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书记”李贻伟

■本刊记者 吴明华

今年2月，佛山市委书记李贻伟在当地官方微博举行了一场微访谈，“围观”的网友竟然超过200万人次。在佛山人眼中，“非常有魅力”的李贻伟是他们追随的“明星”。

尽管主政佛山的时间并不长，但如今，李贻伟在佛山有一大批“粉丝”，他们还自称组了“意粉团”。而在佛山官场中，同样也有不少的“意粉团”。

每当李贻伟召开座谈会，会场总是挤得满满当当，很多没被邀请的大小干部主动来“蹭会”。在当地干部看来，李贻伟做事有章法，干练有激情，口才好，总有一些新点子。

“李贻伟是个‘帅哥’，气质儒雅，人到中年又平添了几分沉稳。他在佛山有很多粉丝，不只是因为他帅。官员通常以沉默和低调作为行为准则，以此观照李贻伟，他的官场举止就显得‘个性化’，或者可以说有明星气质。明星气质不是随便装的。”在佛山人看来，佛山是“明星城市”，明星官员与明星城市气息相和、相得益彰。

在个性稀缺的官场，李贻伟出众的人格魅力究竟是如何炼成的？

“理工男”的果敢

1965年出生的李贻伟，研究生毕业后当过佛山一家造纸厂技术员，期间还曾获得佛山科学技术二等奖。“那时非常辛苦，又非常快乐，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愿意做一名科技工作者。”搞技术出身的李贻伟觉得，自己总有一种“理工男”的情结。

“比如一张打印纸，一摸就知道几克，什么材料做的，天气潮了变不变软；要加什么物质才不会透光等。”在李贻伟看来，过去实验室工作经历对他的性格和处事风格影响很大，“什么都要检验，不做没有根据的事情，不去讲很多概念。而且，做对了马上知道，不对马上改”。

2000年底，年仅35岁的李贻伟从国企总经理，一跃成为佛山原三水市的市长。这在当时佛山引起了震动，此后他步步高升。从简历上看，李贻伟的仕途似乎一帆风顺，但其实步步惊心。

刚到三水的李贻伟便碰上当地明星企业健力宝改制，此事后来一直备受质疑。去年健力宝创办人李经纬去世，这种质疑再次浮出水面。今年佛山“两会”期间，李贻伟还特别提及当年的决策。

“有时候，政府决策是一个极其困难的过程。”李贻伟回忆，由于扩张过快，加上在广州兴建健力宝大厦，健力宝陷入了流动资金枯竭的困境，工厂也处于停工状态，“当时有近10亿元的流动资金被困住，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去了，事情极有可能演变成影响稳定的社会问题”。

经过调查李贻伟发现，健力宝已经十分危急，政府不得不救。但是在改不改制的问题上，李贻伟却承受了巨大的社会压力和心理压力。

“大家心情犹如‘嫁女’一样。女儿要出嫁，父母总不能到处说女儿不好。虽然当时健力宝已经陷入困境，但我们在所有场合都说健力宝好。”李贻伟说，结果就给他们造成很大的决策困难和压力，包括职工、社会上都有疑惑：这么好的企业为何还卖掉？

“但实际情况是不卖不行，再停产下去，健力宝这个民族品牌就完了。接下来的难题是，卖给谁呢？”李贻伟说，当时不像现在的改革风气，如果卖给外资，社会舆论不大能接受，而且外企提出的条件也比较苛刻。有的外企只要健力宝品牌，设备、工人都不要，生产基地也不放在三水，使谈判陷入僵局。

经过一个多月不断地寻找企业和紧张谈判，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三水市拿出了改制方案。如今，健力宝品牌不仅得以保存，而且还获得了新生。

“决策要敢于承担责任，善于承受压力。领导干部必须将个人利益置之度外，决策才不会犯错。”李贻伟还自曝，当时纪委曾去调查他们改制中有没有收受好处，“我说我喝过几罐健力宝”。

尽管过程艰辛，但此事对于年轻的李贻伟来说无疑是极好的历练。而李贻伟在处理改制事件上果敢的表现，也让佛山人印象深刻。

招商中的历练

无论是在三水，还是到后来的南海区和佛山市，李贻伟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招商引资。在很多干部看来，招商无疑是最苦最累的活，但李贻伟却把招商看作是最大的历练。

“一个只是坐在办公室里朝九晚五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合格的招商人员。招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最有个性、最敢于尝试的人。如果你不是，就要逼着自己改造成这样。”李贻伟说。

有一次，李贻伟去医院体检，得知医院的心脏造影设备要四千万元一台，他马上觉得大有商机。后来，李贻伟跟美的集团董事局主席何享健提起这件事，“你卖多少空调才能赚四千万元啊，这个你看能不能做？”

