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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异、局限与传统视域的反思
——云南省德钦县明永村气候、环境的改变及村民的认知与应对

2014-03-11曹津永

云南社会科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卡瓦神山冰川

曹津永 宫 珏

一、引言及田野点概况

最近几十年来,全球气候变化无疑是世界各地人们都在讨论的焦点和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应对全球性的气候变化,大抵有两种途径,其一是通过国家间主流的政治组织协商、合作,以技术的手段来阻滞全球气候变化,使其向有利于人类生存的方向发展。20世纪后期以来,世界各国一直就在不停地为此努力,1979年第一次世界气候大会呼吁保护气候;1992年通过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力求把温室气体的浓度稳定在某一水平,从而防止人类活动对气候系统产生负面影响;1997年通过的《京都议定书》确定了发达国家2008~2012年的量化减排指标;2007年12月达成了巴厘路线图;2009年召开了哥本哈根世界气候大会。第二种途径,则是从科学的角度对气候变化进行研究,并提出应对气候变化的策略和方法。这其中包括两个方面,其一是国家和科学技术层面的应对策略,这方面的研究散见于相关的各个自然科学学科和社会科学学科,成果丰硕庞杂;其二则是探寻现代科技之外的“他者”的传统生态智慧和知识,以资启迪并追求人类知识的补充和完善。这一途径是目前学界,尤其是人类学界和文化学研究正在兴起的重要原因所在,也是本文所关注和要讨论的焦点。

“明永”藏语为“明镜”的意思*明永村民的解释。《德钦县地名志》因其干热的峡谷气候将其解释为“火峪盆”,但村民大多不认同这一说法。。明永村位于澜沧江上游西岸,梅里雪山脚下,属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云岭乡斯农村委会。目前全村51户共326人(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共包括明永一社和明永二社两个村小组,由于习惯上称村名为明永,加之自1998年明永冰川旅游开发以来,两社一直一起参与发展旅游,因此本文中所说的明永村,包括国家行政体系划分的明永一社和二社。一社26户,村民称为明永上村;二社25户,包括村民所说的中村(10户)和下村(15户)。明永村属于藏族聚居的村寨,除了一个从德宏嫁过来的汉族姑娘和因打工而临时居住在这里的个别纳西、傈僳和汉族之外,全村居民都是世居于此的藏族。1997年,“香格里拉”落户迪庆之后,由于处于著名的梅里雪山脚下,具有明永冰川的地理资源和旅游资源优势,明永村开始发展旅游业,最先发展的主要是马队,即牵马载游客上冰川,后来逐渐扩展到餐饮、住宿和零售等行业,到目前,从事旅游业获得的收入已成为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

明永村后山即坐落着著名的明永冰川,藏语称明永冰川为“明永恰”( “明永”系“明镜”的意思,“洽”是冰川融化的水之意),明永冰川从梅里雪山卡瓦格博峰下海拔5500米处,沿明永山谷蜿蜒而下,呈弧形一直铺展到海拔2600米的原始森林地带,冰川冰舌一直延伸至海拔2650多米的地方,离澜沧江面仅800多米。其绵延11.7公里,平均宽度500米,面积约为13平方公里*由迪庆州旅游局提供的1998年的研究数据。。据自然科学的研究,明永冰川卡瓦格博峰的年平均气温约-19.2℃,雪线海拔4 800~5 200 米处的年平均气温-3~-5.6℃,年降水量约1 500 毫米。明永冰川是目前北半球海拔最低的冰川,同时也是纬度最低的冰川之一,还是我国运动速度最快(年平均运动速度为533米)的冰川[1](P148)。

二、明永村民对周边环境的传统认知与管理

明永村所在地海拔2300米,属于较典型的青藏高原干热河谷气候区,由于海拔较低,气候偏热,全年降水不多,农作物生长期偏短。而明永村则因为明永冰川的影响,全年降水较同海拔地区要多,农作物成熟期较同类型地区也相应推迟。由于地处著名的梅里雪山景区,加上有效而具有宗教意义的传统管理机制,明永村所属地域的资源,虽然在十年旅游开发中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但还是得到了较好的保护。

