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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西方哲学的生存论转向与辩证法复兴

2014-03-11葛宇宁

云南社会科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解释学辩证法历史性

葛宇宁

现代西方哲学是对传统西方哲学的一种“革命”,这种“革命”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实现了西方哲学由本体论到生存论的转向。这场哲学转向是根本性的,它实现的是哲学基本思维范式的变革,即由传统的本体论思维向生存论思维转变;在理解人时,由形式逻辑的“目光”转到了辩证法的“目光”,辩证法被认可为“人的逻辑”,是一种理解人的哲学思维方式。因此辩证法在这种哲学转向中得到了复兴。进行这场哲学转向的最根本因素是人。传统哲学基于自身的特有思维范式,采用了一种不恰当的思维逻辑来理解人,结果导致了“人的失落”。而现代哲学基于对揭示人自身奥秘的渴求,一反传统哲学思维范式,独辟蹊径,从人的现实性和现实的生活世界入手,开辟了一种实践哲学的路径,并在此基础上重新理解了人,恢复了人的生存本性。今天从本源上重新探析这种哲学转向,对于理解现实的人,现实的哲学都将有特别的意义。

一、传统哲学思维范式与“人的失落”

传统哲学思维范式是人类思想发展的历史产物,它的存在有一定的基础和意义。它使人类摆脱了朴素实在论的原始思维羁绊,开始上升到一定的高度,自觉地学会了对人类现实生活和现实世界的反思。同时,它不满足于对现实当下经验事实的感知,而要获得一种更牢靠的知识,也反应出人类追求理想、要求现实理想化的本性。但是,传统哲学思维范式在形式逻辑的支撑下,成长为一种绝对化的思维方式,这就是本体论思维。这种思维方式的最大局限性就在于它对人的理解上,采用了形式逻辑的“目光”来理解和思考人,没有看到人的独特生存本性,从而导致人的失落。

传统哲学思维范式在理解人时,在其固有的模式中,演绎出一套对人的理解模式。

其一,它在认识人时要寻找的是人存在的各种现象背后的终极的、永恒的、先天的本质规定,这种本质规定决定着人的其他一切规定,因此一旦把握了人的这种本质,就可以一劳永逸地把握住人,获得一种对人的彻底的、完全的认识。在这种思维看来,人的这种本质规定性就是人的本体,它是一种“中轴原理”,人的各种存在活动都是围着这种“中轴原理”展开的。人的历史过程就是对这种终极本质的展示和演练。

其二,为了获得人的本体,也即人的终极的先天本质,必须对人的存在属性进行“去伪存真”,这一过程表现为一种“过滤”和“蒸馏”。在这一过程中,本体论思维方式把人的存在属性拆卸开来,把人和他的实践活动以及他所生存的世界割裂开来。把人的各种属性按照现象与本质、暂时与永恒的标准进行规整,然后清洗掉人的那些暂时的、表面的属性,保留那些深层的、本质层面的属性。

其三,在“去伪存真”的过程中,为了真正找到和识别那些人的本质属性,也就是经过“过滤”和“蒸馏”后需要保留下来的东西,本体论思维就采取把人和物进行对比,通过这种对比,从而发现那些人具备而物不具备的规定,比如具有理性、会语言、会计算等,然后就把这些属性归属于人,视为人所特有的本质规定。

其四,为了彻底认识人、彻底把握人,本体论思维方式在把人和物进行对比时,就采用形式逻辑的方法,求同法和求异法,把人和物进行区分,从而发现人的独特属性。然后通过形式逻辑的归纳法,逐渐抽象出人的最高规定,把它作为人之为人的最根本的、终极的规定,用来对人进行定义。

其五,在完成了寻找人的最高本质规定以后,便开始对人进行定义。这种定义最常见的就是“属加种差”的定义方法。把动物作为人的属,把人的最高本质规定作为人和其它动物相区别的种差,从而把人和动物区别开始。比如说:“人是有理性的动物”,就是这种界定,其中“动物”就是人的属,“有理性的”就是人和其他动物相区别的本质规定性。

如此一来,我们就完成了对人的认识。但是也正是在对人的这一寻找过程中,我们丢失了人,使人失落了。因为在这一过程中所得的人完全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形象,人已经被物化了。

