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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同感与以阳为尊理念的显现
——《焦氏易林》灾异事象描写的透视点

2014-03-11

阴山学刊 2014年2期
关键词:灾异事象汉书

田 胜 利

(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

灾异是汉代文献中常见的高频事象,“其大略之类,天地之物有不常之变者,谓之异。小者谓之灾。灾常先至而异乃随之。”[1](P259)灾异连称,指的是自然界、人类社会中发生的反常之事。《易林》的作者喜谈灾异,《汉书》记载:“其(焦赣)说长于灾变”,遍检《易林》,《汉书》的这一论断能得到很好地印证。灾异类爻辞描写的事象丰富多彩,内容广泛。如此密集出现的背后包含了什么样的理念呢?这些理念是如何在灾异事象中运作的呢?都是值得深入探讨的学术议题。

一、灾异事象类型及相关理念生成的文化土壤

灾异事象无论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多种多样,涵盖的范围也非常广泛。如果要加以划分,基本上囊括了天文、自然风物和人间怪诞三种类型。

与日、月、星辰乖逆相伴的灾异事象属于天文类。如,“团团白日,为月所食。损伤毁下,郑昭出走”(《比》之《萃》)“星陨如雨,力弱无辅强阴制阳,不得,安土”(《豫》之《讼》)。

自然风物类灾异指由动物、植物、山川、节气时令的异常所引发的灾患。“早霜晚雪,伤害禾麦。损功弃力,饥无所食”(《需》之《咸》),“高阜山陵,陂陁颠崩。爲国妖祥,元后以薨。”(《旅》之《姤》)。

“牡飞门啓,患忧大解。修福行善,不爲身祸”(《需》之《兑》),城门和关牡是人所制造的器体,门牡不翼而飞,属于人间怪诞类灾异。

灾异事象种类繁多,背后蕴含了怎样的思想观念呢?要回答这个问题,还得从《易林》产生的文化背景入手。《易林》的产生年代大致在西汉末年,这个时期董仲舒倡导的公羊学已经不再鼎盛,不过,其余响依旧存在,且有复活的趋势。彼时,《公羊传》和《谷梁传》是“立于学官”的官学。公羊学属于齐学,对此,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写道:“汉有一种天人之学而齐学万盛,《伏传》五行,《齐诗》五际,《公羊春秋》多言灾异,皆齐学也。《易》有象数占验,《礼》有明堂阴阳,不尽齐学,而其旨略同。”[2](P68~69)《易林》作者焦赣的地望正是齐地,《汉书》记载道:“(京房),治《易》,事梁人焦延寿。延寿字赣。赣贫贱,以好学得幸梁王,王共其资用,令极意学。既成,为郡史,察举补小黄令……三老官属上书愿留赣,有诏许增秩留,卒于小黄。”[3](P3160)梁和小黄隶属豫州(今河南),临近齐文化区。焦赣一生未曾离开过小黄,耳闻目染的都是齐学。这种影响在林辞灾异事象的描写中能得到很好地印证,“采薪得麟,大命陨颠。豪雄争名,天下四分。”(《屯》之《坤》),采薪得麟属于不祥之兆的记载首见于《公羊传》:

春,西狩获麟。何以书?记异也。何异尔?非中国之兽也。然则孰狩之?薪采者也。薪采者则微者也,曷为以狩言之?大之也。曷为大之?为获麟大之也。……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涕沾袍。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

在这段文字里,获取麒麟之后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先是孔子最为喜爱的弟子颜渊死去,紧接着是子路离开,两位最得意的门生先后逝去,对孔子来讲哀痛莫大于此,故生发出“吾道穷矣”的感叹,林辞《屯》之《坤》据此而编撰,“大命陨颠”和“天下四分”是在这一基础上所作的发挥。

如果说上述是明显援引公羊学典籍中的故实,关系易如明了,那么另外一类灾异事象则需要加以辨析。公羊学的核心是天人同感,灾异与阴阳观念融会,这在学术界已经达成广泛一致,林辞也是如此,二者能相互印证。天人同感与阴阳观念贯穿《易林》灾异事象始终,是一脉相承的关系。