1.明永村民对生态环境的传统认知和管理

明永村村民对周边环境的传统认知和管理是以神山信仰为基础的。明永村紧邻太子雪山,又称梅里雪山,其主峰绒赞卡瓦格博峰被藏民认为是藏区的八大神山之首,另外,除去“梅里十三峰”中著名的加瓦日松贡布峰、布迥松阶吾学峰、玛兵扎拉旺堆峰、帕巴尼丁九卓峰等5座全藏的神山之外,明永村还有15座神山[2](P12),是远近闻名的圣地。尤其是卡瓦格博,在当地藏民的心中具有无比神圣的地位,村民们都尊称它为“阿尼卡瓦格博”,“阿尼”是藏语爷爷的意思。明永村的神山信仰非常浓郁,明永村的牛、骡子等家畜,直至现在每年仍会有3~5头被山上的狼和熊猎杀,但由于明永村人相信狼是卡瓦格博的猎狗*也有的当地人认为狼是1995年以后才多起来的。,因此并不猎杀它们。村民们还认为,神山上的植物也都是神山的宝伞,是有灵性的,很多树是“赞新”,即被苯教的火神——赞神附体的树,人要是砍了它们会生重病。不仅如此,神山上的石头、药材等,都是神山的财产,人们不能随便乱动,否则触怒了神山,将会受到神山的惩罚,神山会用冰雹、暴雨、泥石流等严重的灾害使人们遭受灾难。因此,在神山上的狩猎、砍伐等行为是绝对禁止的。当地人传说,卡瓦格博在藏传佛教传入之前的苯教时代叫绒赞岗*意为“三江流域的王者”,见扎西尼玛,马建忠:《雪山之眼》,云南民族出版社2010年版,第3页。,是九头十八臂的凶煞神,被莲花生大师收服后受了居士戒,转变为法力巨大的护法神。绒赞卡瓦格博神威广大,凶悍无比,主宰着辖地内的冰雹、雷电、山川、洪水、雨雪、瘟疫、虫害等。一旦遇到人类的不敬行为,它就会进行报复,施以灾害。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比如,当地人对1991年的梅里登山事件的解释是:在登山者开始登山至准备冲顶这段时间,卡瓦格博到西藏去参加世界神山大会了,并不知情。开完会回来,发现肩膀上爬着几个黑点,于是轻轻一吹,登山者就全都掉下去了。,无人敢随意僭越。卡瓦格博掌控着藏东南的广袤大地,各地的神山都是他的仆从,看上去就像一个组织严密的管理体系。另外,明永村还有不少的圣地,如卡瓦格博神山用来放鹿的地方,还有属于寺庙(主要是太子庙和莲花寺)的地方,都是不能随意开发破坏的。

另外,明永村民对生态环境的传统管理,还有一个叫“日卦”的封山管理系统[3](P52),由寺庙的喇嘛和地方的行政官员,依海拔高低、距村远近以及当地森林的实际情况划出一条封山线,即“日卦”线。划定时,喇嘛要以传统的方式,间隔一定距离堆上玛尼堆,或者埋上地藏宝瓶,并诵经7~21天加持,以后每年都要诵经加持*据郭净、郭家骥、章忠云等负责的美国大自然保护协会委托项目的调查资料。。而行政官员则会制定相应的村规民约。划定以后,日卦线以上的部分实行封山,禁止人们的采伐、打猎等破坏行为。日卦线以下的部分可以适当利用,但仍不能滥砍滥伐。明永村的日卦线在海拔3000多米的地方,划定以后得到村民的一致遵从,于是日卦线以上的生态环境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2.明永村民对明永冰川的认知和管理

