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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萨都剌诗歌中“雁情”的文化意蕴

2014-03-11香,温

阴山学刊 2014年2期
关键词:鸿雁意象诗人

王 海 香,温 斌

(包头师范学院 文学院,内蒙古 包头 014030)

在元代的诗坛,少数民族作家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回族诗人萨都刺作为其中的杰出代表,因其诗作独具魅力而声名显著,杨镰称之为“元代诗坛冠冕”[1](P1)。萨都剌,字天赐,号直斋,祖上原居于西域偏远小国,自其祖父思兰不花和父亲阿鲁赤开始,于蒙古铁骑征服西域各国之际从军往东而来,获得战功得以留镇云、代之地,最终定居于雁门(今山西省代县)。萨都剌的诗内容题材丰富,风格清新绮丽,其中很多诗词都是在其羁旅途中所作,或为谋生而经商异乡,或为官而远游,或为遭谪而适他乡,或为山川江海之美得到漫游,由于长期居于异乡、漂泊在外,难免要产生出复杂的思乡情感。于是鸿雁便成了敏感而多情的诗人寄托人生羁旅伤感情怀的对象。在《雁门集》中四十八首诗都涉及到雁,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文学现象,因为雁已经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化象征,一种特殊的意象符号融进了诗人的生命中。

一、雁在萨都剌诗中的情感意象

中国古代历史上诗歌的意象众多,雁是其中较为引人注目的一种重要意象。作为随季节而动的候鸟,它的迁徙特性和古人思乡情感两者极为契合。漂泊在外的人们,常常由雁联想到自己独处异乡、漂泊无依的境遇,从而雁就成了诗人思乡怀亲的寄托。雁可以成为怀乡情思的载体,表现出安土重迁的农业民族的天性;也可作为人们伦理道德的代表,表现亲友弟兄恭让温良、谨守雁序的群体规则;也可当作爱人眷恋痴肠的信使与寄托,表现出人世间男女别离的不舍深情;也可作为忧国忧民的情感符号,寄托了对广大人民的关切和同情;也可以作为塞外边疆的代表意象,展示了气势磅礴的北塞风光;同时也可以作为卓立于世的有识之士的形象寄托,表现了不与世同流合污的高尚品格。雁成为了古代文人吐露内心悲苦情韵的一个重要意象,作为元朝少数民族诗人萨都剌对雁也有着一种独特情怀,寄情于雁来表达自己内心深处复杂的思想感情。

(一)羁旅哀愁之情。在萨都剌的诗中,羁旅之作尤多,这和他的长期漂泊异乡有关,诗人远离北国长奔波在南方,多年的离家使作者产生了很多思乡怀亲之感,而在这些作品之中屡次出现雁这种意象,从而雁就成为了诗人寄托情感的重要对象。自古雁就与“漂泊”结下了不解之缘,作为雁这种候鸟,它每年“木落时来,花开时归”,在塞北沙漠与楚泽潇湘之间往返,由此雁象征的是离愁别绪,是归而不得的乡思之感,更是聚而不能的思念之情。萨都剌在《寓栖云》中这样写道:“潇潇风雨客心孤,且尽尊前酒一壶。夜半酒醒愁又到,一声白雁下平湖。”这首诗是诗人独往镇江赴职之时,半夜醒酒,愁绪涌上心头,而雁之叫声尤让诗人在这个夜晚倍感孤独,更加思念远方的亲人。在动荡的政治背景下,诗人的前途是未知的,“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诗人是羡慕雁的,因为它们有归期。又如在《过广陵驿》中:“秋风江上芙蓉老,阶下数株黄菊鲜。落叶正飞扬子渡,行人又上广陵船。寒砧万户月如水,老雁一声霜满天。自笑栖迟淮海客,十年心事一灯前”。诗人做此诗时已有七十五岁高龄,其年秋诗人远赴江南诸道行台侍御史,途经广陵,诗人仍是过客奔波在官途之上。看着“黄菊”听着“雁鸣”,诗人的心事愁思有增无减,十年中漂泊在异乡,目睹世间之疾苦,官场之黑暗,皇室争权之残酷,这些都让诗人对官场的生活深深地厌倦。看着秋天的老雁,他更加觉得自己如老雁一般仿佛永远没有固定的栖身之所,永远如浮云般在天涯间漂泊流浪。“淮海客”、“云中雁”正是诗人飘零跌荡人生的真实写照。

