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对费尔巴哈宗教异化理论的扬弃
2014-03-11潘峻岭
潘峻岭
(武汉交通职业学院,湖北武汉,430065)
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对费尔巴哈宗教异化理论的扬弃
潘峻岭
(武汉交通职业学院,湖北武汉,430065)
费尔巴哈以异化理论来解释和批判宗教,认为宗教源于人的依赖感,宗教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异化,宗教异化问题的解决在于人的本质的复归。马克思在创立唯物史观的道路中,受到了费尔巴哈异化思想的影响,经过了一个从宗教异化到政治异化,再到劳动异化的转变过程。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即实践唯物主义以阶级解放理论扬弃费尔巴哈哲学爱的宗教,彻底解决了宗教异化问题。
马克思“新唯物主义”;费尔巴哈;宗教异化;扬弃
异化一词源自拉丁文,原意为转让、疏远、脱离,随着历史的演进,渐而具有了哲学的意蕴,后来成为德国古典哲学的重要范畴。在黑格尔那里,异化指的是主客体的分离与对立。黑格尔以异化来说明绝对理念外化为自然的过程,并提出了人的异化问题。费尔巴哈继承了黑格尔的异化概念,以异化来解释和批判宗教。宗教本是人创立的,但人自己创立的宗教却反过来成了人的统治者。马克思在创立唯物史观的道路中,也受到费尔巴哈异化思想的影响,经过了一个从宗教异化到政治异化,再到劳动异化的转变过程。
一、费尔巴哈的宗教异化思想
正如费尔巴哈自己所说:“我在我的一切著作里面从来没有放过宗教问题和神学问题;它们一直是我的思想和我的生命的主要对象。”[2]508费尔巴哈哲学研究的重点、关注的焦点始终是宗教问题。当然,这与德国当时的政治环境有关,在当时德国政府的高压政策下,政治斗争、思想斗争都是披着宗教的外衣进行的。
(一)宗教是人的本质的异化
1.宗教的起源:宗教源于人的依赖感
作为导师,黑格尔无论对费尔巴哈的人生道路,还是学术研究,都产生过深远影响。费尔巴哈哲学批判亦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当我说德国思辨哲学的时候,专指的是现今占统治地位的哲学——黑格尔的哲学”。[1]45其很多观点都是针对黑格尔的体系提出来的。黑格尔的思辨哲学和他的神学思想紧密结合,并在德国社会占据着统治地位。为了用理性的火炬照亮宗教的黑暗,使神下降为人,揭示宗教的起源成为费尔巴哈哲学的首要任务。宗教是如何产生的呢?费尔巴哈首先从心理根源上分析了宗教产生的原因。“上帝并不是一个生理学的或宇宙的存在者,而是一个心理学的存在者。”[2]335-336意指上帝并不是一个现实的客观存在,他只是人们幻想的产物。人的依赖感是宗教产生的基础。人的依赖感依赖的对象,毫无疑问,当然是自然。“自然是宗教最初的、原始的对象,这一点是一切宗教、一切民族的历史充分证明了的。”[2]436-437人对于自然的依赖,一方面体现了人对自然的依存关系,人离不开自然,离不开空气、水、食物等自然之物,自然是人的衣食父母,人靠自然生活。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人对自然的畏惧和惶恐,日蚀月食,电闪雷鸣,当自然超出了人认识、理解的范围,人在狂暴的、不可制约的自然面前无能为力时,就只好求助于天上的神。这种状况在生产力低下、人任受自然界摆布的人类社会初期,尤为突出。可见,人对自然的依赖感是宗教产生的直接心理原因。费尔巴哈还结合不同的宗教和宗教仪式进行了论证,例如他分析了自然宗教献祭仪式的行为基础,即这种对自然的依赖感和把自然当作一种人格化的、能自主行动的对象。
人类的主观意志和实践能力之间的对立是宗教产生的前提。在实际生活中,人的能力是有限的,特别是早期人类。人越无知,他受外界的限制就越大,但人的主观愿望、意志却不受限制、无所不能。一旦人的愿望不能在现实中实现,人就在人之外,通过某种自然的崇拜或某种幻想的东西来达成、表达自己的愿望,于是便产生了自然的神或精神宗教。因此,“人虽然有幻想和感情,但若没有愿望,就不会有宗教,就不会有神。”[2]701费尔巴哈认为,以意志和能力之间的矛盾为前提的宗教,反过来又将这个矛盾的破解作为自己的目标。就是说,在宗教中,那个由于人的能力的限制而不能实现的愿望变成了能够实现的愿望,甚至变成了现实。神的作用、神的职能就在于此。因此,神的无所不能的意志和能力,只不过是人的意志的虚幻、歪曲反映。宗教的目的和意图实际上就是人的目的和意图,是人的目的和意图的对象化。“人们通常只有在不幸中才投靠宗教,才求助于神,才想起神。”[2]465人们将自己的愿望寄托于万能的神,“神是充实了的、肉体化了的、现实化了的人愿。”[2]466后来,随着宗教多神教到一神教的发展,人们从自然崇拜转向上帝崇拜,人对自然的依赖感逐渐固定到上帝身上。