严格意义上来说,对明永冰川的信仰属于上述神山信仰系统的一部分,然而,却又是气候变化导致环境变化的重要焦点所在,因而要单独列出加以详述。

卡瓦格博是藏地二十四圣地之一,自1260年二世噶玛巴活佛噶玛拔希著写《卡瓦格博圣地祈文》,开启卡瓦格博圣地之门,并注明卡瓦格博是成就各种事业之地后,卡瓦格博就成了藏地著名的修行和朝拜的殊胜之地,藏传佛教还认为卡瓦格博的腹心地域是自然天成的胜乐金刚坛城[2](P5)。而明永冰川正位于卡瓦格博的怀抱之中,冰川在藏传佛教中是“圣宫殿”的意思,是圣域,自然是不能被破坏的[4](P52),尤其要保证冰川的洁净,否则会触怒神山,招致惩罚。

在当地人的观念中,冰川也预示着世道的运势,冰川延伸则预示着世道昌盛,冰川收缩则预示着运势不利。由冰川融化而形成的水,即明永河的水,被认为是圣水*莲花生大师在卡瓦格博地区传教弘法时,曾亲自对这些雪融之水进行过开光加持,见斯那都居、扎西邓珠编著:《圣地卡瓦格博秘籍》,云南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能永远庇护这一地区的生灵。因而,外地来转经的人们通常都会取这里的水,作为世间最美好的礼物,送给不能亲自来转经的亲人们,以求消灾免难。当地人还把冰川水作为村庄与神山连接的某种纽带,人们通过冰川水的变化,来感知神山的各种心情,从而预测年时和灾害。冰川水洁净而大小适中的时候,表明神山满意人们的行为,一切都会顺遂;而冰川水污浊而又莫名变大,尤其是颜色变黑时,则被认为是神山即将发怒要惩罚人类,此时,必然要举行煨桑祈福或诵经祈福等活动,祈求神山原谅人们的错误行为,否则必然招致灾难*源于笔者2009年9月明永村的田野调查。。

不管在什么时候,村民们都不能把不洁净的物品摆放到冰川上,也不能随意到冰川上走动。当发生大的雪崩时,村民就要到冰川对面的太子庙烧香祈福。当冰川塌陷,堵住了冰舌下面的出水口,冰河不再流水的时候,全村的妇女就要聚集到冰川的岸边,排成一队唱诵嘛呢调,唱着唱着,冰块被冲开,冰河水又流了出来。

三、气候变化导致的明永村的环境变化

在当地村民看来,由气候变化导致明永村的环境变化,1999年是一个较为明显的分水岭,这缘于1997年香格里拉落户迪庆后,该地旅游业的迅速发展。由此,村民们的生计方式开始发生变化,由半农半牧逐渐过渡到旅游为主、传统生计为辅的生计方式。同时,村民也日益感觉到村周边的环境开始发生变化。在他们看来,有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是气温逐渐升高,降水减少,降雪逐渐推迟,可以用肉眼明显观察到的就是雪山的冰雪逐渐消融,逐渐变薄,甚至在2006年盛夏,卡瓦格博峰的冰雪全部融化,露出了黑色的岩体[2](P28)。这在以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引起了村民的恐慌。

第二则是生产上的变化,最明显的是葡萄种植线的不断上移。明永村的葡萄种植最早源于距离村子不远的澜沧江边的布村。布村由于气候温和,海拔稍低,非常适合葡萄种植,有着悠久的葡萄种植历史。明永村的土地,以海拔高低为标准,大抵可以分为三个部分:最高处是村子后边和对面上山的山地,比较贫瘠,管理也较为粗放,以前主要种植青稞和玉米,现在则主要养草为马和骡子提供饲料;海拔居中的则是村子周边的台地,这一部分土壤最为肥沃,种植小麦、青稞、玉米等,是当地主要的粮食供给区,土地面积也最大;第三部分则是位于村子下方的明永小河谷的土地,这一部分面积最小,产量却最高。明永最早的葡萄种植,仅仅限于第三部分的土地,种植的规模不大,但是葡萄的品质很好。近些年葡萄的种植线正逐年上升,在原先种不出葡萄的村边台地,也能种出很好的葡萄,葡萄带来的收入也逐年增加。葡萄是对海拔、气温、空气湿度、光照等条件要求极为苛刻的作物,因此,其种植线的不断上升,就被村民作为气候变化、气温升高的一个标志。

