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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的葬礼》:回族心灵史与中国形象

2014-03-10徐放鸣

阅江学刊 2014年2期
关键词:穆斯林的葬礼心灵史回族

李 雍,徐放鸣

(江苏师范大学,江苏徐州221116)

《穆斯林的葬礼》:回族心灵史与中国形象

李 雍,徐放鸣

(江苏师范大学,江苏徐州221116)

《穆斯林的葬礼》展现了回族在伊斯兰文化、华夏文化和西方文化碰撞与融合过程中民族文化人格的演变。以梁亦清为代表的穆斯林传统文化人格,梁君璧、韩子奇为代表的文化混血人格,梁冰玉、韩新月为代表的现代文化人格等三种不同文化人格共同展现了回族的心灵史。《穆斯林的葬礼》以书写民族心灵史的方式构建了中国形象,展现了一个古老民族行走在从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变道路上的艰辛及民族精神,是一部致力于挖掘回族文化心理的史诗性著作,为我们思考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关系提供了新的角度。

《穆斯林的葬礼》;回族文化;中国形象

回族女作家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通过描写六十年历史变迁中北京一个回族家庭两代人的爱情纠葛、三代人的命运浮沉,展现了回族在文化碰撞与融合过程中民族文化人格的演变,深刻挖掘了回族所特有的文化心理,成为“现代中国百花齐放的文坛上的一朵异卉奇花”[1],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从国家形象构建的角度看,“文艺实践要以‘民族心灵史’的方式呈现中国形象塑造的多元化样态……以民族的、地域的、民俗的独特人文生态展现中国文化多元而又具有整体感的特殊性。”[2]中国作为以汉族为主体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各少数民族在历史进程中形成了相似而又独特的发展轨迹,呈现出各异的民族风情,少数民族形象成为国家形象谱系中不可或缺且独具魅力的组成部分,如《藏迷》《云南映象》在海内外就引起过强烈的反响,可以说,这类原生态综艺演出在国家形象构建的领域是一种很成功的实践。而与原生态综艺演出相比,作为最能书写“民族心灵史”的长篇叙事小说又有其特殊性。在笔者看来,民族文化人格在重大历史事件影响下的演变历程应是“民族心灵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回族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形成了根植于本民族文化传统又融合其他民族文化的动态文化人格。《穆斯林的葬礼》采用“以史为文”的独特视角,以六十年的时代变迁为切面,描写了不同时代背景下三代人的人生经历,通过对三代人不同文化人格演变脉络的梳理,表现了回族在中华大地上艰苦跋涉、不断现代化的心路历程,以书写回族心灵史的方式丰富了中国形象谱系。

回族是伊斯兰文化在中华大地上与华夏文化融合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新民族,从它诞生的那刻起便产生了独特的民族文化心理,在新的文化土壤上又不断形成新的文化人格,对民族文化人格的阐释是《穆斯林的葬礼》关注的重点。

霍达对回族心路历程的书写始于“玉器梁”家的第一代——梁亦清。梁亦清生活在封建社会末期,代表了坚忍、善良的传统穆斯林形象,展现了传统的文化人格。作为信仰真主安拉的穆斯林,他对过路同胞的厚待,对韩子奇的收留都是出于对同胞的爱,体现了回族在虔诚宗教信仰下的强大凝聚力。作为奇珍斋玉器作坊的主人,他有着精湛的琢玉手艺,却又能安贫守道。他牢牢记住自己作为回族玉器匠人的使命——“就是穷得要‘乜贴’(乞讨),也扛着水凳儿走。”[3]潜藏在心灵深处的民族自豪感促使梁亦清全身心地投入到宝船的雕琢中,为了表现出宝船在大海中航行的气势,他费尽心思想出了“三层”雕刻法。当韩子奇让梁亦清做长远打算,抛开汇远斋直接做玉器买卖生意的时候,梁亦清斥责韩子奇的心气太高,并告诫韩子奇要好好守着祖宗传下来的摊子,不能败了家业。正是这种发自内心的民族自豪感与坚忍的民族精神,激励着梁亦清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废寝忘食地雕琢,直至最终耗尽生命,倒在了坚守一生的水凳前。

梁亦清的身上较多地保留了传统穆斯林的文化心理,展现了穆斯林文化的精神内涵,是伊斯兰文明的传承者。然而,梁亦清对伊斯兰信仰的追求与最终玉毁人亡的悲惨结局似乎预示着旧的民族文化人格逐渐消失,回族也必将在文化碰撞与融合中艰难地书写自己的心灵史。