2.宗教的本质:宗教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异化
费尔巴哈认识到将宗教起源归于人的依赖感和人类的无知还不足以揭示宗教的秘密。“上帝从人的客体转变成为人的主体,转变成为人的能思维的‘自我’,从已往的发展看来,大约是这样产生的:就是上帝是人的对象,而且仅仅是人的对象,并不是动物的对象。”[1]126上帝之所以成为人的对象而不是动物的对象,在于人有意识,人能将自己幻想的产物对象化。“有神论者将上帝设想成为一个存在于理性之外和一般人类之外的,具有人格的实体,他是自己作为主体去思想作为客体的上帝。”[1]125-126既然上帝是人类特有的精神现象,是人类幻想的对象,那么,上帝的本质就不可能是别的东西,而只能是人的本质了。费尔巴哈以人的本质及其异化来说明宗教的本质。人的本质,不仅是宗教产生的基础,同时也是宗教的对象和本质。“神学的秘密是人本学。”[1]101这样,问题出现了——既然宗教的本质就是人的本质,两者就应具有统一性,而“人在宗教中将他自己的隐秘的本质对象化。这样就必然证明,上帝跟人的这种对立、分裂——这是宗教的起点——,乃是人跟他自己的本质的分裂。”[2]60这就出现了人与自己本质相分离、相对立的异化现象。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费尔巴哈提出宗教是人的本质的异化。
在费尔巴哈那里,在人的本质对象化的过程中,想象力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人的想象力是宗教产生、发展的基本载体,人通过想象,将自己现实生活的愿望变成幻想世界的愿望。通过想象力,人将自然的东西变成人性的东西,将人性的东西变成神性的东西。只有在彼岸的幻想世界中,人才不受自身和环境的羁绊与束缚,“人不由自主地通过想象力使自己内在的本质直观化;他使它离开他自己而显露于外。人的本性的这个被直观化了的、被人格化了的、通过幻想力之难以抗拒的力量而反过来对他发生作用的本质,作为他思维与行动的法则,就是上帝了。”[2]249上帝作为纯粹而绝对的对象,不受任何自然界限的羁绊,他是个体的人所追求的“应当是”和“将要是”的目标。对上帝的信仰也就是对人的本质的信仰,属神的本质也就是属人的本质。宗教是人借助想象力将自己的本质——理性、意志和情感——异化的产物。人与上帝始终是一种此消彼长的关系。人类越是渺小,他的上帝就越强大;人类越是强大,他的上帝就越渺小。
3.宗教异化的解决:人的本质的复归
费尔巴哈创立的以自然为基础,以人为核心,以爱的宗教为归宿的人本主义的哲学体系,将人的感性存在、人的类本质看作人的最高本质,人的感性存在与人的类本质在爱的宗教中获得统一。“哲学是关于真实的、整个的现实界的科学;而现实的总和就是自然。”[1]84在费尔巴哈那里,人的本质主要是自然本质,偶尔也表现出一点社会性因子,因为他偶尔也表达一些社会性观点,如纯粹的、直接的从自然界中产生的人并不是真正人,不具有人的本质。人是人的“作品”,是社会文化和社会历史的产物;孤立的人,个别的人都不具备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只见于团体之中、人与人的统一关系之中。但这些思想的灵光仅仅是一闪而过,没有伸发开来。费尔巴哈认为,人的本质在宗教中发生了全面的异化。在宗教中,人把自己的本质对象化为上帝,把自己的一切能力赋予上帝,“为了使上帝富有,人就必须赤贫;为了使上帝成为一切,人就成了无”。[2]52“人使他自己的本质对象化,然后,又使自己成为这个对象化了的、转化成为主体、人格的本质的对象。这就是宗教之秘密。”[2]56既然上帝的本质就是人类自身的本质,那么要克服宗教的异化,达到上帝与人的统一,就必须将神下降为人,以人来代替神,将神的本质归于人的本质,让人在无神的“爱的宗教”中寓自己的本质于其中,得到最高的满足。通过对宗教异化的批判和消除,使人从“信仰者”转变为“思想者”,从“祈祷者”转变为“工作者”,从“彼世的候补者”转变为“今世的研究者”,追求现实的幸福生活,才能将人还给人,才能达到从宗教的虚幻向人的本质的复归。
(二)费尔巴哈宗教异化思想的进步意义与历史局限