首先,人变成了一种摆在那里,可以用概念或者范畴加以“摆置”的现成性存在者,人失去了他那生机勃勃的生存性,这种界定下的人完全就是一种物,一种工具,可以任人打扮、任人去规定的东西。本体论把人当成站在主体对面的客体、主体的认识对象。而我们知道,人是不能采取对象化的思维方式来认识的。对于人,只能通过他的实践过程来领悟他,让他自我去呈现出来。其实,亚里士多德在他的实践哲学中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比如他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就说:“一个人的现实活动怎样,他的品质也就怎样。所以,我们应当重视实现活动的性质,因为我们是怎样的就取决我们的实现活动的性质。”[1](P37)马克思更是断言:“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2](P68)

其次,在这种思维模式下,人拥有了先天的、永恒的规定性。而且人的这种先天本质规定性决定着人后天的一切活动和属性。这完全就把人和物等同了起来。物的存在有着其种的规定性,这种种的规定性是先天的、前定的,决定着物的后天的存在,物的后天的一切生存活动都是其所在物种规定的展开和演示,都无法逃脱所在物种的规定性。在本体论思维方式下的人也和物的性质是一样的。

再次,这种本体论思维模式下,人就成了一种限定性的、完全定性的存在物,既然他的一切都是规定好的,都是无法改变的。那么人就失去了发展性和超越性存在的基础。与物的一个根本不同,就在于人的自由性和超越性。人可以超越既有的规定性,从而成长为“新人”,可以使今天之我不同于昨天之我,可以让自己呈现出“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的状态。人的存在就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人的存在也具有无限的可能性。

最后,这种界定下的人被清除了各种差异性、丰富性,人变成了一种“干瘪”的存在物。人的各种属性都在那个所谓的本质规定性面前消失了,都被抛弃了。人的存在本来是丰富多彩的,人的个性也是多种多样的。人的世界之所以是有活力的,丰富多彩的,最根本的就在于人的差异性和丰富性,人是这个世界最美的风景,如果只有单一的线条,单一的色彩,人构成不了世界的风景,他将是这个世界最灰色的部分。

正是在这些意义上,我们才说本体论思维方式导致了人的失落。正像有学者所概括的那样,本体论思维方式“是一种否定人的超越性,使人失去自由的让人驯服的思维方式,是瓦解人的生命的多重矛盾本性的单向度的思维方式,是无视人的历史性的思维方式,运用这种思维方式和程序,不仅不能达到人的自我认识,反而失落了人的真实存在”[3](P191)。

二、西方哲学的生存论转向及对人的重新理解

传统西方哲学由于受到其自身思维范式的限制,逐渐遗忘了人,导致了人的失落。而这是与哲学的本质相违背的,哲学在其最高宗旨上应该是人对自身的一种理解,要解释人的奥秘,服务于人的生存。正是在“纠正”传统哲学的偏颇或者对传统哲学的“反叛”中,出现了一种哲学转向,那就是从传统的本体论哲学转向了生存论哲学。这种哲学转向不是局部的、细枝末节的,而是带有根本性的。正如有学者所概括的那样:“当代哲学正在发生一场整体性和历史性的转型,这就是从传统的超验性的、实体性的抽象存在论,向感性的、历史性的生存存在论转换,这一转换即生存论转向。”[4]

克尔凯郭尔应该算是现代哲学史上第一个洞悉传统哲学思维范式在理解人时具有重大弊端的哲学家,也是西方哲学生存论转向的肇始者。在克尔凯郭尔看来,人的生存不能作为一个用概念和范畴来进行把握的对象,生存不是一个客观的既定形式,它是一个动态的个体生成过程。主体在动态生成过程中拥有无限的自由性和可能性,真实的生存是人和世界一体化的,而不是相分离的。因此生存论要求人类放弃用外在的超越的尺度来审视人和裁定人的做法,放弃用抽象的、思辨的、概念式的把握方式。当然,克尔凯郭尔只是西方生存论哲学的一个发端,他并没有完成生存论的转向,而且他的生存论哲学还有一个难以克服的缺陷,那就是他让个体的生存服从上帝的存在,等于从另一个方面开始抹杀人的独立性、自主性,否认人能够真正通过自己的生存去获得意义。

在现代哲学史上真正实现生存论转向重大突破,并为此做出重大贡献的是马克思和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通过此在对存在的领悟和不停地追问来彰显此在的特殊存在方式,那就是此在生存着。此在在各种神秘的体验中,比如畏、烦、死等,通过这些体验,此在领悟到自己的被抛弃状态,因此他要在充满多种可能性中去筹划自己的未来,这种筹划使他成为一个不同于共在的存在者。海德格尔虽然领悟到人是一种生存性存在者,他与物的现成性存在不同,但他的哲学依然充满着理论哲学的抽象,他并没有发现真正支撑人的生存性的是人的本源性存在方式——实践。而马克思哲学则实现了哲学的一种根本性变革,那就是使传统的西方哲学实现了实践生存论转向。他“使哲学关注的焦点从超验世界转向‘感性世界’,从宇宙本体转向人的生存状态,从‘寻求最高原因’转向探究人的生存实践活动”[5]。