《春秋经》:“七年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秋,大水。无麦苗。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谷。”[4](P81~82)记载的是庄公七年发生的一次天文现象,对此,《公羊传》写道:“君子修之曰:‘星陨如雨。’何以书?记异也。 秋,大水。无麦苗。无苗则曷为先言无麦而后言无苗?一灾不书,待无麦然后书无苗。何以书?记灾也。”[4](P82)星陨如雨被当作奇异现象记载下来,紧接着无麦苗被当作灾患记载下来,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一现象,《公羊传》没有交代,《易林》提供了明确的答案:“星陨如雨,力弱无辅。强阴制阳,不得安土。”(《豫》之《讼》),将天上的陨星归入到阴的象征系列,星陨如雨为阴盛,强阴制阳是阴盛犯阳之象,对应着权势衰微,民众不得安宁的灾患。焦氏在这里秉持的正是公羊学理念,用天人同感与阴阳观念解释了这一灾异现象。

《易林》灾异事象背后是天人同感、阴阳观念的渗透,阴阳灾异在后代也成了习惯性称呼,那么天人同感和阴阳观念是如何在各类灾异事象中显现和起作用的呢?试结合不同类属分别来看。

二、天文类灾异事象及以阳为尊理念的显现

在古人观念中,天上的日月星辰和人类社会不是隔绝的,而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每一星宿各有司职,对应着下界的各种人物角色,掌管着人间的各种活动。“司禄凭怒,谋议无道。商氏失政,殷人乏嗣。”(《蒙》之《蹇》),司禄是文昌星宿的一颗子星,《汉书·天文志》:“司禄,文昌第五星。”文昌星掌管的都是要职,《汉书·天官书》记载:“斗魁戴筐六星,曰文昌宫,一曰上将,二曰次将,三曰贵相,四曰司命,五曰司禄,六曰司灾”,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文昌星所辖的子星从司职上将到司管灾患无不关系重大。《蒙》之《蹇》中,它被当作一位发怒的天神,谋划着惩治人间的无道之主,体现的正是天人同构的观念。灾异事象的发生与相应的天象建立对接关系,星辰的划分以人类社会为参照物,掌管人类社会中的事务,《易林》类似的记载甚夥。

腾蛇,星宿名,《晋书·天文志》:“腾蛇二十二星,在营室北,天蛇也,主水虫。”《易林》写道:“腾蛇乘龙,年岁饥凶,民食草蓬。”腾蛇乘龙,指此星宿出现会镇压住青龙,青龙是水龙,遭到腾蛇压伏,则会出现饥荒,百姓无所食。

火星,心宿的大星,《易林》称:“火至井谷,阳芒生角。犯厯天市,闚观太极。登上玉牀,家易六公。”(《大有》之《复》)火星的运行轨迹偏离,触犯到井、角、天市、太微、床等星宿,对应的是臣子叛乱,故爻辞称家易六公之灾。

各种天体不仅在天人同构模式中司职人间要务,而且也有阴阳属性之分。太阳和月亮是最大的星辰,阴阳属性的划定,战国时期已有明文记载,《说卦》称:“乾为日,兑为月”乾卦是纯阳之卦,属阳,兑,《说卦》称“为少女”,卦体为阴,故月属阴。

《汉书》记载“(焦赣)以风雨寒温为侯 ,各有占验”,风雨寒温指的是日月的运行轨迹所产生的风雨寒温气候,《汉书·天文志》写道:“一曰月为风雨,日为寒温”[3](P1296),以风雨寒温为侯,其实是在观测日月的运行,并以此预测吉凶祸福,这是焦赣的专长。日月各自按固有轨迹穿行于星宿之间,且互不乖逆,象征的是阴阳和谐。如,“日月相望,光明盛昌。三圣茂承,功德大隆。”(《蒙》之《谦》)太阳是人崇拜的对象,属于阳刚的象征,带给人以光明。“晨昏潜处,候时煦煦。卒逢白日,爲世荣主。”(《大有》之《中孚》)这是将白日与贤明君子相比况。然而一旦太阳受到遮蔽,阳刚受到损伤,产生的都是不吉利事象,“昧旦不明,日暗无光。丧灭失常,使我心伤。”(《恒》之《随》),太阳在早晨应该是光芒万丈,而此处却是暗淡无光,对应的是心伤。日月相食,出现僭越,则代表着损坏程度严重的灾异。“杲杲白日,为月所食。损上毁下,郑昭出走”(《家人》之《小畜》)日属阳,月属阴,君属阳,日被月所食对应人君力弱为阴所犯,属于阴盛犯阳之象。历史故实也确定如此,昭公在继任国君之前出奔卫,正是受到兄弟的排挤所致。灾异事象描写的背后是对阴盛犯阳现象的谴责和警诫,潜台词是对阳刚的保护,阳不宜受损,应该处于专尊地位。遮掩太阳光辉的物体可以是月亮,也可以是其它物体,这种观念从太阳与其他物象的关系中能得到进一步印证。