(二)同根相思之情。雁,自古即被视为有德操之鸟。晋羊祜《雁赋》:“鸣则相和,行则接武。前不绝贯,后不越序。齐力不期而并至,同趣不要而自聚”[2](P109~110)。这是对雁之德行的进一步肯定,而“雁德”也是作者想要推崇的人之伦理观念。大雁飞行,长幼有序,秩序井然,今天我们用“雁行”来规范人们的伦理品行,来表现社会中的伦理行为的尊卑有序。萨都剌对雁的这种德行进行吸收而又有所发展。在其《九月七日舟次宝应县雨中与天与弟别》中:“解缆不忍发,船头雨湿衣。汝兄犹是客,吾弟独先归。行役关河远,虚名骨肉稀。如何淮上雁,不做一行飞”。由于大雁在北去南来的飞行过程中,排成“一”字或“人”字,有秩序地群体前行。但如今诗中却写到“不做一行飞”,这是将自己与弟弟比喻为那淮上雁群,原本两人相依为伴,如今弟弟回归故里,自己却要远赴关河任职,因而不得不分开。诗人为了生活,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以致骨肉分离,有家不能还,这让诗人心中无比羡慕那淮上的雁群,因为他们可以一起结伴飞行不离不弃,而现在的自己就仿佛那离群的孤雁,凄惨可怜。用雁群来表达兄弟之情的在前人诗中已多有提及,初唐韦承庆《南中咏雁诗》题作南行别弟:“万里人南去,三春雁北飞,不知何岁月,得与尔同归。”表达了诗人在分别之际的依依不舍和渴望与兄弟再相聚的心情。萨的这首诗中咏雁喻情手法与这种初唐《南中咏雁诗》有异曲同工之妙。此外,大雁不仅作为一种伦理象征被作者接纳,还作为一种传递思念的载体出现在作者的诗中。交通不发达的古代,人只能居于一地,鸿雁却可以往返于万里之间,至此大雁成为了寄托思乡怀人之情的载体。古代诗人通常将鸿雁借代为信使,并通过托其对书信的传递来寄托浓浓的思乡情感。李商隐在《离思》中写道:“气尽《前溪》舞,心酸《子夜》歌。峡云寻不得,沟水欲如何。朔雁传书绝,湘篁染泪多。无由见颜色,还自托微波”。此处雁这一意象寄托了诗人的相思之情,大雁传递书信没了踪迹,湘妃竹都感叹掉下泪水,诗人将自己的无尽相思之情托于鸿雁,期盼收到远方亲人的只字片语。作为少数民族诗人的萨都剌也用“鸿雁”传递自己对亲人的思念。在其《寄舍弟天与》中有:“鸿雁飞南北,关河隔弟兄。水通郧子国,舟泊汉阳城。落木风萧下,高秋鼓角声。故人如问讯,为我道乡情”。鸿雁往南又飞返北,在吴、楚经商的诗人已和弟弟分离一段时间,眼望着天空往返南北之大雁,期盼它们能将他的思念传送给自己的亲人。

(三)忧国忧民之情。自古以来就有通过雁来比喻灾难离散的百姓。在《诗序》中:“鸿雁,美宣王也;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还定安集之,至于矜寡,无不得其所焉”[3](P1799)。后来逐渐将灾难离散的百姓称为鸿雁,又或哀鸿。宋代杨时《哀鸿》中有“哀鸿常苦饥,悲鸣垂其翼”。这首诗中鸿雁哀鸣,饱受饥苦,借此暗喻百姓流离失所,无所依靠,如哀鸿一般徘徊在生死边缘,时常有“路有冻死骨”之惨状的出现,此处的鸿雁实质就是困境中底层百姓的化身。生活在元朝中后期的萨都剌,他经历了元朝生活在在由盛转衰的整个时期,他目睹了政治的黑暗和腐朽,在灾荒战乱中人民在生死边缘挣扎,从而萨都剌写下了《鬻女谣》这首诗,“传闻关陕尤可忧,旱荒不独东南州。枯鱼吐沫泽雁叫,嗷嗷待食何时休。”这首诗通过“雁”这一意象真实地再现了元中后期战乱灾荒不断,税收加重,人民生活困苦的现实,诗人把雁与人的情感相结合,借雁之危难抒发相应的感受,表达了一种对下层人民处境的怜悯和同情。而与萨都剌同一时期的很多文人大夫,在当时复杂的政治背景下,很多诗作都大都远嫌避祸,三缄其口,清人顾嗣立所编《元诗选》中虞集写道:“道路备攘掠,所过净于扫。缚人夜送军,吏卒何草草”[4](P42~48)。这是在其近400首诗中,仅有涉及到的南征军队扰民行径,而稍稍描述了当时黑暗的政治环境。所以萨都剌的诗中却直接揭露当时统治者的残暴,政治的黑暗,其深挚的忧国忧民之情不得不被后人称赞。