20世纪一百年是中华民族从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过渡的转型期,是各种文化碰撞与融合的时期,而民族文化人格的巨变常常发生在历史大变革的时代。

霍达对于回族心灵史的书写、对民族文化人格的挖掘,就是通过将人物命运放在文化碰撞与融合的大背景下展开的,重点表现主人公在文化碰撞与融合中的心理困惑,从而成为民族心灵史中的重要“结点”。小说主要通过梁君璧、韩子奇这两个人物形象表现了回族在历史文化转型期间的民族心灵。梁君璧这一人物形象展示的是宗教文化与世俗文化相结合的文化人格,韩子奇这一人物形象展示的是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相结合的文化人格。

梁君璧作为“玉器梁”家的第二代,展示出复杂多元的矛盾人格,具体展现的是宗教文化与世俗文化相结合的文化人格。梁君璧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她继承了穆斯林文化的传统,以伊斯兰教的教义作为自己的人生准则,宗教信仰给了她生活的动力。当父亲突然离世,作为家里的长女,面对苍老的母亲、年幼的妹妹,梁君璧表现出坚韧不拨的精神,十五岁的她果断、冷静地处理好父亲的丧事。面对汇远斋老板蒲寿昌来家里追讨债务的落井下石行为,她又表现出一种铁骨铮铮的气概,毅然决然地以全部家当抵债。然而,虔诚的宗教信仰也酿成了家庭的悲剧。当丈夫带着妹妹梁冰玉与他们在国外生的女儿韩新月一起回家时,作为博雅宅的女主人、恪守着伊斯兰教规的梁君璧,费劲心思将与自己“情感一半儿像姐妹,一半儿像母女”[4]的梁冰玉驱逐出家门,因为《古兰经》规定“真主严禁你们……同时娶两姐妹”[5],所以,在她看来,自己的妹妹与丈夫的结合是“非法”的。而为了维护穆斯林血统的纯洁,在明知韩新月有严重的心脏病,不久便会离世的情况下,她仍然不顾十多年的母女之情,破坏韩新月与楚雁潮老师的爱情,加速了韩新月的死亡。然而,作为大都市底层小市民的梁君璧,“伊斯兰文化的负面——保守和固执与华夏文明的负面——世俗功利相结合”[6]导致了她的多元文化人格。她看不起儿子谈的女朋友——“切糕榕”家的容桂芳,而费尽心机地撮合女儿的好朋友——“玉器陈”家的陈彦淑与儿子结婚,为了符合所谓“门当户对”的传统观念而不惜牺牲儿子的人品与终身幸福,让两个年轻人过着无爱的生活,亲手造成了一出爱情的悲剧。

韩子奇是霍达表达其民族文化反思、书写回族心灵史的关键人物,较之梁君璧,他在“玉器梁”家第二代中的地位更为重要。韩子奇徘徊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拥有一种文化混血人格,在文化的矛盾中不知何去何从。韩子奇是汉人出身,后来随朝圣老人吐罗耶定踏上朝圣之路,最后被“玉器梁”家收养,他恪守着吐罗耶定和师傅梁亦清所尊崇的伊斯兰文化,又从“玉魔”老先生那里接受了汉文化,因而形成了有别于师傅梁亦清的文化人格。他从伊斯兰文化与华夏文化中汲取了丰富的养分,使得他能够背负着“叛徒”的名声,在蒲昌寿手下做了三年徒弟,为师傅还债;私下学英语与先进的管理理念,通过认识英国商人沙蒙·亨特先生,得以接触到更为开放的西方现代文明;随后与师妹梁君璧结为夫妻,复兴了师傅的奇珍斋;购买“玉魔”老人藏玉的博雅宅,举办“览玉盛会”并获得了“玉王”的称号;在英国伦敦避难时,他办玉展,名声远播海外,可以说韩子奇的前半生是辉煌的。然而以爱情的破灭、梁冰玉的出走为界,韩子奇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人生发展走向停滞,他将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密室里的玉器与女儿韩新月身上。所以,当女儿病故,藏在密室里的玉器被红卫兵洗劫后,他只能在绝望中抑郁而死。韩子奇是一个具有矛盾人格的悲剧人物,为了自己的事业,为了遵守传统的伦理道德,明知道自己对梁君璧的感情大部分是出于对师傅的感激,与梁冰玉才是真爱,然而他还是选择了梁君璧,从此窝窝囊囊,对妻子一味地忍让,生活于痛苦之中。