马克思超越了传统哲学的思维范式,引入了人的现实生活,把实践活动作为人的本源性存在方式。马克思说:“全部现实生活在本质上都是实践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2](P56~57)马克思在这一新的起点上开始了他对人的理解。在马克思看来,人是在创造性的生存实践活动中生成自身的,正是实践本身给了人不断否定自我、超越自身、实现发展的基础。马克思的实践哲学思维方式可以说在哲学史上真正奠基了生存论的基础,马克思的生存论可以理解为一种实践生存论。

现代哲学的生存论转向的根本动因就是为了改变传统哲学思维范式在理解人上的弊端,重新理解人,把人从失落中重新拯救过来。“它一反传统的超验的、抽象的、实体性的知识论路向,敞开了感性的、具体的、关系性的生存论路向,实现的是哲学史上的‘改弦更张’;它厌倦了‘无人身的理性’,走近了感性的、有血有肉的个体的人;它从天堂返回尘世,,从天国回到人间。”[6]

生存论哲学作为一种新的哲学范型,它开启了一种新的理解人的模式,重新理解了人。这种重新理解是在反对传统哲学的思维范式中进行的。

首先,在理解方式上。它拒斥传统哲学的本质主义思维。传统哲学在理解人时,设定人有一个永恒不变的、先天的本质,只要找到并把握了这个本质,我们就一劳永逸地把握了人,获得了对人的根本性认识。而生存论哲学则把人定位为“生存”,把人视为一种历史性存在,人没有不变的永恒本质,人永远处于自我的生成之中。生存论反对用“超历史”观念来认识人。

其次,生存论认为,构成人是一种生存性存在者,一种历史性存在的基础是人的实践活动。生存实践活动是人的本源性存在方式,人是在历史性的生存实践中,不断生成自身的,可以说,人是什么样的就取决于人的生产实践。

最后,生存论也坚持对人的一种本真状态的追求,但是它坚决拒斥传统哲学对人的本真状态的理解。它认为人的本真状态不是人的理论状态,人没有先天前定的本质。人的本真状态蕴含在人的自由自觉活动之中,这种活动是历史性活动,人是历史性活动中的超越者和自由者。

三、辩证法在生存哲学转向中的复兴

在现代哲学的生存论转向中,成功地把自己的理论视角转向为人的现实世界的主要有马克思哲学、社会批判哲学以及哲学解释学等。马克思哲学力求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真切批判,寻找人的解放之路,力图打破人的各种异化状态,使人真正成为人。法兰克福学派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重要分支和代表,它继承了马克思的批判道路,把彻底批判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作为自己的哲学任务,从而在总体上展开了对西方资本主义的批判。这种批判既是哲学批判,也是社会学批判,总称为社会批判理论,他们力图通过这种批判来揭示和说明作为“社会成员角色的下的人”的命运。而哲学解释学在现象学的基础上,也成为了一种实践哲学范式,它力图使哲学回归到现实生活的世界,揭示出人的真实生活样态,即对话和理解。

而通过辩证法的现代状况考察就会发现,也正是在这三种具有生存论性质的哲学中,辩证法得到了复兴。辩证法不但继续了它的“人的逻辑”本性,而且这种本性还得到了进一步的阐释,呈现出新的面貌。这既说明了辩证法立足于人的世界,关注人的生存方式,而且也说明了辩证法和生存论哲学具有内在关联,在西方哲学的生存论转向中,辩证法充当了“鼓手”的角色,辩证法是生存论哲学的内在逻辑支撑,生存论是辩证法的哲学基础。

马克思哲学是一种实践哲学,它把实践活动而不是理论活动作为人的本源性存在方式。马克思立足于实践哲学思维的观点,展开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无情批判,希望通过“瓦解资本的逻辑”,使人从各种束缚中解放出来。马克思的辩证法也正是立足于这一哲学立场和哲学目标之上的。