(四)民族豪放之情。古代的大雁往往与大漠、长河这样的意象相联系,烘托一种雄壮旷野的北塞边疆的宏伟景象。在王维《使至塞上》中有“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细腻描写。这首诗是诗人远赴西河途中之作。虽然通过众多意象勾勒出了一幅大气磅礴的塞外画面,但是仍有失意情绪流露。这种失意在“单车”中可以表现出来,在这里归雁入胡乃回归旧巢,而诗人正与之相反,远离家乡,多了凄凉之意。而在萨都剌的诗中,不管是送别诗还是咏物诗往往又多了一份豪放之情。如《泊舟黄河口登岸试弓》:“泊舟黄河口,登岸试长弓。控弦满明月,脱箭出秋风。旋拂衣上露,仰射天边鸿。词人多胆气,谁许万夫雄”。这首诗将勇士举弓搭射的飒爽英姿生动如画地表现出来,体现了俊逸超脱、豪迈雄壮的草原特质。萨都剌将雁意象融入到了草原民族所特有的粗犷、雄健的性格之中。在《北上别郑文学》中:“朔风吹散鸿雁群,郎君上马气如云”。这里的雁群实质是比喻自己与好友的即将别离,但是仍表现“气如云”般的豪壮。又如“西风不定雁初度,落木无边江自流”(《九日登石头城》),诗人用粗线条勾勒了一副深秋之景,此时诗人身居南方,将北地的鸿雁高飞与南方的潺潺流水进行融合。虽然绘制的是南国风景,却隐含有北人的豪放粗犷,这与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五)高洁孤傲之情。孤雁即为孤鸿,是士人对于道德清高、思想独醒的孤独者形象的一种精神寄托。唐代李商隐《夕阳楼》中:“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这里的孤鸿即指不同流俗,志行高洁的有识之士。这样的“孤雁”在萨都剌的《泊吴江夜见孤雁》中也出现过:“明月丽长空,水净秋宵永。悄无踪乌鹊南飞,但见孤鸿影。”当时诗人的仕途并不顺畅,干文传在《雁门集》序中说萨都剌“以弹劾权贵,左迁淮西江北道廉访司”,诗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异乡漂泊中度过,常年和亲人朋天各一方。在这首诗中孤雁身上融注了作者的深情,甚至可以说这只孤雁就是作者的影子,“孤鸿”的惊恐不安,孑然无助、渺然无适以及无枝可依。这里的“孤鸿”正是诗人自己漂泊无依而又怵惕不安的真实写照,诗人与雁,早已浑然一体了,如孤雁一般孑然一身,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同时又希望自己的抱负得以施展。

二、萨都剌对雁的独特情怀成因

诗人在诗文中多次提到雁,把自己的复杂情感也融入了雁意象中。雁频繁出现在诗人的生活中,究其原因应该从以下几方面加以探究。

(一)诗人的漂泊经历

1.早期的经商历程。萨都剌早期有过一段从商的艰难经历,作为家中长子,他必须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溪行中秋玩月并序》中自序“余乃萨氏子,家无田,囊无储”。在其诗歌自画像《醉歌行》中又有“嗟余识字事转多,家口相煎百忧集”。从这首诗中可看到诗人当时家庭生活的窘迫以及对现实的无奈。从历史的背景来看,元朝灭南宋统一中国后,废除科举制度长达几十年,像萨都剌这样的读书人没有进入仕途的机会。由于生活所迫,诗人最后不得不选择到南方吴、楚等地经商谋生,常年疲于奔命,对现实充满了无奈。在一个人独自在异乡漂泊期间,每每有思乡情怀的时候,雁的出现就增添了诗人的思乡之愁,同时也把雁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希望它能传递自己对家乡亲人的思念的之情。