梁君璧在制造了一出出悲剧之后,他自己最终也以悲剧性的结局结束。韩子奇临死前对于隐藏自己汉人身份的忏悔,不得不说是对梁君璧所坚守一生的信仰的讽刺。而韩子奇后半生身处两难境地的生存,在玉与女儿这两个人生寄托相继毁损后绝望而死的悲惨结局,似乎正印证了霍达所说的,“伊斯兰文化和华夏文化的撞击和融合,这种撞击和融合都是痛苦的,但又是不可避免的,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这样延续发展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7]文化的转型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民族的发展也将以这种痛苦作为代价。

韩子奇夫妇这种处于历史转型期的矛盾文化人格在民族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只是暂时的,终将被新的民族文化人格所取代。“玉器梁”家的第二代梁冰玉与第三代韩新月则体现了一种更加开放的新的现代文化人格。虽然母女俩生活在不同的时代,然而其文化人格却有一致性。

梁冰玉与梁君璧同为“玉器梁”家的第二代,深受着穆斯林文化的影响,然而,与姐姐梁君璧不同的是,她从小就接受新式教育,长大后又受过高等教育,形成了独立的人格。梁冰玉的初恋以失败告终,自己的爱人杨琛成了卖友求荣的叛徒,她在感情受到伤害之后当机立断,随姐夫韩子奇前往英国伦敦。沐浴在西方现代文明的阳光中,接受着“平等”、“自由”思想的影响,梁冰玉逐渐形成一种现代文化人格。在惨烈战争的影响下,她的个人意识逐渐觉醒,她追求个性与自由,所以,拒绝了奥利弗的追求,毅然决然地选择跟自己喜欢的韩子奇结合。“我们是人,活着……就应像一个人,有爱的权力!”[8]梁冰玉的这种爱的宣言不仅不符合穆斯林的文化传统,也与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相悖,而离开了孕育这种文化人格的土壤回到故乡,她只能是一个悲剧。回到中国的韩子奇,为了事业而选择与梁君璧在一起。当梁冰玉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是一个懦夫的时候,面对死亡的爱情,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维护了自己独立的人格。

韩新月同梁冰玉一样,体现了一种现代文化人格。同为“玉器梁”家第三代,流着回汉融合的血液,韩新月跟哥哥韩天星比,表现出迥异的文化人格。韩新月从小就有远大的理想,励志考北京大学,报考时只填写第一志愿,并且坚信自己能考上。在学校,她不认为少数民族的学生就应该低人一等,她通过自己的不断努力去证明“人的灵魂是平等的”[9]。在爱情上,当韩新月怀疑楚雁潮老师对自己的爱情是出于怜悯时,她说“也许,我们之间并不存在爱情?爱情是什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我想,爱情总不等于同情、怜悯和自我牺牲吧?”[10]表现了她努力追求平等的爱情观,无论是梁君璧的阻挠,还是宗教教规,她都像生母梁冰玉一样反抗。与爱人楚雁潮合译的一本本书支撑着她,然而,无情的病魔依旧夺走了她的生命,夺去了她的幸福。在临死之前,她仍然要求将自己的校徽别在衣服上,她热爱学习,热爱自己的事业,为了自己的理想永不放弃,可是,最后只能带着自己的梦想死去。与梁冰玉最后做出离开的选择所不同的是,韩新月一直坚守着自己的爱情,做到了母亲梁冰玉所期望的——“有一颗坚强的心,在布满迷雾的人生中能牢牢地把握自己的命运,闯过一道道的难关。”[11]韩新月使自己的爱情与事业永存。

作为回族现代文化人格的代表,梁冰玉母女表现出比祖辈更加开放的文化人格,在伊斯兰文化、华夏文化与西方文化的碰撞中保持独立,表现了回族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第三种现代文化人格可以说是霍达对第二种文化人格在转型期产生困惑的解决,而从她们最后的悲剧性结局上可以说文化人格的转变之路依然是艰难与痛苦的。