第三则是生活环境的变化,在明永村,最为显著的就是大量的现代饮料逐渐进入到藏民的日常生活中。笔者2009年9月和2013年7月在明永村调查都时值夏季,气温很高,村民对这些饮料非常依赖,尤其是现在几乎每户都有冰箱,村民们特别钟情于冰镇的雪碧、可乐、果粒橙、冰红茶等解暑佳品。这些现代的软饮料也逐渐取代传统的酥油、砖茶、红糖等,成为了村民之间时尚而又受欢迎的馈赠佳品。这种现代饮料的盛行,对传统文化带来何种的影响这里姑且不论,最直接的是带来了大量的白色垃圾,而这些也是传统的明永村不曾面对的。

第四对于明永村最为重要,则是明永冰川的不断消融。根据当地村民的讲述,冰川大规模消融也是从1999年下半年开始的,明永冰川的前沿从海拔2660米的地方向上缩进了约200米,厚度从原来的300多米变成了150多米[5](P82)。莲花寺过去的这个地方冰川原来宽度有500米,融化了150米左右。2006年已经退缩到归缅庙附近,退缩了将近500米[2](P28)。笔者2009年赴明永村调查,村民们认为当时冰川每年的退缩速度约50米,但是有加快的趋势。大批游客进来约是1999年以后,为开发旅游资源,当地政府和村民在冰舌旁边修建了观景台,当时,冰舌一直延伸到观景台的后方,游客可以到冰川上玩耍,还可以敲下冰川冰块用水瓶装回家(后来这种行为被制止了)*笔者2009年的明永调查,村民玛吉武所述。,而据2009年笔者的调查,在观景台那里已经几乎完全不能看到冰川,顺着冰河往里走,至少要走500~600米才能走到冰舌附近。而在1999年修建的两段总长约1200米的栈道旁边,靠近栈道一侧的冰川消融极其严重。同时冰川表面布满了黑灰色的砂石,边缘还有一些随冰川冲积下来的树枝和树干。冰川水中夹杂着大量的泥沙,比较混浊。而据明永村的老人回忆:他们的前辈人说,以前从家里的窗户就能看见冰川,感觉到冰川的凉气,那时冰川的冰舌位置在渡汉桥(嘉亚桑巴)附近,他们小的时候,冰川还在都贵坡(海拔2380米),那时候冰川很大,把山谷堆得满满的,整天都能听到冰川开裂发出的巨响[2](P28)。

除了以上感性的认识,根据自然科学学者的研究,明永冰川的准确变化如下:明永冰川从1959~1998年一直在前进,1932~1959年冰川后退约2000米,平均每年后退74米;1959~1971年,冰舌前进730至930米,平均每年前进60至77.5米;1971年至1982年7月,冰舌前进70米,平均每年前进6.3米;1982年至1998年,冰舌前进了280米,到达海拔2660米的地方[1](P148)。1993年到2010年则向后退缩约262.26米[6](P1232)。自然科学研究的数据,表面上与村民的认知存在不一致的地方,其实不然。一方面,村民的认知,是以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某一个冰川到达的最低点作为参照点的;而另一方面,在村民们最为关注的大规模旅游发展以来即1998年以后,明永冰川确实在大规模消退,甚至消退到了一个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的地步,因而,村民的认知就产生了巨大的落差。笔者2008年调查时,曾详细观察并记录了当时冰川最前沿的位置,而2013年笔者再次实地调查,发现冰川确实在大规模往后消退。

