要在非专业文体中出现,则相应要使用适合文体的普通的词汇。从读者接受理论可以解释这一现象。读者接受理论肯定读者在文本创作中的地位,认为作者在创作文本的过程中要考虑读者的接受能力和期待值。所以专业文献面对的读者是专业人士,相应地就必须以专业的词汇以求表达精确的意思,而专业词汇放在非专业读者阅读的刊物中,会使专业知识空缺的普通读者无法理解,所以必须选择简单、易懂的词汇。
但是,文学作品作为一种以语言陌生化为审美标准之一的体裁,经常以出其不意的手法将一种文体的词汇运用到他种文体中,由此增强叙述效果。马克·吐温就经常以强度大的文体词汇运用到强度小的文体当中,产生一种对比和诙谐的妙趣。《卡拉维拉斯郡著名的跳蛙》就利用“我”作为知识分子所用的优雅的语言和维勒作为社会地层小人物所用的错误连连的语言构成对比:
No compliance with the request of a friend of mine, who wrote me from the East, I called on good-natured, garrulous old Simon Wheeler, and inquired after my friend’s friend, Leonidas W. Smiley, as requested to do, and I hereunto append the result.(一个朋友从东部来了信,我遵从他的命令去拜访了好脾气、爱絮叨的西蒙·维勒,打听我朋友的朋友列昂尼达斯·斯迈雷的下落。这件受人之托的事究竟结果如何,我来做个交代。)①
“在法律英语的用词中,常用到一些专业副词术语如:hereafter, hereto, thereof, thereto等。用这些词可避免重复,使行文准确,简洁,不出现歧义,从而维护了法律的权威性。”[1]这篇小说讲述的是我应朋友之托去拜访他的一个朋友这样一件小事情,而这句话用了正式的法律术语I hereunto append the result(我在这篇小说讲下事情的结果)中的hereunto和append来讲述这件小事,产生了幽默风趣的效果,通过夸大,制造了真实语境与词汇所属语境的间距,间距越大,越容易为读者所辨识,幽默效果越明显,也就越发让人捧腹大笑。所以徐岱在《小说叙事学》书中说:“小说家对幽默品格的追求,虽然也可以在故事层面上通过捕捉生活中的幽默现象来实现,但更应该在叙述层面上借助于对语言中的幽默结构的构造来达到。”[2]马克·吐温在这里通过语言文字的小题大做,使语言得到超常规的运用,讽刺了知识分子的古板和自以为是,取得了陌生化的效果。
二 大题小做
大题小做在修辞学上叫降格,指将本来严重性较大的事件以平淡的口气叙述,或者是将事件严重的一面淡化,而旁敲侧击选取事件不严重、次要的一些方面作为叙述的重点,使人们对这件事情的常规认识受到阻碍,由此获得暗讽和幽默的修辞效果。“具有意义重大内容精彩寓意深刻语气强力的话语出乎意料地突然转入普通平常平淡风趣荒谬熟知的话题。如果把构成突降法的高昂热烈为一端,低沉平淡为另一端,那么两者之间的落差越大,效果越好,就像瀑布一样,水位落差越大就越壮观”[3]。
马克·吐温通过反方向将大事情淡化来取得幽默效果,特别是将事情的严重性先强调出来,使读者心理上产生紧张感,预料之后发生的事情应当是顺着语义下来的关于这一严重性的分析,作者再反其道而行之,将以不严重的事件作为严重性的例子,使人的心理期待从高处落下,也就不再紧张,而是轻松和娱乐了。在《法国人大决斗》一文他写道:
不管一些爱说俏皮话的人怎样百般地轻视和讥嘲现代法国人的决斗吧,反正它仍旧是我们目前最令人憟憟危惧的一种风尚。由于它总是在户外进行,所以参加决斗的人几乎肯定会要着凉。保罗·德卡萨尼亚克先生,那位习性难改,最爱决斗的法国人,就是由于这样常常受到风寒,以致最后成了缠绵床席的病夫;连巴黎最有声望的医师都认为,如果再继续决斗十五年或者二十年——除非他能够养成一种习惯,在不受湿气和穿堂风侵袭的舒适的房子里厮杀——他最终必然有性命之忧。