何享健也说好，“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李贻伟说，“我们帮你联系。后来从中科院了解到，国内有两个研究所有这个技术。我马上就说，这两个研究所能不能帮我们先引进来”。

“招商人员要有敏锐的商业触角，把‘天线’打得高高的。看病、坐车、买衣服的时候，你都要想，这里面有没有招商的机会？”原本对企业十分稔熟的李贻伟，对招商有着天然的优势，而长期的招商实战更培养了他敏锐的洞察力。

2007年的一天，《China Daily》上刊登了一篇对富士通中国区总经理的采访文章，其中介绍了富士通接下来的发展思路。李贻伟看到后，立刻意识到富士通发展战略的转变，可能会成为招商引资的新机遇，于是想方设法与富士通取得联系。2010年，世界500强企业富士通在中国首个世界顶级数据中心，落户佛山金融高新区。

“如何发现商机？如何才能在众多的追求者中脱颖而出？招商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考验着招商人员的智慧与素养。在李贻伟看来，一个好的项目，就像一个美女，必然有众多的追求者，要抱得美人归，必须使对方“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不见不散”。

有一次，李贻伟会见神州数码总裁郭为。聊天过程中，李贻伟随便问了一句，你平时这么忙但身体很好，有什么秘诀？“听音乐。”“听什么？”“马勒的交响曲。”“哦，马勒啊，你喜欢伯恩斯坦版本还是哪个版本？”

郭为一听：“怎么你也喜欢啊！”找到共同点之后，双方仅这一话题就聊了20分钟。接下来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郭为当即表示：“今晚就不走了，留下来做功课，帮佛山再做点事。”

这看起来是偶然事件，但背后却是李贻伟长期学习积累的结果。从工作至今，李贻伟每周的学习时间都保持在20-25个小时，而且涉猎的范围非常广泛。一位下属说，出去招商，李贻伟一上飞机就开始看书，“去的时候箱子是空的，回来的时候已是满满一箱子书”。

“招商就像谈恋爱，签约就像结婚摆酒，只有经历其中的人才清楚，那是无数心血的结晶，那一刻令人无比激动。”李贻伟说。

“做最擅长的东西”

2010年，李贻伟走马上任佛山市长。他上任后的首个一号文件，却是严防房地产项目“遍地开花”，并在全国地级市中率先出台住房限购令。这大大出乎人们意料，因为时正值房地产热潮。

历经多年高速发展，建设用地已占佛山全市土地的34.12%，早已突破5年后的土地指标。自2007年起，佛山通过“三旧”改造挖潜，但挖潜出来的土地过半被用作房地产。

李贻伟在市委全会上痛斥，报上来的项目中，超过8成都是房地产，剩下一部分叫做商业，其实就是商业地产，“‘三旧’改造腾出的土地用于制造业的并不多，逼着企业去其他地方买地。如果企业都走了，城市还有什么活力？”

李贻伟的忧虑不无道理。以制造业闻名的佛山，其制造业投资增速已连续5年处于下行通道，2009年负增长3.2%，远低于全国的平均水平。离开了产业支撑，房地产注定长久不了。

但李贻伟此举无疑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严控房地产项目，土地收入肯定会锐减，这会直接导致财政“捉襟见肘”。但李贻伟还是决定扭转这种不良趋势。此后一年，佛山市基本没有新批“三旧”改造项目土地用于房地产。

李贻伟提出，“十二五”期末佛山工业总产值要接近3万亿元，成为广东第一大制造业基地，“走实体经济并不容易，从某种意义上是拼血汗钱，特别是前几年很多快钱来得容易的时候，也有很多的诱惑，让人心里会动摇。”

在他看来，实体经济才是佛山最根本的东西，也是最擅长、最持久的东西，“所以我们下定决心，不跟风，做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有十多年企业经历的李贻伟，对发展制造业无疑最为擅长，而企业和市场思维在他的执政理念中也有着鲜明的体现。

由于建新城和一环，佛山市政府欠了300多亿元的债。李贻伟任市长后，明确表示，不再新增任何债务，“以后城市发展更多要依靠市场的力量，地铁、体育场馆的建设都要引进市场力量，政府财政不再出钱，不再增加债务，减少对土地财政的依赖”。

如同在企业时，李贻伟很注重对风险的管控，“佛山的债务属中上，理应还可低一点。我比较谨慎，不喜欢举债太多，不能干不卖种子就饿死的事情”。

在“三旧”改造过程中，由于土地权属复杂、利益难以协调，推进起来相当困难，而且征地拆迁很容易引起矛盾。在李贻伟看来，土地开发应当像买卖东西一样你情我愿，“政府不应成为利益主体夹在里面争来争去。政府要做的，就是在规划的前提下，引导各方达成共同利益”。