四、明永村民对环境变化的认知和应对

明永村民对于气候改变引起的环境变化有一整套传统文化系统内的认知和应对体系。

对作物品种和种植时间进行调整来应对气候变化,并非很难的事情,虽然气候变化会导致传统的节令节律改变,导致农时也要相应改变[7](P26),但这种变化同样会反映在作为时节标志的动植物身上,因此人们会进行相应的调试。明永村因气候变化引起的生产与生活的变化正好与旅游开展以后的生计变迁历程重叠起来,因而对于村民来说,气候变化影响最明显的不在于传统生计和生活方式,而是集中到作为神山信仰系统以及新兴经济来源的主要载体——即明永冰川的变化上。

对于冰川的消融,自然科学的研究则认为主要是全球气候变暖在区域内的表现,也有学者认为修栈道以及游客多造成小区域内的气温变化也是重要的原因[8]。而明永村的村民们则有着自己的解释,他们认为的原因包括:

第一种原因是与早期外来的西方人有关系。早在19世纪50年代,就有法国传教士进入云南藏区进行传教和探险活动。1902年,英国就曾派遣过登山队攀登梅里雪山,以失败告终。明永村人扎西尼玛拍摄的影片《冰川》,记录了明永村民关于冰川融化的一场讨论:“很早以前洋人来这里收集植物种子,在莲花寺用望远镜往山头看,见卡瓦的怀抱里有牛奶湖,湖里有珊瑚林,还有白独角兽和蓝独角兽。他派两个人上去看,从莲花寺对面上去,见对面有个自然显现的海螺遗迹,莲花寺与海螺遗迹之间冰层很厚,去的一个人在那里拉了泡屎,他又往上走,却总是回到那泡屎旁边。走了一整天,没办法,只得下山来。他们跟洋人讲,洋人说不怕的,我可以让冰川在100年后化掉。于是在莲花寺的冰上烧火,架起大锅,放进酥油,做起法来。此后冰川就明显消融了。”[9]

第二种原因是外来游客太多*截至2007年9月,当地海外游客接待从1997年的2.88万人次增加至2006年的30.8万人次,国内游客从51.75万人次增加至286.6万人次。,而有的游客不尊敬神山,大喊大叫,并乱扔垃圾,早几年前的随意踩踏等,污染了冰川,导致冰川消融。这是村民们最为赞同的一种原因。

第三种原因是外来的登山活动造成对冰川的污染,引起神山不高兴,因而冰川消融加速。尤其是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17名队员全军覆没,而尸体等遗物则是在7年后的1998年7月18日才被首次发现,这些遗物污染了神圣的冰川,同时也污染了明永的饮用水源——明永冰河,给当地人带来疾病和灾难。

第四种原因则是村民们曾热烈讨论的用电的问题[5](P97)。村民们认为:2000年以后,来的游客又多,又通了电,污染又严重,这几个事情凑到一起,因而冰川的消融就变得特别厉害了。

在传统文化的体系内,明永村民们把冰川融化的原因归结为外人带来的污染导致冰川不洁净,引起卡瓦格博神山的愤怒,从而引起冰川的加速消融。这种传统文化体系内的认知,与现代科学的解释截然不同,后者注重现代的科学技术和知识,而前者则注重历史和人文的因素[4](P57)。冰川的融化同时又被村民视为神山即将惩罚人类的预兆,因而每个村民都要共同承担起拯救冰川的责任。首要的就是每个村民都要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触犯了神山,是否有什么行为造成了冰川的污染等;接着就是到太子庙煨桑、烧香、诵经祈福,尤其是当各种异样的征兆非常明显的时候。如2006年卡瓦格博峰全部裸露,引起人们恐慌,因而2007年春节就举行了盛大的诵经祈福仪式。村民们认为,冰川融化的持续并不断加剧正表明山神对人们的过度索求日益失去耐心,而且没有什么专家或先进技术能阻止灾难的逼近,除了人们自己的觉悟和行动[4](P57)。

还有的村民认为,明永冰川在1971、1972年的时候曾经退缩得很厉害,一直退缩到太子庙附近,下面的冰川曾经全部消融了。因而目前的这种冰川消融也是一个过程,等消退到一定的时候,又会自己下来了。