费尔巴哈的宗教异化以人本主义和自然主义的武器,揭示宗教神学的秘密,对封建专制制度的精神支柱给予沉重打击。他使人们认识到宗教作为封建压迫势力的附庸,为虎作伥,主张人们忍受现世的苦难,指望来世的幸福,宗教这种精神上的麻痹,实质上是一种精神鸦片,因此,“假使我们不单只相信美满的生活,而是欲求它,那么我们就会用共同的努力来创造这种生活,消除粗陋的、令人惊愤的非正义现象和使人感到痛苦的各种灾难。”[1]29
1.费尔巴哈宗教异化思想的进步意义
(1)费尔巴哈宗教异化思想以唯物主义为基础
费尔巴哈宗教异化观以“颠倒”的方法,将宗教神学抽象、神秘的本质返回到世俗的、现实的世界,将精神的存在——即使是虚幻的精神存在归结于它的物质基础,这无疑是唯物主义的立场和路径。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于人的本质,但如果“把人的本质看成一个异于人的、客观的东西,简言之,把人的本质对象化,是有着一个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把异于人的、客观的东西人化,或者把自然看成一个人性的东西……万物本身之为被思想的物件,乃是因为人思想万物,万物之为理智产物,乃是因为万物对于人是个理智对象。……在人看来,直接地、不经判别地认识到的原则就是存在的原则,思想物就是实在物,对于对象的思想就是对象的本质,后天的就是先天的。人把自然想成异于自然,替自然假定一个异于自然本身的东西,假定一个仅仅存在于脑中、简直只是他自己的头脑的东西作为自然的实在性的基础和原因,这是无足怪的。人颠倒了事物的自然秩序:他把真正意义的世界头朝下放着,把金字塔的尖端当成了金字塔的基础——把在头脑中或对于头脑是第一位的东西,把某物之所以存在的理由,当成了在实际上是第一位的东西,当成了某物借以存在的原因。……所以人把理性或理智的实体、把思想实体当成了第一实体、根本实体——不仅在逻辑上是第一,而且在物理上也是第一。”[2]479-480由此可见,按照费尔巴哈的逻辑,宗教神学和思辨哲学一样,颠倒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具有唯心主义的属性。
(2)费尔巴哈宗教异化观的思想解放作用
在与宗教神学的斗争中,费尔巴哈找到了一条批判宗教神学的新道路。他远远超越了以前的哲学家和他同时代的青年黑格尔派,不再以尖锐而空洞的口号斥责愚昧无知的宗教,而是以现实的人的思想,人的感情,人的愿望来揭示宗教的本质和宗教的异化,他将宗教批判的视角从天国的云端降到现实的人间,将人类的目光从对上帝的景仰转向对人自身的关爱。这种思想的解放和启迪作用远远超过了费尔巴哈哲学理论本身。正是归功于费尔巴哈对宗教的揭露,他将宗教世界归于世俗世界的幻想,启发了一个他自己没有回答的问题,这些宗教幻想是如何进入人的头脑的?马克思认为,这个问题的提出为德国思想家开启了一扇通往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大门。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二文中深刻阐述了唯物主义世界观。在马克思创立唯物主义世界观的过程中,费尔巴哈宗教异化思想无疑是给予他很大的思想启示的。《基督教的本质》出版之后,对当时德国思想界的影响很大,“魔法被破除了;‘体系’被炸开并被抛在一旁了。”[4]275受这部书解放作用的影响,兴奋的马克思恩格斯甚至一度将自己标榜为“费尔巴哈派”。同时,费尔巴哈宗教思想中也有一些历史唯物主义的闪光点,“只有当对象的文化史的要素进入人们的视野的时候,宗教……才成为一种物质的历史要素,才成为历史研究者和宗教研究者感到兴趣的目标。”[2]547这里涉及到了一定社会历史因素对宗教的影响。
2.费尔巴哈宗教异化思想的历史局限
(1)费尔巴哈的宗教异化观在社会历史之外
费尔巴哈是德国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导师,他许多睿智的思想火花如星星之火,在马克思那里一触而发即成燎原之势。受制于哲学视野和哲学出发点的束缚,费尔巴哈总是停留在了半路上,包括他的自然观、人本学,以及宗教异化思想。在宗教批判的过程中,费尔巴哈剥去了宗教的神秘外衣,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宗教的本质,便匆匆结束了批判宗教的任务,而发掘宗教产生的社会本质和阐明消灭宗教的革命道路的工作并没有完成,彻底批判宗教的任务是由马克思完成的。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首先肯定了费尔巴哈在宗教批判中所做的工作。