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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热满 尽茶理

2014-03-10张佳玮

饮食科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妙玉观赏性张岱

张佳玮

妙玉请钗黛喝体己茶,疑似是闺蜜;但一听黛玉问“这也是旧年雨水”,便“冷笑”“大俗人”都出来了。一水之别,就定了雅俗。后来这姑娘又说喝茶多了就是解渴的蠢物和饮驴,我估计卢仝大爷——写“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那位——必然大大不同意。

中国雅人,常把茶写得神乎其神。我见过有所谓取扬子江南零水和三峡水的传说,主角分别是陆羽和苏轼,总之都是略差了一点水,就被人咂摸出不对来了,其挑剔如此。张岱写一个闵老子茶,也很挑剔。该老头疑似性格怪僻,但一见张岱能识别出茶来,就大笑,遂与定交。可见精致挑剔者是真有的。但张岱也引董日铸写的“浓热满三字尽茶理”,我觉得亦是。张岱这态度比较宽容,就比妙玉好一些了。汪曾祺老师写,他也赞同“浓热满三字尽茶理”,又写老舍先生也是喝一整天茶,不挑。古龙写过句“茶只要烫,就和女人年轻一样,总不会讨厌”。当然精于茶道的自有其仪式,随其自喜,但蔡澜就激烈些。蔡澜认为中国茶道很扯淡,除了拖沓之外,最大的特点是“不卫生”!

话说喝茶能够多有仪式感呢?日本茶道,初识的人都觉得琐碎,其仪式庄重,远在妙玉之上。但大宗师千利休(千宗易)当年念的也是“清敬和寂”,也是“茶道不过是点火煮茶而已”。他老人家和武野绍鸥的许多传世茶器,说来也是返璞归真。赵州禅师说得好:“吃茶去!”

千利休时代茶道都用抹茶,且如此郑而重之,除了日本爱抹茶外,还有其他原因吗?彼时大明锁国,日本新鲜茶得来不易,交易对象少,许多事还得中转吕宋岛,抹茶比新鲜茶叶容易储存些——与茶马古道上盛行茶砖,烟叶卷完雪茄后用来做卷烟是一个道理。

所以大多数的端庄仪式,最初其实都来自物以稀为贵,好比是许多名贵借味菜,要靠好火腿好鸡汤来调味。我小时候有同学生日会请吃肯德基,结果去者都必恭必敬诚惶诚恐。茶亦类似。陆羽时代的茶叶加工,并不如现今。苏轼去试二泉时所谓“天上小团月”,其实宋之团茶大量使用熏香,口味也不比如今的茶好。茶人们能玩出风雅来,是他们的趣味和内涵。但端庄的仪式感,其实并没有那样必要。

大多数旧时代的东西,如今都可以被琢磨得别有韵味,风流蕴积,富有观赏性。但观赏性和仪式感压过实用性太多,就显得很怪异。比如纸书的手感佳、油墨有香气,但论起方便来,远不如平板电脑和电子书是必然的。王小波说过个笑话,说某将军和士兵躲地窖里,士兵无聊,将军递他块口香糖。士兵嚼:“没味啊。”将军:“废话,我嚼半天了。”王小波以为,许多旧文化亦如此。嚼得久了,肯定能嚼出许多味来,但那样不免固步自封。

谁离了谁,谁离了什么东西,谁不知道什么,都是活得下去的,而且可以活得很好。“人世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多余的仪式,留给愿意神圣化的人就好了。

责任编辑/刘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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