作为一位辩证法大师的马克思,生前却没有一本关于辩证法理论的系统专著。于是很多人认为马克思并没有具体的辩证法思想,他只是运用辩证法的“行家里手”。岂不知,辩证法的本质不是体现在具体的方法论体系上,而是体现在具体的理解原则上,即它如何理解自己的对象,以何种原则和方式来阐释自己的对象。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真正的辩证法就是一种对人及人类社会的理解原则和态度,而不是一种方法论体系。马克思辩证法正是体现了这一点,它也是通过马克思对人和社会的独特理解来体现自己的。

在历史上,人一直被认为是一种最奇特的存在,人的本质如同斯芬克斯之谜一般令人捉摸不透。古往今来,有无数的哲学家都曾经思考过这一问题,他们企图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的本质问题,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界定。比如提出“人是有理性的动物”、“人是会语言的动物”、“人是政治性的动物”等,类似的界定可以说五花八门,难以计数。然而,这正说明了,人们并没有真正把握人的本质,没有一种关于人的本质的学说能够被普遍认可。

马克思对人的理解则采取了另一条道路,他反对对人的抽象化理解,认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P60)人们的社会关系在变,人的本质也在变,那种企图对人的本质一劳永逸的把握,无异于缘木求鱼。这说明,人在根本上并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人根本没有什么先天的本质规定,人就是人,他是什么,这完全取决他的实践活动。正如马克思所言:“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2](P68)。这就是说,人不是一种限定性的存在,他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和超越性。

在这一点上,人与物有着根本的不同。马克思也是利用这一点把人和物区别开来的。除人之外的各种物,都是一种现成性的存在者,它们的本质都是先天规定好的,具有一种前定和谐的性质。各种无机物本身就是以“死”的样态而存在,它的本质不会改变。而各种有机物,其生命过程也完全与人不同,它们从生到死的过程就是在演示所在物种的规定,是其物种本性的自然展开。它们的生命过程既不存在发展,也无所谓超越,一切都是在遵守先天的规定。

与人最接近的动物也是如此,它们的全部生命活动也都是先天规定好的,无法超越其所在物种的规定性,更意识不到自由的存在,其生命活动出于本能。而人则与此不同,人的实践活动则是出于自由。对此,马克思有着深刻的揭示,“动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时象。他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这不是人与之直接融为一体的那种规定性。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动物只能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7](P273~274)。

马克思对社会的理解和他对人的理解保持着内在的一致性。他批判了资本主义千年王国的虚幻性,认为这种终极完美的社会制度和国家是不存在的,人类社会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历史已经证明了,人类是不断地朝着自由和解放的方向前进的。辩证法所要做的工作就是展开对旧有社会制度的批判,从而为新社会的诞生开辟道路。

马克思还辩证地分析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通过对人类社会关系演变的揭示,他创造性提出了人类发展的三阶段学说理论。他说:“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阶段。第二阶段为第三阶段创造条件。”[8](P107~108)

马克思对人和人类社会的理解都体现出了辩证法的具体思想内涵和真谛,那就是一种革命的批判性,用具体的、现实的、感性的目光去理解人和社会。马克思也曾把自己对辩证法的理解浓缩成一个具体的界定。即辩证法是“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9](P22)。

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社会批判哲学)与辩证法之间具有深刻的联系,正是借助辩证法的批判功能,他们才有力地展开了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批判。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对辩证法有较深度的研究,比如霍克海默、阿尔多诺、马尔库塞、哈贝马斯等。法兰克福学派的经典著作中的《启蒙辩证法》《否定辩证法》《批判理论》《单向度的人》等,都可以视为辩证法研究方面的成果。

也许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思想是十分复杂的,未必能够完全融合在一起。但其对辩证法的认识却有本质的一致性,尤其是对辩证法功能的理解。“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十分自觉地把批判性和否定性作为辩证法的旗帜和徽章,把捍卫和阐发辩证法的批判和否定本性视为自己最为根本的理论任务”[3](P308)。可以说,批判性和否定性是法兰克福学派辩证法的理论精髓,也是他们辩证法的主要理论内容。

首先,辩证法是对肯定理性的批判。法兰克福学派对社会现实进行批判首先要解决的障碍就是哲学思想中的肯定理性。肯定理性,也称为实证理性,它的主要态度是“把现存的事实看做是对真理的肯定,主张接受一切现存的事物,反对对现存事物的批判和否定”[3](P308)。实证理性是一种自然科学的理性态度,主要用于对自然的观察、对物的世界的认识。它在用于自然科学研究和实验中,都显示出自己的科学性和合理性。然而随着近代哲学对科学的崇拜,实证主义的方法也被广泛用于对人及人类社会的思考。孔德的实证哲学就是这方面的一个代表,他把物理学的规律推广到对人类社会的研究中,把物理学的研究方法运用到对人类社会的观察和研究中,构建出社会静力学和社会动力学体系。