“雾露雪霜,日暗不明。阴孽爲疾,年谷大伤。”(《萃》之《革》),在这里,太阳光被雾和雪所遮蔽,失去光芒,对应的灾异表现为庄稼绝收,其中雾气遮日现象最常发生。“郁郁不明,为阴所伤。众雾集聚,共夺日光。”(《巽》之《噬嗑》)雾属阴,《春秋繁露·五行变救》写道:“水有变,冬湿多雾”,雾由水变来,水是母体,二者相通。雾气夺去日光,象征的是阴盛犯阳。阴气遮蔽太阳,与灾异相连,暗藏的是以阳为本、阳尊阴卑理念。与公羊学的阴阳观一脉相承,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有《阳尊阴卑》篇,其中一段文字:

故阳气出于东北,入于西北,于发孟春,毕于孟冬,而物莫不应是;阳始出,物亦始出;阳方盛,物亦方盛;阳初衰,物亦初衰;物随阳而出入,数随阳而终始;三王之正,随阳而更起;以此见之,贵阳而贱阴也。

阳主宰世间的万物,和生命力紧密相连。阳气被阴气僭夺,是生命力受到衰败损伤。古人观念中,太阳是至阳至刚之物,这从《周易》中也能得到验证,《周易》乾卦第一,乾字籀文写作,对此,段玉裁注写道:“,……从三日在中。”《乾》的卦形是三个阳爻相叠,三阳爻与三日有相通之处,用日象征阳,是古人最大的直观感受和理性总结。阳处于收敛状、受到遮蔽,都与不吉利卦旨相联系。

日闇不明,谗夫在堂。右臂疾痺,君失其光。(《讼》之《观》)

日在北陆,阴蔽阳目。万物空虚,不见长育。(《大过》之《乾》)

爻辞中的太阳被遮蔽所对应的事象并非都是灾异,但是卦旨均不吉利,概莫能外,太阳被遮蔽现象的卦旨呈不吉利,折射出的是对阳的认可和尊崇,与此相应,阴则置于了被否定和贬抑的对象,霓虹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壅遏隄防,水不得行。火盛阳光,阴蜺伏藏,退还其乡。”(《比》之《大畜》),阴蜺指霓虹,当阴蜺出现的时候,必然降生灾害。“螮蝀充侧,佞人倾惑。女谒横行,正道壅塞。”(《蛊》之《复》)化用《诗经·螮蝀》诗意。螮蝀,虹的别称,蔡邕《月令章句》称:“虹,螮蝀也。阴阳交接之气,著于形式者也。雄曰虹,雌曰蜺。常依阴昼见于日冲,无云不见,太阴亦不见,虹常依象阳,见于日旁,白而直者曰蜺。”虹是阴阳二气交合的产物,发出白光的虹也可以叫作蜺。古代对于霓虹阴阳属性的认定比较复杂,并不能简单划分,但在《易林》中,性偏阴的归属大体比较明朗。女谒指宫中妇女得宠弄权,多所请托,女属阴和虹相应,“正道壅塞”正是阴盛犯阳的结果。

总起来说,天文现象的反常对应人类社会的种种灾患,天人同感是纽带,日月星辰等天体划分出阴阳两个阵营,太阳、月亮、陨星、霓虹等各有归属,辰星间发生僭越,阴盛犯阳和灾异事象建立起了比较稳定的联系,是以阳为本,尊阳抑阴思想使然。