2.入仕后的宦游生活。萨都剌从没有放弃通过入仕来实现自己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诏令恢复科举,这无疑是给了当时的读书人施展才华的机会,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萨都剌于泰定四年三甲进士及第。当时萨都剌早已年逾半百,却从未怀疑这是自己一展抱负的大好机会,这在其诗作中对于自己内心的强烈情感有所表达。《丁卯及第谢恩崇天门》有“卿云五彩中天见,圣泽千年此日遭”;在《赐恩荣宴》又有 “小臣涓滴皆君赐,唯有丹心答圣明”。但是入仕后的萨都剌并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宏图大志,由于元朝中后期政治环境的黑暗,皇室的自相残杀,萨都剌就像汪洋中的一叶小舟,在政局如暴风骤雨般的大元王朝统治下开始了他二十多年的游宦生涯。这个时期的萨都剌一直在距家千里之外的南方游历,期间遭过多次贬谪,仿佛是那离群的孤雁倍感落寞,无比渴望能回到自己的亲友身边。唐代诗人白居易《放旅雁》中有“我本北人今谴谪,人鸟虽殊同是客”[5](P323)。诗的内容也恰恰体现了萨都剌当时的处境,一直身处异乡的诗人,常常由雁想到自身,又由自身反观于雁,与雁为伴作客他乡。而这样的漂泊的身份让诗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内心充满的孤独和凄苦。

(二)儒家文化的影响

在元代这个特殊的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游牧民族强悍勇猛的民族性格所形成的开放性和进取性,强烈地震撼和冲击着中原古老的传统文化,在内外条件的推动下,一个文化并存、文化融合的时代逐渐形成。这一时期很多文人作品中都彰显着民族交融的文化精神。元朝建立后,统治者大力提倡学习汉文化,萨都剌自小随祖辈迁居中原,“舍弓马而事诗书”,不再追求戎马生涯,而是专心投入到了汉文化的学习中;早期的经商和后期的游宦生涯诗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南方,南方多是汉人居住的地方,从而诗人的思想在这期间受汉文化影响很大。他虽出身于回教世家,却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萨都刺在《溪行中秋玩月并序》中自称“有子在官名在儒”,以“儒”自居。生活在元代的萨都刺,如果说儒学对他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他接受了“忠孝仁义”的儒学观念。对君要忠,在诗中时有流露。刚中进士,他要表达“小臣涓滴皆君赐,惟有丹心答圣明”的强烈情感,所以在《江上闻笛》中“银河耿耿波茫茫,雁奴打更沙溆旁”在这里诗人以雁奴自喻,表明了自己对国家的忠诚。即雁群作为国家群体的隐喻,雁奴作为忠臣净臣的化身。有关雁的文化认同在文人心理中是代代传承的,雁以其极强的群体组织秩序成为宗法社会伦理范式的对应象征物。对君要忠,对母要孝,对兄弟要爱,这也是天地之正理,儒家文化之精髓。在儒家文化的影响下,安土重迁这一思想已深深影响了诗人,生活稳定,尽孝膝下成为诗人的理想生活,在《溪行中秋玩月》序中诗人认为“昔人所谓宦游之乐不如奉亲之乐”这一句足以表明诗人希望侍母亲于左右,一家人相聚一起;对于兄弟,也是笃于手足之情的。诗人在他的诗作中多次把情感寄托于雁,这与儒家的伦理观念是分不开的的,古人基于宗法制的血缘伦理关系,一向讲究家族的内部秩序的和谐,这是自古以来封建统治下小农经济体制的需要。正如雁阵飞行的次第有序,直观又生动地展示出群体互助的情景,这又被古人合理化地解释为伦理楷模,虽然社会现实是残酷的,但诗人内心是无比渴望群体的回归,这也进一步体现出鸿雁活动的群体秩序所代表的民族强烈的群体意识在诗人生命中的重要性。

综上所述,在诗中多次用雁来表达自己的复杂情感,古诗词中“鸿雁”意象也是诗人主观情意与客观物象结合的产物。这种结合体现了萨都剌的心态、情感、人生态度、生活体验与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心理。在传统伦理文化的大背景中,不管是少数民族还汉民族,他们都会有这共同的民族情结——作为游子的怀亲思乡之情、作为知音好友的关切之情、作为同根兄弟的手足之情、作为孤我在寂寞独处时候的落寞之情,这些复杂的情感都在传统的雁意象中,通过人们的重温和再造,进一步满足人情感上的寄托。

[1]马信.从萨都刺诗歌创作看其心态演变[J].长沙铁道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

[2]张洁,毛振华.论古典诗词中的雁阵意象[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

[3]辞源[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4]曾晓玲.从萨都剌诗歌看元朝政治的衰变[J].内蒙古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7,(2).

[5]顾学颉.白居易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责任编辑韩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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