霍达以凄美的爱情故事为叙事线索,向读者展示了回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文化人格的演变。《穆斯林的葬礼》也是一部致力于挖掘回族文化心理的史诗性著作,不论是代表传统文化人格的梁亦清,还是代表转型期文化人格的梁君璧、韩子奇,以及代表现代文化人格的梁冰玉、韩新月,他们身上都保留有回族文化心理的共性,如“天下回回是一家”的思想所体现出的民族自豪感与坚韧不拔的精神,激励着三代人在遇到困苦时能自强不息、开拓进取。除此之外,还有虔诚的宗教信仰、强大的民族凝聚力,以及在民族融合过程中展示出的不朽生命力,这些民族特质世代延续,深深镌刻在每个穆斯林的灵魂深处。

小说通过描写回族文化人格的演变史而书写了回族心灵史,展现了一个古老民族行走在从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变这条不可逆转道路上的艰辛与痛苦。然而,小说的意义不止于此,“作者以超越民族、超越历史的气度和胆识‘审父’、‘审母’、‘审祖’,敢于在祖坟前作冷静深邃的自审。着眼于民族的未来。”[12]小说表现的不仅是回族在中华大地上生存的历史与现状,它还将中华民族放在了世界文化的参照系中予以观照,以引发读者对民族性与世界性、传统与现代之间矛盾的思考。民族性与世界性之间的问题是世界难题,然而,我们从霍达所描写的民族文化人格上看到了作者的文化观,对于本民族独有的文化、习俗、宗教信仰等体现民族个性的东西她非常珍惜,然而她又清醒地看到宗教传统中有碍民族发展的因子,呼吁同胞对现代文明因子积极吸纳,实现民族文化人格现代化的转变。所以,作品中的韩新月这一人物所体现的价值标准与生活观念便是一种现代因子,她是作者笔下仅有的近乎完美的人物形象,体现了作者的文化理想。

霍达以书写回族心灵史的方式构建了中国形象,“为我们画出了一个个的中国魂——一颗颗我们民族在振兴中华的伟大创业中饱经坎坷而奋斗不息的美丽心灵。”[13]通过对“玉器梁”家三代人不同文化人格的梳理,为我们思考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关系提供了新的角度,告诉我们要以更为开放的理念看待全球化时代背景下多元文化的碰撞与融合,积极吸纳其他文化中的有益因子。小说的悲剧性结局也在告诉我们,一个民族从传统走向现代是一个充满“阵痛”的蜕变过程,然而,这一历史潮流却是不可阻挡的。

[1]霍达.穆斯林的葬礼·序言[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1.

[2]徐放鸣.国家形象研究视域中的“形象诗学”[J].江海学刊,2013,(4).

[3][4][5][8][9][10][11]霍达.穆斯林的葬礼[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83,635,665,632,183,557,670.

[6]秦敬.以“葬礼”的方式呼唤民族的新生[J].电影文学,2008,(7).

[7]霍达.我为什么而写作[N].文艺报,1991-04-20.

[12]高深.回族的一曲精神礼赞[N].人民日报,1988-01-17.

[13]马丽蓉.艺术灵光烛照下的“葬礼世界”[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2).

〔责任编辑:渠红岩〕

“The M oslem Funeral”:History of Soul of M uslim and Chinese Image

LIYong,XU Fang-ming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 221116,China)

“The Moslem Funeral”shows the evolution of Muslim's cultural nationality in collision and fusion process of Islamic culture,Chinese culture and western culture.Although in different forms of cultural personality,Muslim traditional cultural personality represented by LIANG Yi-qing,mixed cultural personality represented by LIANG Jun-biand HAN Zi-qi,aswell asmodern cultural personality represented by LIANG Bingyu and HAN Xin-yue,show the history of soul ofMuslim.“The Moslem Funeral”shapes Chinese image by the writing style of history of Muslim,shows hardship and spirit of nationality of an old nation in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traditional culture tomodern culture.It is an epicmasterpiece that is commitment to excavate the cultural psychology of Hui nationality,and it provides a new perspective for us to reflec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national and the world.

“The Moslem Funeral”;the culture of Hui nationality;Chinese image

J01

A文章分类号:1674-7089(2014)02-0135-05

2013-12-10

201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当代文艺实践中的国家形象构建研究”(12AZW003);2013年度江苏省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形象诗学视域下国家形象主体性构建研究——以茅盾文学奖为例”(CXZZ13_0964)

徐放鸣,男,江苏靖江人,江苏师范大学党委书记、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美学和中外文艺理论研究;李雍,男,江苏丰县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审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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