费尔巴哈从宗教异化出发,将世界区分为想象的世界、现实的世界,并认识到想象的世界是从现实的世界产生的。但是他完成这一工作之后停了下来,没有进一步分析想象世界的矛盾及其产生的根源,并以之来剖析现实世界的矛盾和社会原因,以及解决的途径和方法,更不用说以革命的实践推翻现存的剥削阶级的统治了。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方法不理解人的感性实践,脱离社会历史基础,将人的宗教信仰归于抽象的人的需要和愿望。他只是从人的自然属性、人与自然的关系理解人,而不是从人的社会属性、人与人的社会关系解读人。他不知道,宗教信仰表面上只是人的愿望和需要,实质上则是国家、阶级和社会的产物,根源在人的实践活动,最后滑入了唯心主义历史观的深渊。
(2)脱离实践的异化观只能是抽象的异化观
和他的整个哲学体系一样,由于费尔巴哈宗教异化观不理解人的感性实践活动,其宗教批判脱离了人类历史,脱离了人的现实生活,必然是抽象的、空洞的异化观。费尔巴哈将宗教世界看作是现实世界的产物,看作是现实生活的虚幻、歪曲反映,这无疑是正确的。但宗教世界的矛盾并不能通过宗教幻想的方式加以解决,宗教世界的矛盾和问题根本上也是现实世界矛盾与问题的间接写照,应从世俗世界寻找解决的途径和办法,费尔巴哈却没认识到这一点,他试图以思想消除思想问题,以意识解决意识问题,决定了他的宗教异化观只能是抽象的异化观,最后只能求助于抽象的爱的宗教,他把爱当作真理和现实的标准,认为没有爱就不可能有真理。那么,这现实的、真理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样的标准呢?费尔巴哈把人的类本质归于人的理性、意志力和心,他认为一个完善的人三者兼具,理性、爱和意志力合而为一就是完善的、最高的力,就是人的绝对本质,爱就是人的本质的复归。对什么是爱,费尔巴哈没有讲清楚,也不可能讲清楚。反正,爱吧!“一个人爱得愈多,则愈是存在;愈是存在,则爱得愈多。”[1]169费尔巴哈的爱,究其实质,难道不正是无所不能的上帝么?可见,费尔巴哈一面力图摧毁基督教的上帝,一面又在建立新的爱的宗教,究其根本,还是在于他不理解人的感性实践活动所导致的不彻底的唯物主义。
二、费尔巴哈宗教异化理论对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异化观的启示
(一)对宗教异化根源的揭示:以劳动异化扬弃宗教异化
通过对马克思早期著作的研究,可以清晰地发现马克思异化思想发展的脉络。马克思扬弃费尔巴哈宗教异化理论,经历了一个以“政治异化”扬弃“宗教异化”,再由“劳动异化”扬弃“政治异化”的深化过程。通过“劳动异化”理论,马克思将对宗教异化根源的探索深入到了经济领域,这一成果不仅意味着劳动作为人与动物本质区别的根本标志,更在于马克思将劳动实践确定为“新唯物主义”的出发点,马克思就是以此为出发点展开对宗教神学的社会的、历史的批判的。
1.从宗教异化到政治异化
19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以施特劳斯、鲍威尔、施蒂纳等人为代表的青年黑格尔派活跃在德国思想论坛上。他们以唯灵论和泛神论的自由主义激进思想解读黑格尔体系,并将其作为政治斗争的工具,认为作为普遍实体的上帝在人类中变成有意识的人。当时施特劳斯的神话说、鲍威尔的自我意识、施蒂纳的唯一者和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都很有社会影响。他们的论题集中在宗教问题上。宗教异化,是青年黑格尔运动响亮的口号,成为青年黑格尔运动的一面旗帜。青年黑格尔派对青年马克思思想发展产生过重要影响,而其中费尔巴哈的影响无疑是深远的。马克思早年曾经兴奋地欢迎《基督教的本质》的发表,在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等早期著作中,可以看到很多费尔巴哈宗教异化思想的痕迹。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开篇,马克思就宣布德国的宗教批判已告一段落,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将宗教批判的工作主要功劳归功于费尔巴哈是没有疑问的。费尔巴哈等人的宗教批判工作为马克思的政治批判提供了思路。