1998年发现梅里山难遇难者的遗物,其后若干年的时间陆续发现遗物,村民们认为,冰川已经被污染了,有很多地方是没有办法恢复的了,诵经祈福也已经那么多年了,冰川依旧融化,因而面对这样的现实,村民们也很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现在旅游照样如火如荼地进行,冰川也在持续地消融。然而,这种时刻会遭受到神山惩罚的状态,让村民们就像头顶悬着利剑一样,随时都处于深深的担忧之中*明永村扎西尼玛述。。

五、讨论与结论

土著民族的传统知识对于应对全球气候变化蕴藏的潜力,目前正逐渐为人们所重视[10](P57)。明永村是探讨这一问题的典型案例之一。在全球化背景下,对于市场体系对传统社区文化体系造成的冲击、人类活动和气候变化带来的对环境的影响和改变,基于传统文化体系的认知,与现代科技体系的认知差异很大。在明永藏民的观念中,由污染造成的冰川的融化以及环境的变化,首要的就是对自身的行为进行反思,先反省自身的义务做了没有,这种认知方式值得人们的深思。全球气候变化,环境污染是每个人都面临的重要问题,是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的,人们不能推卸每一个国家、每一个社区或者每一个个体的责任和义务,把与个人的行为直接相关的后果,变成了全球化浪潮下的一个时髦的议题,把与社会文化复杂背景紧密相连的一个现象与变化,变成了现代科学意义上的一个简单的问题。

生态人类学认为:文化与环境是处于相互调试中的适应体系,传统的知识体系使人们适应于当地环境的文化系统。然而,在面对全球气候变化这种当地未曾遭遇过的巨大变化时,当地村民能在传统文化的体系内加以认知,却并不一定能在传统知识的框架中很好地应对。面对明永冰川的持续消融,村民们也采用很多传统方法向神山祈祷,然而却依然不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冰川依旧消融,大量游客依然涌入,村民们为传统文化体系不能解决的困局而日夜焦虑。因此,土著居民以传统知识应对气候变化,存在着一定的局限。很多时候,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往往是与现代化、市场化等其他伴随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是传统知识应对气候变化的研究中应当给予关注的重要问题。而同时,村民的传统知识体系也是不断变迁的,新的适应体系需要不断构建。这是生态人类学理论研究中,同时也是人类学气候变化以及传统知识研究中必须明辨的一个基本事实。

在传统的关于气候变化与土著民族的传统知识的研究中,人们的惯性思维在于:研究土著民族传统文化对气候变化的感知、认知以及应对,以给现代人应对气候变化新的智慧和启迪。人们都只关注到传统知识体系对于气候变化的作用和启示,很少有人能采用逆向观察的视角,关注全球气候变化对土著民族社区社会文化的影响。关于明永村的外来垃圾问题,还是一个非常值得解读的案例:由于村民大量饮用软饮料以及外来游客的乱扔乱丢,导致明永村白色垃圾骤增,而传统的明永村不存在垃圾的问题,生产、生活垃圾都能在人—畜—地的传统生计循环中完全消耗。因而,村民们就如何处理这些现代垃圾绞尽脑汁:运出去成本太高,没有固定的资金支持,也没有可以掩埋的地方,随意乱丢显然更是不可能的了,最后只能在景区管理站下面建一个垃圾池进行焚烧。然而,这样就产生了一个真正的问题:与传统的煨桑、烧香产生的烟不同,焚烧垃圾产生的黑烟被认为是对冰川的污染,是对神山的大不敬。村民们对此忧心忡忡,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和冲击,就在这个小案例上巧妙而又尴尬地共存。气候变化引起环境变化从而引起文化适应体系的变化,这是一个长期而必然的过程,在明永村,尤其是在同步的旅游带来的外来观念的冲击下,气候变化对传统社区传统文化体系的影响和冲击才是最深层次,也是最令人担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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