采用肯定理性的方式来思考社会问题时就会产生一种保守的态度,接受社会现实的一切状况,固守现有的状态和秩序,不主张革命和变革。最后会演化为对现存权力的辩护和歌颂,成为一种顺从主义的奴仆思想。一旦这一思想被纳入意识形态之中,就会成为意识形态中最顽固的部分。纳粹主义就是把肯定理性作为自己的工具来使用的。法兰克福学派的大部分成员对于肯定理性在意识形态中泛滥所造成的戕害有着切肤之痛,所以他们所要致力于的就是对这种肯定理性的批判,而辩证法的批判性和否定性就是瓦解肯定理性的“有力武器”。

其次,对辩证法批判性和否定性的揭示。辩证法对付肯定理性的着力点就在于它的批判性和否定性。在法兰克福学派看来,批判性和否定性就是辩证法的精髓所在和生命力之源,因此他们就致力于对辩证法的批判性和否定性的揭示和提升。马尔库赛曾说:“辩证法就是这样一种思想,即存在的一切形式都具有本质上的否定性。这种否定性决定了它们的内容和运动。”[10](P27)辩证法是真正适合理解我们生活的世界、我们所处的社会的哲学思维方式。我们必须对这个世界进行批判,使它不至于固化,否则将会导致人的“异化”,具体的社会制度会成为奴役人的形式。同时,我们不能被这个社会存在的事实所迷惑,很多时候,真正的事实并不像它表面所呈现的样子。“我们发现我们自己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必须被理解、改变甚至颠覆,以便显露出它的实际面目”[11](P99)。为此,他们对社会存在的一些现实进行了否定和批判。

霍克海默和阿尔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重新审视了启蒙,认为启蒙的概念本身就含有自反性的悖论,启蒙以张扬人的理性开始,但是它所张扬的就是实证理性,即肯定理性,这种理性逐渐被神化,成为无所不能,可以战胜一切的力量。当这种启蒙理性被意识形态接受之后,就成了一种奴役人的工具,并且是一种坚不可摧的工具,它要求人们的服从。“启蒙精神摧毁了旧的不平等、不正确的东西,直接的统治权,但同时又在普遍的联系中,在一些存在的东西与另外一些存在的东西的联系中,使这种统治权永恒化。”[12](P10)这种启蒙本性也和资本主义下的商品拜物教密切相关,它要求服从现存事实,即商品和资本的统治。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和《理性与革命》中也批判了现有思想的非批判性和非革命性,要求思想就应该与现实拉开距离,对现实进行批判,从而避免现实的僵化,使其革命化。

法兰克福学派高举辩证法的批判性和否定性绝不是一种消极的摧毁和抱怨,而是要建设,要解放。正如有学者所总结的那样,他们“批判和否定现存事实的目的既不是要对某一事实进行抽象的谴责,也不是要对之进行简单的抱怨和驳斥,而是要解除对人的生存状态的遮蔽,克服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扭曲和压抑,不断把人从束缚中解放出来”[3](P308)。霍克海默对于这一点也有说明,他认为批判的目的“绝非仅仅是增长知识本身。它的目标在于把人从奴役中解放出来”[13](P232)。

最后,辩证法对批判性和否定性的最终追求是颠覆同一性思维的专制。同一性思维是传统哲学思维的一种表达方式,和知识论思维、本体论思维、形而上学思维都保持着内在的一致性。在具体形式上,同一性思维正是辩证法批判性和否定性的对手,两者是相对应的。在长期的西方哲学上,同一性思维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巴门尼德的“思存同一”可以被看做它的开端,“被思想的东西和思想的目标是同一的”[14](P33)。可以说,在西方哲学史,这种同一性一直都是存在的,“对同一性的迷恋,构成了哲学史一切理性形而上学最为根本的特征,哲学史上的形而上学家们总是倾向于把自己所建构的某种本体论观念视为绝对的先验原则,认为现实世界的存在和运动完全遵循和服从着这一原则,并以这一原则为中心,实现着思维和存在之间的同一(即认为思维的规定即存在的规定,存在的规定即是思维的规定)”[3](P316)。