费尔巴哈基于人类世界被二重化为宗教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认识基础,通过宗教批判将宗教的起源和本质归结为它的世俗基础,扬弃了宗教异化,回归人的本质。而马克思对宗教本质的揭示路径,不是将宗教的本质归结为看似是现实的人,实质却是抽象的人的本质。他从现实的人——准确地讲——从现实的人的感性实践活动出发,探察宗教异化的现实原因。政治异化是他探索的最初成果。他认为神圣世界是世俗世界的反映和写照,国家与市民社会的分离与异化是宗教异化的直接原因。人并非是抽象的、世界之外的神秘之物,人就是人的世界、人的国家、人的社会。既然宗教是这个国家和社会的产物,那么,宗教这种颠倒的意识正好印证了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实乃为颠倒的世界。因此,反对宗教的斗争结果必然会导致反对这个颠倒的国家和社会的斗争。当宗教天国的虚幻影像被戳破之后,人类历史的任务就是要揭示现实世界的真理。将“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3]4由此,马克思认识到了宗教异化的社会政治原因,并将斗争的矛头直接对准了代表统治阶级利益的国家。他从宗教异化的层面转向了社会政治层面,这是一次思想的跃进。社会政治领域同样存在政治异化现象。受费尔巴哈宗教异化思想的启发,马克思认识到,在政治生活中,国家制度和宗教制度一样,不是宗教创造人而是人创造宗教,不是国家制度支配人民而应是人民决定国家制度。而现实生活却是,政治制度和宗教制度纠合在一起,统治着人民群众。政治制度同时也表现为宗教制度,政治生活同时也表现为宗教生活。政治异化与宗教异化存在诸多相似之处,而且从人类历史来看,在很长的时期内,国家制度和宗教制度实际上确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那么,马克思在揭示了社会政治领域的异化问题之后,如何来解决和消除这些问题呢?要“向德国制度开火!一定要开火!”[3]6马克思吹响了与压迫的政治制度战斗的号角,要以理论批判的武器同这种制度进行斗争。但无论是“激情的头脑”、“批判的武器”、“愤怒的情感”,还是“理论揭露”,都充分地显示——在青年马克思那里,对政治异化的解决还停留在理论的批判与斗争层面,马克思发出的怒吼明显还带有很多感性的民主主义的情怀。
2.从政治异化到劳动异化
马克思并没有在这种民主情怀中逗留,他的思想触角很快便深入到社会经济领域。他意识到了工业、财富领域与政治领域具有某种内在关系,提出对法的关系的理解,既不能就事论事,从其自身进行理解,又不能脱离物质基础,作为纯粹精神活动的发展进行理解。对法的关系的考察,应从它们产生的物质生活根源入手。马克思将这种物质生活关系的总和概括为“市民社会”,并明确指出应在政治经济学中对“市民社会”进行剖析。
马克思在1844年的《手稿》中提出了劳动异化的观点,显示出了他在政治经济学方面探索的成果。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异化的现象非常普遍,表现为工人创造的财富越多,他自身越贫穷;他生产的产品越多,他得到的越少。他的劳动和他劳动的成果成了与他自身相对立的、异己的异在物。这就暗合了费尔巴哈的宗教异化现象——信徒为上帝奉献得越多,他留给自己的就越少。一方面,除了自己的劳动,劳动者一无所有,他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存,被迫与资本家交换自己的劳动以获得必要的生活资料。在这种情况下,劳动者与自己的劳动产品是分离的,他无权决定和支配自己生产的劳动产品,不仅如此,他还要受自己劳动产品的制约和束缚。另一方面,劳动原本是一种自觉自愿的活动,是人确认自己的存在、确证自身价值的一种方式。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转向了劳动者的对立面,劳动成为奴役、压迫劳动者的手段,工人在劳动中肉体受到摧残,精神受到折磨,劳动者在劳动中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和自由,他们只有在动物的层面,即当他们在吃、喝、生殖的时候,他们才感觉得到自主与自由,而在人的层面,包括人的劳动、人的意识等受到种种压迫和限制,人成了受奴役的动物。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属于“动物的东西”与属于“人的东西”被颠倒了,被异化了。资本主义的剥削制度将人下降到动物的层次,将劳动异化推向到极致。那么,造成资本主义劳动异化的原因在哪里呢?马克思认为,原因在于私有财产、私有制。一切不平等,一切剥削压迫的社会根源,都来自于生产资料私有制。