三、自然风物、人间怪诞类灾异事象及以阳为尊理念的显现

自然风物灾异事象是另外一种类型,与天人同感和阴阳观念相连,折射的也是以阳为尊理念,一以贯之。

“三河俱合,水怒踊跃。坏我王屋,民困于食。”(《蛊》之《大过》)水怒是阴盛之象,带来冲毁屋舍的灾难性后果。水属于至阴之物,《易林》写道:“阴涿川决,水爲吾祟。使我心愦,毋树麻枲,居止凶殆。”(《未济》之《解》),水和阴在这里相提并论,视之为鬼祟之物,处于被谴责状态。属性为阴的其他同类物体也受到格外关注,“早凋被霜,花叶不长。非时为灾,家受其殃。”(《蒙》之《中孚》)叙写霜所造成的灾难;“积雪大寒,万物不生。阴制庶土,时本冬贫。”叙写积雪所造成的灾患。这些事象都集中传达出“阴淫为贼”的观念,合乎公羊学的传承。如,“桓公八年十月,雨雪,周十月,今八月也,未可雪。”对于大雪灾难的不期而至,《汉书》解释道:“时夫人有淫齐之行,而桓有妒媢之心,夫人将杀,其象见也。桓不觉寤,后与夫人俱如齐而杀死。凡雨,阴也,雪又雨之阴也,出非其时,迫近象也。”[3](P1423)《汉书》转述的是公羊学派代表人物刘向的观点,接着《汉书》援引董仲舒的言论写道:“象夫人专恣,阴气盛也。”对于雨水之类的阴柔之物常和灾异事象相伴,公羊学内部认知是一致的,并没有分歧。

除了描写属性为阴的物体本身发生灾异外,还有另外一类灾异事象,看似和阴盛无关而实际上也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寒燠失时,阳旱爲灾,虽耗无忧。”(《明夷》之《同人》)这是描写缺水而导致了旱灾。旱灾为什么会发生呢?原因很多,阴盛篡乱无疑是其中因素之一,《旅》之《革》写道:“迁延恶人,使德不通。炎旱爲殃,年谷大伤。”在这里,以恶人作祟发端,认为旱灾和恶人逞狂具有一定的因果关系,恶人作乱是阴盛成灾的表现,这在其他公羊学家中很常见,《汉书·五行志》记载了刘歆的许多观点,其中一段文字是这样的:“二十五年,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旱甚也。刘歆以为时后氏与季氏有隙。又季氏之族有淫妻为馋,使季平子与族人相恶,皆共谮平子。”[3](P1388)雩灾、旱灾等事象和当时季氏僭越之举相系,秉持的是天人同感理念,对季氏听信妻之谗言等罪行的罗列,透露的即是对阴淫为患的谴责和贬损。总之,山川河流所发生的灾异,和人间的社会现实相连,二者之间形成因果律,灾异不是独自的,纯任自然的,而是受到人类社会的支配,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

自然山川类灾异事象之外,动物类灾异事象所占数量亦颇多,充满荒诞色彩,“雄鸡不晨雌鸡且呻。志疵心离,三旅生哀。”(《困》之《既济》),雌鸡司晨的现象,《尚书·牧誓》写道:“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殷王受,惟妇言是用。”牝鸡代雄而鸣,古人认为是不祥之兆,对应殷纣王将受到妲己的蛊惑,进而招致灭国之灾。雌鸡属阴,与妲己相应,雌鸡司晨是阴阳乖逆,属于阴盛僭阳之象。又如,

鱼蛇之怪,大人忧惧。梁君好城,失其安居。(《晋》之《屯》)

大蛇巨鱼,战于国郊。上下隔塞,卫侯庐漕。(《噬嗑》之《讼》)

大蛇巨鱼,相搏于郊。君臣隔塞,戴公庐漕。(《归妹》之《坎》)

“鱼蛇之怪”指的就是“大蛇巨鱼,战于国郊”,故实见于《左传》,相关记载为:“庄公十四年,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这里将两蛇相斗改写为蛇和鱼或蛇和鳅,选取的争斗对象属性没有改变,都是阴性之物,同样是阴盛之象,出现这种怪诞事象的结果预示国家灭亡,君主出逃。鱼蛇之间的争斗,对应国家灭亡,灾祸到来之前上天先之以凶兆警告,秉持的理念是天人同感。