同一性思维在认识和理解事物时有三个具体的特征:其一,消解矛盾;其二,非历史性;其三,非差异性。而这三点正是辩证法所反对的。如前所述,辩证法坚持矛盾的观点,认为人和社会都是矛盾的存在,所以才需要不断地变革,不断地发展,反对一种制度的固化,要在矛盾的不断克服中寻求人和社会发展的动力。辨证法也坚持一种历史性的目光。“对历史性的自觉是辩证法的一个十分重要的维度,它清醒地自觉到一切知性规定的有限性和非永恒性,因而需要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被扬弃和超越”[15](P27)。另外,辩证法也对差异性充满着“兴趣”,正如阿尔多诺所言,辩证法“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是黑格尔按照传统而表现出来的他不感兴趣的东西——非概念性,个别性和特殊性”[16](P6)。

哲学解释学真正成为一门哲学分支应该说是从伽达默尔开始的,他的《真理与方法》为解释学独立存在并成为一门学科奠定了基础。因此,在此讨论的解释学主要是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所谓辩证法在解释学中的复兴,也主要是结合伽达默尔的哲学思想来说的。伽达默尔在《黑格尔的辩证法》一书中曾明确宣称:“辩证法必须在解释学中得以复兴。”[17](P7)因此,他的解释学中含有辩证法的维度,或就是一种解释学的辩证法,甚至他的解释学本身就是一种辩证法的新型样态。伽达默尔的解释学和辩证法具有内在的一致性。

首先,历史性维度的张扬。如前所述,历史性是辩证法的的重要特性和重要维度。正如有学者所言:“离开人的活动、人的历史、人的自由历程来谈‘辩证法’, 在黑格尔和马克思看来都只能是天方夜谭。”[18]而对历史性的自觉也是哲学解释学的重要基础。在解释学看来,历史性是人类生存的重要特性,人的存在就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他是他所处的时代、所在的传统、所生活的文化的产物。人在面对文本之前,他的传统和文化已经“注入”了他的思想,成为他的“前见”。而作为解释对象的作品,也是一种历史文本,内在地镶嵌于历史之中。解释学不同于传统的地方就在于它承认历史性,认可“前见”的合法性。正如伽达默尔所说:“如果我们想正确对待人类有限的历史存在方式,那么我们就必须为前见概念恢复名誉,并承认有合理的成见存在。”[19](P355)

哲学解释学对历史性的自觉还表现在“效果历史原则”上。由于解释者和要解释的文本都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因此文本的意义和解释者就一起处于一种不断的交互影响之中,最后达到一种辩证的统一。解释者的前见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地被检验、调整和修正,而文本也不断地被重构,解释者对文本的解释和理解,不是消极的复制,而是积极的生产。

其次,对话思维的自觉。辩证法的最初含义就是交谈、对话,因此对话是辩证法的内在要求,它要向外界敞开自身。对话思维更是解释学的内在要义。在伽达默尔看来,真正的解释学就是一种问答辩证法,一种对话逻辑。解释者在理解文本时,就在解释者和历史文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一问一答的反复对话过程。解释者不断地向历史文本进行提问,历史文本给出自己的答案,当然问题本身也必须来自于文本。对话思维的隐喻就是问题和答案都在历史文本之中,只有不断进行问答对话,文本才能向解释者敞开自己,从而实现自己的真理要求。

而且伽达默尔认为哲学解释学活动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对话、能够实现深入交流。因为这场对话既不受解释者的主导,也不受历史文本客观性的限制。双方在这场对话中都要放弃主导权的要求,以一种追求真理和意义的态度来进行,正如伽达默尔所言:“虽然我们说我们‘进行’一场谈话,但实际上越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谈话它就越不是按照谈话者的任何一方的意愿而进行的。”[19](P493)

最后,对生活世界的立足。每一种“逻辑”,作为一种对对象的理解方式,它都要立足于一种世界,是对某种世界的领悟和把握。辩证法所立足的世界是人的世界,是人的社会生活世界,是人的现实生活世界。解释学也遵循现象学的要求,主张回到生活世界本身。正如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中所言哲学解释学所“探究的不仅是科学及经验方式的问题——我们所探究的是人的世界经验和生活实践问题。”[19](P6)

不过解释学的生活世界与辩证法的世界尤其是马克思辩证法的世界相比还是有所差异的。马克思辩证法的世界就是人们的现实实践世界,其中有生产实践、革命实践、社会交往实践等,生产实践是最基本的实践样式。而哲学解释学的生活世界主要是对话和理解活动,它把对话看做人的基础性生存活动,理解就是人的最主要生存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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