由于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存在,劳动异化的现象不可避免,阶级对立必然产生。可见,私有制不仅反映人与生产资料的物我关系,也直接决定了人与人的社会关系。认识到了私有制是异化劳动的根本原因,也就找到了打开资本主义神秘之门的钥匙,马克思通过对费尔巴哈宗教异化的扬弃,经宗教异化进阶到政治异化,再到劳动异化,逐步发掘出劳动异化的根源,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完成了他的两大理论发现之一——剩余价值学说,从而揭露了资产阶级发家致富、资本主义繁荣昌盛的秘密,并为推翻资本主义剥削制度,寻求无产阶级的彻底解放奠定了理论基础。
(二)对异化问题的解决:以阶级解放扬弃爱的宗教
费尔巴哈宗教异化观以感性自然和现实的人为武器,揭示了神圣世界的秘密,将上帝的本质归结于人的本质,将神圣的宗教下降到人间,去摧毁宗教神学,具有历史的进步意义。但由于他不理解现实的人的感性实践活动,他所理解的现实人是脱离生活、脱离社会的抽象的人,决定了他不可能找到一条解决宗教异化的正确道路。他提出的爱的宗教只是一个变换了面目的上帝。其哲学的出发点决定了他的半截子唯物主义的特点。对此,恩格斯看得很清楚,“费尔巴哈在每一页上都宣扬感性,宣扬专心研究具体的东西、研究现实,可是这同一个费尔巴哈,一谈到人们之间纯粹的性关系以外的某种关系,就变成完全抽象的了。”[4]290只要涉及到社会历史领域,他的唯心主义尾巴就会暴露出来。费尔巴哈把人类历史的变迁仅仅看作是宗教史的变迁,究其宗教批判的实质,他不是真的要消灭宗教,只是希望改革完善宗教。在费尔巴哈看来,宗教的实质是一种人与人的感情关系,过去宗教的问题和缺陷在于这种关系是现实世界的一种虚幻的、歪曲的反映,而他的矫正方法就是通过人与人直接的爱来克服宗教的弊端。他的宗教观的唯心主义在于,他不是直接地看待人与人之间以相互爱慕为基础的社会关系,而是将其上升到宗教的高度,把这些关系视作真正的宗教。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随着阶级对立和阶级统治的不断加剧,这种美好感情存在的社会基础已经完全丧失了,因此,他“那赞美新的爱的宗教的‘最美丽的篇章’现在已经不值一读了。”[4]289-290
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以现实的人的感性实践活动为出发点,将人的本质归于人与人的社会关系。这种社会关系以生产关系为基础。在阶级社会中,生产关系首先表现为阶级关系,但无论是生产关系,还是阶级关系归根到底都是由生产资料私有制所决定的。生产资料的私有制不仅造成社会阶级的尖锐对立,而且导致人的异化,束缚人的自由发展。因此,异化劳动的消除,阶级矛盾的解决,人类的解放都有赖于推翻生产资料私有制。随着现存不平等的社会制度被共产主义革命推翻,私有制被消灭,每个人获得自由和解放,民族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等,人类进入消灭了阶级、消除了私有制的共产主义社会,才能消除宗教,彻底地解决异化问题,实现每个人自由全面的发展。
[1]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M].荣震华,王太庆,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2]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M].荣震华,王太庆,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翻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四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翻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 高云)
D609.9
A
1671-0681(2014)04-0048-05
潘峻岭(1976-),男,湖北荆州人,哲学博士,武汉交通职业学院副教授。
2014-03-16
*本论文为2012年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云南藏区群众的国家认同研究(YB2012033)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