作者先以“最令人憟憟危惧”来形容决斗的危险性,符合读者对决斗的常规认识,因为人们习惯将决斗与决斗场你死我活的大厮杀的血腥场面联系在一起,期待下文将是对决斗之危险的披露。作者却出人意料地将室外决斗受风吹导致的风寒说成是决斗者性命之忧的因素,这种降格手法使读者在期待值被提高之后又降下来,由于对常识的反叛显示出的不合常理而取得陌生化效果,通过对读者心理的揣测和了解,很好地把握了读者的期待视野,然后再使其期待视野落空,获得心理的反差,读者不禁舒心一笑,幽默效果由此而出。
三 尾重
尾重指小说的看点出现在末尾。马克·吐温的小说多数以第一人称“我”的内聚焦叙述者出现。这种叙事的特点是“我”作为直接参与故事的人物讲述故事,使故事更加逼真可信,读者在叙述者的带领下和他一起经历故事,最贴近故事,更加容易投入到情节当中,与叙述者一起经历喜怒哀乐,陷入叙述者布置的情感迷阵当中。相比第三人称聚焦者,第一人称内聚焦最容易使读者参与到故事当中,最容易使读者相信故事的真实性。
《火车上人吃人纪闻》就以更广的视角和篇幅从“我”在火车上遇到的陌生人给“我”讲述一次在车上24名乘客被困而人吃人的事件,让读者产生无限恐惧感,为了让故事更加真实可信,作者在当中用了许多肯定的语言来加强这种可信度,如“他说的时候,一会儿很激动,一会儿又很焦虑。但始终流露出诚实的表情,显得那么一本正经,让人不得不信。”陌生人详细讲了24个人如何计划吃掉其他人,如何确定先吃谁,以及一些恐怖的语言如“如果用他拌稀饭吃,那他并不比一具木乃伊更好吃”“另一个从底特律来的、姓沃克的人被我们选举出来,来充作我们的晚餐。他肉的质量非常好”“再没有比他更好的早餐了”等增强故事的真实性和恐怖气息。读者犹如阅读恐怖小说一样充满恐惧,直到小说结尾列车员说这是陌生人生病变成偏执狂后的胡言乱语而非真实事件,读者才如释重负,和作者一样“顿时感到无比快慰,知道了刚才我听到的那些血腥的话语并不是什么嗜血的食人族的真实经历,只不过是一个疯子嘴里迸出的一些胡话罢了”。
同样的尾重手法在《加利福利亚人的故事》中再次运用。只是这次叙述的语调与《火车上人吃人纪闻》相反。《火》以恐怖的故事开头,到结尾是喜点,披露恐怖故事是精神患者虚构出来而已。《加》则是以温馨浪漫的故事为主,到结尾才披露是精神患者虚构出来的,其实他以为快回家的妻子已经去世19年了,是他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而变成精神病人,每年定期发作而幻想妻子和她过世那天一样在回家的路上。同样是描写精神病患者的幻想症,《火》让人读后忍俊不禁,《加》则让人在了解真相而付诸一笑的同时,作为丈夫的无法接受妻子过世而出现的精神病症感到心情沉重。从叙述上来看,就在于作者对语言的安排上尾重的重要性,《火》的尾重是喜点,所以让人从凝重的恐怖气息当中舒缓过来立刻报之一笑。而《加》的尾重的是现实,是他妻子已经过世19年的真相,让人从美好的等待当中回到人鬼两隔的世事无常之沉重。
四 语气轻描淡写
马克·吐温的小说多数是以“我”为叙述者,所以“我”讲述的故事是第一层,而他的许多作品不再是自己讲述故事,而是在一开头用一小段话借“我”之口引入一个第二层故事的叙述者,一般也是这层故事的核心人物之一,使其作为第二叙述者。然后在小说结尾再用一段话回到“我”和第二故事叙述者的交集,使小说像圆周一样有始有终,伸缩自然。“我”在第二故事讲述者的讲述过程中完全没有参与,而是像隐形人一样等他讲故事,“我”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第二叙述者也只是客观、认真地讲了故事,没有对此可笑之处做任何的评论,真正做到说笑话的人不笑,听笑话的人不笑,使小说充满一种傻气的认真、诙谐而又逼真的意味。如他在《迈克威廉士太太和闪电》一文将迈克威廉士太太对闪电的恐惧刻画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风趣十足。一个害怕闪电的中年妇女误将外面庆祝的炮火当成是闪电,夸张地躲到衣柜里,指挥丈夫如何对付闪电,以致招来大群人围观。作者只在开头说:
是的,先生——迈克威廉士先生继续说。
然后这位先生开始讲述和他害怕闪电的太太经历的那一夜。到小说结尾,听故事的人“我”才又出现了:
“呵呵,吐温先生,开头我就在说,”迈克威廉士先生说道,“预防雷电的办法有很多,好的也不少,所以在我看来,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睡着的人还能让雷打着。”他一面说着,一面拿起他的小皮包和雨伞走了,这时火车已经开到了他所住的镇上。
作者不露声色,将自己的名字当成听故事的人,当然也是写这个故事的第一叙述者,但是在听这个幽默的故事时从头到尾没有说可笑或者笑出来过,似乎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这股认真劲反而使读者忍禁不禁。
关于这位害怕闪电的太太的幽默故事还不止于此。在《迈克威廉士夫妇对膜性喉炎的经验》,这位可爱又絮叨、喜欢小题大做的中年妇女又让读者着实开心了一回。这位尽责的母亲为了防止小孩感染上流传的膜性喉炎,一个晚上不停指使丈夫使尽浑身解数去做一些徒劳的事情,只是因为她大惊小怪把没有病的小孩想成有病。作者也隐匿起来,只充当迈克先生的听众,也就是小说的第一叙述人,文章当中完全看不出听故事的人或者讲故事的人对笑话觉得可笑,反而至始至终是拉家常一样轻描淡写,似乎是在讲述一件并不可笑的小事。所以小说只在开头出现唯一一句对故事的评价,也是没有任何被逗笑的感觉:
呵呵,我跑题了,给你说了半天膜性喉炎这种可怕的不治之症在城里四处传播使所有母亲都紧张不已的情形,现在再回到刚才我们说的故事上来吧。
结语
小说语言和结构不断创新,根据俄国形式主义学派的观点,这种创新即是文学作品的陌生化的运用。如何将耳熟能详的字眼以让人耳目一新的方式组合、拿捏,使读者不再麻木地接受那些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即可以轻松理解的陈词滥调,这是每个小说家在叙述故事的同时,必须考虑的问题。“‘陌生化’实际上是作者个体性的体现方式,通过词语的超常规搭配使读者对语言产生新颖的感觉,并因此获取对文字的新鲜体验。”[4]马克·吐温的短篇小说言简意赅,却通过小题大做、大题小做、尾重、轻描淡写等叙事手法,将一个简短的故事讲述得跌宕起伏,赋予文字新的用法,通过将文字组合、重新排序等构成别样的结构,使得英语文字在他笔下成为鲜活、幽默、风趣的符号,也由此使他的作品经久不衰,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的经典。
注释:
①本文对马克·吐温小说的引用全部选自美国马克·吐温著,马海旭译的《百万英镑》, 由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出版(2010年版).
参考文献:
[1] 冯伟年. 最新汉英翻译实例评析[M]. 西安: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 301.
[2] 徐岱. 小说叙事学[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389.
[3] 赵巧红. 幽默中的奇葩[J]. 枣庄学院学报,2011(2):74-77.
[4] 孙艺风.视角 阐释 文化 文学翻译与翻译理论[M]. 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