动物类灾异还有一些颇为费解的事象,与阴阳转化密切相关,需要加以辨析,对它们的认知才有可能从模糊走向清晰。

豕生鱼鲂,鼠舞庭堂。奸佞施毒,上下昏荒,君失其邦。(《咸》之《节》、《蒙》之《比》)

彭生为豕,白龙作灾。盜尧衣裳,桀跖荷兵。青禽照夜,三日夷伤。(《比》之《蒙》)

上述两例,描写动物之间或人与动物之间的转化,转化背后对应着一系列灾异。第一例,豕生出鱼鲂,预示当时的社会奸佞当道,上下一片昏暗荒淫,结果使得君主失去其邦国。《说卦》称“坎为水,坎为豕”,豕是水畜,性属阴,《中孚》卦卦辞“豚、鱼吉,利涉大川,利贞。”豚、鱼是同一类物象,阴柔的象征,与利涉大川,践履阴柔之行一致。豕生鱼鲂,是阴生阴,属于同类性质物象的转生。鼠舞庭堂,《汉书》记载:“昭帝元凤元年九月,燕有黄鼠衔其尾舞王宫端门中,王往视之,鼠舞如故。王使吏以酒脯祠,鼠舞不休,一日一夜死。近黄祥,时燕刺王旦谋反将死之象。”[3](P1449)鼠性阴毒,也是阴性象征物,鼠舞庭堂和豕生鱼鲂(阴生化阴)属于同类意象,象征的都是阴盛之象,对阳刚造成伤害,故预示着灾异。

彭生变化为豕,见于《左传》桓公十八年和庄公八年记载,齐襄公和文姜私通,并让彭生杀死文姜的丈夫鲁桓公,后来又杀死了彭生,彭生冤死。齐襄公与妹妹文姜通奸,按礼属于乱伦行为,有悖于道德,故《左传》作者采用因果律思维,让彭生化为豕,恐吓齐襄公,以报冤仇。《易林》引之为灾异,彭生属阳,豕属阴,彭生为豕是阳转化为阴,戾气成灾之象。

物象之间的转生除了阴转生阴、阳转生阴外,还有阳转化为阳和阴转化为阳两种。后两种转化和前两种转化,在卦旨上截然相反,前者多凶险,后者多吉利,体现的正是以阳为尊理念。

“龙化为虎,泰山之阳。众多从者,莫敢敉藏。”(《需》之《中孚》)龙属于阳,是善变动物,虎亦属于阳,龙化为虎是阳转化为阳,莫敢敉藏指未敢安抚此局面,卦旨比较平和。类似的记载还见于《未济之〈归妹〉:“龙生马渊,寿考且神。飞腾上天,舍宿轩辕,常居乐安。”龙属于阳,马亦属于阳,龙生于马,是阳生于阳,属于阳盛之象,与之相连的不是灾异事象发生,而是祥瑞征兆的呈现。“阴变为阳,女化作男。治道得通,君臣相承。”(《屯》之《离》)女性变为男性,本是罕见之事,归属于灾异。《汉书》记载:“魏襄王十三年,魏有女子化为丈夫。”接着引《京房易传》写道:“女子化为丈夫,兹谓阴昌,贱人为王。”在女子转为丈夫的立场上,焦赣、京房师徒二人产生了很大分歧,焦氏认为,女化为男,阴化为阳属于吉利的象征,是从以阳为本,尊阳抑阴的理念出发所作出的判断,合乎公羊学传统。