“市场经济就是一种协商，谈得成就谈，谈不成就不谈，很简单。你可以不卖继续种你的地，但隔壁村改造了，人家分红一万五你就分五百，这样一对比就出来了。”在李贻伟的引导下，佛山很多干部学会了在市场中“游泳”。

在很多干部看来，招商无疑是最苦最累的活，但李贻伟却把招商看作是最大的历练。

全新的挑战

2011年8月，担任佛山市长刚满一年的李贻伟就升任市委书记。然而就在此时，佛山接连发生了“三水大火”、“限购令朝令夕改”、“小悦悦”、“南海红会医院活婴当死婴丢弃”等，几件震惊全国的公共事件。

“自己上任不久就给省里放了几个‘炮’。”为此，李贻伟还特地向广东省领导做了检讨，“当时白头发增加不少，就是压力大的原因，有时候真不知道如何处理社会的事情”。

“我是学工科出身的，长期研究怎样将事情做得有效率且实在，却没有关注社会反馈，不知道政府有限的资金应该怎么做，社会管理到底抓手在哪里。”

“现有法治还在不断完善中，旧的办法不能用，新的方法不知道在哪里，这就给领导干部带来极大的挑战。”为了补上社会管理这门急需的课，李贻伟用了3个月时间专门去读相关书籍，研究国内外的最新论述。

一开始，李贻伟感觉现在是碎片化、个体化时代，特别是网络使每个人都成为主编，这种情况下，社会太过分散，就抓不起来，“有的时候会感觉束手无策”。在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后，李贻伟慢慢发现社会并不是真正碎片化的，而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社会有很多不同的群体，每个群体都有不同的特点，不同类的人在网上也会不同的聚合。“李贻伟认为，知道哪一分类的老百姓的需求在哪里，就可以尝试一些新的方式来管理。

“如果说在过去社会管理像是开拖拉机，偏一点歪一点没关系，那么现在的社会管理，我感觉就像开飞机，非常复杂，一点儿也马虎不得。关键是要懂得自己能够做什么，努力去做好。”李贻伟提出，打造开放、动态的政府系统，去拥抱改革，而不是拒绝改革。

“这是一个新的变化，这些对我来讲都是全新的。我在政府机关，从县长做起，十几年了。原来以为做几年就会熟悉和毕业，现在发现不会的，没有止境，难得很，也有很多的挑战，现在是一步一步地去做。”李贻伟说。

“李氏会议”

在其它地方，也许蹭吃蹭喝常见，但是“蹭会”可能闻所未闻。而在佛山，李贻伟开的座谈会就经常有人去“蹭会”。这对于“文山会海”的公务员来说，简直不可想象。

参加过“李氏会议”的人都知道，听李贻伟的会一点都不沉闷，他妙语连珠常常让与会者欲罢不能。而且李贻伟不喜欢自己在台上讲，其他人在下面听，他的会经常是“互动式”的。

有几次，李贻伟还打破常规，让人在会场中央放个木箱子，告诉来开会的人，“你们希望我们讲些什么，可以写张纸条投到箱子里”。李贻伟主持会议时，经常侧身倾听某个领导发言，然后会突然发问，有时还会将其他领导拉进来讨论，让原本沉闷的会议变得很热闹。

李贻伟开会从不念稿，绝大多数时候均是随感而发，“他喜欢直接说出心中想法，人越多讲得越精彩”。有官员打好了演讲稿，照本宣科，李贻伟会打断，“不要照着稿子念，说说你自己的真实想法。”一些官员因此措手不及，满头冒汗。

“李氏会议”看似轻松，实则每次会前，李贻伟都做足功课。往往开会当天，他凌晨5点钟就醒了，思考会上要点谁发言，中间插些什么话，提醒些什么，躺在床上一想半个多小时。

有人做过统计，任市委书记两年多来，李贻伟主动组织这样的座谈会至少有10多次。而且，他经常“越级”开会，开会的对象不止是他直接领导的干部，还有级别更低的副科级，甚至普通科员，“他最近有什么新思考的话，就会找一批干部坐在一起聊聊”。

为了能和大家产生共鸣，李贻伟经常拿自己的成长故事举例。比如，他说自己最大的进步就是在与人接触过程中收获的，“接待是‘苦差事’，但如果把它当做是向对方学习的机会，就会变得兴趣盎然。每次接待前，我会做功课，找出一个课题与他沟通”。

“他身上肯定有不少可以学的地方。”在佛山干部看来，关键是他乐于跟大家分享，他为人为官的经验。

对于极具风格的“李氏会议”，李贻伟自己则认为，他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大家思想要有创造性，“我们要勇于用这样的思想去探索，去创造，去尝试一些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我也是希望自己能以身作则吧。如果是为了有个性而有个性，那就是假的”。