天人同感与以阳为本理念除了在动物类灾异事象的转化外,于植物类灾异事象中体现的也同样明显而突出。“李梅冬实,国多盗贼。扰乱并作,君不得息。”(《屯》之《师》)李树和梅树冬天结出果实,违背生长规律,这一故实发生于战国时期,《汉书》记载:“僖公二十三年,十二月,李梅实,刘向以为周十二月,今十月也,李梅当剥落,今反花实,近草妖也。先花而后实,不书花,举重者也。阴成阳事,象臣颛君作威福。”梅李冬实,《汉书》引述刘向的论断认为这是阴成阳事所对应的灾异,《易林》作者也持此观点,冬天是阴气凝结之时,故也认为梅李冬实代表的是盗贼乖逆之象。《剥》之《益》写道:“扬华不时,冬实生危。忧多横贼,生不能服。昆仑之玉,所求不得”。当开花结实季节锁定在冬季,出现的是危险,为什么冬天结实会对应危险呢?《易林》本身给出了答案,“阳失其纪,枯木复起。秋华冬实,君不得息。”秋华冬实和枯木复苏属于同类事象,原因正在于阳气失去固有的运行轨迹所致,阳受损,与以阳为尊理念相悖,故对应的必然是危难。相比之下,《易林》多次单独撷取李华再实之象,与“梅李冬实”对应灾异不同,李华再实带来的是祥瑞征兆,“李华再实,鸿卵降集。仁哲权舆,荫国受福。”(《比》之《讼》)在这里,没有特定的时间限定,李树两次开花结果,与鸿卵降临搭配,卦旨吉利。李华再实的过程伴随花的开放,花属于向外打开,两次开花,不是收敛之象,而是舒展之象,是阳得以盛行的表现,与“梅李冬时”的阳损相反,故为荫国受福的祥瑞征兆。

世间万物纳入阴阳的图式中予以观照,以阳为本,以阳为尊,对于阳的发展持肯定态度,与阳相连的舒展、开放型事象也得到充分认可,明乎此,对于林辞中唯一一则人间怪诞类灾异事象的理解就能从模糊走向清晰,“牡飞门啓,忧患大解,不爲身祸。”(《革》之《丰》),这则繇辞反复出现,《渐》之《坤》、《同人》之《夬》有相同记载,《需》之《兑》大体同。针对《革》之《丰》这条复现的爻辞,丛书集成本、四部丛刊本、四库本、正统道藏本均表述如此,刘黎明《焦氏易林校注》据《需》之《兑》补入“修福行善”一句,并在《需》之《兑》处写道:“牡飞门启本为凶兆,但由于修福行善,故而不为身祸,患忧大解。”[5](P116)刘先生的补正与解释有一定道理,但并非十分确切。《易林》大同小异的繇辞随处可见,不必苛求完全统一,而且在解释上也有涉改动文献之嫌。牡飞故实发生在汉成帝时期,《汉书》写道:“元延元年正月,长安章城门门牡自亡,函谷关次门牡亦自亡。”并引京房《易妖变传》曰:“关动牡飞,辟为亡道臣为非,厥咎乱臣谋纂。”对于门牡不翼而飞,在正统视域下,无疑属于不祥的灾异事象,而在焦赣看来,情况并非如此,牡飞门启本身就是忧患大解的前兆。之所以如此,原因是很清楚的,锁篑为牡,是旧式锁中可以插入和拔出的部件,与之相应的锁体为牝。牝牡之分,亦即阴阳之别。与门牡不翼而飞事象相系的是门被打开,门打开属于外向型,舒展型事象,符合以阳为尊的理念。这在《易林》爻辞中也能找到内证,“关折门启,衿带解堕,福与善生,忧不为祸。”(《噬嗑》之《小畜》)门被开启伴随的正是福与善生。《系辞》上传亦写道:“是故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辟,指开,乾阳似昼,以开户喻之,故尽管林辞这一现象发生突然,充满荒诞色彩,非比寻常,但却正是《易林》以阳为尊理念的诠释,与“李华再实”属于同一类型事象,符合祥瑞征兆的特征。

四、结 语

天上的日月星辰和人间事象同构,灾异与人事相连,秉持的是天人同感思维,灾异的形成,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与人的所作所为紧密联系在一起。《易》以道阴阳,君臣、男女、日月等,无不可作对立划分。灾异事象的背后是阴阳观念的折射,阴犯阳占据着灾异事象发生的主流,与之相应,以阳为尊的理念犹如一根红线贯穿始终。表面看来是光怪陆离的事象,深层原因是阴阳失衡,相互僭越的机制使然,以阳为尊理念在这些荒诞的事象中显现,发挥着它的作用。

[1]董仲舒.春秋繁露[M].北京:中华书局,1992.

[2]皮锡瑞.经学历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4.

[3]班固.汉书[M].颜师古注.北京:中华书局,1980.

[4]葛根贵编著.公羊传直解[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

[5]刘黎明.焦氏易林校注[M].成都:巴蜀书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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